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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原雪国
这片高原真美啊,日行有光
夜行有星空,奎星和虚星的边缘
一群马传来银色的叫声
长在山岸口的孤树
像一尊睡罗汉那样静穆
落霞和晨曦折叠在一起的时候
一个巨大的宫殿
就孤零零地升上了天空
毡房散落进雪国
红衣喇嘛的心,被远方反复邀请
投奔佛爷的人,开始变得义无反顾
只有嫁错郎的姑娘
才在结了冰的大地上暗自流泪
她有雪花的芳心,也有弯月的澄明
而唱着歌的流浪者
面孔破碎,形单影只
他生死如迷,永远都不知所踪
大地呵,你这神秘的天堂和地狱
你那广大无边的光明
就盖在我们头顶上,请伸出你的手吧
教教我们,让我们快些知道
要如何生活,才能在你的回声里
获得下降或上升的机会
鹿鼎记
据说,猫和鹿的血缘很近
我知道猫的来历,却不知道鹿
现在,它翻过山冈,突然就来到了
我的面前,我想,我们曾经驯服过的
那些动物,基本上都是失效的
当它看见我,我己消失,或者我等同于
另一个不可解的兽类
它兀自惊觉,跳开,被迫冲上山冈
陷入遥望和逃命的幻觉
我意识到,它的茸角会无比锋利之时
它的颅腔里正涌起一股热血
树身里的斧头,转眼成了明晃晃的锯片
它愤怒,挣扎,眩晕,但这些
都基本无用
我们在风中,扯着一片抖动的丝绸
看着颜料喷洒一地,变成水和火
我为此理解了它的舞蹈和狂奔
理解了它在我怀里,惊恐地尖叫
变幻出的各种腔调
但我还无法理解,它血液里蹲伏的
倒底是什么?薄命的王子
寂静的公主,恋爱或飞翔的孩子
在断崖和草莽间急速隐遁
——更多的图谱,需要通过草木的瞳孔
继续变形,最终得到确认
或只剩下我,我们
披着鹿头饰物,呦呦低唳,等着一群
头角明媚的牡鹿,从夕阳里返回
蜡像馆
他们太像走在生活各处的人
他们体温撒落,每个街区都斑驳
我心有迷惑,像困于传说
而我,从未离开过生活
对于它的描述,我充满恐惧和犹豫
光的明暗效果,混合了各类复杂的情绪
官员、小贩、走卒、激愤的书生
被街头告示逼入匪寨的人
一片市井,一所教堂
被拥戴的族群,用艳舞表达快乐
她们心里,却装着整座地狱的苦涩
我完全不同意她们就这样活下去
如果我关闭了电源
她们会不会
从你们所需要的舞台上跌落?
军马场
通向内蒙古的山岗是裸露的
一群马的头露出来,雷电,白云,草莽
马背上的士兵,锈蚀斑驳的脸
出没于危崖和粗粝的岩画
长枪和牧鞭都不见了,他们臃肿的
身影,被狼群追赶成了碎片
仅仅三百年,顺着风声,亡命天涯
长鬃挽成一百根辫子
錾刻在骷髅上的胡笳,镶着金花
此时,羯皮鼓也是无用的
含雨的乌云,带着电光,滚滚而来
等雷雨停歇,焦糊的马骨
灰蒙蒙站在山岗上,而牧人的身影
己变成了白苍苍的雪光
草原奔马
马厩己空
昨夜歇过的那些神,都己跑光
它们在时空外的草地上
滑动,啃食白云中寂静的草尖
在星宿间抬起头
也可能这一生,都一动不动
当心中的闷雷响起,它们两肋突出
痛苦轉为长嘶,白云的涟漪
就迅速扩大成了雷声滚滚的乌云
奔跑。整个北方都震动
河谷里的巨石冲出阴影,天空火光闪闪
远方到达。而眼前的世界
又瞬间成为远处
偶尔,我也骑上其中一匹
这是愚蠢的行为,但冒犯并不被掀翻
当风声通过双耳灌满全身
你会觉得,只有飞翔,才能独自冲出
被幻觉捆住的一切束缚
殪虎碑
“剖出虎胆吊在腰上,出入
都有雄风,但它并不代表一个懦夫
在衰老之时,会突然发出尖叫”
猎户不知道老虎在洞中的盘桓
已经用去了三百年的机警和时间
它积攒的坏脾气,日复一日
并从中抽取了一身黄金的衣冠
告诉我,山涧怒水挣扎
岳乐围场飞过的鹰,抓着曲铁蛇
但它会自己绕过陷阱
皇帝布下的阵,有必死的杀机
词臣们准备好的赞美之语,都带着
不动声色的伪装
天子的嗜好是敲山震虎,妃子们
则喜欢吃野食,然后用脂粉涂掉嘴唇
史官说,鸟铳嗵地响了一下 虎啸,三扑,漆黑的悬崖,喷出血迹
这孽障夫妻竟带着两个儿子来拼命
时空中的老虎呵
死亡己掐住了它瑟瑟发抖的心
皇帝杀机己动,我再也无法
藏下你暴怒的形迹
天子说:你们要从老虎的身子里
学艺,杀人,诛心,剔骨
年年带来子孙的马队,刀弋如法
不可废驰
虎皮离开的身体,有谁知道
它是覆于殿堂,还是埋进淤泥?
上兰书院
它应该是砖木结构
白墙,灰瓦,龙脊上蹲伏的水兽
和我们一起反对雷电、火焰
但它却接纳暮色和云中的河流
天井深暗,风铃清脆
树荫里的阶梯,接纳书生的脚步
也接纳阴影中欢喜的狐狸
老虎狮子喜欢安卧
我的树冠和身体,成了它的巢穴
但你无法窥见其中的幽深
我们用课堂上的桌椅
组成犬儒主义者沉睡的图案
也可以筑一个虚无主义者的讲坛
让他对着天空,滔滔不绝
讲述一个人背叛时代的理由
流浪的人,失意的人,疯癫的人
你们全都可以来此长住
也可以在月亮下,轻轻敲门
明媚的枫叶里,你收集信笺
告诉远方,你来到了远方的腹地
进关,出塞,无非是一段旅程
而我在影壁上画山水
一场盟约里的旧山水,常常被我梦见
现在它在虚空中安插了巨大的根系
风声是有源头的
它对一个空间的回忆,用了万象的
手势和光影
而它自己,到底又是哪一个呢?
种花的人感情易碎。醉酒的人
换过许多面孔。半夜里苦读的人
从不反对追踪而来的鬼魂
砖纹里的钉子,一直被钉进肉体
而肉体是一张画
它在廊柱之間哗啦哗啦响
突然出现在身后的女子
带着樱花虚幻的香气
我完全依赖直觉生活,但直觉
并不知道我在哪里
我们看上去栩栩如生,其实我们
是一群影子在欢聚
春风煦日,万物欣欣向荣
加入其中的人,都经历了生死
所以世界并不需要我们再做出什么
我们只是读书,饮酒,偶尔陷入沉默
有谁知道我们心中暗藏的隐痛?
值更者懂得时间的恐惧,他觉得
在这个时代,想唤醒沉睡者是多么可笑
当他在黎明敲响钟声
谢谢,上帝又救醒了我一次
谢谢你让我的身体里,继续回旋着
这个世界流逝的余音
我以为
我以为坐上马背,就可以一个人
从夜色里冲出来
我以为放声大笑,就可以
让一个陷入悲伤的人,突然醒悟
我以为一担干柴,就可以
为一个痛苦的山里人,留下火种
我以为死过一回,就可以让一个
生活的囚徒,重新获得活下去的勇气
我以为头顶上的世界盘旋不散
就会给不死的人留下机会
而江河旋转,生死无言,岁月
只管倒提了星空,在大地上奔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