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声如雨(外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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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孙丽丽,笔名,孙荔,专栏作家,发表作品二百余万字,作品散见《小说月刊》《短篇小说》《厦门文学》《牡丹》《广西文学》《中国铁路文艺》 《佛山文艺》 《浙江作家》 《散文百家》等。作品有三十多篇选入中学语文试卷大阅读题,作品多次获奖,部分被译成英文。作品有散文集《虞美人》;随笔集《不是风动,是你的心在动》、小说集《青衣阿伶》《小镇姑娘》《鸦片茶》等九部。
  行走在郊野,忽然听到丝丝缕缕的蝉鸣,若隐若现,恍然感知,季节的步履已走到夏至。
  悠悠的蝉鸣让我倍感亲切,小时生活在乡村,是在一年年蝉鸣声中长大的。有资料说,蝉鸣有四种,春蝉 “醒了醒了”,夏蝉“知了知了”,秋蝉 “服得了服得了”,冬蝉“完了完了”,那时太小并未仔细去辨识。
  夏日午饭过后,人们都在自家门口树荫下,扯一竹席睡觉,我则跟大人躺在树下,静听蝉鸣。似火的骄阳使一切变得安静,这个昏沉的世界里,惟有蝉在树叶间不知疲倦地对着太阳放歌,日影移动,蝉在树枝上慢慢地转动,它们总朝着最亮最热的方向,狂热,虔诚。侧耳听蝉,蝉鸣是有规律的,起初由一只蝉领唱,有点像交响乐的前奏,接下便是气势磅礴的大合唱,一会儿蝉鸣由强至弱,终止如静音。世界似乎沉寂了,阳光闪着光泽,热风徐徐,就这样潮涨潮落,此起彼伏,似乎搅得空气也颤抖起来了。整个夏季,我几乎都泡在浓浓的蝉声里。
  蝉有多种,声音也各异,有浅唱低吟,细腻若游丝;有的清远如玉笛般,似潺潺溪水缓流;有的似粗犷的男高音,豪放有余;群蝉齐鸣,则气势恢宏,如波涛汹涌,把整个小乡村都升腾起来了,直至暮霭沉沉,没有丝毫娇情造作,任性释放,那般率真。
  夜幕降临时,那些栖在树上的蝉儿,仍有在竭力地鸣叫着的,好像白天意犹未尽。此刻不见“明月别枝惊鹊”景,却闻得“清风半夜鸣蝉”声。夜晚,月光透过层叠的叶子,一束束地泻下来,偶然能听到露水滴落的声音,听着声如丝竹般的蝉鸣,夜忽然变得格外宁静了。蝉歌柳月,蛙唱河池的夏夜,有一种田园的诗意。
  想一想,如果夏天缺少蝉和蝉鸣,日子是多么乏味,童年会少了多少快乐!我喜欢听蝉唱歌,只有在蝉鸣中才能感到浓浓的夏意。
  蝉鸣很有意思,那“醒啦、醒啦”的鸣叫声,好像蝉儿充当了闹钟,催你不要再做梦了,赶紧起床;那“伏了、伏了”的叫声,似乎在告诉你,节气已至酷暑,一年最热是三伏天,你要经得起这种季节的历练;那“喔哇、喔哇”的鸣声,好像模仿小孩子哭,似乎又在同你俏皮地嬉闹,让你乐在其中。蝉似乎不停地变幻着曲子,担心你听厌了。
  蝉的鸣叫,依据不同的需要自我调节,早晨则平稳而欢快,交配前的求偶声,则委婉细语富有诱惑力;被捉或受惊飞走的蝉,其叫声粗厉。
  小时,最好玩的莫过于捕蝉,大柳树下浓荫匝地,是蝉最喜欢去的地方,蝉常常伏在树身低处,这时我蹑手蹑脚走近,屏住呼吸,用手迅疾一捂,可是蝉是机警的,常常眼看着垂手可及,它却“吱”地一声惊慌的叫,就飞远了。一切就像清代袁枚的诗:“儿童骑黄牛,歌声振林越,意欲捕鸣蝉,忽然闭口立”。
  小时总想尽办法捉蝉,房前屋后旮旯拐角处,遍寻蜘蛛网,有时妈妈做面筋汤时,偷留点面筋,用它们来粘蝉翅。不过蝉也很狡猾,再加上人小经验不足,好多眼看着到手,蝉却机敏地逃走了。哥哥比较聪明,他用长长的竹竿绑上网兜,网兜快接近蝉时,迅疾套上,一网一个准呢!
  唐代诗人司空曙的《新蝉》:“今朝蝉忽鸣,迁客若为情。便觉一年老,能令万感生。”是心境所为。唐代骆宾王的《咏蝉》:“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深。不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借蝉喻己,才华未展,无人觉知。性情中人柳永有“寒蝉凄切”之句,是因心底沉潜着悲情吧,借之释于笔端。
  喜欢“蝉声如雨”四字,形象美妙又生动,有一天我跑到树林里静心听蝉鸣,顿时觉得天与地是那样宽广,大自然是神奇的,林中的蝉声,时而涨起,时而落下恰如一阵急雨,从树林里哗啦啦落下,有着雨打芭蕉的韵味,有的则如似烟似雾的春雨,其声音渐行渐远,直至消失。
  对于蝉的鸣叫,有人谓此声入耳聒噪,吵得夏天一点也不安宁;有人却感到这噪鸣中的静,并能从蝉声中感受一番意境。自古那些清高而不得志的名士,把蝉喻为自己是:“风多响易沉,无人信高洁”,其实当你对世事看淡了,那蝉鸣优美或聒噪就无所谓了,就进入了一种禅境。
  我喜欢自然界中的一切,觉得一切存在皆有存在的道理。听听鸟的鸣啾,看看春天的百花,夏日的荷花,秋天的菊花、冬天的梅花,一切皆是美好的。坐在夏日的荷塘边,那一波一波的蝉鸣声,让我觉得这样的夏天,才是真正的夏天。
  蝉的生命是短暂的,一只蝉卵在土壤里要经历几年的时间,才能化蛹为蝉,它的生命也就短短几十天,蝉在用嘹亮的歌声,展示其生命的存在。忽然悟出,人与蝉都是这大自然匆匆的过客,生命是短暂,为实现自身的价值,要努力要拼搏,正如那声嘶力竭的蝉鸣,展现着自己多彩的人生,这或许就是对生命的一种诠释吧!
  蝉俗称“知了”,蝉声似乎在说“知了,知了……”好像蝉知晓生命的无常与短暂,比我们人类对生命有更深的了悟。用心听蝉鸣,也许会和台湾作家简媜一样,参得些人生真谛,发出“蝉亦是禅”的感叹!
  感谢蝉,让我们懂得,生命的價值不在于活得长短,而在于怎样活着,生命一次,美丽一次,轰轰烈烈,一次便足矣。
  捉知了猴
  麦收季节过后,夏至来临,一场大雨让空气清新如洗,乡村空气里弥漫着泥土与青草的气息,这是一种好闻的气息。这时我们开始去捉知了猴,也就是蝉的幼虫,家乡管知了猴叫“解了猴”,据考证“知”和“解”,取同意之意。
  捉知了猴,是我们乡间孩子乐此不疲的事。一放学,回到家把书包一扔,拿起铲子和罐子,跑至村头柳树下,树林里,猫着腰,钩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寻觅地上的窟窿。若发现一个小米粒样的洞眼儿,上面又像蒙着一层薄薄的地皮,那兴奋劲儿就别提了,忙蹲下身,用手指稍稍一抠,洞口豁然开朗。这时凝神屏气,用小铲子在其侧面挖下去,准能刨出一个知了猴。   若知了猴察觉不对劲,它会一缩,迅速滑向涌道深处,再也找不到,我们叫它“跳井”。知了猴一旦跳进井里,往往你用铲子挖上一大片土,也找不着它。有时,挖出一个知了猴,还会在附近找到一个,我们家乡叫“对脸”。俗话说,知了猴还有个对脸的呢,意思是每个人都应有个好朋友。
  有的知了猴,在离洞口很近的地方,露出眼睛和黑黑的鼻子,像探视,一动不动。这时拿一小棍,缓缓伸进洞里,知了猴疑是敌人,伸出它钳子似的前爪,牢牢夹住小棍,这时轻轻一提,像捉螃蟹似的把它提出,放进小罐子里。可有时,明知知了猴在洞深处,却挖也挖不到,只有不时回首,待它爬出。
  知了猴出洞也是有规律的。黄昏一阵儿,半夜一阵儿,凌晨还有一阵儿。当天黑下来时,知了猴开始从地上洞穴里向树上爬,这个时候知了猴最好捉的。只要用手电筒挨个照树干,若发现,直接把知了猴从树上摘下来。
  回家,母亲会将知了猴洗净,用盐腌上,第二天,放在锅里或鏊子上用油煎或炕熟。看到餐桌上自己的战利品,被煎得黄嫩嫩焦酥酥,用筷子夹了一只,放在嘴里,一嚼香味溢满口腔,吃了一个,欲罢不能地要接着吃。那鲜香酥啊,是贫困年代最大的美味。也有小伙伴用稀泥巴裹起来,放在火上烧,泥巴干了,知了猴就熟了。
  夏日的夜晚,哥哥们会在村头的大柳树下,燃上一堆柴火,然后几人分散开来,抱着附近的柳树摇,摇不动的用脚踢,这时树上被惊的蝉,会飞蛾扑火般扑向熊熊的篝火,简直自投罗网。我总觉得蝉的智商太低,把火光当作天亮,那时的我们欢天喜地捡拾地上扑凌凌的蝉,在蝉的愤怒嘶鸣声中,我们把它们一个个放进袋子里,天明垛碎喂鸡鸭,把鸡鸭养得肥肥胖胖,好产蛋。现在想起来,那真是对蝉疯狂残忍的杀戮。生物学家法布尔说:蝉三年的地下生活,一个月的阳光下的歌唱的,算是幸运者。后来知道一只蝉能生存下来,真的不容易,一只蝉能完成交配产卵生子,实在是蝉中的幸运儿。
  家乡种植大面积的果树,大概蝉特别喜欢果树根甜美的汁液,果园里知了猴特别多。晚上,果树林里,明明灭灭的手电筒,宛如电影里的信号灯,有时会一脚踩上癞蛤蟆,吓得一跳,它也喜吃知了猴。偶然不远处,一声“蛇!”那尖叫声,打破一片宁静,我也蹑手蹑脚,生怕一脚踏上蛇。捉知了猴,那魅力太大了,簡直上瘾,有时一晚上捉几百,直至月朗星稀,肚子叫空城计,方才想起晚饭还未吃。
  天刚刚黎明时,树上会有刚变出来白嫩嫩的知了。有的趴在蝉蜕上,有的躲在蝉蜕的一边。我曾在院子里的一棵树上,看到一只知了猴往树上爬,爬着爬着它便停下了,它似乎选定了一处地方,接着对周围做出一番观望。然后它静静地不动,从背部裂开一条细缝,缝里露出乳白色的蝉体,然后是头部脚部还有翅膀,湿嗒嗒地从蝉蜕里出来,翅膀似豆粒。这时只见白色的软软的蝉倒垂着,只有尾部与蝉蜕连接。然后它不停地折身,折了数次后,才彻底摆脱掉蝉蜕,便趴在壳上一动也不动,等风吹干它,等着身体渐渐变硬变黑。若肚皮有两片半圆鳞片,似京剧武将的盔甲,便是雄知了,会叫,无鳞片是雌知了,是哑巴。等天亮了,它就会像一只小小鸟开始了一生的飞翔。
  我比较喜欢蝉的长相,觉得它憨厚笨拙可爱。一只蝉蜕变后,留下张牙舞爪的的壳挂在树上,那是蝉的旧衣裳,据说这旧衣裳是很好的药材。我们小时候,满树林里寻找蝉壳,然后收集在一起,放进麻皮袋里去换钱,这钱用来买冰棍吃,或买学习用品。
  记忆里,曾在一本书里读到这样一段:某热带雨林,每到雨季来临时,在地下蛰伏几年的知了猴,开始争先恐后地爬出洞穴,那知了猴可真多,密密麻麻,爬得满地都是。那些以知了猴为食物的动物,此时张开大嘴,像簸箕收粮食一样,就地一撮,满满一口,美美的饱餐一顿。喂饱了种种天敌,劫后余生的知了猴,有一小部分蜕变为蝉,在树林里开始它们声嘶力竭地歌唱。我常想象,我若是遇到这样壮观知了猴大出洞,该是多么惊喜,大自然真是太神奇了。
  在我们果园,蝉为害虫,不捉,会有更多蝉产卵的果树枝枯死,影响苹果产量。哥哥告诉我,现在村里人已学会种蝉。将枯树枝剪下,剥开,会看到颗粒状的卵粒附在树枝内,将枯树枝埋在树底下。夏至,蝉成熟的季节,在离地面三十厘米的树杆上,围捆一圈光滑的塑料薄膜,知了猴爬至塑料薄膜处,爬上又滑下,如西西弗斯推石头,从而缓冲了爬行的时间,每隔半个时辰,去苹果树下去捉知了猴,让人惊喜的是,一次能捉不少。如今果园不仅产苹果,还产知了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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