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上万物皆有信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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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上万物皆有信使


  我们是既渺小又伟大的物种:春天用万紫千红
  给我们写信,报道这个世界阳光灿烂
  晴天永远多于雨天;夏天
  燃起一堆大火,告诉我们食物必须烧熟了再吃
  或者放进瓦釜与铜鼎,烹熟了再吃
  秋天五谷丰登,浆果像雨那样落在
  地上,腐烂,散发出酒的甜味
  冬天铺开一张巨大的白纸,让我们倾诉
  和忏悔,给人类留下证词
  而妹妹,这些都是神对我说的,它说大地上
  万物
  皆有信使,就像早晨我去河边洗脸不慎
  滑倒,木桥上薄薄的一层霜
  告诉我河面就要结冰了,从此一个漫长的季节
  将不再需要渡轮。甚至天空,甚至宇宙
  比如我们头顶的月亮,你看见它高高在上
  其实它愿终生匍匐在你脚下,做你的奴仆
  即使你藏进深山,修身为尼
  它也能找到你,敲响你身体里的钟声

忆 秦 娥


  那天黎明,我看过表:三点五十七分
  我不是被窗外的鸟鸣,而是被
  卡在喉咙里的一句诗
  惊醒的。一句优美且意味深长的诗啊
  诗说:“三千年了,时间
  停留在我们这些身怀香草的人身上。”
  你知道这是在被江河冲刷出来的古滩涂
  白天,我们一起去爬了那座低矮的
  叫小香山的山(过去是个岛)
  山上有一条采香小径,几千年前在小径上攀
  爬的人
  肯定就是吴国的那些
  婀娜多姿的,叫娥或者叫蔻的女子了
  而这时我匍匐在山上的某个地方
  我无名无姓,但手执
  兵器
  日夜听着那条大河在奔腾
  你不知道的是,昨晚在我的梦里
  孩子在哭,我被一堆文稿
  弄得焦头烂额
  我一次次把文稿理顺,一页页用手机
  拍下来,传给远方的某个人
  风总是一次次让我推倒重来
  我还应该告诉你,还是在凌晨
  我把惊醒我的那句诗
  整理岀来
  接着又写了下面几句——
  “三千年了,如果我还要用她
  把她从丝绸里抽出来
  她仍然鲜嫩如初
  就像当年夫差或者勾践
  从剑匣里,各自抽出他们悬挂在腰间的
  那把剑。”

化身为雪


  笨人自有笨人的办法,比如说我爱你
  我将化身为雪,不是为炫耀我的白
  我的轻盈、飘逸和晶莹
  踮起脚尖满世界飞舞
  而是要告诉你:高山、屋顶,我们这座城市
  最高那座
  电视塔的塔尖
  只要你喜欢,我都能爬上去
  把你高高举起来,让你像星光那样闪耀
  如果你喜欢低处,我就落到水里去
  落到汹涌的大海里去,像间谍那样
  身负使命去卧底
  但我会告诉遇见的每一滴水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拒绝同流合污

在鹞子峪寻找鹞子


  他背靠砖石,在狠狠地抽一支烟
  我从鹞子峪城堡穿村而过的
  古长城上走下来
  看见的是一堆枯草,一床不知是谁家随手
  扔在那儿的破棉絮。是他吱吱
  燃烧的烟,袅袅升腾的
  烟雾,告诉我
  这是一个老人,正倚在那儿晒太阳
  我向他打听鹞子峪的鹞子,我说大爷
  鹞子峪的鹞子是一种什么
  鸟?它们的羽毛
  是灰色的吗?像鹰?书上说
  它们也叫雀鹰,那是指它们个子小
  是鹰中的麻雀?书中还说
  鹞子凌厉,凶猛
  刁钻,神出鬼没,是藏身天空的飞贼
  我还说大爷,你们鹞子峪真有鹞子吗?
  我站在破旧的古城墙上,眺望
  蓝天,望断潮汐般涌来的白云
  认出了从头顶飞过的鸽子
  喜鹊、乌鸦,会唱歌的黄鹂鸟,还有
  叽叽喳喳的山雀,但没有发现
  任何一只鹞子的身影
  我要问,鹞子峪的鹞子哪里去了
  鹞子峪的鹞子,是不是乡间的一个传说?
  他麻木的刀劈斧砍般的脸,触电般地
  抽搐了一下,像一塊石头那样醒来
  像他背靠着的那道古长城上的
  一块砖那样
  醒来,那睥睨的一瞥
  冷漠的不屑一顾的一瞥,让我不寒而栗

爱情如滴水穿石


  我断定这句诗早已埋藏在我生命的
  废墟之中,然后它独自翻身
  露出峥嵘的一角。我看见它或听见它
  只不过是我看见或听见
  我的伤口在痛,我曾经的爱情在痛
  你听我隔壁的水依然在滴,在滴
  那么空洞响亮,坚韧不拔
  但黑夜依然弯下它那庞大的脊背
  让这滴水从黑到黑,从这次
  睡眠,到下次睡眠
  就这样空洞下去,响亮下去
  坚韧不拔下去。那滴滴答答的声音
  有如一场战争,被拖入泥潭
  噢,这个晚上我又在失眠
  这滴水因此被我反复看见和听见   并让我反复感到它的
  冰凉,柔韧,和凌迟般的缓慢
  在一滴水与另一滴水之间
  我只能引颈就戮,就像一只野兽
  落入陷阱,等待被猎人捕杀
  爱情难道还会有第二种写法?
  这欢乐和痛苦的源头
  温存而持久的暴力
  没有人能逃得过它缓慢而柔韧的打击
  就像这滴水,在滴答中既腐蚀
  金属,也腐蚀时间
  你沉默,你坚硬,你即使是块石头
  也将被它滴得体无完肤
  这注定是一个荒凉的夜晚
  如同我荒凉的睡眠。在一滴水和另一滴水之间
  在从黑到黑中,我辗转反侧
  眼见着四周……杂草丛生

钻 石


  我可以把诗人想象成一座城市的钻石吗?
  我是说黄沙敲门的兰州,寒风割面的
  兰州,枕着一条大河
  睡眠和醒来
  他们以沙哑的声音歌唱,用它水土的苦
  它植物、动物和泥沙中
  折断锋刃的
  刀剑的残缺,扼制这片土地的苍凉
  是在皋兰山长久地眺望天狼星那个
  在红火焰的季节里祈求
  落下一场雨那个;也是脸色忧伤地朝向熟稔
  的乡音
  神色慌张地掏出一张纸币那个
  总在街道的拐角处遇见
  低头点烟时,被相互围住的一团火照亮
  如果离开,是想念它的时候
  眼泪流到唇边
  又用舌头舔回来,独自咽下去那个
  或大地上粗粝但晶莹的石头,被隐形的黄金
  分割律
  数度分割之后,剩下的那一小部分
  呈现出优美的晶面
  悒郁而苍茫的灵魂,可以读作胆汁
  汗血,良心,我们这个时代失传已久的解药

母亲在病床上


  我抱紧我的母亲。在小城吉安
  我的母亲哭了,像孩子一样
  哭。他们在她的肚子里翻箱倒柜地找石头
  用刀子和腹腔镜
  第一次失败了,第二次医生说
  难免不失败,石头总也找不完
  “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得这恶病。”
  我母亲说这话时,惊恐万丈
  我八十五岁的母亲,那么小
  那么无助。我听见她的骨头
  在哗啦哗啦响。我抱紧我的母亲和她这身骨头
  哗啦哗啦响。我感到我母亲在我怀里
  颤抖,有几次我发现她在暗暗用力
  她想把自己从我的怀里
  抽出来。我用身上两个最隐秘的地方养育我
  的母亲啊
  当着两个同是从乡下来的病人
  她想把她自己,从我的怀里抽出来
  我的母亲在哭,她说她现在知道
  什么叫疼了。我生育过八个孩子的母亲
  用身体经历过八次脱胎换骨
  八次痛疼至十二级的剥离和撕裂
  我抱紧我的母亲,他们在她身上找石头
  没完没了。我八十五岁的母亲
  在哭,在我的怀里颤抖
  我和我母亲
  抱紧她一身松散的骨头,在哗啦哗啦响

窗外拉二胡的


  我在屋子里写诗,但并非栖居在诗意中
  窗外有个拉二胡的,他一曲
  接一曲,在热情洋溢地拉
  孜孜不倦地拉,总是把我的思绪带走
  我听出来了,他是个业余选手
  把一支支好听的歌,拉得荒腔走板
  像木匠用钝了的锯子锯木头,又像枯水季节
  我们弯下腰,踩着河岸高高低低的岩石
  拉纤;还像少男少女系一只小塑料桶
  在月下割胶—— 而这些,我都能
  听出来,我甚至还能听出他光荣退休了
  就像我也退休了,头发和胡子
  开始稀稀拉拉地白,隐隐绰绰地白
  因为他拉的都是我熟悉的歌
  我记忆里的歌,比如他拉红太阳照边疆
  拉阿佤人民唱新歌,拉我为伟大祖国
  站岗,拉我爱五指山,我爱万泉河
  拉挑担茶叶上北京……而这些歌,哦这些歌
  都刻在我年轮的吃水线上,融化在
  我的血液里。说不清为什么
  当琴声响起,我的血压会伴随起伏的旋律
  莫名其妙地升高或降低,我的喉嚨里
  会马蹄嘚嘚,烟尘滚滚,仿佛
  一队野马就要冲出来—— 我没有撒谎
  我一个上午都在写诗,窗外
  那个拉二胡的,一个上午都在拉二胡
  我们互相不相识,一个在明里,一个
  在暗中。但他江河滔滔,一曲接一曲
  在热情洋溢地拉,孜孜不倦地拉
  一次次把我的思绪带走,一次次把我
  带进风雪里,烈日下,暴雨中
  带到千里跋涉的野营路上
  渴得能喝下一条河,累得人还在路上行走
  便能听见彼此在打鼾和磨牙
  的岁月。后来,我认识了这个拉二胡的
  每当琴声响起,我都打开窗,喊他
  锯木头的,拉纤的,或者割胶的
  吹号的,喂骡子的,炊事班背行军锅的
  他都昂起头答应,并且,一脸灿烂
  (选自《草堂》2019 年1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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