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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许念与宋之洲相识于一具棺椁内。
宋之洲比她先苏醒,两人醒后都不记得为何会被困在封死的棺椁里。
然而,更可怕的是,她遗忘了一切,既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也忘记了自己的过去。
两人一起合力从棺椁里逃了出来。
明月高挂,海上波浪澎拜,棺椁陷在沙子里,在月光照耀下,反射着锃亮的光。
一开始两人均不知道关自己的箱子原本是具棺椁,知道后很是吓了一跳。
宋之洲为了缓解气氛,还开玩笑说:“你说咱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说不定是殉情!”
然而,他们都知道,殉情那是决计不可能的。宋之洲只一厢情愿地认为,他仇家甚多,兴许是谁设了一出陷阱置他于死地……而她是被他连累。
既然大家都出来了,便各走各路吧。他与她告辞后,转身离开。
他原本都已经走远了,心里却有些放不下,于是转身回头,多看了一眼。
他看到她用脚尖摩挲着一枚陷进沙子里的贝壳,兀自看着大海发呆。
茜色与酡红色的纱笼裙将她腰身勾勒得曼妙,提花金丝线的长披巾从背后自然垂地,露出雪白到透明的肩膀和两臂。
她身上的打扮是南洋高贵女子装束,宋之洲去过南洋不少国家,却第一次遇到一个把南洋服装穿出这般绝色的女子。
他有一丝想原路返回的冲动。长得那般漂亮,太容易遭遇坏事。倘若此刻回去,便是把这个麻烦捏在手里。他矛盾心思作祟良久,还是觉得扔她一个人在这里太可怜。
“哎呀,我可是犯了大忌,把这么漂亮一个美人儿扔这里可太危险了。你呀,愿不愿意跟我走?”他回去找她,朝她露出明媚笑容,同时伸出手。
当她亲耳听到他问自己愿不愿意跟他走时,她脸上的愁容缓缓散去,整颗心像春暖花开。她乐意跟他走,因为除他之外,她再不认识别人,也不知该往哪里去。
他的出现解决了她当下的燃眉之急,她几乎没有犹豫,就将自己的手交到宋之洲手上……
对许念而言,这世上没有谁比宋之洲更重要。只是可惜,在这世上,喜欢也是要讲缘分的。对宋之洲而言,他这一生最大的遗憾,是他们从未真正拥有过对方一次,却好像失去彼此千万次。
【一】
许念这个名字,是宋之洲给她起的。他原本是想查看棺椁里有无遗漏与她身世有关的线索,然而里面一无所有,倒是内壁刻了一行字。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许君一诺,必守一生。”
两人几乎是同时念出了那段罕见的塔塔国的文字。之后宋之洲推测,她是塔塔国的人。
又说不能老是叫她“喂”。
“不如就叫许念。这样别人一叫你,你就会想起这行字,想起我来。”
他是半开玩笑半认真,她却答应得很爽快。他不会知道,新的名字带给她的感觉,像是开启了一段新的人生。而她很高兴这段开始,是他给予的。
两人离开海滩后,宋之洲准备带她先回南朝。他原本就是南朝人,听口气,家里还是做官的。可是这些许念都不太精通,只能听着他说,不敢妄自插嘴。
路途上,他们遇到了当地人,明白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的地带,要往南朝就要向北走。
宋之洲无法在势力范围外动用权力,而两人身上也无钱币可用,只能不断变卖身上值钱的东西过活,靠双腿走回南朝。幸好宋之洲神通广大,头脑好用,将一切困难变得容易。
许念完全无法想象,倘若没有宋之洲,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她对他的依赖与崇拜早已交织成不可言说的思慕。她一直不知道,如果真的找到自己的家,她还舍得离开他吗?
她心里担心着离别,离别便突然降临,打她个措手不及。
那是他们即将踏入南朝边界的事。太阳刚升起不久,两人走到一片漫无边际的密林外。宋之洲指着密林告诉她,只要穿过这片密林,就是南朝的疆土。
“找到守边战士,就会有人来接我们回家。”他说话十分无力,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许念不忍他辛苦,四下张望:“反正今日时间尚早,我先扶你在旁边休息一下。”
宋之洲眨了眨沉重的眼皮,然后被她扶到一旁背阴处。接着她拿出干粮,喂到他嘴边,宋之洲却避之不及。
“你必须吃点东西,你太虚弱了。”许念恳求道。
自宋、许二人相遇起,宋之洲就没吃过什么东西,不是因为食物紧缺,而是他一旦进食就会觉得恶心想吐,接着便会吐得稀里哗啦。
他一开始以为是水土不服,过些日子便好了,可这情况一直持续下去没见好转。
到如今,宋之洲的身体状况已是极其不妙,多日未食一粒米的他饿得面色憔悴,瘦成皮包骨。宋之洲没吃东西就昏沉睡去了。待他转醒,只看到默默低泣的许念。
他知她是为自己而哭。他伸出手替她擦干眼泪,自己却又红了眼眶。
“我现在可觉得好些,你把干粮给我吃点儿。”
许念闻言,赶紧把东西掰碎喂过去。
宋之洲觉得很饿,饿得简直能吞下一头大象。但是看到那干粮,他一丝食欲也无。
于是他说:“许念,水壶里没水了,你给我找些水来,可好?”
他一声令下,许念立刻跑开去找水。
然而,等许念从密林里抱着用体温温热的水回原地找他时,宋之洲已经不见了。
“宋之洲!宋之洲!”
她心慌了,焦急了,继而开始发疯。灌木荆棘割破了她的小腿,鲜血沿着腿肚一直往下流,可她一点也不觉得疼。
最后她终于跑不动了,全身跪倒在地,眼泪止不住往脸颊两边流。
“宋之洲!你到……哪里去了?”
【二】
许念继续朝北走,进入了南朝境内,来到一个叫牡丹镇的地方。
最后她因为感染风寒、饥饿交织而晕倒在一片海滩上,后被一个渔夫所救。 好心的渔夫和他的女儿收留了她,后来她暂居于牡丹镇。
牡丹镇有港口,因此贸易繁荣,但海盗猖獗,是个治安很乱的地方。
海盗问题历史已久,连官兵也拿他们没办法。不过海盗们虽然残暴不仁,却有自己的规矩,不杀无辜百姓,不逢初一、十五不下船。于是,当地就有了初一、十五要点灯的传统。到了这一日,居民早早回家锁门,足不出户,点灯是为了照亮去花街的路,同时也是为了表明对海盗的尊敬。就这样,牡丹镇居民和海盗和平相处了许多年。
那天是十五,可渔夫家忘记了点灯。只是疏忽点灯,却引来麻烦,到丑时一刻时,屋门外传来踹门声和粗鲁的叫骂声。门破后,七八个带着海风、汗水、血腥味的汉子涌进门,并封锁了出口。然后叫嚣着要把屋里的两个女人带回去做压寨夫人。
许念和渔夫的女儿紧抱作一团,缩在角落看着这群暴徒。渔夫颤巍巍地跪在地上叩头求饶。万般危急的时刻,渔夫为了保全自己的女儿,推出了许念。
“若您硬要带走一个,请带走她吧。”
许念跌跌撞撞,几乎是滚到为首男子跟前。为首那个男子长着一副好脾气模样,但也只是看上去好脾气,他的个性绝对不敢恭维。他问她愿意跟他们走吗。
那一瞬,许念脑海里闪过宋之洲神采飞扬的脸。
“不!”她斩钉截铁地拒绝,口吻中深有怨言。
话音刚落,她便深知危险。他们不再给她说话的机会,把她用麻绳捆实了带回了船。
许念并未给那首领做压寨夫人,他们只是把她扔进水里吊在船尾,不给她东西吃,不给水喝。船离开港口出航了,她被船拖曳着在水中前行,历经折磨。
落到他们手中的许念,只知大限将至。但死亡并没有如期降临,海盗只是对她施以酷刑,一直没有要取她性命的意思。哪怕她脱水昏迷时,他们也要往她身上泼水,吊着她一口气。接连数日,宛若地狱般的酷刑没完没了,于她而言,身心俱是煎熬。
数日后,她因脱水而严重昏厥。当她清醒过来,眼前的一切却像是在做梦,眨眼她便躺在干净的床上,还有专人伺候。明明上一刻她还吊在船尾日晒雨淋。
“老大说,让你跟我们做兄弟。”
原来,当日她倨傲地冲撞了这艘船的首领,让首领对她心生不满。
他带走她,折磨她。她倔强不肯向他屈服,并顽强地活了下来。就在她快支撑不住时,那脾气古怪的首领竟改变主意要招揽她成为自己人。
邵以朗是“海神号”上海盗们的首领,他身上有很多故事,即便在别的海盗口中他依然很有威望。
许念成为海盗后,由他亲自教导。他素日是个极好说话的人,但对许念十分严苛。她会做跟男人一样繁重的活儿,不够机灵会被邵以朗骂得狗血淋头,犯错时会被他用鞭子抽得血肉模糊。在他眼里,许念不算是个女人。
许念落到他手头,当真是运气不好。在船上生活了一段日子,有人见许念过得水深火热,竟不惜出卖八卦来安抚她受伤的身心。
“其实邵以朗跟别的海盗不太一样……”
大多海盗,中途生活逼不得已才上了贼船,而邵以朗从出生到现在,从没在陆地上生活过。在他二十刚出头的时候,曾有过一次机会,可以跟他喜欢的女人去陆地长久生活,但临到最后快下跳板时,他犹豫了……或许是他觉得船才是自己的家吧。
后来那个女人去了牡丹镇花街,做歌姬。再后来,那个女人跟别的男人走了。而许念被逮来那日,正好是邵以朗失恋,心情不好需要发泄的时候。
“虽然老大一直没说为何把你拉上贼船,不过我想一定是他心情恢复后对你良心发现,觉得你被无辜牵连太可怜,但立刻放你走好似说不过去。反正你无依无靠没有去处,不如留在船上至少有个落脚处。”
许念原本恨邵以朗入骨,知道这般缘由,她对他反倒有些同情。之后,她也尽量顺从他,不惹怒他。有些事许念尚且可以忍耐,却无法忍受他教自己去杀人。她连鱼都不杀,哪里敢杀人。有一次,他要她亲手杀死一个俘虏。她强烈地忤逆了他:“我本来就不想做海盗,更不想杀人!”然后她甩掉刀,转身就逃。
邵以朗在她身后怒吼:“杀人跟杀鱼其实并无区别,人不学会自我保护便为他人刀俎,当初别人也是为了自保便出卖了你。”
许念知道他指的什么,指的渔夫为保护女儿出卖了她。她理解渔夫保护自己女儿的心情,却无法理解每日都在刀口上求生的邵以朗的心情。
之后,她越想越觉得这海盗做得勉强,便开始想逃。
【四】
她逃走得太顺了,几乎像是有人故意放水。可人心真是奇怪,当真让她走,她却没有一丝一毫愉悦。
是的,这段海盗经历苦多于乐,可不知不觉中,她早已习惯和弟兄们一起在怒海惊涛中扬帆破浪,在炮火纷飞中谈笑自如的生活。这里,早已是她的家,长久以来一个真正接纳过她的地方。而记忆里的那个家,渐渐模糊成镜花水月。
她下船,回到陆地,在陆地上住了两日。第三日,她又不受控制地回到码头。
然而,原本应停靠“海神号”的地方船不见了。许念有些心神不宁,她去找有与“海神号”上的人交好的知情人问话,这才得知近两日发生了大事,南朝新派来的海军都统上任,对沿岸的海盗发动了清剿行动。
当许念驾着小船在大海上找到“海神号”时,两艘船正厮杀惨烈,打得不可开交。许念在一片炮火、连天喊打喊杀声中,轻巧地攀上“海神号”。
刚落到甲板,入目是残尸遍布,鲜血横飞。她有不适,移开目光四下张望,偏巧就看到不远处的邵以朗腹背受敌,危在旦夕。
她捡起刀刺向那个穿蓝白海军服的人,刀尖刺穿了他的身体。眼前血液横飞,皮开肉绽。
邵以朗隔着人看到她,眼中喜色一闪而过。他摆脱开纠缠自己的敌人,把许念拉到一边。
“你回来干吗!”
“因为,您说,我可以保护您。”她握着刀的手在发抖,随口胡说。
满脸是血的邵以朗突然笑了: “女孩子只要躲在男人身后,等待保护就可以了。” 他夺过她手上的刀扔在地上,将她护在身后,护着她避开刀光剑影。她突然被他如此对待,倒有些发蒙……
“海神号”能够得以保全,说来算是许念的功劳。被许念刺中的人正是海军都统,京城里正儿八经的侯爷,邵以朗挟持他做人质,逼得正统海军放弃炮火攻击。
大家都明白,这次虽捡回一条命,但以后在这附近的海域算是混不下去了。
出乎意料的是,他们却交上好运。接着不久,“海神号”便被朝廷招安,以后专为侯爷办事,武器弹药全由朝廷补给,每月还有月俸。
这是从天而降的好事,“海神号”上的汉子们欢欣鼓舞,喜形于色。
正式招安书下来那日,海盗们在船上喝酒狂欢庆祝。许念在船上待了一会儿,就回了自己屋里。她坐在窗前,揽镜自照,镜子里的人皮肤粗糙、头发干枯,简直不像个女子。摇了摇头,她把镜子反扣起来。邵以朗敲门进来,她主动询问他今日见侯爷的事。
“侯爷他还好不好?”她故作镇定地问。
“被你捅了那一刀,怕是不太好,几次见他他都精神不济,说不了一会儿话就要回屋里休息。”
许念一阵心绞。其实,她是在邵以朗挟制宋之洲做人质时认出宋之洲的。显然,他也认出她来了,因为当他与她对视时,他笑了,还叫了她的名字。
虽然他没有说出声,但许念从唇形能读懂。
邵以朗突然叹了口气:“侯爷交了一个奇怪的任务给我。你不知道南洋有一个叫塔塔的小国,据说那里流传着一个能长生不老、死而复生的法宝,叫镇魂玉。侯爷让我去找这个东西给他。”
许念愕然抬首,不知是听到这等怪异事惊讶,还是听到久违的“塔塔国”惊讶。毕竟,她曾经以为那是自己的故乡。
【五】
翌日,许念去牡丹镇办事,路经妈祖庙时,她想也没想就走了进去。她在佛祖面前,一遍又一遍地虔诚祈愿。然而心绪很乱,她并不知道自己在求什么。有人在她身畔的蒲团跪了下来,马虎叩拜了一下。然后他问她:“你来许什么愿?”
许念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她面上故作镇定,心却如擂鼓作响。
“我来求神佛,帮我找到我的记忆。”她胡言乱语。
“哦,我也是来许愿的。”
“你许的什么愿?”许念竟然有些好奇,话刚出口,她便有些后悔。
宋之洲回答了她两个字——“秘密!”
他突然认真地叩拜起来,闭上眼,双手合十,虔诚祈福。
出了庙后,两人同路走了一段,到下一个路口就要分道扬镳,但宋之洲突然提出邀许念去喝茶。许念并没有答应,宋之洲也没有放她走,而是让侍卫挟持她跟自己走。
两人去了家隐蔽的茶舍。宋之洲给许念添了茶,开门见山地述说两人分开后的事。
“当初你去找水后,恰好我父亲的旧僚经过那里,他见我晕倒在地,就把我带走了。后来我回去找过你,但找不到。”
接下来就是回到南朝后的事,他在家养病数月,半年后父亲病逝,他世袭爵位。新帝登基有意整顿海防,他就被派到这里。
其实,他是一直念着她的。他四下找她,也派人去塔塔国找过她,但没有消息。谁知她会落脚于一个两人都想不到的地方。
八月的天,茶水从滚烫变为冰凉。宋之洲再给许念添水时,发现茶杯里是满的。
他回觉自己今日说了这么多,许念却始终一言不发,想来是恨上了。
宋之洲觉得喉咙发紧:“重逢跟我想象中不一样,你并不想见我,但那也是理所应当。你一个人一定经历了不少事。”
许念并未怪过他。他与她不过萍水相逢,没有任何规定说他要对她负责到底。
天黑了,沿街的灯笼亮了,灯火璀璨,可灯笼像墓碑一样沉重地压在许念的心上。
也许,也压在宋之洲的心头。
“再见你以后,不知该以何种面目面对你。当初我不过是个累赘,连你生病都照顾不好。后来我又捅了你一刀,让你身受巨痛……而且我是海盗,你是官兵……”
“我只问你,你想见我吗?”
“我想你,因为你说过,只要有人叫我的名字,我就会想起你。但……”
他打断她,并快步朝她走去:“就用这种面目就好。人又怎么不会变呢?只要带着想见的心情去见就好!”
下一刻,她落进了他怀里,后半截“不敢见……”终究是断在喉咙里。
【六】
许念始终猜不透,在宋之洲心里,她究竟算什么呢?
心结解开后,他常常私下约她见面。他送她女子最喜欢的精美礼物,会对她说暧昧的话语,甚至有时会做出出格的举动……比如吻她。
他第一次吻她,是在盂盆兰节。两人一起出街游玩,在烟火快升起前,他骗她说闭上眼睛,默念一句咒文,就能在烟火绽放时,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许念老实信了,依言照做。霎时,彼岸火树银花,亮如白昼,宋之洲的吻落到她唇上——她的确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那是宋之洲眼里的星星。
她突然喜极而泣。他用指尖戳着许念眉心说她傻,说这有什么好哭的。
她也不知道,只是瞬间有种失而复得的激动,同时也承认自己愚笨、傻。她要是不笨,又怎么总看不清宋之洲到底喜不喜欢自己?
尽管如此,那段日子许念极其称心如意,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她便不觉得这世上还有什么事值得去在意。
自从宋之洲上任海军都统后,附近海域海盗猖獗的问题得到一定程度上的控制,但牡丹镇在宋之洲到来后不久,一直断断续续地发生着人口失踪案,凶手的作案手法干净利落,没有留下一丝线索。牡丹镇一时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因为案件悬而未决,邵以朗也提醒过许念几次,在陆地上行动要千万小心。许念并不想暴露她与宋之洲之间的事,只小心翼翼说是,然后下陆地依旧频繁。
之前有人撞见许念主动送花给邵以朗,而邵以朗把那束花一直放在床头,连花谢了都没有拿走。又有人说许念是为了邵以朗回的船。 大家妄加猜测许念喜欢邵以朗。流言很快在船上传开,让许念心里很是烦恼。
她担心流言会对邵以朗造成困扰。显然她多虑了,邵以朗根本无暇关心这些,最近他很忙,忙着找宋之洲要他找的镇魂玉。宋之洲催他越发急切了。
因为是宋之洲想要,许念便对镇魂玉十分好奇。好奇也伴随着疑问,镇魂玉是复生死人的玉,宋之洲要它来做什么?是要复活谁吗?
她越想,就越觉得自己对宋之洲一点也不了解。初次相遇,他热情活泼,而如今的他浑身上下散发着阴鹜的气息,总是让她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宋之洲一直在等邵以朗的好消息,但没有等到。他找镇魂玉的消息泄露出去,后来有人真拿着镇魂玉来奉献给他——条件是必须和那人的女儿成亲。
明知道对方想攀龙附凤的目的,宋之洲还是答应了这笔交易。
他并不想对许念隐瞒自己的决定,成亲的消息很快会传遍整个牡丹镇,她早晚会知道。
“我不爱她,只是想要那个东西而已。”
许念是否应当庆幸,他不爱自己即将娶的女人。可他也没有说过爱许念啊!为了那稀世珍宝,他也会出卖自己。长生不老就这么好吗?
“我……我应当说恭喜的话,可我说不出,因为我喜欢你,这个消息太让我难受……抱歉,恕我无法祝福。”
她眼中情绪瞬间千变万化,那时因为看重极了,从来连言爱的勇气也没有,她还不能坚强应对被他婉拒的打击。
现在她已经失去资格,心意倘若再不让他知晓,那喜欢过他这件事可真是太可悲了。
宋之洲听到她说这番话并不意外,他只缓缓地说:“许念,给不了的承诺,我就不说了。”
大约老天爷还嫌她不够惨,回船路上,突降暴雨,电闪雷鸣。
她如行尸走肉般行于长街上,感受不到雨点击打在自己身上的疼痛。她脑海里反复地想:结束了吗?就这样结束?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记忆,她记得她朝宋之洲的府邸狂奔。他说过,想要见的人就去见。
而她现在就想见到他,告诉他,不管他想娶谁,想长生不老,想做什么她都绝不会成为他的绊脚石,只要他还愿意让自己待在他身边。”
【七】
许念的高烧连烧了两日才退去。她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自己房间里。
邵以朗说她久久未归,害人以为她被歹徒所掳,也成为失踪少女。他连夜发动人去寻找,找遍了整个牡丹镇,最后在离港口不远处找到晕倒的她。
“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许念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邵以朗说:“还记得回家的路就好。”
固然邵以朗说的家是“海神号”,却好像提醒了她什么。她凝望着窗外幽蓝的大海,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好想去塔塔看看……不是说塔塔可能是我的故乡吗?”她呓语。
这件事后,许念变得沉默寡言,她没有再提起有关宋之洲的只言片语。
其实她还是想着他,只是突然觉得很累,像是走了很长很长一段旅途,中途却不允许停下,她不得不继续朝前走,而未来渺茫难测。
她经常在没事时,一个人爬上船舷,吹着海风,眺望远方。
时间就像停止了一样,每天都重复着一样的生活。
那段平静日子,也算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了吧。当炮火打到“海神号”上,她不得不收拾好自怨自艾,和船上的人一起保护这艘船。
宋之洲突如其来的翻脸打得“海神号”措手不及,他连派三艘军舰,对“海神号”进行追剿。“海神号”只能连夜往海上逃,但不管逃多远,也摆脱不了它们。
宋之洲之所以会翻脸,是因为邵以朗无意间撞破了他的秘密。为了防止秘密泄露出去,他自然要封锁消息。但邵以朗并不愿意说出,宋之洲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许念淡淡道:“必定是和那镇魂玉有关了。”
邵以朗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微笑了一下,还是什么也没说。如果逃不了,他预备用这个秘密,在关键时刻换所有人活命。
几日后,“海神号”被逼到一个峡湾处,再也无处可逃。宋之洲要斩尽杀绝,不给任何商量的条件。海盗们只能负隅顽抗。
面对强大的炮火攻势,海盗们力不从心,死亡弥漫在大海上空,海上方圆百里都是一片血色。当黎明前的决战来临,邵以朗给许念安排了一条出路。他让她趁乱时坐小船离开,又给了她一个盒子。
许念打开盒子看了一眼,里面放着一枚细长的墨紫玉。邵以朗告诉她,这就是镇魂玉。
原来邵以朗早就找到镇魂玉,但没有交给宋之洲。
“许念,你走吧,拿着这个去找宋之洲,他便不会再娶别的女人了。”
其实他知道许念和宋之洲之间不清白,但他从来都装着不知道。他本可以告诉许念宋之洲的秘密,这样也算是狠狠报复宋之洲,可这样做,许念就太可怜了。
“我不想走。”她激烈反对。
“你是被我硬拉上贼船,何苦白搭一条性命。去找你的身世,你的家人还在等你。”
他态度强硬地将她拽上小船。小船驶离大船时,他凝望着她哭泣的脸。他想,以前大家都说她喜欢他,要是这是真的,该多好。
【八】
邵以朗眼看着许念走了,却没想到许念转身又回到船上。
这一次跟上一次一样,她在他危难之际,挺身相助。只是这一次没有那么幸运,爆炸开的弹药碎片飞进了她的身体,伤了要害。她倒在邵以朗怀里,感觉到身体渐渐变冷。
她没想到死亡竟来得这么快,然而这一刻,她真的很想,很想回到宋之洲身边去,那种渴望相守的感觉,在死亡前,如此强烈地震撼人心。
“我想见……他……”他们不可以分开,她只是这样强烈地感觉。
她的意识逐渐变得模糊,听不到邵以朗在她耳边嘶吼着什么。她望着碧蓝的天空,看到一片庙宇林立,及目之处全是金色,花木繁盛的地方。
“是谁在叫我,叫我花鸢,你怎么……还不……回来……花鸢,是叫我吗?”她断断续续地说完含混不清的话,口吐鲜血,流下了眼泪。然后撒手人寰。 大炮、冷箭打得“海神号”千疮百孔,船上死伤无数。
“海神号”彻底失去还击能力后,三艘军舰里的士兵上了船,进行最后的血洗。宋之洲也跟着上了船,他必须确保没有任何一个活口走漏他的秘密。
然而对于许念,他下了命令,要抓活的。可惜当他找到她时,她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躺在伤得几乎无法动弹的邵以朗怀中。
她像是睡着了一般,神色安详。而邵以朗在给她讲海上传说:“那个公主爱上了那个男子,他们在红天女的雕像前许愿,只有死亡,才能把他们分开……”
宋之洲顿感浑身血液逆流,愤怒和恨意变成火焰从喉咙里喷出。
“把她还给我,她是我的!”
邵以朗看着他,满不在乎地在他伤口上撒盐:“宋之洲,你只是个怪物,你凭什么把她要回去?”
“不用你管,我自有办法。”宋之洲嘶吼着回应。
邵以朗眼中流下血泪,他捡起身边一个盒子,朝宋之洲扔去:“你不是一直在找镇魂玉吗?好,我给你,可就算你变成了人,依旧无法改变你已是个怪物的事实!”
宋之洲脑中翻腾过一千种让邵以朗痛不欲生的折磨办法,他先让人确认盒子里是否有诈。可就在他分神之际,邵以朗用早准备好藏在一旁的火把,点燃了背后的炸药……
他要宋之洲、所有人,跟他的船、他的家人,以及他心爱的姑娘,陪葬!
如果可以的话,宋之洲也希望自己能死。船爆炸了,无数人被炸成碎片,但他最后还是活了下来。
是的,这是他的秘密,他是个怪物。牡丹镇的人口失踪案,他是幕后黑手。邵以朗无意间撞见他命人掳走牡丹镇的百姓,并吸食他们的鲜血。
当初在南朝边界的密林,许念去找水,宋之洲偶然发现一具被老虎未啃食完的人的尸体。奇怪的是他明明无法进食,却对那血淋淋的场面感到饥饿,他无法克制内心的欲望,爬过去饮了死人血。等他恢复神智,便后悔万分,同时也无法接受自己,他丢下许念逃走了。
回家以后,他看遍天下名医而怪病不得治,还是得喝血。只有血液能安抚他躁动的心,让他维持正常生活。
父亲被气死了,母亲也担忧得病痛缠身。他想自杀,却发现怎么也死不了,后来家人请回来魂师,魂师一语道破天机!他现在不过是个活死人,死不了是因为他早就死了。
他经受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折磨,后来得知镇魂玉有起死回生的作用,他便把自己所有的希望寄托于找到这块玉上。
“海神号”爆炸,邵以朗、许念他们都死了,他被人从海上救起。后来宋之洲还是和那个号称拥有镇魂玉的女子成亲了,成亲后又发现那女子及家人用假玉欺骗了他。
他杀了那女子全家。他的罪行因此暴露,牡丹镇人人知他是命案始作俑者,知他是个妖怪,便请来高僧降服他。
他丢下一切不知所终。若干年后,有人曾称看到他跳落悬崖……
在黑暗这条道路上,他越走越远,终于变成真正的怪物。
至于许念,他是喜欢过她的。可是嗜血的痛苦,让他迷失了本性,连拥有也变成奢侈。而她死了以后,他的生命之中,再无一丝光明。
【尾声】
很多很多年以后,一个叫苏勉的魂师,无意间得到一枚镇魂玉。
那是海边的渔夫在捕到的鱼的鱼腹中得到的。可是那枚玉已经被使用过一次,已经失去了死而复生的功能,但玉是有灵性的,一直在呼唤苏勉,想告诉他一些事。
苏勉逼不得已,释放出镇魂玉里仅存的力量。一道蓝光从镇魂玉中间破开,昔日的情景乍然浮现,遥远的时光恍若海市蜃楼。
塔塔国公主花鸢,爱上了南朝派来的友好使者,一个名叫宋之洲的贵族少年。后来,那少年也爱上了公主,但是公主的父王并不赞同两人的感情。
这对可怜的小情人不得不想办法私奔,花鸢偷了父王的镇魂玉,并决定在大婚之日自尽。
她已叮嘱好侍女,等大家都以为自己死后,便立刻去找一位魂师,在自己入葬前复活自己。然后她便能偷逃出去跟宋之洲私奔。
一切都照计划进行着。但宋之洲听说公主突然暴毙后,失去了理智,忘了约定,提前去见了她最后一面。那时,侍女还未带回魂师。
等侍女带着魂师回来,只看到宋之洲自尽在花鸢的身边。
侍女为自己的失误痛不欲生,她知道公主即便醒过来也不会独活,于是无计可施的她把这件事告诉了国王。
国王知道这件事后,十分伤痛,认为是自己的过错。现在举国上下都知道公主已死,没必要再让公主复活,他想便让这对恋人长相厮守。
他命人做了一口棺材,把棺材流放于海上,同时把镇魂玉留给已死去的女儿做纪念。
镇魂玉自己也是有灵性的,它太怜惜这对恋人了,于是在无人帮助下自己发挥了作用,救活了人命。
可惜,一枚镇魂玉只能救活一人。它同时让花鸢与宋之洲复活,但一个人失去了记忆,一个人成为活死人。当他们再次醒来,缘分那根线便断了。
他们走上了不同的路,却忘记曾经他们的爱情如此沉重,如此痛苦。
两人拼了命在死之前,紧紧握住对方的手。死亡也不能把他们分开,但无可预计的生离可以。
镇魂玉原想做好事,却没想反而害了他们。一切尘埃落定后,它守着这个真相,一直深埋在海底,直到有一天,它终于等到了可以解读它的人。
它终于不必再苦守着无尽的绝望,等待着再无可能回来的主人。当它讲完这个凄美的故事后,便耗尽力量,变成一块毫无生气的石头。
苏勉走过许多地方,听过许多故事,而这一个故事,大概是所有故事中最无奈的一个。
他站在海边,望着浪花在呼啸的海风声中,一次次击打着礁石,被粉碎成散落的水珠。这其中有种自投罗网的悲哀。
“回忆可真是美丽,可安人心……”说完这一句,苏勉将镇魂玉扔回海中,将之还给大海。
许念与宋之洲相识于一具棺椁内。
宋之洲比她先苏醒,两人醒后都不记得为何会被困在封死的棺椁里。
然而,更可怕的是,她遗忘了一切,既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也忘记了自己的过去。
两人一起合力从棺椁里逃了出来。
明月高挂,海上波浪澎拜,棺椁陷在沙子里,在月光照耀下,反射着锃亮的光。
一开始两人均不知道关自己的箱子原本是具棺椁,知道后很是吓了一跳。
宋之洲为了缓解气氛,还开玩笑说:“你说咱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说不定是殉情!”
然而,他们都知道,殉情那是决计不可能的。宋之洲只一厢情愿地认为,他仇家甚多,兴许是谁设了一出陷阱置他于死地……而她是被他连累。
既然大家都出来了,便各走各路吧。他与她告辞后,转身离开。
他原本都已经走远了,心里却有些放不下,于是转身回头,多看了一眼。
他看到她用脚尖摩挲着一枚陷进沙子里的贝壳,兀自看着大海发呆。
茜色与酡红色的纱笼裙将她腰身勾勒得曼妙,提花金丝线的长披巾从背后自然垂地,露出雪白到透明的肩膀和两臂。
她身上的打扮是南洋高贵女子装束,宋之洲去过南洋不少国家,却第一次遇到一个把南洋服装穿出这般绝色的女子。
他有一丝想原路返回的冲动。长得那般漂亮,太容易遭遇坏事。倘若此刻回去,便是把这个麻烦捏在手里。他矛盾心思作祟良久,还是觉得扔她一个人在这里太可怜。
“哎呀,我可是犯了大忌,把这么漂亮一个美人儿扔这里可太危险了。你呀,愿不愿意跟我走?”他回去找她,朝她露出明媚笑容,同时伸出手。
当她亲耳听到他问自己愿不愿意跟他走时,她脸上的愁容缓缓散去,整颗心像春暖花开。她乐意跟他走,因为除他之外,她再不认识别人,也不知该往哪里去。
他的出现解决了她当下的燃眉之急,她几乎没有犹豫,就将自己的手交到宋之洲手上……
对许念而言,这世上没有谁比宋之洲更重要。只是可惜,在这世上,喜欢也是要讲缘分的。对宋之洲而言,他这一生最大的遗憾,是他们从未真正拥有过对方一次,却好像失去彼此千万次。
【一】
许念这个名字,是宋之洲给她起的。他原本是想查看棺椁里有无遗漏与她身世有关的线索,然而里面一无所有,倒是内壁刻了一行字。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许君一诺,必守一生。”
两人几乎是同时念出了那段罕见的塔塔国的文字。之后宋之洲推测,她是塔塔国的人。
又说不能老是叫她“喂”。
“不如就叫许念。这样别人一叫你,你就会想起这行字,想起我来。”
他是半开玩笑半认真,她却答应得很爽快。他不会知道,新的名字带给她的感觉,像是开启了一段新的人生。而她很高兴这段开始,是他给予的。
两人离开海滩后,宋之洲准备带她先回南朝。他原本就是南朝人,听口气,家里还是做官的。可是这些许念都不太精通,只能听着他说,不敢妄自插嘴。
路途上,他们遇到了当地人,明白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的地带,要往南朝就要向北走。
宋之洲无法在势力范围外动用权力,而两人身上也无钱币可用,只能不断变卖身上值钱的东西过活,靠双腿走回南朝。幸好宋之洲神通广大,头脑好用,将一切困难变得容易。
许念完全无法想象,倘若没有宋之洲,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她对他的依赖与崇拜早已交织成不可言说的思慕。她一直不知道,如果真的找到自己的家,她还舍得离开他吗?
她心里担心着离别,离别便突然降临,打她个措手不及。
那是他们即将踏入南朝边界的事。太阳刚升起不久,两人走到一片漫无边际的密林外。宋之洲指着密林告诉她,只要穿过这片密林,就是南朝的疆土。
“找到守边战士,就会有人来接我们回家。”他说话十分无力,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许念不忍他辛苦,四下张望:“反正今日时间尚早,我先扶你在旁边休息一下。”
宋之洲眨了眨沉重的眼皮,然后被她扶到一旁背阴处。接着她拿出干粮,喂到他嘴边,宋之洲却避之不及。
“你必须吃点东西,你太虚弱了。”许念恳求道。
自宋、许二人相遇起,宋之洲就没吃过什么东西,不是因为食物紧缺,而是他一旦进食就会觉得恶心想吐,接着便会吐得稀里哗啦。
他一开始以为是水土不服,过些日子便好了,可这情况一直持续下去没见好转。
到如今,宋之洲的身体状况已是极其不妙,多日未食一粒米的他饿得面色憔悴,瘦成皮包骨。宋之洲没吃东西就昏沉睡去了。待他转醒,只看到默默低泣的许念。
他知她是为自己而哭。他伸出手替她擦干眼泪,自己却又红了眼眶。
“我现在可觉得好些,你把干粮给我吃点儿。”
许念闻言,赶紧把东西掰碎喂过去。
宋之洲觉得很饿,饿得简直能吞下一头大象。但是看到那干粮,他一丝食欲也无。
于是他说:“许念,水壶里没水了,你给我找些水来,可好?”
他一声令下,许念立刻跑开去找水。
然而,等许念从密林里抱着用体温温热的水回原地找他时,宋之洲已经不见了。
“宋之洲!宋之洲!”
她心慌了,焦急了,继而开始发疯。灌木荆棘割破了她的小腿,鲜血沿着腿肚一直往下流,可她一点也不觉得疼。
最后她终于跑不动了,全身跪倒在地,眼泪止不住往脸颊两边流。
“宋之洲!你到……哪里去了?”
【二】
许念继续朝北走,进入了南朝境内,来到一个叫牡丹镇的地方。
最后她因为感染风寒、饥饿交织而晕倒在一片海滩上,后被一个渔夫所救。 好心的渔夫和他的女儿收留了她,后来她暂居于牡丹镇。
牡丹镇有港口,因此贸易繁荣,但海盗猖獗,是个治安很乱的地方。
海盗问题历史已久,连官兵也拿他们没办法。不过海盗们虽然残暴不仁,却有自己的规矩,不杀无辜百姓,不逢初一、十五不下船。于是,当地就有了初一、十五要点灯的传统。到了这一日,居民早早回家锁门,足不出户,点灯是为了照亮去花街的路,同时也是为了表明对海盗的尊敬。就这样,牡丹镇居民和海盗和平相处了许多年。
那天是十五,可渔夫家忘记了点灯。只是疏忽点灯,却引来麻烦,到丑时一刻时,屋门外传来踹门声和粗鲁的叫骂声。门破后,七八个带着海风、汗水、血腥味的汉子涌进门,并封锁了出口。然后叫嚣着要把屋里的两个女人带回去做压寨夫人。
许念和渔夫的女儿紧抱作一团,缩在角落看着这群暴徒。渔夫颤巍巍地跪在地上叩头求饶。万般危急的时刻,渔夫为了保全自己的女儿,推出了许念。
“若您硬要带走一个,请带走她吧。”
许念跌跌撞撞,几乎是滚到为首男子跟前。为首那个男子长着一副好脾气模样,但也只是看上去好脾气,他的个性绝对不敢恭维。他问她愿意跟他们走吗。
那一瞬,许念脑海里闪过宋之洲神采飞扬的脸。
“不!”她斩钉截铁地拒绝,口吻中深有怨言。
话音刚落,她便深知危险。他们不再给她说话的机会,把她用麻绳捆实了带回了船。
许念并未给那首领做压寨夫人,他们只是把她扔进水里吊在船尾,不给她东西吃,不给水喝。船离开港口出航了,她被船拖曳着在水中前行,历经折磨。
落到他们手中的许念,只知大限将至。但死亡并没有如期降临,海盗只是对她施以酷刑,一直没有要取她性命的意思。哪怕她脱水昏迷时,他们也要往她身上泼水,吊着她一口气。接连数日,宛若地狱般的酷刑没完没了,于她而言,身心俱是煎熬。
数日后,她因脱水而严重昏厥。当她清醒过来,眼前的一切却像是在做梦,眨眼她便躺在干净的床上,还有专人伺候。明明上一刻她还吊在船尾日晒雨淋。
“老大说,让你跟我们做兄弟。”
原来,当日她倨傲地冲撞了这艘船的首领,让首领对她心生不满。
他带走她,折磨她。她倔强不肯向他屈服,并顽强地活了下来。就在她快支撑不住时,那脾气古怪的首领竟改变主意要招揽她成为自己人。
邵以朗是“海神号”上海盗们的首领,他身上有很多故事,即便在别的海盗口中他依然很有威望。
许念成为海盗后,由他亲自教导。他素日是个极好说话的人,但对许念十分严苛。她会做跟男人一样繁重的活儿,不够机灵会被邵以朗骂得狗血淋头,犯错时会被他用鞭子抽得血肉模糊。在他眼里,许念不算是个女人。
许念落到他手头,当真是运气不好。在船上生活了一段日子,有人见许念过得水深火热,竟不惜出卖八卦来安抚她受伤的身心。
“其实邵以朗跟别的海盗不太一样……”
大多海盗,中途生活逼不得已才上了贼船,而邵以朗从出生到现在,从没在陆地上生活过。在他二十刚出头的时候,曾有过一次机会,可以跟他喜欢的女人去陆地长久生活,但临到最后快下跳板时,他犹豫了……或许是他觉得船才是自己的家吧。
后来那个女人去了牡丹镇花街,做歌姬。再后来,那个女人跟别的男人走了。而许念被逮来那日,正好是邵以朗失恋,心情不好需要发泄的时候。
“虽然老大一直没说为何把你拉上贼船,不过我想一定是他心情恢复后对你良心发现,觉得你被无辜牵连太可怜,但立刻放你走好似说不过去。反正你无依无靠没有去处,不如留在船上至少有个落脚处。”
许念原本恨邵以朗入骨,知道这般缘由,她对他反倒有些同情。之后,她也尽量顺从他,不惹怒他。有些事许念尚且可以忍耐,却无法忍受他教自己去杀人。她连鱼都不杀,哪里敢杀人。有一次,他要她亲手杀死一个俘虏。她强烈地忤逆了他:“我本来就不想做海盗,更不想杀人!”然后她甩掉刀,转身就逃。
邵以朗在她身后怒吼:“杀人跟杀鱼其实并无区别,人不学会自我保护便为他人刀俎,当初别人也是为了自保便出卖了你。”
许念知道他指的什么,指的渔夫为保护女儿出卖了她。她理解渔夫保护自己女儿的心情,却无法理解每日都在刀口上求生的邵以朗的心情。
之后,她越想越觉得这海盗做得勉强,便开始想逃。
【四】
她逃走得太顺了,几乎像是有人故意放水。可人心真是奇怪,当真让她走,她却没有一丝一毫愉悦。
是的,这段海盗经历苦多于乐,可不知不觉中,她早已习惯和弟兄们一起在怒海惊涛中扬帆破浪,在炮火纷飞中谈笑自如的生活。这里,早已是她的家,长久以来一个真正接纳过她的地方。而记忆里的那个家,渐渐模糊成镜花水月。
她下船,回到陆地,在陆地上住了两日。第三日,她又不受控制地回到码头。
然而,原本应停靠“海神号”的地方船不见了。许念有些心神不宁,她去找有与“海神号”上的人交好的知情人问话,这才得知近两日发生了大事,南朝新派来的海军都统上任,对沿岸的海盗发动了清剿行动。
当许念驾着小船在大海上找到“海神号”时,两艘船正厮杀惨烈,打得不可开交。许念在一片炮火、连天喊打喊杀声中,轻巧地攀上“海神号”。
刚落到甲板,入目是残尸遍布,鲜血横飞。她有不适,移开目光四下张望,偏巧就看到不远处的邵以朗腹背受敌,危在旦夕。
她捡起刀刺向那个穿蓝白海军服的人,刀尖刺穿了他的身体。眼前血液横飞,皮开肉绽。
邵以朗隔着人看到她,眼中喜色一闪而过。他摆脱开纠缠自己的敌人,把许念拉到一边。
“你回来干吗!”
“因为,您说,我可以保护您。”她握着刀的手在发抖,随口胡说。
满脸是血的邵以朗突然笑了: “女孩子只要躲在男人身后,等待保护就可以了。” 他夺过她手上的刀扔在地上,将她护在身后,护着她避开刀光剑影。她突然被他如此对待,倒有些发蒙……
“海神号”能够得以保全,说来算是许念的功劳。被许念刺中的人正是海军都统,京城里正儿八经的侯爷,邵以朗挟持他做人质,逼得正统海军放弃炮火攻击。
大家都明白,这次虽捡回一条命,但以后在这附近的海域算是混不下去了。
出乎意料的是,他们却交上好运。接着不久,“海神号”便被朝廷招安,以后专为侯爷办事,武器弹药全由朝廷补给,每月还有月俸。
这是从天而降的好事,“海神号”上的汉子们欢欣鼓舞,喜形于色。
正式招安书下来那日,海盗们在船上喝酒狂欢庆祝。许念在船上待了一会儿,就回了自己屋里。她坐在窗前,揽镜自照,镜子里的人皮肤粗糙、头发干枯,简直不像个女子。摇了摇头,她把镜子反扣起来。邵以朗敲门进来,她主动询问他今日见侯爷的事。
“侯爷他还好不好?”她故作镇定地问。
“被你捅了那一刀,怕是不太好,几次见他他都精神不济,说不了一会儿话就要回屋里休息。”
许念一阵心绞。其实,她是在邵以朗挟制宋之洲做人质时认出宋之洲的。显然,他也认出她来了,因为当他与她对视时,他笑了,还叫了她的名字。
虽然他没有说出声,但许念从唇形能读懂。
邵以朗突然叹了口气:“侯爷交了一个奇怪的任务给我。你不知道南洋有一个叫塔塔的小国,据说那里流传着一个能长生不老、死而复生的法宝,叫镇魂玉。侯爷让我去找这个东西给他。”
许念愕然抬首,不知是听到这等怪异事惊讶,还是听到久违的“塔塔国”惊讶。毕竟,她曾经以为那是自己的故乡。
【五】
翌日,许念去牡丹镇办事,路经妈祖庙时,她想也没想就走了进去。她在佛祖面前,一遍又一遍地虔诚祈愿。然而心绪很乱,她并不知道自己在求什么。有人在她身畔的蒲团跪了下来,马虎叩拜了一下。然后他问她:“你来许什么愿?”
许念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她面上故作镇定,心却如擂鼓作响。
“我来求神佛,帮我找到我的记忆。”她胡言乱语。
“哦,我也是来许愿的。”
“你许的什么愿?”许念竟然有些好奇,话刚出口,她便有些后悔。
宋之洲回答了她两个字——“秘密!”
他突然认真地叩拜起来,闭上眼,双手合十,虔诚祈福。
出了庙后,两人同路走了一段,到下一个路口就要分道扬镳,但宋之洲突然提出邀许念去喝茶。许念并没有答应,宋之洲也没有放她走,而是让侍卫挟持她跟自己走。
两人去了家隐蔽的茶舍。宋之洲给许念添了茶,开门见山地述说两人分开后的事。
“当初你去找水后,恰好我父亲的旧僚经过那里,他见我晕倒在地,就把我带走了。后来我回去找过你,但找不到。”
接下来就是回到南朝后的事,他在家养病数月,半年后父亲病逝,他世袭爵位。新帝登基有意整顿海防,他就被派到这里。
其实,他是一直念着她的。他四下找她,也派人去塔塔国找过她,但没有消息。谁知她会落脚于一个两人都想不到的地方。
八月的天,茶水从滚烫变为冰凉。宋之洲再给许念添水时,发现茶杯里是满的。
他回觉自己今日说了这么多,许念却始终一言不发,想来是恨上了。
宋之洲觉得喉咙发紧:“重逢跟我想象中不一样,你并不想见我,但那也是理所应当。你一个人一定经历了不少事。”
许念并未怪过他。他与她不过萍水相逢,没有任何规定说他要对她负责到底。
天黑了,沿街的灯笼亮了,灯火璀璨,可灯笼像墓碑一样沉重地压在许念的心上。
也许,也压在宋之洲的心头。
“再见你以后,不知该以何种面目面对你。当初我不过是个累赘,连你生病都照顾不好。后来我又捅了你一刀,让你身受巨痛……而且我是海盗,你是官兵……”
“我只问你,你想见我吗?”
“我想你,因为你说过,只要有人叫我的名字,我就会想起你。但……”
他打断她,并快步朝她走去:“就用这种面目就好。人又怎么不会变呢?只要带着想见的心情去见就好!”
下一刻,她落进了他怀里,后半截“不敢见……”终究是断在喉咙里。
【六】
许念始终猜不透,在宋之洲心里,她究竟算什么呢?
心结解开后,他常常私下约她见面。他送她女子最喜欢的精美礼物,会对她说暧昧的话语,甚至有时会做出出格的举动……比如吻她。
他第一次吻她,是在盂盆兰节。两人一起出街游玩,在烟火快升起前,他骗她说闭上眼睛,默念一句咒文,就能在烟火绽放时,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许念老实信了,依言照做。霎时,彼岸火树银花,亮如白昼,宋之洲的吻落到她唇上——她的确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那是宋之洲眼里的星星。
她突然喜极而泣。他用指尖戳着许念眉心说她傻,说这有什么好哭的。
她也不知道,只是瞬间有种失而复得的激动,同时也承认自己愚笨、傻。她要是不笨,又怎么总看不清宋之洲到底喜不喜欢自己?
尽管如此,那段日子许念极其称心如意,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她便不觉得这世上还有什么事值得去在意。
自从宋之洲上任海军都统后,附近海域海盗猖獗的问题得到一定程度上的控制,但牡丹镇在宋之洲到来后不久,一直断断续续地发生着人口失踪案,凶手的作案手法干净利落,没有留下一丝线索。牡丹镇一时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因为案件悬而未决,邵以朗也提醒过许念几次,在陆地上行动要千万小心。许念并不想暴露她与宋之洲之间的事,只小心翼翼说是,然后下陆地依旧频繁。
之前有人撞见许念主动送花给邵以朗,而邵以朗把那束花一直放在床头,连花谢了都没有拿走。又有人说许念是为了邵以朗回的船。 大家妄加猜测许念喜欢邵以朗。流言很快在船上传开,让许念心里很是烦恼。
她担心流言会对邵以朗造成困扰。显然她多虑了,邵以朗根本无暇关心这些,最近他很忙,忙着找宋之洲要他找的镇魂玉。宋之洲催他越发急切了。
因为是宋之洲想要,许念便对镇魂玉十分好奇。好奇也伴随着疑问,镇魂玉是复生死人的玉,宋之洲要它来做什么?是要复活谁吗?
她越想,就越觉得自己对宋之洲一点也不了解。初次相遇,他热情活泼,而如今的他浑身上下散发着阴鹜的气息,总是让她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宋之洲一直在等邵以朗的好消息,但没有等到。他找镇魂玉的消息泄露出去,后来有人真拿着镇魂玉来奉献给他——条件是必须和那人的女儿成亲。
明知道对方想攀龙附凤的目的,宋之洲还是答应了这笔交易。
他并不想对许念隐瞒自己的决定,成亲的消息很快会传遍整个牡丹镇,她早晚会知道。
“我不爱她,只是想要那个东西而已。”
许念是否应当庆幸,他不爱自己即将娶的女人。可他也没有说过爱许念啊!为了那稀世珍宝,他也会出卖自己。长生不老就这么好吗?
“我……我应当说恭喜的话,可我说不出,因为我喜欢你,这个消息太让我难受……抱歉,恕我无法祝福。”
她眼中情绪瞬间千变万化,那时因为看重极了,从来连言爱的勇气也没有,她还不能坚强应对被他婉拒的打击。
现在她已经失去资格,心意倘若再不让他知晓,那喜欢过他这件事可真是太可悲了。
宋之洲听到她说这番话并不意外,他只缓缓地说:“许念,给不了的承诺,我就不说了。”
大约老天爷还嫌她不够惨,回船路上,突降暴雨,电闪雷鸣。
她如行尸走肉般行于长街上,感受不到雨点击打在自己身上的疼痛。她脑海里反复地想:结束了吗?就这样结束?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记忆,她记得她朝宋之洲的府邸狂奔。他说过,想要见的人就去见。
而她现在就想见到他,告诉他,不管他想娶谁,想长生不老,想做什么她都绝不会成为他的绊脚石,只要他还愿意让自己待在他身边。”
【七】
许念的高烧连烧了两日才退去。她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自己房间里。
邵以朗说她久久未归,害人以为她被歹徒所掳,也成为失踪少女。他连夜发动人去寻找,找遍了整个牡丹镇,最后在离港口不远处找到晕倒的她。
“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许念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邵以朗说:“还记得回家的路就好。”
固然邵以朗说的家是“海神号”,却好像提醒了她什么。她凝望着窗外幽蓝的大海,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好想去塔塔看看……不是说塔塔可能是我的故乡吗?”她呓语。
这件事后,许念变得沉默寡言,她没有再提起有关宋之洲的只言片语。
其实她还是想着他,只是突然觉得很累,像是走了很长很长一段旅途,中途却不允许停下,她不得不继续朝前走,而未来渺茫难测。
她经常在没事时,一个人爬上船舷,吹着海风,眺望远方。
时间就像停止了一样,每天都重复着一样的生活。
那段平静日子,也算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了吧。当炮火打到“海神号”上,她不得不收拾好自怨自艾,和船上的人一起保护这艘船。
宋之洲突如其来的翻脸打得“海神号”措手不及,他连派三艘军舰,对“海神号”进行追剿。“海神号”只能连夜往海上逃,但不管逃多远,也摆脱不了它们。
宋之洲之所以会翻脸,是因为邵以朗无意间撞破了他的秘密。为了防止秘密泄露出去,他自然要封锁消息。但邵以朗并不愿意说出,宋之洲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许念淡淡道:“必定是和那镇魂玉有关了。”
邵以朗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微笑了一下,还是什么也没说。如果逃不了,他预备用这个秘密,在关键时刻换所有人活命。
几日后,“海神号”被逼到一个峡湾处,再也无处可逃。宋之洲要斩尽杀绝,不给任何商量的条件。海盗们只能负隅顽抗。
面对强大的炮火攻势,海盗们力不从心,死亡弥漫在大海上空,海上方圆百里都是一片血色。当黎明前的决战来临,邵以朗给许念安排了一条出路。他让她趁乱时坐小船离开,又给了她一个盒子。
许念打开盒子看了一眼,里面放着一枚细长的墨紫玉。邵以朗告诉她,这就是镇魂玉。
原来邵以朗早就找到镇魂玉,但没有交给宋之洲。
“许念,你走吧,拿着这个去找宋之洲,他便不会再娶别的女人了。”
其实他知道许念和宋之洲之间不清白,但他从来都装着不知道。他本可以告诉许念宋之洲的秘密,这样也算是狠狠报复宋之洲,可这样做,许念就太可怜了。
“我不想走。”她激烈反对。
“你是被我硬拉上贼船,何苦白搭一条性命。去找你的身世,你的家人还在等你。”
他态度强硬地将她拽上小船。小船驶离大船时,他凝望着她哭泣的脸。他想,以前大家都说她喜欢他,要是这是真的,该多好。
【八】
邵以朗眼看着许念走了,却没想到许念转身又回到船上。
这一次跟上一次一样,她在他危难之际,挺身相助。只是这一次没有那么幸运,爆炸开的弹药碎片飞进了她的身体,伤了要害。她倒在邵以朗怀里,感觉到身体渐渐变冷。
她没想到死亡竟来得这么快,然而这一刻,她真的很想,很想回到宋之洲身边去,那种渴望相守的感觉,在死亡前,如此强烈地震撼人心。
“我想见……他……”他们不可以分开,她只是这样强烈地感觉。
她的意识逐渐变得模糊,听不到邵以朗在她耳边嘶吼着什么。她望着碧蓝的天空,看到一片庙宇林立,及目之处全是金色,花木繁盛的地方。
“是谁在叫我,叫我花鸢,你怎么……还不……回来……花鸢,是叫我吗?”她断断续续地说完含混不清的话,口吐鲜血,流下了眼泪。然后撒手人寰。 大炮、冷箭打得“海神号”千疮百孔,船上死伤无数。
“海神号”彻底失去还击能力后,三艘军舰里的士兵上了船,进行最后的血洗。宋之洲也跟着上了船,他必须确保没有任何一个活口走漏他的秘密。
然而对于许念,他下了命令,要抓活的。可惜当他找到她时,她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躺在伤得几乎无法动弹的邵以朗怀中。
她像是睡着了一般,神色安详。而邵以朗在给她讲海上传说:“那个公主爱上了那个男子,他们在红天女的雕像前许愿,只有死亡,才能把他们分开……”
宋之洲顿感浑身血液逆流,愤怒和恨意变成火焰从喉咙里喷出。
“把她还给我,她是我的!”
邵以朗看着他,满不在乎地在他伤口上撒盐:“宋之洲,你只是个怪物,你凭什么把她要回去?”
“不用你管,我自有办法。”宋之洲嘶吼着回应。
邵以朗眼中流下血泪,他捡起身边一个盒子,朝宋之洲扔去:“你不是一直在找镇魂玉吗?好,我给你,可就算你变成了人,依旧无法改变你已是个怪物的事实!”
宋之洲脑中翻腾过一千种让邵以朗痛不欲生的折磨办法,他先让人确认盒子里是否有诈。可就在他分神之际,邵以朗用早准备好藏在一旁的火把,点燃了背后的炸药……
他要宋之洲、所有人,跟他的船、他的家人,以及他心爱的姑娘,陪葬!
如果可以的话,宋之洲也希望自己能死。船爆炸了,无数人被炸成碎片,但他最后还是活了下来。
是的,这是他的秘密,他是个怪物。牡丹镇的人口失踪案,他是幕后黑手。邵以朗无意间撞见他命人掳走牡丹镇的百姓,并吸食他们的鲜血。
当初在南朝边界的密林,许念去找水,宋之洲偶然发现一具被老虎未啃食完的人的尸体。奇怪的是他明明无法进食,却对那血淋淋的场面感到饥饿,他无法克制内心的欲望,爬过去饮了死人血。等他恢复神智,便后悔万分,同时也无法接受自己,他丢下许念逃走了。
回家以后,他看遍天下名医而怪病不得治,还是得喝血。只有血液能安抚他躁动的心,让他维持正常生活。
父亲被气死了,母亲也担忧得病痛缠身。他想自杀,却发现怎么也死不了,后来家人请回来魂师,魂师一语道破天机!他现在不过是个活死人,死不了是因为他早就死了。
他经受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折磨,后来得知镇魂玉有起死回生的作用,他便把自己所有的希望寄托于找到这块玉上。
“海神号”爆炸,邵以朗、许念他们都死了,他被人从海上救起。后来宋之洲还是和那个号称拥有镇魂玉的女子成亲了,成亲后又发现那女子及家人用假玉欺骗了他。
他杀了那女子全家。他的罪行因此暴露,牡丹镇人人知他是命案始作俑者,知他是个妖怪,便请来高僧降服他。
他丢下一切不知所终。若干年后,有人曾称看到他跳落悬崖……
在黑暗这条道路上,他越走越远,终于变成真正的怪物。
至于许念,他是喜欢过她的。可是嗜血的痛苦,让他迷失了本性,连拥有也变成奢侈。而她死了以后,他的生命之中,再无一丝光明。
【尾声】
很多很多年以后,一个叫苏勉的魂师,无意间得到一枚镇魂玉。
那是海边的渔夫在捕到的鱼的鱼腹中得到的。可是那枚玉已经被使用过一次,已经失去了死而复生的功能,但玉是有灵性的,一直在呼唤苏勉,想告诉他一些事。
苏勉逼不得已,释放出镇魂玉里仅存的力量。一道蓝光从镇魂玉中间破开,昔日的情景乍然浮现,遥远的时光恍若海市蜃楼。
塔塔国公主花鸢,爱上了南朝派来的友好使者,一个名叫宋之洲的贵族少年。后来,那少年也爱上了公主,但是公主的父王并不赞同两人的感情。
这对可怜的小情人不得不想办法私奔,花鸢偷了父王的镇魂玉,并决定在大婚之日自尽。
她已叮嘱好侍女,等大家都以为自己死后,便立刻去找一位魂师,在自己入葬前复活自己。然后她便能偷逃出去跟宋之洲私奔。
一切都照计划进行着。但宋之洲听说公主突然暴毙后,失去了理智,忘了约定,提前去见了她最后一面。那时,侍女还未带回魂师。
等侍女带着魂师回来,只看到宋之洲自尽在花鸢的身边。
侍女为自己的失误痛不欲生,她知道公主即便醒过来也不会独活,于是无计可施的她把这件事告诉了国王。
国王知道这件事后,十分伤痛,认为是自己的过错。现在举国上下都知道公主已死,没必要再让公主复活,他想便让这对恋人长相厮守。
他命人做了一口棺材,把棺材流放于海上,同时把镇魂玉留给已死去的女儿做纪念。
镇魂玉自己也是有灵性的,它太怜惜这对恋人了,于是在无人帮助下自己发挥了作用,救活了人命。
可惜,一枚镇魂玉只能救活一人。它同时让花鸢与宋之洲复活,但一个人失去了记忆,一个人成为活死人。当他们再次醒来,缘分那根线便断了。
他们走上了不同的路,却忘记曾经他们的爱情如此沉重,如此痛苦。
两人拼了命在死之前,紧紧握住对方的手。死亡也不能把他们分开,但无可预计的生离可以。
镇魂玉原想做好事,却没想反而害了他们。一切尘埃落定后,它守着这个真相,一直深埋在海底,直到有一天,它终于等到了可以解读它的人。
它终于不必再苦守着无尽的绝望,等待着再无可能回来的主人。当它讲完这个凄美的故事后,便耗尽力量,变成一块毫无生气的石头。
苏勉走过许多地方,听过许多故事,而这一个故事,大概是所有故事中最无奈的一个。
他站在海边,望着浪花在呼啸的海风声中,一次次击打着礁石,被粉碎成散落的水珠。这其中有种自投罗网的悲哀。
“回忆可真是美丽,可安人心……”说完这一句,苏勉将镇魂玉扔回海中,将之还给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