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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勒兹并不是一个专门从事政治研究的政治理论家,也没有用一种“游牧政治学”(nomadic politics)的名称来概括自己的政治哲学思想。他首先是个后现代哲学家,然后才是个后现代政治思想家。“游牧政治学”是我们整合德勒兹的哲学思想时,对提炼出的有关政治哲学思想所作的一种近似的称谓。对于一个已经离开了我们的著名学者来说,这也许是一种冒犯,但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我们已无法得到他的首肯了。 德勒兹的政治思想是在后现代语境中提炼出来的,故而首先存在着一个后现代哲学基础。在颠覆柏拉图及后世同一哲学、独断思想形象、以及树状思维模式的过程中,德勒兹建立起了一种以差异、多样性和力本论(dynamism)为基础的游牧式哲学思想。这种哲学思想把创造概念作为哲学的基本任务,把哲学的使命看成是通过概念的创造开辟思想的新的可能性空间,打开生命的新的生存空间,从而召唤出一个还不曾存在的新地球和新人类。 有鉴于此,德勒兹的哲学观实质上蕴涵着他的游牧政治学的因子。某种程度上可以说,他的游牧学是通过概念的创造所开辟出来的一个新的政治空间,是一种对于政治的另类思考或不同的思考。德勒兹思想的旨趣是“不同思考”,即哲学上追求与独断思想和同一哲学不同的游牧思想和差异哲学,而政治上追求与国家权力不同的欲望权力和游牧权力。他的政治哲学是他与哲学史抗争的产物,展示了他在贯穿卢克莱修、休谟、斯宾诺莎和尼采哲学的传统中辨认出来的“思想孤儿线”,即对否定性的拒斥、对力量和关系之外在性的信仰、对内在性的仇视、以及对快乐的颂扬。 在游牧政治学中,用于评判各种价值的“价值定位之眼”是从尼采哲学中承继而来的力本论。德勒兹依据尼采的权力意志,把力和权力意志分为四种不同的类型:肯定力、否定力、能动力和反动力。他所心仪的是肯定力和能动力,并以之为工具进行价值重估。某种程度上可以说,力本论价值评估体系是德勒兹全部思想的钥匙和从哲学走向政治学的转换枢纽。无论是他的哲学思想,还是他的政治思想,都是在这一价值体系的严密审视下阐述出来的。 游牧政治学主要包括差异政治、欲望政治、解辖域化政治和游牧政治四种相互关联的政治类型。差异政治倡导生成少数主义者;欲望政治提倡铲除对欲望之流进行辖域或编码的俄狄浦斯化和俄狄浦斯式社会再现;解辖域化政治主张抵制国家及一切社会机器对于解辖域化流的辖域和控制;游牧政治则呼吁以战争机器对抗国家装置的捕获和“专横统治”。四种政治的核心是欲望政治,因为某种程度上可以把其他三种政治都归结为欲望在社会领域中投资的结果。游牧政治学的核心概念是解辖域化,它是解除传统的克分子实体(molar entity)对于各种流变的编码或辖域的力量,因而承担着“流之解放”的乌托邦式的天职。 德勒兹的游牧政治学提出了许多非常新颖独特的思想,为我们提供了思考哲学和政治的非常宝贵的新资源和新方向。德勒兹不指望全球性的革命变革,而宁愿设想某种“积极试验”的政治。在微观层面,这种试验寄希望于欲望和情感的亚制度的“解码”或“解辖域化”,着眼于人们日常生活中细微思想、情感和行为的改变,使其逐渐渗入经济和政治制度中,最终达到经济和政治制度的“嬗变”。在宏观层面,这种试验寄希望于克分子实体如阶级、多数、主体、国家、组织等的分子化,寄希望于各种逃逸线、解辖域化力量、以及战争机器的顽强抗争,以便解放被辖域或编码的各种流变。对于游牧政治学来说,革命的结果是成功还是失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启迪人们对于政治的“不同思考”,敦促人们不断地进行试验,以便发现、展示生命和政治的新的可能性空间。从这种意义上说,纵然是“不合时宜的”和乌托邦的,这种“积极试验”的政治也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