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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灵异记》(以下简称《灵异记》)是日本现存最古老的佛教说话集,它成书于八世纪后期至九世纪初期,由奈良药师寺僧人景戒编撰。景戒在该书序言中明确指出,《灵异记》是在中国佛教经典《冥报记》和《般若验记》启发和影响下编撰而成。因此众多学者致力于《灵异记》与中国佛教说话集、佛经的比较研究,并通过出典考证、影响研究等方法证实了《灵异记》与中国文学有着紧密联系,同时也论证了古代中国大陆的佛典及各类书籍源源不断传入日本,影响着日本文学的发展。《灵异记》中共收录116则故事,且全都是充满怪异奇巧和超现实描写的“志怪”故事,它又被视为日本怪奇小说的源头。这不能不让人将它与中国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志怪小说联系到一起。因为《灵异记》与中国六朝志怪小说同受佛教经典的影响、并且结合民间传承故事,在主题、编辑形式、故事构思等方面惊人相似。近年,已有日本学者开始关注研究《灵异记》与中国六朝志怪小说的关系,认为《灵异记》中的一些故事是受中国六朝志怪小说的启发影响改编而成的。当然这还需要进一步考证。本文拟通过《灵异记》与中国六朝志怪小说中出现的“骷髅报恩”、“地狱重生”、“赂鬼得报”、“替身死亡”四类故事的比较研究,找出三类故事在情节设置、表现目的等方面的相同点以及在细节描写方面的不同点,并得出《灵异记》虽然在题材等方面模仿了六朝志怪小说,但是又将本民族的生活习惯,观念等注入故事其中,使其罩上了日本本土化面纱的观点。本文共分为五章,第一章对《灵异记》与中国六朝志怪小说进行整体概述;第二章为“骷髅报恩”故事类型的中日比较;第三章主要论述“地狱重生”类型故事的中日比较;第四章为“赂鬼得报与替身死亡”的中日比较,第五章为结论。下面就阐述一下各个章节的主要内容和主要观点。第一章第一节主要介绍《灵异记》这本书概述,作者编撰目的以及当时六朝志怪小说流入日本的情况。《日本灵异记》的全名是《日本国现报善恶灵异记》,它成书于八世纪末九世纪初,由药师寺的僧人景戒编撰而成,是现存最古老的佛教故事集。全书分为上中下三卷共116则故事,每卷之前都设有序文,叙述本书编撰的动机、必要性和目的等。每篇故事结尾都会出现一些佛经中的善因善果,恶因恶果以及奇异灵异并存的说教。有关于该书成书背景,中国学者王晓平指出“景戒在佛教改革的风气下,以劝导世人,退邪入正,诸恶莫作,诸善奉行,弘扬佛家教义为目的编撰了该书。”另一方面,景戒是在中国文学文化的憧憬和本土民族的双重意识冲击下完成该书的。景戒在上中卷序叙述到:“昔,漢地造冥報記,大唐国作般若験記,何唯慎乎。他国伝録弗信恐乎。自土奇事粤起,自矚之不得忍寢,居心思之,不能黙然。故聊注測,聞号曰:日本国現報霊異記”。景戒在《灵异记》中写到了编撰目的,特意强调中国影响。考证其文章中到底有多少是改编自中国的文本,有一定的难度,但我们并不排除它的灵感是从阅读中国书籍中得到的。藤原佐世所著《日本国见在书目录》,成书于八百九十七年,稍晚于《灵异记》,记录了当时流入日本的书籍情况,其中就夹杂着许多六朝志怪小说的名字如:神仙传二十卷葛洪撰、搜神记三十卷干宝撰、搜神后记十卷陶潜撰、列先传三卷刘向撰等。此外,大曾根章介先生还指出在八百九十五年诗人管原道真就再赠友人的屏风上引用了《幽明录》、《异苑》、《述异记》的内容。可见,古代中国志怪典籍传入日本是这一事实是毋庸置疑的。第二节主要介绍中国六朝志怪小说的概况以及产生的背景和艺术特点。所谓志怪,就是记异谈怪的意思。志怪小说指的是出现在魏晋南北朝时期的一种以记述鬼神怪异与宗教迷信色彩的轶闻为主要内容的小说形式,魏晋南北朝的志怪小说,数量很多,保存下来的尚有30余种。其中具用代表性的有干宝编撰的《搜神记》、陶渊明编撰的《搜神后记》、葛洪的《神仙传》以及刘义庆的《幽明录》等,这些书有些尚保存较为完整,有些已经散佚丢失;这里还有必要提到的是《太平广记》,《太平广记》虽是宋朝李昉编撰的,虽已超出了六朝这个时间范围,它是一部专收野史传记和以小说家为主的杂著,引自六朝志怪小说的篇目不在少数,并且每篇故事后都注明故事来源,所以本文将其也列在研究范围内。六朝志怪小说的大量产生,有其现实社会原因,首先是和当时宗教迷信思想的盛行密切相关。魏晋南北朝时期,社会动荡不安,战乱频仍,宗教迷信思想最易传播。广大人民在极端困迫的现实里,常常把强烈的反抗意志和对理想的追求,借助于神鬼故事曲折地表现出来,志怪小说就是这些故事的记录和加工。另一个创作渊源就是佛教的传入,佛经中记载的大量故事,随着佛经的翻译传入中国,并且流传到民间,加强了中国文学的故事性。六朝志怪小说具有超前的艺术精神和原始的小说形式两个艺术特点。志怪小说是中国古代小说发展初期的产物,内容短小,艺术上也比较粗糙,同一个故事往往见于两种或两种以上的书中。但它的出现为唐代传奇小说做了准备,在中国小说发展史上具有重要影响。从《灵异记》与中国六朝志怪小说的概况中不难了解到《灵异记》的确受到中国六朝志怪小说的影响。同时,编者景戒又有意识的将本国特色融入故事中。第二章列出《灵异记》与六朝志怪小说中的“骷髅报恩”故事并进行比较。日本学者中今野达在《关于古代大陆翻案故事》中提出《灵异记》中的两则故事是源自中国句道兴撰《搜神记》中的侯周侯光故事的观点。中国学者王晓平又进一步进行了两个故事的大概比较,又找到一个同类故事即句道兴撰《搜神记》中侯霍的故事。下面我们具体看一下本章论述内容。第一节主要列出《灵异记》与句道兴《搜神记》中“骷髅报恩”类型的故事。中国大陆句道兴撰《搜神记》中侯光侯周兄弟和侯霍故事是“骷髅报恩”故事的典型;《灵异记》中“骷髅报恩”故事主要有两则,分别是上卷第十二则《人畜所履骷髅救收示灵表而现报》和下卷第二十七则的《骷髅目穴揭脱以祈之示灵表》。以上四则故事的大致情节非常的相似,都大致都围绕骷髅被亲人所杀害,处于困境,恩人出现帮助骷髅,骷髅报恩这一线索展开故事情节,因此将其称“骷髅报恩”类型故事。第一节将以上四则故事列举出来,以使读者在视觉和整体上有大体的印象。接着总结了研究“骷髅报恩”中日比较的学者观点,日本学者今野达先生虽然提出《灵异记》中的两则故事源自中国句道兴撰《搜神记》中的侯周侯光故事的观点,却并未作具体的阐述,只是将故事罗列出来;中国学者王晓平在今野达先生的研究成果之上,进一步提出了句道兴撰《搜神记》中侯霍故事也是《灵异记》故事的源泉,只针对个别情节进行大致比较,并未进一步探究《灵异记》中的“骷髅故事”的本土化特色。第二节主要通过列表的形式将四则“骷髅报恩”故事情节分解比较,进一步研究其异同点,并总结《灵异记》中“骷髅报恩”故事的本土化特色。第一、从中日两国的四则故事存在很多相同的地方。第一,从整体情节来看,四则“骷髅报恩”故事大致发展是相似的,都是按照发现骷髅、帮助骷髅---骷髅报恩---骷髅离开---替骷髅说出真相---凶手被惩罚---恩人被款待这一线索展开故事情节的。第二、在人物关系的安排上,都是有血缘关系的两个人之间发生的杀人事件。笔者认为这是为情节展开而刻意安排的,以便为下文的叙述做好铺垫。第三、除侯霍故事外,其他三则故事最后一句话都附带有哲理的说教。《灵异记》上卷十二的结句“骷髅尚知报恩,更何况生人呼”竟同《搜神记》侯周侯光故事完全一致。这些说教旨在教育世人要知恩图报,这也正是佛教宣扬的思想之一,可见两国“骷髅报恩”故事都是以宣扬佛教思想为目的的。通过上述三点的分析,不难看出四则故事除了在情节展开,人物关系安排等整体情节上基本相似外,两国的志怪小说都是受佛教的影响,以宣扬佛教经典为目的。接下来,本文对两国“骷髅报恩”故事不同点进行了比较,并阐明了《灵异记》中此类故事的本土化特色。第一、中日“骷髅报恩”故事的时间地点人物自然是不相同的。《灵异记》中的上卷十二是以道登宇治桥造立这一历史事实为背景展开故事情节的,下卷二十七中景戒将背景放在今天日本广岛县芦品郡一带,时间地点人物交待的一点也不曾马虎,这也同样使故事本身具有了日本本土特点。将故事背景变换成日本独有的史实或地点,是非常聪明的做法,景戒一心想编一部日本本国的志怪故事集,但由于受到六朝志怪小说的影响,在题材、语言等方面,与六朝志怪小说具有相似性是在所难免的。但是通过使用本国的地名及史实,使故事罩上本国面纱,脱胎换骨,真正达到了写作目的。第二、关于拔出骷髅眼穴中植物这一细节描写中,侯霍篇拔出的是禾,《灵异记》则是笋。六朝志怪小说中还有一些其他相关记载,如“草根”“树根”等,但并没有“笋”的记载,笔者认为这与植物的生长环境有关,日本广岛的气候属亚热带气候,且多山岭,这正适合“笋”的生长环境;而古时中国中原大陆属温带大陆气候,自然会出现与其生长相适应的“禾”等植物。第三、日本两则故事都强调了报恩时间只能在除夕,而中国则并为强调报恩的时间。这是因为日本素有正月“祭祖”的风俗,而中国在正月有“祭天”的习俗。在古代的日本,祖灵能保佑庄稼丰收,因此在众多典籍中也能看到正月祭奠死去亲人的记载。正因为有正月供上食物,祭奠死去亲人的这种风俗,骷髅才能够将供品送给恩人报恩。第四、当恩人替骷髅说出事实真相,指出杀人凶手时,处置凶手的方法不尽相同。“侯周候光”故事中,讲求杀人偿命,强调因果报应。《灵异记》中的处置方法摈弃了中国对簿公堂的做法,而是使用了符合日本生活价值观的处置方法,即用对外隐瞒事实,断绝关系,逐出家门来惩罚凶手。据《日本民俗大观》记载:日本人崇尚“集团主义”,对古代日本人来说“内”就是生活的全部舞台,一旦受到“内部”人的排挤,就会生不如死,因为那已经意味着他丧失了生活的全部。若断绝血缘关系,将其逐出这个“内部”之外,便算是一种最大的惩罚,也是最大的耻辱。第五、从情节叙述上来比较,侯周侯光故事只是平铺直叙,而《灵异记》中的两则故事,并没有率先交待骷髅的死因,而是在故事中间,通过对话形式说出被杀过程,这样就使故事有悬念,引发读者兴趣。通过上述情节细化比较,能够看出从故事情节设置、人物关系设置以及引人深思的说教结尾都大致相同,也能够进一步了解到两国志怪小说,都是意在用荒诞陆离的故事达到教育大众,宣扬佛教思想的目的。此外,《灵异记》中的骷髅报恩摈弃了中国大陆志怪的细节,使其在符合本国自然风俗习惯的包装下,印上了“日本特色”字样。第三章主要介绍《灵异记》与六朝志怪小说中“地狱重生”故事及比较。日本学者多田一臣、出云路修、藤原拓人等分别总结研究了《灵异记》中的“地狱重生”故事。但是三位日本学者,虽然全面地总结了《灵异记》中“地狱重生”故事类型、情节分类,也提及受中国志怪小说的影响,但并未真正涉及到中日此类故事的比较分析,本章将沿着日本学者总结思路,按照“地狱重生”故事的情节描写的细节分类,从比较文学的角度出发进行中日间比较,找出异同,并试图通过用例比较来看《灵异记》与六朝志怪小说中的“地狱重生”故事的相同之处以及《灵异记》中该故事的本土化特色。第一节主要列举中日两国“地狱重生”故事。《灵异记》中有关于地狱的故事,共有十六篇。而中国六朝小说中的此类故事则是一个庞大的故事体系。《太平广记》从三百七十五卷到三百八十六卷都是摘抄自六朝“重生”的故事,此外,《酉阳杂俎》、《冥祥记》、《幽明录》和《搜神记》中此类故事也不占少数。作为“地狱重生”故事的典型代表,本文列举了《灵异记》的上卷三十《非理夺他物为恶行受恶报示奇事》和六朝志怪小说《幽明录》中的赵泰篇。两则故事在整体情节上非常相似,主人公由于某种理由去了地狱,在地狱中有某些见闻,而后重返世间复活。第二节至第五节分别从细节入手,将“地狱重生”故事的典型情节分类,分别进行中日比较,或相同或不同,并探求《灵异记》中此类故事的本土化特色。第二节通过从前往地狱之路来进行中日比较。《灵异记》中出现的前往冥王府的路主要分为大河和坡道。这两项都是在六朝志怪小说中并未有记载的,属于独创。坡道是日本的独特之处,它是借日语中坡的训读“サカ”与境“サカヒ”(分界之意)的语根相似,将“サカ”(坂)赋予与他界的分界点之意。而汉语中并未有此意,以此也并没有出现“坡”来当作前往地狱的路途。而通向地狱的“三途”之路在中日两国中都出现了。三途之路也就是指通往冥界的三岔路,即:“一条是平坦广阔的大道,一条是长着些草的路,第三条是杂草丛生、崎岖不平的路,根据生前的功德多少来选择所要通过的路。”在中日“地狱重生”故事中都出现了此类描写,这也是受佛教故事的影响,宣扬佛教中的因果报应思想,规劝世人多闻佛法。可见,《灵异记》与六朝志怪小说有着共同的背景及目的。第三节通过地狱模样来进行中日比较。首先有关地狱的名称,中日两国虽有相同说法,如“冥府”、“冥界”等,同时也有许多不同的名称,如《灵异记》中卷七中将地狱称做“阿鼻”,这种叫法是从佛典中传来的,佛教将“地狱”译成“阿鼻”。六朝志怪小说中,还有在《灵异记》中没有出现的“泰山”(太山)叫法,人死后归于泰山,本属于中国道教思想,晋朝以后,佛教起来了,佛教的阎王夺权成功,于是阎王就取代了泰山府君,阎王既然要占泰山的山头,所以东岳泰山和地狱的关系,在佛经里,也就开始做细部的结合。这又再次证明了中日两国志怪小说受佛教经典影响之深,只是彼此都将佛经本土化而已。其次考察了中日志怪小说中的地狱模样。《灵异记》中的地狱通常都是金碧辉煌的宫殿,像是神话中的仙境;而六朝志怪中的冥府则通常描写成古代贵族居住的大的官邸,这更能体现古代农耕生活时代本身。此外地狱中的人物造型描写也不尽相同。《灵异记》中描写阎王的笔墨很少,整篇文章中只出现只言片语,大部分故事中都省略了对他的描写,他给读者留下的印象只是身材魁梧,却很难感受到他的威严。六朝志怪小说中所提到的阎王形象,描写笔墨相对多些,体现威严形象,志怪小说中的阎王形象通常描写成具有官将风采,给人留下威严的感觉。地狱的模样以及地狱中人物形象的描写,中日两国各有特色,《灵异记》中的地狱模样更像是神话仙境中出现的皇宫,其人物描写也只是粗略带过,并不多费笔墨,这也是《灵异记》中志怪故事的一个特点,语言简明扼要,更突出重点,描写只不过是点缀,更注重情节设计设置;而六朝志怪小说中,无论是描写地狱模样还是描写人物形象,都更接近古代官僚形象,接近古代生活本身,并且也很注重描写。第四节通过堕入地狱的原因进行中日比较。《灵异记》中的地狱有关的故事中堕入地狱或被地狱召见一共有二十二人,其中犯了明确罪行的人有十二人,受到先入地狱亲人控诉而堕入地狱的有两人,理由不明的有人,而完全没有什么罪业而堕入地狱的有三人。在世间犯罪而堕入地狱的分别犯了:杀生三例、欺诈、强取豪夺等不正当敛财五例,对寺庙大不敬二例,诽谤二例,偷盗、淫乱、不敬不孝嫌贫等。由于这些理由而堕入地狱,本身是受佛教传入的影响,因为上述罪状都在佛教的五戒十善中有记载。六朝志怪小说中,也是由于各种原因堕入地狱之门,《灵异记》中描述的原因在六朝志怪小说中都能看到,本文开始也阐述了志怪小说深受佛教影响,所以佛教中的禁忌和惩罚在六朝志怪小说中也有所体现。此外,《灵异记》中并没有出现的原因有两个,一是由于地府判官或狱卒失误导致抓错人;另一个就是由于地府中的主簿或其他领袖位置空缺。看了这些会让人忍俊不禁,也会觉得荒诞之极,不过这正是志怪小说追求的效果,同时我们也不得不佩服那些编者丰富的想象力。第五节通过重生的原因进行中日间比较。《灵异记》中的十六个地狱故事中,有十二人重生,重生的原因多种多样的,如下所示:在地狱受到惩罚消了业障;生前抄写或诵读观世音经、般若心经、法华经的功德或许诺重生后念经回向;放生功德;找了替身;贿赂狱卒;阳寿未尽;原因不明。上述原因在六朝志怪小说中都能找得到,更有趣的一种原因是使阎王感动,从而被允许返回人间,这在《灵异记》中并未记载。此外,在六朝志怪小说中出现了很多用称衡量生前的罪业与功德,并且以“命簿”为根据,有凭有据判罪的细节描写。而《灵异记》中并未出现这些细节,并且即使是在现世破了五戒十善者,依然可以轻易的重返人世的例子很多。关于这点日本学者杉冈厚志提到这是由于古代人的罪恶观还尚未形成体系,人们对于善恶的分辨以及惩罚意识还没有完全形成;另外藤原拓人也提出景戒编著《灵异记》的目的是宣扬佛教善因善果恶因恶果思想,因此虽然“地狱重生”故事中的地狱思想以及创作方法思路是受到外来文学的影响,但并不是完全继承了所有的,而是围绕着主题目的展开故事,这也使得《灵异记》成功的带上本土特色。通过上述五节的比较,不难发现《灵异记》和中国六朝志怪小说中“地狱重生”故事有很多相似之处。这种相似不仅仅体现在情节的层面,其受佛教经典的影响以及宣扬佛教思想的目的都是相同的。由于六朝志怪小说中“地狱重生”故事更加丰富,因此在一些情节描写中更加多样化;而《灵异记》中的此类故事也并未完全照搬照抄外来文学,围绕佛教思想宣传目的有所取舍,形成具有本土化特色的“地狱重生”故事。第四章主要介绍了“替身死亡”与“赂鬼得报”故事的中日比较,此两类故事实际上是第三章中“地狱重生”故事重生原因之一,因为此两类故事往往出现在同一故事中,并且在志怪小说也颇具代表性,因此将其单独列出,进行中日比较。第一节主要介绍《灵异记》和六朝志怪小说的“赂鬼得报”故事及比较。《灵异记》中“赂鬼得报”的故事有两则,中卷二十四和二十五。日本学者出云路修在《よみがえり考―日本霊異記説話の世界》中认为上述两则故事与中国故事有着非常亲密的关系,很多情节可以在中国故事中找到影子。他指出中国的《太平广记》所引《甄异录》的张阙故事与上述两篇故事属于同类故事,并且是情节最相似的一例。在细节描写方面,六朝小说往往用金银财宝来贿赂鬼从而得以重生,而《灵异记》中仅仅用食物就可以换回自己的生命。两国故事中贿赂的性质是相同的,都反映出当时的一种社会现象,意在通过故事发泄人民对当时社会官僚黑暗,腐败成风的不满。但两者所要反映的侧重面是不同的,从《灵异记》中可以解读出当时社会物质条件的缺乏,粮食对于人民是非常重要,且很珍贵的东西,它被视为与生命同等重要。根据文献记载,景戒所处的年代并不是太平盛世,根据《续日本纪》的记载,七七十年到七九一年的十四年间,经常发生饥荒和瘟疫,此外,当时用武力镇压暇夷地区而展开的著名的游击战也在此时发生,国费透支,人民承受着兵役与劳疫的双重苦难。因此,《灵异记》中该则故事侧重强调食物匮乏的年代,人们苦苦挣扎的处境,在瘟疫肆虐时,人们也只能幻想着,将食物供奉瘟神鬼怪,已寄托希望。在六朝志怪小说中,侧重描写金银珠宝旨在讽刺那些官僚阶级,不顾国民死活,而剥削人民的丑恶嘴脸。实际上两国的此类故事反映的是同一现象,只不过反映的对象不同而已。第二节将《灵异记》和六朝志怪小说中的“替身死亡”故事进行比较。小泉道曾在论文中指出中卷二十五则故事与《搜神记》卷十六施续篇中情节相似。论文中通过列表进行了比较,结果表明无论是从对话,还是从鬼的行动上看,三则故事几乎一致,这决不可能是种巧合,虽然不能轻易地就断定其出典关系,但至少说明了《灵异记》的该则故事的确是参考了中国六朝志怪小说的。六朝志怪小说中此类故事非常丰富,除了上文提到的《搜身记》都督成了施续的替死鬼,《甄异录》中黄闿成了张闿的替死鬼之外,还有很多类似记载,如《搜神记》贾偶篇,《太平广记》李简篇等。中日此类故事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即:替身死亡的故事中,贯穿情节的主线为身体是灵魂依附的唯一基础。这是因为灵魂是生命力的源泉这一思想是古代人类普遍信仰。中日两国的“地狱重生”故事中,都会提到这一细节,不将尸体火葬,原封不动的保留着。这大概就是中日两国至今仍有都有为去世的人守夜(日语称“通夜”)这一习俗的源头所在。此外,关于死去人重生的时间,两国“地狱重生”故事中的天数都为奇数,竟没有偶数。这并不是一个巧合,而是在佛教中崇尚奇数,佛典中认为奇数均为佛教数字,诸如诵经等活动通常也会诵读奇数遍等习惯一直延续到今天。第五章总结了整篇论文的观点,提出了《灵异记》与六朝志怪小说中的共同点及《灵异记》的本土化特点。首先相同特征主要有三点:奇事怪谈、佛典影响、时代蕴含。1、奇事怪谈。志怪小说最大的特点就是光怪陆离,奇异志怪,清人杜爽《书影序》说:“志怪者,为存人耳目之所未经”,即:志怪反映的对象是非人耳目所经见的异人。《灵异记》与六朝志怪小说中“骷髅报恩”“地狱重生”“替身死亡”“赂鬼得报”几种类型故事都是充满荒诞、奇异的怪事,在本文比较过程中所举的大量实例中,便证明了该点。2、佛典影响。第一章中已经提到志怪小说是在佛教传入,并逐渐盛行中产生的一种小说类型,受佛教影响深,它借助佛教经典中的材料,用丰富的想象力加工,变成了奇事怪谈,并宣扬佛教思想。《灵异记》上卷序中便明确指出作者写作目的之一便是向庶民宣扬佛教精髓。无论在《灵异记》还是六朝志怪小说的三类故事中,处处可以映射出佛教对志怪小说的影响。“骷髅报恩”故事是宣扬佛教中的“有恩报恩、知恩图报”的思想,“地狱重生”故事则是宣扬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因果报应思想。“赂鬼得报”故事则在细节中体现受佛教思想的影响。尸体通常在奇数天数后复活,这是佛经中推崇奇数的原因。3、时代蕴含。六朝志怪小说和《灵异记》都是在当时社会的土壤中生长发展起来的,又多从现实取材,因而它具有非常浓厚的时代感和现实感,蕴含着极丰富的社会内容,带有鲜明的时代特征。六朝志怪小说中“骷髅报恩”“地狱重生”“替身死亡”与“赂鬼得报”四种类型故事以荒诞怪奇的故事形式深刻地反映了六朝社会现实的黑暗和混乱以及人民遭受的痛苦,社会的黑暗表现在统治阶级和世族庄园地主对人民的剥削上,官风不正,贿赂成风。同样,《灵异记》的时代也是战争纷争,士卒争霸的时代,与六朝时代一样有着社会的黑暗面,景戒也同样是在这种大背景下进行创作加工,因此该书的故事反映着当时的时代特点,反映着人民对现实的不满情绪。接下来,本文总结了《灵异记》中四类志怪故事的本土化特点。《灵异记》虽然受中国六朝志怪小说的影响,但是作者景戒并不是照搬照抄,而是根据本民族风俗习惯、民族观念润色加工而成。主要有两个方面:1、情节的完整性《灵异记》中志怪故事发展已经趋于成熟,在前人铺垫好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其情节设置精巧细腻,故事设置跌宕起伏,更具有吸引力,并且一个故事中往往含有多个故事母体类型。如“骷髅报恩”故事的情节设置中,采用倒叙方法,先介绍发现骷髅帮助骷髅,在文中通过人物对话说出骷髅的死因,让读者一直保持的好奇心,使故事更具吸引力。而六朝志怪小说中常常采用的是平铺直叙的方法,《灵异记》显然更胜一筹。此外,《灵异记》将“替身死亡”与“赂鬼得报”写在同一故事中,丰富了故事内容,将强了志怪故事光怪陆离的特点,也使得情节更加完整。2、富于民族特色《灵异记》中的志怪故事,大体情节和六朝的志怪小说十分相似,但是在细节上,就非常注重利用本国民族习惯、观念等,将情节富于本土化特点。在“骷髅报恩”故事中,造成骷髅痛苦的植物是笋,而不是中国志怪故事中的禾或者植物,这是和日本温热湿润的气候以及山岭地形适合笋生长有关;骷髅报恩的时间都强调在除夕当天,这和日本除夕祭祀的风俗有关;此外,处置杀害骷髅的凶手,《灵异记》中并没有像《搜神记》写得那样对簿公堂,而是何其断绝关系的手段来惩罚凶手,这是符合日本的素有的集团主义意识及“耻”文化的背景。在“地狱重生”故事中,通过细节分类进行了详细比较。首先《灵异记》中利用日语中“坂”(サカ)和“境”(サカイ)发音相似,将“坡道”赋予边境的意思,进而深化为通往地狱的路程之意,因此,在“地狱重生”故事中,描写坡道的例子比较多,同时也使其具备了日本独有的特点;地狱的造型描写也不同于六朝志怪小说的民间造型,而是童话般的金色奢华的宫殿,这也是日本独创之处,其原因与当时的古代人民的地狱观有关。《灵异记》中之所以将冥府描写得富丽堂皇,更像是佛教宣扬的西方极乐世界,这反映了当时古代他界观思想并未完全形成,地狱与西方极乐世界还处于未分离的状态,还处于向佛教世界观过渡的过程。此外,景戒为了宣扬佛教思想这一主要目的,摈弃了六朝小说中那些阎王小卒形象以及审判过程的描写,而是直入主题,突出主题,这也是《灵异记》突破之处。在“替身死亡”与“赂鬼得报”故事中,《灵异记》将两类故事放在同一故事里,使情节变得更加丰富,增加故事的耐读性和趣味性。同时区别于六朝志怪小说中贿赂物品,将金银纸钱等换成了更为实际的食物,侧重反映作者所处的时代下,人民在饥荒和瘟疫的灾难中对食物的渴望,更为深刻直接的反映出当时日本社会自身的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