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1）
我在皇朝假日酒店的自助餐会上大吃特吃。这是本市最高档的酒店，连早餐都是288元一位。餐券是李远新公司发的，他热情地鼓励我来见见世面。李远新是我曾经的男友。
我掰开一只大闸蟹，又喝了一杯啤酒。至于我是什么时候学会喝酒的，无从考证。似乎自从和李远新在一起后，我就不自觉地学会了许多东西。
旁边一个男人不动声色地说：“吃海鲜最好配白酒，喝啤酒容易引起痛风。”我脸一下红了，不是羞怯而是愤怒。自从进了这个金碧辉煌的地方，我心里就莫名产生出一股恶狠狠的情绪。那个男人却继续说，“你是李远新的女朋友吧？我在公司见过你。”
我这才抬起头。面前的男人穿很随意的POLO休闲夹克，可一看就是个有钱人，气质很稳，很笃定。
“你是谁？”我的语气不是询问，而是怒斥。
我忘了伪装一下淑女的风度，事实上我懂得谦逊温婉是一个女人行走江湖的必备技能，可是今天不行，今天我就是要对所有人撒野。因为在今天，李远新正式和我分手，退出了我的风雨人生。
男人说：“我叫古涛。”
李远新公司的老板，居然这么年轻！可是，我与李远新已经毫无关系，所以，我没有必要巴结这位大老板。我点点头转身走开，可是古涛在我身后说：“我可以请你帮一个忙吗？”
他让我帮的忙，很特别——他让我冒充他去见他资助了三年的一个贫困孩子，那个女孩强烈地想见他，可是他一直是以女性身份给那个孩子寄钱寄物的。
为什么选中我？古涛说：“因为我在信中告诉她，我有一头漂亮的、垂直过腰的黑发，而你正好符合条件。要知道，现在能保持自然直发，不烫不染的女孩子实在太少了。”
古涛的话是一种不错的恭维，所以尽管我心情恶劣，还是答应了。可是，我脑海里灵光闪现的，是另外一件事。于是，我认真地对古涛说：“可是你要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古涛问。
“开除李远新。”
（2）
我和李远新是和平分手的，不吵不闹，一辆出租车就拉走了他所有的东西，轻松得像一次旅行。
他忘了当年的我怎样一次一次在女生宿舍的水房洗着他的内裤，忍受着别人同情的目光却还要装作满不在乎。他忘了我怎样一次一次在电话里向妈妈撒谎，说李远新连冷水都舍不得让我沾，事实上自己早已锻造成电工、洗衣工、煮饭婆，还有充气娃娃……可是恋爱四年半，我连一束花都没有收到过，因为花很贵。李远新不肯陪我回老家看妈妈，因为车票也很贵。可是当我从老家回来，却发现他陪了另一个女孩子去北戴河游泳。
古涛当然不能体会我的愤恨。可是他仍然说：“好，我答应你。”
那天我坐古涛的宝马车离开了皇朝假日酒店，我们选了一个清静的咖啡厅，在那里一坐就是一下午，因为关于去见那个生病的女孩子，我们有一些细节需要商榷。其实更需要商榷的是我的心，因为古涛一连问了我三次：“你真的想让我开除李远新？”
我一连三次都说：“是。”
（3）
我按约定时间去见古涛资助的那个女孩子，古涛忽然说：“我和你一起去，就说我是你男朋友，好吗？”
我没有拒绝，我想如果我是他，对一个自己资助了三年的孩子，也是想亲眼见一见的。
女孩的母亲在她半岁时就去世了，父亲是个下岗工人。女孩七岁的时候，得了慢性肾炎，所有的医疗费，都是古涛全力承担。我的任务就是将古涛的关切用女性身份演绎出来，这是一个交易。
女孩病得很重，可是她见到我们进来，显得又兴奋又羞涩。我以为李远新就是我人生最大的苦难，可是我忽然发现自己真是矫情：相比这个女孩子，我的苦难又算得了什么呢？
夜晚，我正坐在床上无聊地看电视节目，电话忽然响了。古涛在电话里说：“下楼。”
我上了古涛的车，夜风很大，车开得很稳，我想起了李远新那辆破夏利，上了八十迈就开始左右摇摆，嘶吼得像台拖拉机。
所以我哈哈大笑，笑得流出了眼泪。后来我对古涛说：“别飙车了，陪我喝酒吧！”
我没想到古涛居然一点酒量都没有，不过是三瓶啤酒，他已经倒在座位上不省人事了。他的脸离我很近，我甚至能清晰地看见他细致的毛孔，还有他那比女人还要密还要翘的超长的睫毛。我的心就在这时毫无预兆地跳了一下，自己意识过来时，惊吓得不轻。
（4）
李远新真的被炒了。
当古涛告诉我这一消息时，一直看着我的眼睛，所以我竟不知该如何调整自己的表情。
按道理，我应该向古涛表示感谢，或者，掬一把沉冤昭雪的老泪，总之不该是这种瞪着眼张着嘴说不出话来的二百五样子。
然后古涛说：“为了表示庆祝，我请你吃饭吧。”
其实他已经请我吃过很多次饭了，去过大酒店也去过大排档。无论去哪里吃，我都不用操心任何问题，大到付账小到开车门拉椅子。什么东西，我说过一次好吃，他下一次保证记得。有时候我忍不住想，为什么他不是我的男人呢？
我想我绝不会被古涛这样的男人看上，可是命运之神偏偏就不按牌理出牌。在饭桌上，古涛忽然说：“做我女朋友吧？”
我抬头看他的脸，他的眼神特别认真，我一下就慌了。
晚上，我往李远新的宿舍打了一个电话。同住的人说，李远新不住这里了。
心一下就空了，静了，好像什么东西让我一脚踏了空。
（5）
我开始认认真真地和古涛谈恋爱，这是一次真正的恋爱。
我想古涛会把我想象成那种恶毒的女人，事实上，我的真性情却在很大程度上得到了他的鼓励，比如，我不喜欢穿高跟鞋就不穿，不爱做饭就不做，我就像一条被折弯的钢丝，在他的娇宠之下，一点一点地恢复了原来的形状。
可是有一点不好，我总做梦，梦见我和李远新每天都要坐的那趟公交车，我们坐了一站又一站，老是到不了终点。
醒来想想，李远新其实也没那么坏，至少他有了新欢即时让我发现。我现在才猛醒，他简直是故意的，那个女孩和他在北戴河的合影就那么大大咧咧地夹在他的钱包里，我想看不见都难。
而古涛多么好，拥有成功人士一切完美品质，而我拥有这个男人。我实在没有必要和李远新过不去。可是已经晚了，李远新错过了我的忏悔期，他奋斗了整整三年，才到了今天这个位置，却被我一招尽毁。我觉得古涛大可以为此鄙视我的，可是他没有。
直到我发现李远新并没有被炒掉，而且还在外省的分公司升了职。当他在电话里问候我的近况，并劝我找个男朋友时，我差一点咬掉了自己的舌头。
真是傻，古涛对我再好，也是个商人，怎么可能轻易炒掉自己的得力部下？怎么会以个人恩怨来决定员工的前途？
（6）
再见到古涛时，他就是一脸等我来算账的样子。他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他说：“记得那个患病的孩子吗？”
当然记得。如果不是那个孩子，我、古涛，还有李远新，我们根本就不会有后来的故事。
可是古涛说的是另一件事。那件事很遥远，远得古涛几乎想不起他自己当时的模样。
他只记得自己那时只有二十五岁，失恋了，女友爱上了别人。年轻的古涛气不过，他喝醉了，闯入了女友的订婚聚会，当着所有人说了一大堆话，每句话都很疯狂，很不负责任，包括一些隐秘的细节。谁都知道喝醉酒的人说话有多诚实，所以女孩的现任男友扛不住了，和女孩分了手。
可是只有古涛知道，他根本就没有喝醉，他是故意的。他就是想看到女孩百口莫辩的痛苦。
后来女孩匆匆嫁了别人，丈夫单位不景气，下岗，失业，什么苦都遇上了，这时候的古涛已经开始飞黄腾达，也已经开始后悔。可是直到那女孩患肝癌去世，也没有原谅他。
古涛资助的那个孩子，正是那个女人的女儿。古涛想将所有的补偿都用在那个孩子身上，可是不想让孩子的父亲误会，所以才用了一个女性的身份。
只是十年前的错误，延续到今天，仍然是面结实的厚墙，堵得他喘不过气来。如果不是他当年的报复，也许那个女孩会是另外一种人生。
叙述中的古涛很安静，可我还是清晰地感觉到了他的虚弱。男人虚弱起来也是不像样子的，令我只想抱紧他，给他保护。
古涛说：“如果我真的如你所愿，开除李远新，你敢肯定你会真的快乐吗？什么债都可以背，心债不可以。一旦背上，需要用一辈子来卸载的。”
我的泪水，不知什么时候滴落在古涛的手心。这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流泪。在此之前，我似乎心硬似铁，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不是。我想古涛是懂我的，否则他大可以把此事隐瞒下去，每天欣赏我伪装的快乐。可是他不忍心，因为背负心债的苦，他尝过，不想让我再尝一遍。我可不可以据此认为，他爱我？
我想同样的问题如果他问我的话，我会回答得毫不犹豫。是的，我爱你！我还想说，幸好我们之间，不是一场交易。
责编/伊和和
我在皇朝假日酒店的自助餐会上大吃特吃。这是本市最高档的酒店，连早餐都是288元一位。餐券是李远新公司发的，他热情地鼓励我来见见世面。李远新是我曾经的男友。
我掰开一只大闸蟹，又喝了一杯啤酒。至于我是什么时候学会喝酒的，无从考证。似乎自从和李远新在一起后，我就不自觉地学会了许多东西。
旁边一个男人不动声色地说：“吃海鲜最好配白酒，喝啤酒容易引起痛风。”我脸一下红了，不是羞怯而是愤怒。自从进了这个金碧辉煌的地方，我心里就莫名产生出一股恶狠狠的情绪。那个男人却继续说，“你是李远新的女朋友吧？我在公司见过你。”
我这才抬起头。面前的男人穿很随意的POLO休闲夹克，可一看就是个有钱人，气质很稳，很笃定。
“你是谁？”我的语气不是询问，而是怒斥。
我忘了伪装一下淑女的风度，事实上我懂得谦逊温婉是一个女人行走江湖的必备技能，可是今天不行，今天我就是要对所有人撒野。因为在今天，李远新正式和我分手，退出了我的风雨人生。
男人说：“我叫古涛。”
李远新公司的老板，居然这么年轻！可是，我与李远新已经毫无关系，所以，我没有必要巴结这位大老板。我点点头转身走开，可是古涛在我身后说：“我可以请你帮一个忙吗？”
他让我帮的忙，很特别——他让我冒充他去见他资助了三年的一个贫困孩子，那个女孩强烈地想见他，可是他一直是以女性身份给那个孩子寄钱寄物的。
为什么选中我？古涛说：“因为我在信中告诉她，我有一头漂亮的、垂直过腰的黑发，而你正好符合条件。要知道，现在能保持自然直发，不烫不染的女孩子实在太少了。”
古涛的话是一种不错的恭维，所以尽管我心情恶劣，还是答应了。可是，我脑海里灵光闪现的，是另外一件事。于是，我认真地对古涛说：“可是你要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古涛问。
“开除李远新。”
（2）
我和李远新是和平分手的，不吵不闹，一辆出租车就拉走了他所有的东西，轻松得像一次旅行。
他忘了当年的我怎样一次一次在女生宿舍的水房洗着他的内裤，忍受着别人同情的目光却还要装作满不在乎。他忘了我怎样一次一次在电话里向妈妈撒谎，说李远新连冷水都舍不得让我沾，事实上自己早已锻造成电工、洗衣工、煮饭婆，还有充气娃娃……可是恋爱四年半，我连一束花都没有收到过，因为花很贵。李远新不肯陪我回老家看妈妈，因为车票也很贵。可是当我从老家回来，却发现他陪了另一个女孩子去北戴河游泳。
古涛当然不能体会我的愤恨。可是他仍然说：“好，我答应你。”
那天我坐古涛的宝马车离开了皇朝假日酒店，我们选了一个清静的咖啡厅，在那里一坐就是一下午，因为关于去见那个生病的女孩子，我们有一些细节需要商榷。其实更需要商榷的是我的心，因为古涛一连问了我三次：“你真的想让我开除李远新？”
我一连三次都说：“是。”
（3）
我按约定时间去见古涛资助的那个女孩子，古涛忽然说：“我和你一起去，就说我是你男朋友，好吗？”
我没有拒绝，我想如果我是他，对一个自己资助了三年的孩子，也是想亲眼见一见的。
女孩的母亲在她半岁时就去世了，父亲是个下岗工人。女孩七岁的时候，得了慢性肾炎，所有的医疗费，都是古涛全力承担。我的任务就是将古涛的关切用女性身份演绎出来，这是一个交易。
女孩病得很重，可是她见到我们进来，显得又兴奋又羞涩。我以为李远新就是我人生最大的苦难，可是我忽然发现自己真是矫情：相比这个女孩子，我的苦难又算得了什么呢？
夜晚，我正坐在床上无聊地看电视节目，电话忽然响了。古涛在电话里说：“下楼。”
我上了古涛的车，夜风很大，车开得很稳，我想起了李远新那辆破夏利，上了八十迈就开始左右摇摆，嘶吼得像台拖拉机。
所以我哈哈大笑，笑得流出了眼泪。后来我对古涛说：“别飙车了，陪我喝酒吧！”
我没想到古涛居然一点酒量都没有，不过是三瓶啤酒，他已经倒在座位上不省人事了。他的脸离我很近，我甚至能清晰地看见他细致的毛孔，还有他那比女人还要密还要翘的超长的睫毛。我的心就在这时毫无预兆地跳了一下，自己意识过来时，惊吓得不轻。
（4）
李远新真的被炒了。
当古涛告诉我这一消息时，一直看着我的眼睛，所以我竟不知该如何调整自己的表情。
按道理，我应该向古涛表示感谢，或者，掬一把沉冤昭雪的老泪，总之不该是这种瞪着眼张着嘴说不出话来的二百五样子。
然后古涛说：“为了表示庆祝，我请你吃饭吧。”
其实他已经请我吃过很多次饭了，去过大酒店也去过大排档。无论去哪里吃，我都不用操心任何问题，大到付账小到开车门拉椅子。什么东西，我说过一次好吃，他下一次保证记得。有时候我忍不住想，为什么他不是我的男人呢？
我想我绝不会被古涛这样的男人看上，可是命运之神偏偏就不按牌理出牌。在饭桌上，古涛忽然说：“做我女朋友吧？”
我抬头看他的脸，他的眼神特别认真，我一下就慌了。
晚上，我往李远新的宿舍打了一个电话。同住的人说，李远新不住这里了。
心一下就空了，静了，好像什么东西让我一脚踏了空。
（5）
我开始认认真真地和古涛谈恋爱，这是一次真正的恋爱。
我想古涛会把我想象成那种恶毒的女人，事实上，我的真性情却在很大程度上得到了他的鼓励，比如，我不喜欢穿高跟鞋就不穿，不爱做饭就不做，我就像一条被折弯的钢丝，在他的娇宠之下，一点一点地恢复了原来的形状。
可是有一点不好，我总做梦，梦见我和李远新每天都要坐的那趟公交车，我们坐了一站又一站，老是到不了终点。
醒来想想，李远新其实也没那么坏，至少他有了新欢即时让我发现。我现在才猛醒，他简直是故意的，那个女孩和他在北戴河的合影就那么大大咧咧地夹在他的钱包里，我想看不见都难。
而古涛多么好，拥有成功人士一切完美品质，而我拥有这个男人。我实在没有必要和李远新过不去。可是已经晚了，李远新错过了我的忏悔期，他奋斗了整整三年，才到了今天这个位置，却被我一招尽毁。我觉得古涛大可以为此鄙视我的，可是他没有。
直到我发现李远新并没有被炒掉，而且还在外省的分公司升了职。当他在电话里问候我的近况，并劝我找个男朋友时，我差一点咬掉了自己的舌头。
真是傻，古涛对我再好，也是个商人，怎么可能轻易炒掉自己的得力部下？怎么会以个人恩怨来决定员工的前途？
（6）
再见到古涛时，他就是一脸等我来算账的样子。他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他说：“记得那个患病的孩子吗？”
当然记得。如果不是那个孩子，我、古涛，还有李远新，我们根本就不会有后来的故事。
可是古涛说的是另一件事。那件事很遥远，远得古涛几乎想不起他自己当时的模样。
他只记得自己那时只有二十五岁，失恋了，女友爱上了别人。年轻的古涛气不过，他喝醉了，闯入了女友的订婚聚会，当着所有人说了一大堆话，每句话都很疯狂，很不负责任，包括一些隐秘的细节。谁都知道喝醉酒的人说话有多诚实，所以女孩的现任男友扛不住了，和女孩分了手。
可是只有古涛知道，他根本就没有喝醉，他是故意的。他就是想看到女孩百口莫辩的痛苦。
后来女孩匆匆嫁了别人，丈夫单位不景气，下岗，失业，什么苦都遇上了，这时候的古涛已经开始飞黄腾达，也已经开始后悔。可是直到那女孩患肝癌去世，也没有原谅他。
古涛资助的那个孩子，正是那个女人的女儿。古涛想将所有的补偿都用在那个孩子身上，可是不想让孩子的父亲误会，所以才用了一个女性的身份。
只是十年前的错误，延续到今天，仍然是面结实的厚墙，堵得他喘不过气来。如果不是他当年的报复，也许那个女孩会是另外一种人生。
叙述中的古涛很安静，可我还是清晰地感觉到了他的虚弱。男人虚弱起来也是不像样子的，令我只想抱紧他，给他保护。
古涛说：“如果我真的如你所愿，开除李远新，你敢肯定你会真的快乐吗？什么债都可以背，心债不可以。一旦背上，需要用一辈子来卸载的。”
我的泪水，不知什么时候滴落在古涛的手心。这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流泪。在此之前，我似乎心硬似铁，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不是。我想古涛是懂我的，否则他大可以把此事隐瞒下去，每天欣赏我伪装的快乐。可是他不忍心，因为背负心债的苦，他尝过，不想让我再尝一遍。我可不可以据此认为，他爱我？
我想同样的问题如果他问我的话，我会回答得毫不犹豫。是的，我爱你！我还想说，幸好我们之间，不是一场交易。
责编/伊和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