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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说”(logos),音译为“逻各斯”,作为众多人文思想文本中的关键词,它曾在西方文化思想传统中产生过重要的辐射性影响。而这个语词的标志性源头有三个:一是古希腊思想家赫拉克利特在他的著作残篇中对“逻各斯”的使用,目前的翻译主要有“交谈、谈话”(discourse),“理论、学说”(theory),“说明、阐述、解释”(account),“言说、言语”(speech),“理性、推理”(reason/reasoning);二是圣经文本《约翰福音》中“In the beginning was theLogos”的表达,中文翻译为“道”或“言”;三是“logos”是对希伯来语“davar”的翻译,它同时意味着“语词”(word)与“事物”(thing)。这三种起源体现了三种思想的不同特质,它们在“道说”(logos)中汇聚,并型塑了这个语言概念的内在张力结构,而《哥林多前书》(1:17-18)中对十字架上逻各斯(Logos ofthe cross)的记载则以一个事件诠释了“道说”(logos)的悖论精神。它被保罗描述为“倾空”(kenosis),在基督教教义中则被表达为“道成肉身”(Incarnation)。本论文即是以“从逻各斯到倾空”为线索,梳理和剖析“道说”(logos)这一关键词的内在趋向,及其在西方后现代思想中的延展及其意义功能,以此观照当下西方学者对“现代的消极性”与“艰难的现实”所做出的深入思考,进而考辨他们对存在、主体乃至真理、意义等重要问题域的重新阐释。 本文的导言部分主要论述“道说”(logos)延展的文化空间,即描绘后现代思想及后现代神学的理论地图。尼采所宣布的“上帝死了”不仅标志着西方形而上学的终结,而且意味着根基于这种思想之上的基督教世界的上帝(本体论神学)的死亡,这开启了一个新的时代文化语境。在这当中,众多西方学人面对难以解释的“现代的消极性”与“艰难的现实”,开始对发展至今的具有稳定性结构功能的“逻各斯”(logos)展开怀疑与批判。另外,由“上帝之死”带来的存在论哲学及现象学的发展、解构思想的兴盛、及保罗“十字架神学”的复苏,无疑为学者们的思考提供了主要的理论资源,并由此发展出德里达“没有宗教的宗教”、卡布托“苦弱的神学”、瓦蒂莫“衰弱的思想”、泰勒“后现代的非-神学”等,而其中心议题即是探讨“倾空”(kenosis)事件的重要意义。 本文的主体部分由四章组成,并借用歌德《浮士德》中浮士德博士在书斋中对《约翰福音》“In the beginning was the Logos”的四种翻译,即“太初有言”、“太初有意”、“太初有力”及“太初有为”分别作为各章的标题,不过,上述每章的内容都是对其题目的反转性论述,而这四部分又构成了两两相关的两大主题:1、逻各斯批判及再阐释,2、逻各斯向倾空的延展及其意义。 第一章:“太初有言”。主要梳理逻各斯在希腊、基督教文化及犹太思想中的特点及发展。第一节“古希腊传统中的逻各斯:理性?道说?”主要借助海德格尔对古希腊逻各斯所做的清理,对赫拉克利特及巴门尼德文本中的“逻各斯”进行分析。从一个“大神的暗示”到“存在与语言”的关系,逻各斯这个语词正在悄悄地发生变化。在海德格尔看来,这是逻各斯原初涵义(λóγου)(逻各斯)与(φυσω)(自然/本性)的自身分离,而这在柏拉图与亚里士多德那里已经完成。由此,逻各斯作为“道说”这样一个“语言本身”的表现被遮蔽,并逐步凝固为“理性”的代名词。为了破解这种概念化、表达性的语言观念,海德格尔提出了“形式指引”的理路。第二节“犹太-基督教文化中的逻各斯:书写!解释!”呈现出不同于希腊的另一种逻各斯观念。这里分析了三个主题:即德里达对作为“药”的“原书写”的分析、利科对亚里士多德“死的隐喻”的解放以及哈德曼对犹太人“书”的传统的论述,以此揭示希腊-基督教式“太初有言”的宣告恰恰是对语言本身的忽视与贬低,它制造了一种声音优于书写、灵魂优于身体、精义优于字义的二元等级式划分的假象,相反,犹太-基督教文化中的逻各斯则充分释放了语言本身的能量:不断的书写与解释。 第二章:“太初有意”。希腊化“太初有言”的表达其实正是德里达所批判的西方“语音中心主义”的表现。它背后的理论支撑是“逻各斯中心主义”与“在场的形而上学”,其主要目的是为了完成对意义准确无误地表现与传达,但这不过是一种虚构的逻各斯神话。因而,第二章即是对“意义”的拆解。第一节“意义的缺在”,分别从胡塞尔几何学梦想的建立与破灭、及泰勒对历史作为一种叙述的阐释这两个主题,讨论了绝对真实意义的缺在。第二节“巴别塔之后”,通过分析本雅明和德里达对巴别塔事件的不同阐释,揭示了对“纯语言”翻译任务的不可能完成,以及上帝以“变乱”之名对语言及意义多元性的肯定。第三节“关于‘神学语言’的论争”,通过“德里达对巴特的增补”及“一个许诺的声音”两个主题,展现了激进正统与解构思想的代表人物——沃德与卡布托——关于神学与语言问题讨论的异同,以此表明语言之所以具有根深蒂固的神学性,并不再于它是对一个特定声音的回应,而在于它是众多应许中的一个。 第三章:“太初有力”。长久以来,逻各斯以一种稳定性的结构功能对西方思想文化传统产生了重大的辐射性影响,这主要表现在人们将逻各斯视为一个名称,相信它能够堆积历史的力量和世界的权威,建构强力而稳定的制度。相反,十字架上的逻各斯则是一个事件,它虽然“苦弱”,但却蕴涵着解构(搅扰)名称的无力之力。而上帝的这种自我倾空是一个启示:正义与爱的获得需要一个自我主体的断裂与消失。第一节“事件的神学与上帝之名”,主要讨论了两个问题:一是“事件与名称”,事件作为德勒兹的“匿名的冲动”及齐泽克的“易碎的绝对”,展开了对于一个固有名称(proper name)的不断搅扰;二是卡布托“苦弱的神学”/“事件的神学”,探讨其历史和当代的思想资源以及主要的精神特质。第二节“一个自我倾空的寓言”,首先分析了保罗的十字架神学及(巴)丢对保罗的探讨,进而表明一种“不……而”式的自我分裂的主体结构(薪转量)种普适性平等的到来提供可能;其次,依据泰勒的论述表明了上帝之死与自我消失的紧密关系,进而揭示:学着去言说一个“没有自我的自我”其实是对另一个“他”的无条件欢迎。 第四章,“太初有为”。这一章是对第三章的延伸讨论,通过分析“忏悔”与“祈祷”,表明了“倾空”这个表现无力之力的事件是一种“为他人”的行为。第一节“奥古斯丁的‘忏悔”,通过分析海德格尔对真实自我的发现、德里达哭泣着的忏悔以及史密斯对奥古斯丁忏悔策略的论述,展现了一个自我的寻找恰恰是对一个主体的打开,是发现“他者”的过程。第二节“祈祷的现象学”,讨论了作为“前断言”的祈祷。在德里达“不知向谁祈祷”的祈祷、艾克哈“祈求上帝免除我的上帝”的祈祷、勒维纳斯“没有要求的祈祷”以及南希“解神话的祈祷”中,祈祷并不提出任何要求,也不涉及任何超验事物,祈祷只是让人们“倾听”一种将自我从主体中摆脱出来的“道说”。因而,祈祷是一个自我倾空的事件,但也正在这种弃绝自身的行为中,一种对“真”的体验成为可能。 结语部分,总结“从逻各斯到倾空”的意义功能。“道说”(logos)这个语词在后现代语境中不断延展,它从哲学与神学开始,已经辐射到了语言学、修辞学、叙事学、解释学、历史学、伦理学、甚至艺术等众多领域。但对作为名称的逻各斯的批判并非意味着对以往本体论研究的彻底否定,而是意味着重新看待人的存在、主体乃至真理、意义等重要问题。对于生活在无限时空当中的有限个体,逻各斯虽然能够建构起一个看似先验的客观结构,使人获得意义的依托,但这不过是一个幻象,一种暂时性的稳定。一个绝对意义上的真是不可能的。但这也并非意味着意义的虚无,恰恰相反,在承认了逻各斯神话的虚构性后,意义正在不断的阐释与叙述中生成,这即是逻各斯自我倾空的力量,它将差异带进同一,使众多不同的话语获得平等言说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