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玛堆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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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嘎玛日棵星出现在天际时,她的光辉会洒落到江河池水里,这时候的水就变成了药水。如果那七天里,你每天洗一次澡的话,这一年你就不会得病。”阿姨布赤说这话时,脸上很严肃。
  我坐在土灶旁的小矮床上,一只手托着下颚,头脑里幻显的是星光闪烁的拉萨河。
  阿姨布赤手里拿着抹布,将土灶上的铝锅抱下来,小心翼翼地把熬出的茶汁倒进一个陶罐。茶香飘荡在小房子里,将我从遐想里拽了回来。
  “阿姨,嘎玛堆巴什么时候开始?”
  “后天就是!”阿姨布赤盯着铝锅说。陶罐里升腾的热气,熏得她脸微红,一条辫子从耳边垂落,在半空中晃荡。
  “我每天洗的话,病就会好吗?”我望着她问。
  “你这傻孩子,难道连阿姨的话都不信吗?”
  我不好意思了,脸烫烫的。阿姨布赤没有看到我羞了。她忙着把铝锅重新放到灶台上,用铜勺往里面添凉水;她又捡了一饼牛粪,丢进灶膛里。
  我的目光穿过开启的窗户,想看到拉萨河边去,可是一栋石头楼房挡住了视线。
  “你怎么不去院子里玩呢?”
  “阿姨,我胳膊疼。”我跟她说。我的胳膊确实有一点点疼,我还一直吃药呢。
  “可怜的小孩,我来帮你揉一揉。”
  阿姨布赤把我抱在怀里,轻轻地揉我的右胳膊。我舒服地靠在她的胸膛上。
  “等你沐浴完,胳膊就再也不会疼了。”阿姨布赤在我耳旁轻声说。
  那两天里,我一直期待嘎玛堆巴的到来,这样我可以在满是药的河水里洗澡。夜晚我从窗户里仰视天空,在繁星闪耀的天空中寻找嘎玛日棵星,可我不知道哪颗星星才是嘎玛日棵。
  嘎玛堆巴到来了,我要阿姨布赤带我去沐浴。
  “我会带你去的,我每天都会带你去的。你得先让我把中午吃的饭菜准备好!”阿姨布赤抚摸着我的脑袋说。
  她用茶桶哐当哐当地抽打酥油茶,头道茶倒进高脚的木碗里供在佛像前。阿姨布赤唤我过去,她在佛像前念着我的名字,祈求我的病能够痊愈。
  阿姨布赤的丈夫计珠上楼来,开始把羊毛编织的卡垫、被里、床单等抱下楼去。阿姨布赤不让我拿任何东西,她说我胳膊还疼着呢。等我们下到楼下时,洗的东西已叠放在一辆手推车上。
  计珠把我抱起放在了手推车上。我张开两腿,兴奋地嗷嗷叫。手推车从四合院里推出来,穿过了八廓街一角,驶进一条幽深曲折的巷道,最后走上一条宽阔的土路。路上有许多背着布包或骑的自行车后座上绑着一堆东西的人,他们都是嘎玛堆巴期间去沐浴的。人们三三两两,不时发出一声笑来。我在想,他们都跟我一样有病,沐浴以后我们都会好的。
  手推车停在岸堤上,下方不远处的拉萨河边人头攒动,光身子的小孩跑来跑去。
  我们下了岸边的石阶,走过布满鹅卵石的河床,来到了水哗哗流逝的拉萨河边。河水碧绿,阳光和水面触碰,闪耀着白光。近处河底的鹅卵石清晰可辨,指头大的小鱼甩动尾鳍,倏忽游动。对面山的倒影在河水里微微颤抖。我脱掉鞋子,把脚伸到河水里。河水伸出她冰凉的舌头,舔舐我的脚。一股凉意让我全身抽搐,我慌忙从水里逃了出来。
  “你这小孩,现在水冷,中午才能下水。”阿姨布赤说。她给我铺了个垫子,让我坐在上面看他们洗东西。
  阿姨布赤和计珠绾着裤腿,在冷冷的河水里清洗羊毛卡垫和床单等,他们好像感觉不到冷一样。
  太阳快当头时,背后河床里的鹅卵石上盛开出床单、卡垫和衣服的花,远远望去真好看。
  一个花白胡须的老人拄着拐杖,来到我的旁边。他把背上的包搁在鹅卵石上,喘着气休息了一会儿。
  “我每年都洗,到老还这么健康。”老人开始解上衣的扣子,他看到我在盯着他,冲我笑了笑。老人往河水里蹲下去,他的臀部、脊背、肩膀慢慢沉到河水里,水面上只漂浮着他花白的脑袋。流经老人身体的河水上光斑点点,发着声响冲刷走他身体上的疾病。
  计珠过来要给我脱衣服。我说:“水太冰了。”
  “因为水里有药,才会这么冰。”计珠一边说,一边帮我脱衣服。
  太阳很大,脚下的鹅卵石发烫。阿姨布赤跑过来把我抱了起来。
  她把我放到河水里时,水淹到了我的腰际。我倒抽了口气,急忙想往岸上跑。
  “你不泡在水里的话病好不了!”阿姨抓住我说。
  “我冷!”
  “过一会儿就不冷了!看那边那些小孩,他们也泡在水里呢。”
  “小孩,待一会儿就不冷了。”那位老人也劝我。
  阿姨布赤往我胸口拍了三次水,然后不停地为我祈祷:经过沐浴,请带走他身上的疾病和心里的痛苦,让他健健康康地活着!后来水没有那么凉了,仿佛有药水不停地钻入我的身体,把我胳膊上的疼痛一点一点地卷走了。
  阿姨把我从水里抱出来,让我和老人并排躺在滚烫的鹅卵石上,我浑身被烤得酥软。
  “你还要沐浴一次,这样你的病才好得快!”老人张开瘪瘪的嘴说。
  “今天就能好吗?”
  “会的,小孩。很久以前,这里发生过瘟疫,很多人都病死了。有个女孩知道自己染上病之后,在一个星光灿烂的晚上跳入河水,想了结自己的生命。可是,她跳入河里后,全身变得轻轻松松。女孩才恍然知道自己的病被河水治好了。她跑上岸去,喊所有的人过来沐浴,于是人们躲过了那场瘟疫。后来,人们一到这个时节,都要来拉萨河边沐浴。”
  “这是真的吗?”我问。
  “要相信有美好的东西,不然我们还能憧憬什么?”老人笑着把脸别了过去。
  蓝天展着笑容看着我们,阳光抚摸着河滩上的人。河水波光粼粼,卷走了烦恼与痛苦。
  注:嘎玛堆巴即藏族的沐浴节,在公历9月初。佛经说入秋不久,嘎玛日棵星会在夜空中出现,它的光辉洒在江河里,江河便拥有了药力。那时只要能在江河里沐浴,就能祛除疾病。
  【路子对你说】
  有一次,听音乐人李健在电视节目中讲他的创作。谈到德国音乐家巴赫,他说:巴赫的作品信息量非常大,每个人听起来感受都不一样,因为巴赫只是给你搭建了一个空间结构,内部的“装修”要靠听众自己完成;而且,巴赫作品的结构非常严谨、精密,有人做过试验,把巴赫写的曲谱倒过来弹一样很好听,为什么呢?因为像巴赫这样伟大的音乐家,他的创作其实是非常理性的,作品都经过精雕细琢。
  所有的艺术创作,都需要灵感,更离不开理性思维,纯感性的作品经不起推敲。写作也是这样,在某一时刻,你的脑子里可能忽然闪现出一个念头、一个人物形象,或者一个让你怦然心动的细节,可要把这一瞬间的灵感发展成一篇文章甚至一本书,需要繁复的技术处理和细密的理性思维。有位诗人说过,所谓诗,不过是激情过后的回忆。但仅仅靠激情,产生不了伟大的作品,甚至写不好一篇作文。
  本期所选的两组文章,一样离不开生活的感性触动和理性的写作技巧。你读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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