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特·潘·沃伦诗歌的叙事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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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要 罗伯特·潘·沃伦是美国第一位桂冠诗人。其晚年诗风转向浪漫主义,诗歌的叙事风格加强。诗歌表层结构并非按时间逻辑展开,深层结构上的潜在逻辑包含《圣经》中“背叛—惩罚”的结构,和丰富意象相结合,共同构成了沃伦叙事诗的独特风格。
  关键词:罗伯特·潘·沃伦 叙事诗 《圣经》
  一 引言
  罗伯特·潘·沃伦(Robert Penn Warren,1905-1989)是美国第一位桂冠诗人,其诗歌两次获得普利策文学奖,成就在美国诗坛独一无二。有评论家认为,沃伦“50岁以后的作品和成就才开始显现”。沃伦诗歌风格的转型原因,一种观点认为沃伦后期采取更主观、更浪漫主义的诗歌观念,一反前期的强调传统、客观性、形式主义和自我克制。本文认为,文学作品的研究应该从内容与形式、诗学观念与创作风格作进行双重考量,这样才能进行“有机”的整体分析。1953年出版叙事长诗《龙兄弟》后,沃伦诗歌在结构上更为“松散”、自由。诗歌中人物多自问自答或与潜在听者进行对话。这种“对话”或“叙事”风格加上沃伦汲取于南方方言和日常话语所形成的粗犷风格,成为了沃伦晚年诗作的重要特点。作为沃伦晚期诗歌的代表《奥都本:一个幻象》不仅具有明显的叙事诗风格,而且承载了诗歌“治疗社会”的功能;不仅是对浪漫主义的有力回归,更是对当时美国精神的深刻反思。
  二 沃伦叙事诗与诗歌的高层结构
  传统上,诗歌被分为抒情诗与叙事诗。然而这种分类天然地带有二律背反:诗歌必定承载一定的抒情成分。任何叙事诗都有抒情的声音,任何抒情诗都带有潜在的叙事者。19世纪浪漫主义以来,叙事诗、尤其是长篇叙事诗逐渐没落。美国诗人往往把自己局限在两种诗体之中:要么是不足一页的短诗,要么是由上百首这样的短诗粘接在一起构成的“现代史诗”。庞德的《诗章》即为最好例子。沃伦的两部叙事长诗为《龙兄弟》和《奥都本:一个幻象》。前者厚达130页,是美国当代诗坛为数不多的“长”诗,取材于一个真实历史事件:南方的种植园主因黑奴不小心打碎一件母亲钟爱的瓷器而用斧子将其杀死。凶手即为总统托马斯·杰斐逊的外甥。整部诗是按时间顺序讲述,诗人以R·P·W的名字为叙述旁白,参与叙事的构建。后者相对简短,包含七首组诗。奥都本是法国人,是美国历史上的著名人物,著有五卷本《美国鸟类志》。与《龙兄弟》不同,《奥都本》的叙事逻辑并非以时间顺序展开,这就造成叙事逻辑不甚清晰。沃伦用梦境、联想、时间闪回的叙事方式,用碎片化的意象将奥都本险些被谋财害命的经历连贯起来。诗人的声音与奥都本的声音不分彼此,难以区分。该诗依然有潜在的逻辑线索,有明确的人物、地点、情节。郑敏将诗的内在结构分为展开式和高层式。高层的含义就是“在现实主义的描述上投上超现实主义的光影,使得读者在读诗过程中总觉得头顶上有另一层建筑,另一层天,时隐时现,使人觉得冥冥中有另一个声音。”郑敏所述的“另一个声音”就是诗歌的潜在逻辑结构。《奥都本》中时隐时现的“声音”就是连绵于沃伦创作中的“背叛-惩罚”结构。沃伦晚年的诗歌在碎片化的意象联缀之下,存在着更深层的逻辑关联。
  三 沃伦叙事诗的深层结构
  一般认为,沃伦作品的共同关注就是“爱”。无论是情欲或圣爱都体现在社会关系中,共同发展出对自我身份的认知。这种“爱”与“知”的联合的最佳体现就是《奥都本:一个幻象》。学术界倾向对沃伦诗歌“爱与知”的主题作“归拢式”分析,即二者是互相阐释、互相成就的关系。奥都本以编纂《美国鸟类志》成为美国开拓时期著名的鸟类学者和博物学家,他认识自我的方式就是去猎杀鸟类以绘制成图,笔下的鸟儿也因此获得艺术上的“不朽”。杀戮的行为就是出于对真理的热爱。评论家甚至引用该诗中“什么是爱?/爱的一个名字就是知识”来进行佐证。获得知识之后,对杀戮行为重新忏悔。这种以恶求善又忏悔的循环无疑是人类道德困境的缩影。这种“归拢式”的分析缺少了一个关键因素的彰显——对背叛行为的“合理”惩罚。“背叛招致惩罚”既是因果关系的逻辑链条,又是爱之救赎与和解的必经之路。
  作为一个深受基督教影响的南方诗人,沃伦在作品中渗透大量的圣经典故以隐喻人类道德困境。上帝对人类集体或个体的背叛虽然也有惩罚措施,但最后总是以安慰或更为丰盛的爱为归旨。大卫因借刀杀人迎娶拔示巴,虽然因痛悔认罪得到上帝宽宥,但是也付出了罪的代价——头生子死亡。这种“犯罪—悔改—(承担罪的后果)—得到宽宥或祝福”的宏大叙事在《圣经》中并不少见。背叛的代价或高或低,隐含的主线却是人必须对自己的行为负责,才有可能得到神的无上慈爱。
  在《奥都本:一个幻象》中,沃伦使用了一系列的《圣经》意象来表达“背叛-惩罚”结构。在开篇语中,沃伦引用《圣经·诗篇》的章节:我几次流离,你都记数。求你把我眼泪装在你的皮袋里。这不都记在你册子上吗?这部分经节的主题是“信靠神的祈祷”。当时诗人大卫在迦特被非利士人所擒,在危急中呼求上主的救赎:“他们岂能因罪孽逃脱吗?神啊,求你在怒中使众民堕落。”在随后的祷告中,大卫深信神必救赎:“我呼求的日子,我的仇敌都要转身退后。神帮助我,这是我所知道的。”从该篇语境中清楚地看到“因恶作乱必受惩罚”的逻辑主线。
  奥都本“出于实用的目的,怂恿人们形成关于他的身世之谜——是失踪了的法国皇太子,路易十六的儿子。”沃伦诗中并没有按时间延展描绘这位法国富商之子的探险之旅,而是开篇即对奥都本的身世进行祛魅:不是失踪的皇太子……只是他自己,吉姆·奥都本,以及他的激情——人除了是一腔激情还能是什么?“激情”(passion)一词既包含情欲、愤怒、强烈的喜爱,又包含耶稣的受难,暗示了主人公随后的磨难:奥都本出于情欲背叛了自己的妻子露西,在与一个丑陋的女人发生暧昧之后,发现对方的目的是自己的金表,并图谋杀害自己。随后这位女人和她的三个儿子被绞死。奥都本在狂野的自然中也感受到背叛的惩罚:他先是背叛自己的妻子,林中女人又背叛了他,甚至想要谋取他的性命,一个印第安人的告密(背叛),引来过往旅人救下奥都本,林中女人和三个儿子被绞死(受惩罚)。我们看到罪恶与惩罚是环环相扣的,正是在因果关系中奥都本对自己进行重新审视并进行爱的回归:“有泪在他的眼中。/他努力回忆他的童年。/他努力回忆他的妻子。/他什么也想不起来。”“爱的定义是,如我们所知,复杂的,我们或可说他,毕竟,爱他的妻。”   四 沃伦叙事诗语言风格
  作为脱胎于形式主义的“新批评”,在诗歌理论上有艾略特的“客观对应物”和“去个人化”等主张。这无疑深刻地影响了沃伦早期的诗歌创作。正如哈罗德·布鲁姆所言,沃伦到了晚年才摆脱艾略特的强力影响,成就了他自己的声音。如果说,将“叙事”风格引入诗歌创作是沃伦晚期诗作形式松散、自由的原因之一,那么诗歌的语言形式与用词即对诗歌的高层结构产生影响。诗人以意象为联缀,开篇用丛林中鹭鸟的形象引出奥都本的丛林之旅:
  所见,
  一直向东,越过柏树的沼泽,曙光,
  比肉还红,正欲破晓;
  巨大的鸟,长颈伸出,翅膀弯曲扇动气流,移动,
  在缓慢的书法之中,犹如曲柄转动,变平,黑色映着
  上帝所溅之血,仿佛
  被一根弹簧拉动。
  这段诗节由多个断行句组成,并且多用单个名词来表达破碎的意象。如saw(所见),the dawn(曙光),break(破晓),crank(曲柄),flat(变平)在诗行中前后都有逗号隔开,语气上形成中断、语义上形成独立的语像。从语义上讲,现代或后现代诗歌的“逻辑”就是表达追寻的不可能、目标的悬置、错位、悖谬、疑虑。“能指”纷纷躲避“所指”构成了现代诗歌的“非逻辑”的逻辑链条。博物学家在诗人眼里是一个从自然事物中寻找生命意义的行当,一个有成就的博物学家就是一个传统的具有完整生命意义的形象;但在下面的诗行里,他找到的都是引起“恶心”的体验,而不是生命的愉悦;他的行为引发的是质疑,而不是答案。
  他会认出什么?无名的脸
  在某一破晓前鸡鸣中的梦境——要说什么,
  做什么?一切梦魇
  的残渣都相同,我们称之为
  生活。对此他清楚得很,作为一个人,
  清楚一切生活的残渣是梦魇。
  除非。
  除非什么?
  脸,在空气中,悬着。大,
  劈出的生肉,强壮的嘴,多毛的痣
  靠近鼻子,在左边,左边在火光下
  泛着红色,右边在阴影里,在那头部之下,
  双眼,黑,亮光犹如发自某个
  洞穴暧昧的黑暗。是一个女人。
  “在某一破晓前鸡鸣中的梦境”(In the dream of some pre-dawn cock-crow)出自《圣经·新约》中彼得在黎明前三次不认主的典故。耶稣预言彼得的“背叛”——“我实在告诉你:就在今天夜里,鸡叫两遍以先,你要三次不认我。”,彼得却信誓旦旦地说:“我就是必须和你同死,也总不能不认你。”耶稣被抓后,彼得远远跟随,果然三次否认自己是耶稣的门徒。鸡叫二遍时,彼得思想起来,就哭了。沃伦在句子结构上采用断句来表达自我追寻的不确定性,在潜在语义层面却多用《圣经》典故来影射“背叛”主题,这就形成了诗歌表层逻辑碎裂、不清晰,但在深层结构上达到了潜在的统一。
  诗歌是内容与结构的和谐。沃伦的晚期诗歌以其逐渐鲜明的叙事风格独树一帜,客观上滥觞了美国80年代诗坛的“新形式主义”叙事诗。沃伦发轫了“新批评”诗歌强调语言技巧的层面,也传承了美国南方“重农主义”的诗学内涵:歌颂田园牧歌式的生活理想。在风格上,从强调生活的理性转向强调生活的碎片化,同时兼有浪漫主义色彩。主题上仍然坚持传统价值理念,以《圣经》典故隐喻叙述内容。难怪有评论家认为,沃伦和其他美国南方作家一样,具有“向后看”的历史意识。一方面看到了时代进步的不可阻挡,同时又对昔日“南方神话”念念不舍。沃伦晚期诗作除两首叙事长诗外,也有大量的含有叙事风格的短诗,因此沃伦回归传统的趋向走得更远,一直走到浪漫主义以前。然而正如上文所说,诗歌的叙事与抒情是一个似是而非的悖论。这似乎又暗合了“新批评”的术语。沃伦在他所处的时代,既怀古又忧今,既想让诗歌具有诊断社会的功能,又想让诗歌治疗人性的顽疴。正是这种复杂而矛盾的思考形成了沃伦诗歌的独特魅力。沃伦笔下,传统的基督教价值观并没有被堙没,而是以深层结构继续存在于诗歌的叙事元素之中,形成了具有内在逻辑的“有机整体”。
  注:本文系河北省教育厅2013年科学研究项目“美国南方文学视野下的罗伯特·潘·沃伦诗歌研究”(项目编号:SZ135002)成果之一。
  参考文献:
  [1] Ian Hamilton.Oxford Companion to 20thCentury Poetry.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0,p568.
  [2] 肖徐彧:《论罗伯特·潘·沃伦后期诗学观念的转型》,《兰州学刊》,2010年第4期。
  [3] James A. Grimshaw,Jr.Understanding Robert Penn Warren[M].Columbia:University of South Carolina Press,2001,p 6,p1,p148.
  [4] 脱剑鸣:《美国当代“新叙事诗”运动和戴那·乔亚的新叙事诗创作》,《当代外国文学》,2007年第3期。
  [5] 郑敏:《郑敏文集·文论卷》(上),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
  [6] Robert Penn Warren.The Collected Poems of Robert Penn Warren [M],John Burt,ed.BatonRouge:Louisiana State University Press,1998,p253,p254.p262,p254.p255-256.
  [7] 周伟驰译:《沃伦诗选》,河北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
  (陈耀庭,河北工业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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