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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年,他终于来到大陆,去了万里长城、天安门,又到东北看了老师李海承的故乡和学校,以及朝鲜半岛独立运动的中国根据地。而对于中国农村问题的关注在他1997年于南开大学读博士时得到了延续。他的博士论文是做中韩乡村企业比较研究。而现在,他转而关注中国的社会阶层,又一次敏锐捕捉到了中国发展阶段的节点。
在中国的经商之道
“我在中国做事业,跟一般韩国人只经商不同。”李圣权说。1990年代初来的那批韩国中小投资者差不多都走了,而他还留在中国。他说自己非常希望成为“儒商”,但还没有达到那个境界。
1980 年代中期以来,特别是1991年和1992 年先后签署中韩贸易协定和投资保障协定后, 中韩经贸迅速发展。“中国改革开放以后,南方已经有世界其他先进国家占了这些地区,韩国企业来得晚,竞争不过这些人。所以,韩国国内主张去占中国的华北地区。一些大集团和中小企业都开始在天津投资。”李圣权说,这是他选择天津的原因。
1990年初,李圣权带着别人投资的10万美元,来到天津与其他几个韩国人合伙建厂生产体育用品。“朋友的姐夫在韩国有点钱,聚餐认识后,愿意给我投资。他说,成功了你敬一杯酒,失败了就算了。”后来李圣权发现,10年之间中国倒闭了差不多10万家韩资企业。他觉得这和韩国企业无法完成本土化、不能开放式接触中国人有关。“韩国人之间吃饭、聊天喝酒,觉得很好,但是时间一长,接触不到中国的朋友。这是我们民族的缺点。”
而他自己,则尽力避免成为这样的商人。在中国,他最深的感悟是“出门靠朋友”。刚来天津时,他向一个和平区教育学院的老师问路,那人听出了李圣权的口音,得知他是韩国人后,很热情地买了羊肉片邀请他去办公室,从办公桌底下拿出电炉和饭盒,两人一起吃了顿涮羊肉就成了朋友。这是他第一次在中国结交朋友。直到这名老师去世,两人一直保持友谊。“我的很多困难都靠他解决,1997年,我认识的一个人开走我的车去赌博,被警察扣下了不给我,这个朋友就替我投诉,给市政府、人大写信。第二天,公安局的人就把车归还了。”李圣权因此更加懂得“人脉”在中国的重要性。
不过,他的公司还是在1997年金融危机中倒闭了。后来他又换过很多项目, 做物流、咨询。而他也渐渐发现所谓“人脉”不仅仅是交朋友,开始理解“某个人的亲戚是科长”这类事情在商业活动中的微妙作用。“外企来中国后,尽量跟着法律走,但中国变通的地方很多。比如,中国的企业以前不给员工买保险,他们可以把员工社保方面的成本压到很低。”李圣权说,自己能够理解中国的发展方式,因为改变需要过程,自己刚来天津时,南京路一带晚上都是烧煤的居民,浓烟呛得他生了病,而现在,高档酒店林立,商业繁华,政府也很注重环保。几年前,廊坊有一家韩资企业找李圣权,想在天津投资500万美元。当地的招商部门并不那么急切迎接,而是让他们先解决环保问题,再来谈投资的事。李圣权意识到,中国已经开始有选择地引进外资了。“我们刚来的时候,几十万美元都是很受欢迎的。”他说,来天津初期,政府官员请他吃了不少山珍海味,他知道政府官员引进外资跟政绩挂钩。 李圣权觉得,中国对韩资的态度变化,也与韩国中小企业在中国做生意的方式有关。他感到政府对待韩资企业刚开始很热情,但是接触一段之后,变得比较淡。“韩国有不少中小企业是通过中国的朝鲜族人过来的,因为这些投资者不懂汉语,所以弄了不少矛盾。一些朝鲜族人承诺给韩国的企业主办成事,给了他们好处后,结果拜托的事没有办成。”李圣权说。还有一个原因或许与韩国来华投资以中小企业居多有关,中国已经越来越不缺资金了。
这种变化对开始发展咨询业务的李圣权来说,未尝不是好事。他说,自己在中国从商20多年有最实实在在的经验,而在他面前似懂非懂聆听“教诲”的有许多是当初报考经济学和英语专业的人—时隔20多年,他似乎依然不能释怀,想一次次论证自己的选择太为正确。
信仰朴正熙
成为“中国通”的李圣权也逐渐发现, 中国人似乎对韩国并不那么熟稔。“韩国是什么时候从一个很贫穷落后的国家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希望中国人能够了解。”李圣权于是用4年时间将韩国媒体人赵甲济所著的《朴正熙传》(13卷)翻译成了中文。他说, 朴正熙是他的信仰,尽管他知道朴正熙在中国的评价和他的并不一致。
李圣权的大学时代是在非常动荡的社会背景中度过的。他把那段时间形容为无政府、 无秩序状态。1980年5月18日,韩国发生了光州事件。民主化运动蔓延到校园。“我对政治没有兴趣。”李圣权说,自己一直学历史和经济,与那些游行示威的同学有完全不同的观念和主张。“参加政治的同学都喊着为了经济发展、为了老百姓,打倒政府。我觉得个人能力达不到的时候,突破不了环境。只能先提高能力。”李圣权说,在批评政府的大环境下,自己成了一个异类,感到已经没法读书了,就去军队服役。3年兵役结束后,他才回到校园。
他很怀念朴正熙时代,并且坚定地认为,韩国人现在的生活来自于朴正熙的造就。“韩国起步阶段是朴正熙去世之前的几年,这是韩国最幸福的时候。跟中国以前一样,韩国人也曾经吃草根树皮;经济起步之后,老百姓能存一点钱了,也可以几个朋友聚在一起喝点酒。那时候人很幸福,社会差距也比较小。可是大部分老百姓都不知道今天是怎么来的。”李圣权说,朴正熙的女儿当了总统,是因为人民觉得欠了他的情。他准备写一本朴正熙和邓小平比较研究的书。“说很容易,但是有点成就不容易。这才叫历史人物。”
威权政治下改革推动者带给他的个人境遇的改变,让“苦出身”的李圣权对朴正熙时代格外怀念。他也因此觉得韩国现在的民主过于放任。“举个例子,现在很多反对朴槿惠的人,提到她的时候,用中国话来说,前面都要加上‘他妈的’。不尊重别人,这是对的吗?”让他不满的,还有韩国人文价值的流失。十多年前,李圣权去日本广岛时,电车里一个售票员给他留下深刻印象:不管有没有人上下车,售票员都90度深鞠躬迎接、说再见。“可现在韩国很多地方已经不是这样了。”李圣权面露失望。
这也是他翻译梁晓声作品的初衷。他说,《中国社会各阶层分析》一书里提到的很多问题符合韩国现在的情况,“有些问题是韩国走过的,有些问题有可能出现”。李圣权说,在韩国,反思韩国社会的书很少有人看。被追捧的是成功学、经营管理和中国古代英豪故事的书。“从外国来的东西,他们总会看看吧。”他这样想。
李圣权很少看电视,但他知道韩剧不仅影响着中国的年轻人,也让韩国的年轻人游离于梦想与现实的差距之间。“韩国年轻人的失业率很高,各式各样的韩剧,展现的都是那种很气派的生活,但现实却不是这样。中国的‘啃老族’在韩国也有很多。”李圣权慨叹韩国年轻人开始安于享受。韩国大财团与一般企业的待遇差距很大,做不了医生、律师、公务员、大型集团员工的年轻人也面临社会地位比较低,结不了婚这样的窘境。“在韩国, 一个政府部门的清扫工的职位,竞争也非常激烈,参加应聘的本科生特别多。”
韩国传统观念的改变也让他担心,近几年韩国出现很多不愿奉养父母的纠纷。他想主编一本关于新中国之后中国人文缺失的书,借以提醒韩国,有一天,或许也会面临传统价值的丢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