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客来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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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夜风习习吹起一院桂香,梓今被香气勾出一个喷嚏,连忙抬手捂住鼻子,一声“阿嚏”被她压在了袖底。她抬头望了望满天繁星,嗯,好夜色,适合爬墙。
  范府虽大,仆从却少,守夜的就几个人,梓今如片叶般轻巧地翻过一道道墙,来到内院,径直往东边一处小院子去。
  她从开着的窗子跳进了屋。
  原本她预料屋里没点灯,肯定漆黑一片啥也看不见,进去后头一件事就是要点燃火折子。可她万没想到,还没做好落脚的准备就踩着个圆滚滚的东西,一滑一倾差点摔倒。若不是她身手敏捷翻个身险险落地,怕已摔断了牙。


  她听见衣被窸窣的声响,慌忙退了一退,手按到腰间软剑。接着窗外洒进来的一点星光,梓今隐约认出有个人影坐起身,右手抱着左胳膊,大概是方才被踩疼了。
  那人转过脸来盯她。屋里那么暗,他大概也盯不到什么,梓今想。
  “你是范太琮吗?”梓今与他对峙半晌,率先开口问。
  “你是何人?”
  这是默认了。梓今松了口气:“我是巽山曾重婴的徒弟,奉师命而来。”她又愧疚又欣喜地睁大眼睛想将一直以来仰慕的男子看清楚,“没想到你会睡在窗边……踩疼了你,对不住啊……”
  对方半天没言语。梓今摸出火折子一点,这一小方角落的桌椅床被霎时被火光照得清晰。竹床上穿着中衣的男子清雅冷淡,和想象中的将军模样差很多。梓今压住心头些许失望,凑上前去:“英雄,我是听着你的名声长大的,今日可算见着活人了。”
  那人面无表情地看她:“曾重婴?他派个女娃子来做什么?”
  “帮你们做大事。”梓今嘿嘿一笑,“你们不是让我师父帮忙查东南三省的私盐案吗?涉案的五个大狗官有三个已经招了,这是他们的供词,师父说上交朝廷的那一份必定会被贼党扣下,故而当时让他们仨多写了一份,让我带来京师交给你。”她从怀中掏出一份被布包裹的信件:“喏,给你。你们范府的防备太松了,我随随便便就翻了进来……”
  男子接过东西,并不急着拆开,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我不是范太琮。”
  “啊?”梓今傻了,“不是说范府几代单传,府里只有范太琮一个年轻主子吗?”
  “我是他的好友溱游,太琮前日出京往北朔去了。”溱游瞥了她一眼,“你的防备心也不太好。”
  梓今怒了:“你不是范太琮你住范府干吗!还睡他的房间干吗!刚才问你你干吗不否认!”
  “我家不久前失火烧了,太琮请我来这儿住几日。”
  梓今伸出手去:“把信还给我!”
  溱游从容地将信收进怀里:“朝廷罪臣的供词,不能交给你一个女娃子。”
  “这是我千里迢迢带来的!”
  “哦,多谢了。”
  梓今拔剑相向:“还!给!我!”
  溱游望着她的怒容,叹气道:“曾重婴啊曾重婴,你教出来的徒弟和你真像,没脑。”梓今正要驳斥,却见溱游慢悠悠地把信掏了出来,“拿去吧。”
  梓今愣了,将信将疑地接过东西:“不是说你们这群人软硬不吃天地不怕,怎么怂得这么快?”扬了扬手里的信,“我带走了?”见溱游不阻止,便要往门那边走。
  “出了门记得跑快点。贼党派出的人日夜盯着范府,你一出去十有八九要被抓,一旦你被抓了,信肯定落到贼党手里,届时你师父半年来的努力功亏一篑,你也会被关到牢里尝遍各种酷刑。”溱游故意顿了顿,“所以,一定要跑快点。”
  梓今的手搭在门上,闻言抖了抖:“你少唬我,这一个多月千里行程我都没事……”
  溱游笑笑,手搭在脑后复又躺下。过了片刻,果然听见细碎的脚步声靠近。火折子的光扑朔摇曳,屋梁下的影子像只大青蛙跳来跳去。
  “范太琮什么时候回来?我把东西交给他再走。”梓今有些沮丧,英雄没见着,还陷在这了,本想着下月底前赶回去吃师兄的喜酒呢……
  “最快也要三个月。”溱游指了指窗外,“外边凉,你去外面睡吧,我不想把床让给你。”
  梓今哼了一声,提气一跃,踩着他的胸翻出了窗外。
  【二】
  来京师前,梓今跟着师父跑东跑西,见了许多人,对朝局略微知道点。以李太师为首的贼党把持朝政多年,卖官鬻爵结党营私,做了许多恶事。年前皇帝大病,至今还躺在病榻上,以太子为首的一干忠臣思量着换天的时日不远,与贼党开始了最后的较量,借着此次东南三省的私盐案,誓要大挫贼党元气。
  梓今的师父和范太琮是旧交,在范太琮的游说下答应帮忙倒贼,半年来几乎每日都在奔波。梓今便也跟着奔波,如今又奔到京师来了。来之前她满心欢喜地以为能见到范太琮了,师父总夸他少年英雄豪气冲天,一杆长枪入阵杀敌无人可挡,而且一片忠心赤胆。梓今一直很想见见他。
  谁知只见到个满嘴飞刀子的溱游。
  她在范府住了两个多月,极少出门,溱游老吓唬她出门就要被抓。范府的家丁受过叮嘱,从不来这儿,梓今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每日无聊至极,只能在门口挖挖土种种花。日影西斜时溱游回来了,脸色不太好,梓今跑上前去迎接:“大人你回来啦累吗今天兵部又发生了什么好玩的事啦?”
  溱游瞥了她一眼:“嗯,我被革职了。”
  梓今呆住,一把拉住他,身子微抖,口齿不清地问:“什……什么?”
  “我被革职了,不是官了,别叫我大人了。”
  梓今死死盯着他,半晌,拍手蹦着往屋里跑:“哈哈哈……活该这真是报应!”
  溱游的脸更黑,心中烦闷又不能发作,揉了揉额跟着进了屋:“没想到他们动作这么快。你快收拾收拾,跟我出京去。”
  “出京?去哪儿?我不走,还要等范太琮回来呢。”梓今坐在椅上抓了几个核桃,放在掌心一拍,“要走你自己走。”   溱游还没来得及说话,外头已吵嚷起来。他叹气道:“走不了了。”说着,整整衣裳,缓步走出了屋子。夕光落在他身上,拖出细长的影,微风带动他的衣袂,他像一幅嵌在门框里的画,融在金黄的晚照中。梓今望着他的背影,竟觉得有些悲壮。
  她抓着手里的核桃,小跑出去。溱游被一群官兵围着,面上已没有先前的忧虑之色,反而一派云淡风轻。为首的官老爷眯着眼笑看他:“有没有收受贿赂,三司自会审清,我只负责抓人。”
  溱游也笑:“那我就跟大人走一趟吧。”说完回身指了指站在门前看热闹的梓今,“那女子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做的事她都知道。要不要一起抓走?”
  梓今吓得核桃都掉了。
  官老爷诧异地看看梓今,又不可置信地看看溱游。哪有硬把家人也拖进牢狱的道理,溱游莫不是脑子进水了吧?
  梓今急得跳脚:“我和他什么关系也没有!他做的龌龊事我一概不知!”
  官老爷沉吟片刻,下令道:“都抓起来。”
  如果能重来,梓今在进范府的头一晚,一定多补几脚踩死溱游。
  牢里又暗又潮,气味也难闻,狱卒送来的饭梓今扒了两口就吐了。溱游幽幽地看她一眼,夹起一筷子的饭菜慢腾腾地往嘴里送。梓今实在吃不下,放下碗筷缩到角落闭目养神,迷迷糊糊正要睡过去时,感觉有人拼命地摇自己的肩。她睁开眼,见溱游端着饭菜蹲在面前。
  “好歹吃几口。”
  梓今心里还憋着气,翻了个身不理他。
  溱游笑了声:“还以为你是混江湖的,没想到这么娇气。曾重婴教出来的徒弟不怎么样啊。”
  梓今在心里嘀咕,要你管!
  溱游见状,也不勉强,自己端着饭菜挪到另一边:“你不吃,我替你吃了。”
  梓今翻个白眼,吃死你!
  夜里牢中更加阴冷,梓今抱着胳膊发抖时,听见一阵脚步声,然后是开锁的声响。她偷眼一看,来了个用黑外袍裹得严实的高个儿,站在溱游面前低声说话:“受苦了。”那声音又尖又细,大约是个公公。
  溱游对他行了个礼:“黄公公。”
  “李太师给你扣的受贿贪墨的罪名,又咬定你有同党,太子爷的人不好出面,便央我来了。”黄公公把手中包袱一递,“这是些御寒的衣裳。太琮方才来密信说,会在十日内赶回。这十日你再熬一熬,他们若要用刑……”
  “若他们动刑,我就招了。”溱游笑道。
  黄公公点头:“做了什么就招什么,能拖到太琮回来救你便好。”
  黄公公走后,溱游从包袱里拿出件袍子给梓今披上。梓今忽而睁了眼,扣住他的手腕问道:“你做了什么?”
  “收了一些贿赂。”
  梓今晶亮的眼盯着他:“狗官!”
  溱游用另一只手将掉落的袍子重新披到她身上:“太子与太师朝堂相斗已非一两年的事,太琮虽暗地里帮着太子,明面上还是两边都不得罪的。众人皆知我与他是挚友,我的立场便是他的立场。李太师这次向我出手,也是起了疑,要逼着太琮表态。毕竟圣上病得太重,活不久了。”
  最后这句话他压得很低,几乎是附在梓今耳边说的。梓今一个哆嗦,将他推开了去。
  【三】
  次日三司果然提审溱游。梓今惴惴不安等了一日,才见他满面倦容地回来。狱卒在他进门前使劲推了一把,他往前一个踉跄,忙扶住墙站稳。梓今嗖的一下站起身,恶狠狠地瞪狱卒。
  溱游拉着她坐下:“别惹事。”
  梓今凑到他身旁:“怎么样?都招了?什么时候砍你的头?”
  “砍不了。我招的那些都是李太师的人,他们自己会压下来。”
  “李太师?你果然和他有牵扯!”梓今愤怒地晃了晃拳头,“范太琮不是站在太子那边的吗,你背叛好友!”
  “我也是站在太子那边的。”见梓今冷哼,溱游又问,“你不信?”
  “我要是信,早就把带来的证据交给你了。来之前师父叮嘱过,京师波谲云诡,凡是要多长个心眼,不要轻信任何人。”梓今不屑地斜乜他一眼,“我早就怀疑你了,你果然暗通贼党!”
  “当时那些人要拉拢我和太琮,太子授意我们先稳住他们。那些钱财数目不大,都藏在范府后院,等贼党倒台,便交给国库。李太师听闻我也收了太子手下人的钱财,才想着给我安这个罪名,见我今晚招的都是他的人,大概已经笃定我和太琮都是太子的人了。”他疲惫地把头靠在墙上,“明天还要再审。”
  “你还收了太子的钱?”梓今惊讶万分,“都好黑。”
  “没有。往来府上的那些人是来递消息或议事。”
  梓今还要再问些什么,狱卒忽然急忙忙跑了过来:“里头那个女的,出来!”
  溱游直起身,温和一笑:“要审你了。”
  “我?”梓今急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啊!他们会不会用刑啊?溱游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去啊?”
  “也就问几句话而已,你怕什么?”
  梓今小声说:“我怕疼。”
  狱卒不耐烦了,走进来提溜起梓今的衣领:“走走走,啰唆什么,大人还等着呢!”
  审梓今的只有两位大人,左边那位白面无须,右边那位络腮胡子。木门被关上的时候梓今背后冒出一层冷汗,不会杀人吧?
  “叫什么,从哪来,来干什么?”
  “姓曾名梓今,从巽州来,来寻故人。”
  “你和溱游是什么关系?”
  “没关系。”
  右边的大人喝道:“胡说!他明明说你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梓今被他凶神恶煞的样子一吓,忙道:“是是是,但是他丢了官,我不愿意嫁给他了。”
  左边的大人和善些:“他受贿之事你知道吗?”
  “不知道,他跟我说他的官职捞不到油水,一直很穷,家里的墙被大雨冲倒了都没钱修,前不久又被火烧了房子,差点露宿街头。”
  络腮胡子又是一喝:“满嘴胡言!他明明收了十几名官员的贿赂,粗粗一算也该有几千两白银!”   梓今哭起来:“大人明察啊,他就算得了钱也会瞒着我的,听说他在京师勾搭了好几个女人,钱估计都花她们身上了,民女一点也不知情啊……”低头掩面抽泣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民女千里迢迢从巽州来京师,就是因为听了点风声,谁知来了没多久他又被抓了……我好命苦啊大老爷……”
  一回牢里梓今冲着正在睡觉的溱游就是一脚:“负心汉!”旁边的狱卒看了,忍着笑锁门离开。溱游突然被人踢醒,正要发火,睁眼见梓今乱着发红着眼,吃了一惊,连忙站起来:“他们用刑了?”
  梓今望着狱卒走远了,舒口气道:“没有。两位老爷说我哭得他们头疼,让我回来了。”
  “好好的你哭什么?”
  梓今把老爷问了她什么、她答了什么,一五一十说了。溱游越听脸色越白:“我的名声……”
  “你如今大概没有名声可言了。”梓今同情地说。
  【四】
  溱游天天被提审,每次回来都像下地犁了十亩田般疲累,但好在那些人没动刑。
  进牢房第七天,事情终于有了转机。
  那日梓今半躺着拿衣带打结玩,外头突然一片嘈杂声,接着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子带着几个人来到他们的牢房前。梓今坐起身,疑惑地看了看对方,用肘子捅了捅正在睡觉的溱游:“完了,换了个比牛还壮的来审你。”
  溱游转过来,只一眼就惊得立刻爬起来,飞快地走到刚打开的门边:“我以为还得撑两三日。”
  “再过个两三日只怕你要疯了。”壮汉的手搭在溱游肩上,“委屈你了。”目光越过溱游落到梓今身上,“我听说这姑娘是你未婚妻?”
  梓今看他们关系似乎不错,又搞不清是太子的人来救溱游了,还是溱游投诚于李太师的人,只能抿着嘴不说话。
  溱游侧开身:“她是曾重婴的徒弟。”
  壮汉看她的目光顿时由怀疑转为敬佩,大步走上前去,弯腰给梓今行了个礼:“姑娘,连累你了。”
  溱游也走了过来,笑着说:“这就是范太琮。”
  “啊!”梓今忙不迭地起身还礼,“英雄,久仰久仰。”又有些迟疑地问道:“我们能出狱了吗?我想洗澡……”
  “你能走,溱游还得待两天。”
  溱游脸上的笑烟消云散:“什么?”
  梓今拊掌站到范太琮身旁:“那我先走啦,再见溱游。”
  回到范府,梓今洗漱后又吃了两大碗面,摸着圆滚滚的肚子翻上了床。这一夜她睡得格外香甜,醒后不久屋外便有人请她去前堂。
  她找出藏着的信件,到前堂和范太琮行礼后恭敬地呈上:“这是东南三省私盐案几个贪官的供词,还有家师的一封信。钦差送上去的那份供词听说被扣下了,皇上又在病中不能理事,将军就算把这证据再交上去怕也无济于事……”她抬起眼来,“溱游会不会真被他们咔嚓了?”
  范太琮一面拆信一面道:“不会,他们不敢。”看了一会儿忽又笑了,“你这是担心他了?”
  “是啊,虽然他害我吃了好几天牢饭,我也不能因为这就盼着他死……”
  “他不会死。”范太琮将信重新折好,“那些人还不敢对他下手。”将信收好后又想起什么似的,“你说他害你吃牢饭?这些东西在你身上,贼党不会让你活着。要不是他天天和你在一块……”
  范太琮没说出口的话让梓今抖了一抖。
  三天后她听说溱游被放了回来,便欢欢喜喜地到他屋里看望。门从内锁着,她喊了几声没人答应,心中担忧,见旁边窗子开着,毫不迟疑地跳了进去。
  先前窗边放的是一张竹床,梓今打算从竹床上直接再跳到房梁去,同时软剑提在手中以防万一。她怕贼党的人在里面挟持了溱游,因而跳得很急,越过窗子后还在想着要是对方人多该怎么应付,冷不防脚下一空掉到了水中。
  梓今费力站起来,窗边不知什么时候放了桶水。她趴在木桶边沿使劲咳,衣裳不整披头散发的溱游乐呵呵地走过来:“吓我一跳,还当是贼人呢。”
  梓今一抹脸:“你有病啊!大白天的洗什么澡!”揪着溱游的衣领愤愤道,“明明在屋里,刚才我在门外喊你怎么不开门?”
  溱游一脸无辜:“我没听见。”
  梓今知道他是故意戏弄自己,气得不能自已:“哦,那我给你洗洗耳朵,以后你就能听清了。”说着按住他的头往水里压,“浑蛋!”
  【四】
  师父交代的事办妥后,梓今便急着要回巽州,临走时去和溱游告别,竟有些不舍。
  溱游正站在架前找书,闻言微微转过身:“我也想找你说这事。此番回去你走水路吗?”
  梓今嗯了声。
  “那,”溱游握着一册书敲了敲掌心,“能否顺道帮我个忙?我有个旧识恰好也要去巽州,你们搭个伴,路上也可互相照应。”
  梓今应了。走的那天是个阴天,河上的风荡起万千水波,岸边泊着的船远远望着仿若草芥。她三两步跑过去,跳到船上后气喘吁吁地对舱里的人道:“来晚了……久等了……”
  竹帘被掀起,走出来个穿粗布衣裳的女子,唇红齿白明艳动人,轻笑道:“姑娘来了,里面请吧。”
  是个女子……梓今将她望了片刻,笑道:“不了,我在这儿吹吹风。”
  那女子竟也留下来陪她。舟行缓缓,远树渐小,时有水鸟长鸣而过,河中也不时跳起一两条鱼,梓今望着一圈圈漾开的涟漪,暗自咽了咽口水。
  她开始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你去巽州找亲人吗?还是访友?”
  那姑娘眼神一闪,笑道:“去看我爹爹。”
  梓今“哦”了声,努力找话题:“你叫什么?多大了?”
  “袁薰,十七了。”
  两人说了会儿闲话,因都认识溱游,话题便扯到溱游身上。梓今望着天道:“你知道溱游的字是什么吗?”
  “行浮。”
  梓今摇摇头:“溱游,字兽。”
  袁薰低下头不说话了。梓今弯腰看了看,她似乎在笑。
  “自从遇到他,我倒霉透了。下次师父再派人来京师,我再也不抢了,让我那几个师兄来。溱游也就是在我面前耍耍小聪明,遇到我师兄们,哼,保准他重新学做人。”   袁薰想了想,低声问:“你是不是不知道他也在船上?”
  梓今的嚣张气焰霎时被一江水冲没了:“怎怎怎……怎么可能?”
  袁薰同情地看了看她:“我去给你倒杯水。”说着转身走回舱中,留梓今一个人风中懊悔。
  不一会儿,一杯微微冒着热气的水送到了面前。梓今抬手要去接,那水又收了回去。她顺着方向一看,是溱游。
  “方才你说谁是禽兽?”溱游温和地问。
  梓今道:“我是禽兽。”
  “要我教你重新做人吗?”
  梓今手一抖,差点把水洒了去:“不不不……不用劳烦了……你怎么会在这儿?不是说让我和袁薰搭伴吗?”
  “我没说我不来。你和她搭伴,我和船家搭伴,正好。”
  梓今越想越不对劲:“说实话吧,你肯定有什么阴谋。”
  “她是破东南私盐案的关键。你师父送来的供词只能扳倒涉案的几名官员,动不了京中贼党。他们还有许多罪行没招。”
  梓今恍然:“你怕路上有人对她不测,才让我来保护她的?可是,”她手一指,“你跟过来干吗,我可护不了两个人。到时打起来,为了不拖累我们,你还是自己跳水吧。”
  溱游点头:“好。”
  他们行了三四天,风平浪静什么事也没有。路过某处小镇时船靠岸休息,三人上岸寻了家酒肆,梓今要了两壶酒,将其中一坛往溱游面前一放:“我请你的。”
  溱游拒绝了:“我不饮酒。”
  梓今又看向袁薰。袁薰忙掩住自己的杯子:“我也不吃酒。”
  一个人喝酒没意思,梓今闷闷地放下了酒壶。
  出酒肆时天色已经暗了,他们穿过一条长长的巷弄,往河边去。走到一半时,最前面的梓今忽然停了脚步,腰间软剑刷地出鞘:“有人。”
  袁薰不解:“这镇子虽小,却处处是人,有什么奇怪的……”她话未说完,梓今猛然将她往后一推,直撞到溱游怀里。溱游带着她往后退了几步,原本站着的地方插着好几把刀子。
  溱游笑着看向梓今道:“这里没有水让我跳。”
  梓今无心和他玩笑,握着剑的手全是汗。她本就没有把握能保护好他们,对方来的人又都是高手,她拼尽全力也只能只身逃走。可她不能逃,今天三人要死在这儿了。
  上方忽传来一声哨,梓今忙抬头,见五六个人手持刀剑俯冲而来,前后又有人围堵,无处可避,只能侧身躲开攻击,同时手中软剑缠住对方兵器一勾,化开第二波攻势。她听见袁薰一声尖叫,心中一慌,手中剑慢了几分,对手寻到机会将她的剑压制住,几把刀同时将她逼到墙边。
  她咬着牙道:“几位都是江湖高手,奈何为狗贼所用!习武不明义,可耻!”
  对方不因她的话有半分迟疑,另一把刀朝她心口送去。
  【五】
  快到巽州时,天下起毛毛雨来。溱游歪躺在舱中,手边是刚换下的药,炉上的粥滚滚冒着泡,热气一波一波飘到他面前。袁薰收拾干净后,洗了手舀来一碗粥,低声道:“大人,吃粥吧。”
  溱游缓缓睁开眼,半撑起身子笑道:“说了多少次,别叫我大人,我现在不是官了。”他朝舱外喊了声,“进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见梓今满脸不情愿地走进来,一面摘下斗笠放在旁边一面道:“是,大老爷,又有什么吩咐?”
  “说了多少次,叫我恩人。”
  梓今翻了翻白眼。
  “过来伺候我吃粥。”
  梓今真想一脚踹翻这锅粥。可她不敢,最后也只能慢腾腾地挪到溱游身边,从袁薰手里接过碗,跷着兰花指舀了一勺送到溱游嘴边,细声细语地笑着说:“恩人,来,啊!”
  袁薰默默退了出去。
  “太烫了。”
  梓今低头吹了吹,再次将粥送到他嘴边:“凉了。”
  溱游赏脸吃了一口:“太稀了。”
  “好,那熬稠一点再喝。”梓今转身把粥全倒回锅里,然后气呼呼地走出船舱。
  上回遇刺,几乎丧命,千钧一发之际竟是溱游生生抓住了那柄刀救了自己。梓今当时呆愣地看着溱游将他们一个个打趴下,心里有股被欺骗的愤怒。
  “我没说过我不会武。”溱游是这么解释的,“况且邀你同行,也是为了多个人保护袁薰,谁知你这么弱。”
  梓今站在船头,努力平息自己的怨气。这几天他以手伤为由,使唤自己端茶倒水穿衣喂饭,万般刁难,真恨不能登时把他扔到河里喂王八。
  她正胡思乱想着,忽见前方有艘小船行来,船上站着好几只大鸟,其中一只振翅而起掠过水面落到梓今他们的舟上。梓今认出那是师兄的船,欣喜地挥袖喊道:“师兄!”
  溱游听见声响也走了出来,站在梓今身后远眺:“那是你师兄?”
  “对,是他的船,一定是来接我们……的……”
  梓今惊奇地看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剑。溱游要杀我?为什么?所以他还是李太师的人?跟我一起来就为了引出师门然后一网打尽?
  “别乱动。”溱游低头在她耳边道,“刀剑无眼。”
  待两船近了,梓今才看清那船上站着的不是师兄,是师父曾重婴。
  曾重婴撑着篙,一脸愕然地看着溱游:“你这是做什么?”
  “其他人呢?”溱游问。
  “哪有其他人,就我自己来的。”
  闻言溱游放下了剑:“我以为路荐也来了。那小子一见到我就要和我拼命,我如今受了伤又打不过他。”
  曾重婴道:“你当年毒死了他养的好几只水鸟,几乎要了他半条命,他当然不肯放过你。不过最近荐儿新婚,没空理你。”又向梓今招手,“你小师叔这一路可有好好照顾你?”
  “小师叔?”梓今错愕地看向溱游。溱游一脸慈爱地对着她笑:“我离开巽山时你还没入师门,自然不认得我。”
  令梓今更加惊讶的是,袁薰缓缓走了过来,跪着给曾重婴磕了头,哽咽地喊了句:“干爹……”   梓今扶着溱游仰天叹道:“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这船家不会是我爹吧?”
  “不是。”溱游道,“你爹早死了。十二年前,死于京师的大雪中。”
  【六】
  东南私盐案的主犯沈直是袁薰的亲生父亲,当年为娶李太师女儿以图仕途高升,抛弃了袁薰的母亲和袁薰。寒冬大雪,她们与流民在京师外的粥棚旁每日靠着几碗清粥苦熬,曾重婴依袁薰母亲的兄长之请来京师找到她们时,袁薰从母亲怀中探出半张脸,瑟瑟发抖地望着眼前人。她的母亲紧紧抱着她,尸体已经僵直。
  曾重婴本想带她回巽州,她却说要留在京师,看她的阿爹如何步步高升,曾重婴便送她入范太琮府上。
  同年,梓今的父亲因直言上疏,被廷杖而死,举家流放。途中梓今大病,被曾重婴暗中救下,却因几日高烧烧迷糊了脑子,忘了大半前事。
  “你的父亲是个刚正耿介之人,是个好官。”师父如是说。
  袁薰到狱中看沈直,梓今没有去,听溱游说沈直哭得很惨,眼泪鼻涕拖到了地上也不知道擦,怪恶心的。大概是报应,他一生无子,只有袁薰一个女儿,临死前终于知道后悔了。袁薰先是将他痛骂了一顿,说当年母亲死得如何惨、这几年她过得如何苦、她对父亲是如何的怨恨,骂够后又要他将这几年的恶行一一交代清楚。
  “你已逃不过一死,执意替李太师隐瞒也行,贼党已经知道我帮太子之事,你不说,太子倒不了贼党,大不了我跟着你一块死。你若还有点良知,就算为了我这条性命,便都招了吧。”
  沈直果然都招了。除去东南私盐案为贼党牟利,早几年做的其他事也一并交代了。溱游说这些时梓今正趴在窗前看树上的一对喜鹊,听完后微微叹气:“袁薰真是可怜,有这么个浑蛋父亲。”她的手撑在腮边,打了个哈欠,“你什么时候回京师?”
  “不回去了。受贿一事,虽然被压了下来,没怎么治我的罪,但上谕说得明白,革去我一切官职,永不录用,不得回京。”
  梓今觉得他也有些可怜,便安慰道:“不做官也好,那么穷。”顿了顿,又补充说,“不过你丢了官职就更穷了,估计这辈子都娶不起媳妇了。”
  溱游笑着看她,不说话。
  “我们也算共患难过,放心,以后有我一口饭吃,就有你半口汤喝。”
  溱游道:“好。”
  李太师被斩那日,梓今在堂前对着北方磕了几个头,浇了三杯酒。溱游站在一旁静静地看,待她掸掸衣裳站起来后才开口问道:“贼党已除,你父亲在天有灵,一定很欣慰。”
  “嗯,他的女儿长得这么水灵,他一定更欣慰。”梓今耸耸肩,“你日后什么打算?官是当不了了,种地去?”
  溱游笑了:“在这儿成家安心过日子吧,种地或打鱼都好。你呢,听说师哥要帮你说亲了。”
  “嫁个能带我四处闯荡的好汉。我还有很多事想做,但师父不放心我一个人出门,才想着要找个能护我周全的人。”
  溱游摸摸下巴:“这不好找啊,好汉也不乐意娶你这样的……”他话还没说完,梓今转身就走:“那我不嫁了呗,有啥稀罕的。”
  溱游追上去:“正好我也想去闯一番,我们结个伴怎么样?”
  梓今不解:“你不是要留在巽州娶妻过安生日子吗?”
  溱游笑中满是深意:“出去找,娶到了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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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北都昨夜又大雪,天将明未明之际,承孝梵空了几年的旧宅忽然闯入一行人。她倒也不惊。  从日前归都时,她便想过,与他再会是迟早的事,她只是奇怪李玦竟挑了这么个时辰来请人。  随后的事情就更怪了。去向禁中的马车驶得奇急,来请她的黄门还浑身发颤,承孝梵了然道:“自那位御极,我还是头回进宫,公公费心提点一二才好。”  “承娘子!”黄门却声泪俱下,“陛下他——”  她这才听说李玦从九霄阁坠了楼。  禁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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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外间莺飞草长三月天,阳光正好。  乔染倚在苏运辰的门口,问:“你想怎么死?”  苏运辰答:“我想老死。”  “刀,剑,匕首,绳子,剪刀……还有那边纳鞋底用的锥子。”乔染一一列举,笑意温和,“你的选择,只有这些。”  两个时辰前,乔染从监禁她的茅草屋中一路杀出。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杀得红了眼,如地狱出来的恶鬼,如战场归来的罗刹。街边路人看到她这般模样,吓得胆战心惊。百姓们闭门不出,官府愁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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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我叫卓赛,曾受教于西冷驻颜师一族林冷,是其关门弟子。  我的师父曾是他那一辈最好的驻颜师,许多人慕名前来,其中不乏达官权贵,江湖名门。然驻颜师一族太过耗心血之力,少有人能够善终,师父自然也不能例外,死时也不过四十余岁。  我这一生大概是幸运的,当日教我驻颜之术的乃是最好的驻颜师,今日我跟着的也是最好的驻颜师,即便我不为人驻颜,大抵也是不会为生计发愁的。  且因有了韩柏,我才得幸入大殷皇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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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国有女名宿,少时得幸,越王妻收其为义女,将姻亲,忽一夜杳无音信,越王遍寻不得。  ——《七国春秋·卷四·越国》  一  越国承都有一处破旧的宅院,此前从未有人踏足,这两月却出尽了风头。那桩奇闻异事众口相传,渐渐也失了原来的味道。传到越王宫司文殿时,宅院主人便成了有通天之能的老神仙。  “郡主,听坊间传闻,那老神仙能看到人所经历的一切,哪怕是你降生时的一花一木他都能帮你看到。”宫女喋喋不休地念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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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宫人领着我去太液池给父王请安。那时正是盛夏,天气燥热。太液池里的莲花全都争先恐后地绽放。我看着那接天莲叶,一瞬间双眼里没了别的色彩,只剩下一片太过浓烈的绿。  我揉揉眼睛,转过头去。  却陡然,有清新碧色闯入眼帘,像是山顶云雾一般轻纱笼罩。水面的风带起一缕淡青色的披帛,我见着一只手将那披帛随意拉扯了一下。  一点也不温柔,甚至带着些许的孩子气。  接着,我便听见了父王朗朗的笑声。脚步也不由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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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入夜,皓月当空,安静的巷子里空无一人,皑皑白雪铺了一地,巍峨的长安城映在苍茫的雪色里,庄重而孤寂,再无白日里的半点繁华。  将军府门前挂满大红灯笼,点点烛火成了这寒冬里唯一的暖色。  院内却是一片喧嚣,丝竹声透过正厅厚重的金丝勾边帘幕隐隐传到月色中来。  厅里宾朋满座,一女子站在正中央,绯红的长裙,青丝未绾,眉间一点花钿。莲步轻移,衣袖翻飞,她的脸映在摇摇曳曳的烛光里,明艳而清冷。  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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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这世上有三种生灵是惹不得的。  一是魔骷洞的邪祟;二是发疯的泼猴;三是生人勿近的宋兰景。  明晃晃的阳光自树荫间倾泻而下,沉重的步子踏碎一地光斑,我背着宋兰景翻山越岭,却无心看风景,背上的小祖宗还发出一声不满闷哼:“谷叶你走稳点,晃得我睡不着。”  我不禁大翻白眼,一边暗骂小毛孩真是麻烦,一边将他改为拦腰横抱,谁知宋兰景浑身一惊,俊秀的脸上泛起红晕,朝我怒道:“你干什么?!”  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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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看徐克导演的《青蛇》的时候,我就特别喜欢张曼玉饰演的小青,觉得她天真烂漫、敢爱敢恨。于是这次我也尝试着以小青为原型,创造了一个叫“佘青”的姑娘。其实有心的人应该可以发现,“佘青”倒过来念就是“青蛇”,而我想写的,也就是这样一条因落尘网误终身的小小青蛇,希望你们能够喜欢。  楔子  有鸟鸣声自我头顶依稀传来。  我侧翻一个身,打着呵欠懒洋洋地直起身来,探头望向这破塔的顶端——一只小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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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燕王驾崩,太子陶晔登基的那天,阴暗笼罩的燕王宫终于能够看见一丝光亮。  陶晔一身暗黑色的袍子,站在燕王宫的朝堂之上,黑袍冷硬而高贵,年轻的王上看着也同样冷硬高贵,他的身边站着昔日的太子妃,燕国未来的王后叶妩。  叶妩一身白衣,裙摆处绣着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大殿之上跪着燕国的臣子。  陶晔看着满大殿的人,看着身边的叶芜,她有清秀的眉眼,有高贵的气质,只是原本站在这里,跟他携手的人应该是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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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邰望州第一次遇到韦潋时,是在报馆门口。  那天风和日丽,邰望州坐在对面茶楼的雅间里,看着手下把报馆砸了个稀巴烂。  他的副官在一边拍马屁说:“这群人瞎了眼,敢写大帅您的坏话,实在死有余辜!”  邰望州觉得他骂得不够带劲,刚想亲自上阵,就看到一辆雪佛兰缓缓开来,在路障边停下。  过了会儿,他听到一声枪响,看过去才知道手下被人一枪打中肩膀,邰望州护短,带着人马走下茶馆,刚要掏枪,车窗便降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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