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大花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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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第一位先生就是我的母亲。使我认识“爱”字的是她。我小的时候,她是我的世界的中心。她很完满地体现了一个“爱”字。她使我知道人间的温暖,她使我知道爱与被爱的幸福。她常常用温和的口气,解释我不明白的事情。
  她教我爱一切的人,不管他们贫或富。她教我帮助那些在困苦中需要扶持的人。
  母亲从不在我的眼前流过眼泪,说过什么悲伤的话。她给我看见的永远是温和的、带着微笑的脸。
  我们爱夜晚在花园上空闪耀的星群,我们爱春天在杨柳枝上鸣叫的小鸟,我们爱那从树梢洒到草地上面的月光,我们爱那使水面现出明亮珠子的太阳。我们爱一只猫,一只小鸟。我们爱一切的人。
  这个“爱”字就是母亲教给我的。
  记得幼年时,一个早上,我从书房里放学出来。
  我走过石栏杆围着的长廊,在拐门里遇见了香儿。
  “我正在等你!”
  “什么事情?”
  我看见她着急的样子,知道有什么大事情发生了。
  “何师傅要杀鸡了。”
  她拉着我的手往里面走。
  “哪一只鸡?快说。”我睁着一对小眼睛看她。
  “就是那只大花鸡。”
  大花鸡,那只最肥的,松绿色的羽毛上长着不少白色斑点。我最爱它!
  我马上挣脱香儿的手,拼命往里面跑。
  我一口气跑进了母亲的房里。
  我满头是汗,还在喘气。
  母亲坐在床头的椅子上。
  “妈妈,不要杀我的鸡!那只大花鸡是我的!我不准人家杀它!”
  我拉着母亲的手哀求。
  “我说是什么大的事情!你这样着急地跑进来,原来是为了一只鸡。”
  母亲温和地笑起来,摸出手帕给我擦干了额头上的汗。
  “杀一只鸡,值得这样着急吗?今天下午做了菜,大家都有吃的。”
  “我不吃,妈,我要那只大花鸡,我不准人杀它。那只大花鸡,我最爱的……”
  我急得哭了出来。
  母亲用温和的眼光看我。
  “这也值得你哭?好,你喊香儿陪你到厨房里去,喊何厨子把鸡放了,由你另外拣一只鸡给他。”
  “那些鸡我都喜欢。随便哪只鸡,我都不准人家杀!”我依旧拉着母亲的手说。
  “那不行,你爹吩咐杀的。你快去,晚了,恐怕那只鸡已经给何厨子杀了。”
  提起那只大花鸡,我忘掉了一切。我马上拉起香儿的手跑出了母亲的房间。
  我们气咻咻地跑进了厨房。
  何厨子正把手里拿着的大花鸡往地上一掷。
  “完了,杀死了。”香儿叹口气,就呆呆地站住了。
  大花鸡在地上扑翅膀,松绿色的羽毛上染了几团血。
  我跑到它的面前,叫了一声:“大花鸡!”
  它闭着眼睛,垂着头,在那里乱扑。身子在土地上擦来擦去。颈项上现出一个大的伤口,还滴出血来。
  我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死的挣扎!
  我不敢伸手去挨它。
  “你哭你的大花鸡呀!”这是何厨子的带笑的声音。
  他这个凶手!他亲手杀死了我的大花鸡。
  我气得全身发抖。我的眼睛也模糊了。
  我回头就跑,我不顾香儿在后面唤我。
  我跑进母亲的房里,就把头放在她的怀中放声大哭。
  “妈妈,把我的大花鸡还给我……”
  母亲耐心地安慰我。
  为了这件事,我被人嘲笑了好些时候。
  这天午饭的时候,桌子上果然添了两样鸡肉做的菜。
  我望着那两个菜碗,就想起了大花鸡平日得意地叫着的姿态。
  我始终不曾在菜碗里下过一次筷子。
  ——节选自《最初的回忆》
  
  巴金,现代文学家、翻译家、出版家,中国当代文坛的巨匠。主要作品有《新生》《萌芽》和著名的“激流三部曲”《家》《春》《秋》。
  
   发言:
  母亲教孩子理解“爱”的含义,善待身边的人和小动物。母亲的温柔善良时刻温暖着孩子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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