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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荣
当吴三桂开藩滇省之时，藩下健儿多以武技相尚。三桂亦极意招致才俊，无论文武，有一技之长者，无不录用，而尤留意于藩府护卫。故事亲藩得有护卫，惟一等护卫不得过八人，其二三等护卫以此类推。三桂握有重兵，护卫多至百余，每于暇日令护卫及藩兵之矫健者演武，视其技之良否以定其高下。有郑荣者，贵州人，藩府之二等护卫也，身体短小而性弱，不类武人，能运长槊及短刀铁鞭弓，矢尤精妙。一日，三桂令诸护卫试技，郑荣处于诸人之后，退缩不前，诸人方出其绝艺以媚三桂，或跃登楼殿如行平地，或挥剑运刀作旋风舞，继试弓矢，植的于二百步之外。护卫一发五矢均穿的而过，其中不能穿的或不能中的者，盖百之一二而已。诸人试技既毕，郑荣犹趑趄不肯前，三桂怪之，问：“此谁也?”左右日：“二等护卫郑荣也。”三桂日：“既为护卫，何以不献所长，今且试汝射法。”郑荣默然不答。三桂促之，并令左右给以弓矢。郑荣一发中的，贯革而过，五矢皆然。三桂大喜，立擢为一等护卫，日：“汝能运用器械乎?”郑日：“能之。”三桂遂令护卫中之勇者与郑荣角，荣连败七人。三桂日：“吾不虞郑荣勇甚，速唤诸伯容来。”诸伯容者，藩府中最勇之护卫，勇名埒于马宝者也。诸既至，持槊与郑较，郑运槊刺之，伯容以一手举槊刺荣。荣与伯容皆乘马，荣槊为伯容所夺，乃弃槊疾跃下马，出刀于匣蓦，腾而上伯容之马，亦夺其槊，伯容之槊亦落，刀光一瞥，伯容堕矣。盖荣刀削伯容之帽，帽断如截而其发不伤。其所以坠马者，盖荣以刀柄力椹其胸，伯容难矫捷而无术以避，举手格之，用力既猛，遂自马上翻堕。堕未及地，伯容已一跃而起。三桂喜日：“荣与伯容可谓工力悉敌，而实则郑荣少优胜于伯容也。”乃传命止斗，三桂慰劳之，以良马赐伯容，而自解佩刀赐荣。荣受刀跪谢之。顷忽，自地踊起飘若鹰隼，疾同电瞥，一秒钟间已及三桂之前，举刀刺三桂。三桂大惊，急举手力扼郑荣之腕，刀立坠于地。荣返身飞出，伯容逐之，荣已登殿脊，飞行如矢，一瞥不知所往。殿脊故不通他处，无地可逃，诸护卫大索不获。三桂耻之，戒勿以其事告人，谨以郑荣犯罪而逃，通告所属掩捕数年竞不得，或日郑荣殆明之义士也。
娄天权曰：“当日，吴贼左右皆剽悍凶恶之士，而郑荣敢于轻试较之，博浪椎豫让剑，尤觉勇壮，孰谓世上无异人哉。”
赵信忠
信忠者，宝山罗溪人也，生有神力，善舞大刀，只身能敌数十人。幼时读书不就，父母命之习农。至信忠辄假名至田中，私往拳师家，叩彼教授拳棒。拳师知其诚挚，秉性温和，且膂力逾人，四肢挥舞灵敏，遂不遗余力罄所学教之。后为家人侦悉，恐在外肇祸伤害他人，禁之不许出。信忠闷闷不乐，终日叹息，己志之不得伸、术之不得展，然事父母至孝，虽际此愁境，不稍形忧色，致劳父母伤心也。时洪杨军起江南诸省，所向披靡，转瞬间攻及宝城，道出罗溪之杨家桥。先是信忠料军马将I临，聚集同志五十余，各执长矛修棍前往迎敌。信忠自执八十斤大刀一口，远见黑烟滚滚地尘飞腾，旗帜飘扬，所谓长毛军果然现于眼帘矣。众人不及察度地势之可否作战场，遂据杨家桥之北境以作阵。地两军对垒，势不相让，洪杨军纵马过桥，信忠举刀尽削贼之马足，贼军不战而倒，大败而去。信忠等以敌既退，各归休息。不料，贼又集合余众，乘马疾驰而来，信忠等不及提防，为贼冲下，遂且战且却，被大幡遮得天昏地暗。信忠无由施其刀法，举刀砍时，乃天不从人愿，适砍石桥脚上，以用力过度，仅留刀柄在手，刀身已不翼而飞。呜呼，信忠自此危矣。后洪杨军渐渐增多，益以不敌，遂死是役。信忠殁后，头颅被贼军取去，使之尸身横卧旷野，家人得信之下，于夜间扛归安葬之。及洪杨军败，事闻于官，莫不称其义勇，为之设立石碑、镌其名，至今赫赫犹存。
技击旧闻
此乃昆山陈氏旧藏抄本，为清初三吴人士抗御满兵之记载，惜事实多与诸家文集不合，似乎作者伏处僻隅，未免耳食之谈，然亦足正当时抱环怀谨之辈，悉具同仇敌忾之心，虽未达光复之效果，而夕阳余映未尝不可贵也。
吴升嘉
吴升嘉，徽州人，家于松江，自幼习武，举业形状奇伟，勇力过人，服饰必求自异。崇祯八年(1635年)，从苏州军门张国维，御流贼于安庆。升嘉与太仓蒋若莱、苏之娄门陈舟庭，皆以骁勇善斗。闻军门部下有詹家营五千人，皆江淮剽悍之士，使亲将徐君选统之。君选，京口人也，善长枪，江南称第一流，贼之所畏也。贼设计诈降，自以量尽，愿归命于朝，当击虏自效。国维信之，使诸军迎降。贼又使人来言日：“某等固愿降，然众中尚有怀疑者，幸急进军迫之，则无不从命矣。”遂诱诸军人山，贼四面设伏，引军齐出，官军大惊。詹家营首犯其锋，贼由右向左，君选领众冲其左，贼皆奔散。君选挺长枪乘之，忽尽跌入陷坑中，君选及五千人尽为贼所杀，蒋若莱亦被擒。陈舟庭身受重伤而死，三日复苏于积尸中，仰见星斗，自扶而起，方悟己之死也，匍匐而归。吴升嘉与壮士十余人溃围出，得免。当是时，诸路震惊，幸贼皆退去，国维遂引兵归苏。九年，以升嘉为青村把总。十年，为坐营游击。十三年，为吴淞总兵，手下有川兵百余，皆简练骁勇亲将。夏虎臣、王明等，皆剽悍无敌，而虎臣尤为猛壮。当明之季，中原土崩，南部失守，清之抚臣督将皆在吴矣。升嘉知势不可为，叹日：“吾宁蹈东海死耳，不能为不义屈也。”于是聚船百艘，亲兵千余，泊黄浦中，待日出海，以图兴复。值清之提督吴圣兆将军、李花嘴等引兵破松江，知升嘉在黄浦乱抓民船，递邀击之。时升嘉方拟出海，不知清兵之从天而降也。遂拔篷齐起，引军迎战。时兵船大，民船小，清兵皆仰攻，欲攀船而上。夏虎臣率死士力战，奋砍清兵，斫其指，舟中之指可掬也。王明登楼橹上，注矢射敌，敌皆应弦而倒。前锋破浪冲突，夺路齐出，且至海矣。战方急，风忽止，升嘉船巨，独不得脱。先是升嘉营中有僧二人，大盗也，犯祸投营，所为多不法，升嘉杖而斥去之。至是为清兵向导，先伏升嘉之船舵下，乘乱钻入舱中，遽擒升嘉。升嘉剑避，左右川兵急以刀砍二僧，二僧衷甲，刀不能伤。船中扰乱，时清兵已蚁集而上矣，升嘉见事去，戒左右勿动，遂就擒。夏虎臣、王明等及川兵百余，皆不屈战死。吴提督以兵卫升嘉至北，升嘉在道不食而死。
柏相甫
柏相甫，湖州府长兴县人，为本县儒学生，洁白秀雅，眉目如画。清初，长兴山中王兵日盛。相甫之侄，柏孟宪，勇力绝人。与其徒相通，及事发，辞连及相甫。相甫遂与其侄走入山中，众人以相甫有权略，遂推之为主，屯兵于合溪界中。合溪者，即古阳羡之地，盖产茶处也，溪形中阔外狭，山口两溪如门，故谓之合溪，若使百人守之，虽万人不能人也。相甫征溪中，钱粮以为己 有，手下咸称其“大老爷”，聚众五六千人。其最勇悍者日赵良壁，使铁鞭重四十五斤，战无不胜。又朱弘宇，号白毛，本水手也，善用大刀，重四十斤。又沈子应，能手挽八百斤物，相甫置之左右。屈良甫，骁勇便捷精骑射。周子盖，冲锋陷阵，战必居前。相甫皆倚为心腹。时山中有黑先锋者，名朱德，勇冠诸军，每兴官军事战，一手执六千斤防牌，一手执三十斤利刃，所向无前，官军畏之如虎。湖州总兵陈之麟，夜袭其营围之数重，黑先锋以防牌自卫，突门而出，杀死官兵千余，官将三十余人，身被百余矢，以无救败殁。转攻相甫，战于合溪，白毛一人杀敌七百余，官军大溃。申文部院拨麾下副总兵檀之材统兵守湖州，使擒相甫。是时，相甫已离合溪矣，因人众不能容，柏营驻中峰。选兵有三万余人，山口扎前锋营，皆招来降附，使任探哨之责，月给重粮之糜之。其山中前后左右之营各使猛将把守，令互相救应，以防清兵之来。时檀之材领人马万余，已驻兵山中矣。之材者，本山东响马头，勇猛善射，有众数千人，横行山东，凡客商行旅往来京都者，不走山东而走河南，畏之材也。既而就招安为杭之副总，手下皆熟于弓马、轻生敢死之士。至是督兵来攻，相甫使其侄孟宪引精兵三千迎敌。之材两人，亲自抟战，勇力相当，既以弓矢相加，亦无胜负。之材连战三日，不能胜，引兵而归于路，自念：“我在山东为响马时，无人敢敌，今既人清营亦无有出我之右者。岂意此山寇中，乃有若是人耶，且停几日，当于五鼓至山，掩其不备，破之必矣。”未几，檀将官果连夜进兵至山口，尚未五鼓。盖湖州城至山不过十八余里，一晚即至，此时前锋营中人尚未起，急披衣奔走，官军追击，杀死无数。一路追袭上山。赵良壁闻之，引兵来救，之材飞马杀来，良壁迎战，一鞭去，之材见势猛，低伏马腹，鞭过跃起，又复一鞭伤其左臂，堕马被擒，官兵急退，众军追杀下山，大败而回。良壁缚之材上山。相甫亲解其缚，延之上坐，设宴相待，被留三日。之材左臂略痊，因请于相甫日：“蒙君不即加诛，材实居此无益。若释我归，必有厚报。”相甫遂以马匹送之回。或谓相甫日：“檀将官志欲灭我，何反纵之去乎?”相甫日：“清兵将如之材者甚少，今释之使去，谁复敢来耶?”众服其言。之材既归，不日至杭，谒见部院，自缚请罪，诉以被擒之由。部院日：“吾不知此贼猖獗乃尔，因赦归，责其后效。”遂调各路大兵，刻日擒剿。时部院参谋周铁，颇善阴阳地理之学，启于部院日：“某闻柏相甫为长兴人，其祖宗坟墓必在近地，可按而知也。今其人，每战必胜似有天助，当使彼处官员探访的确，伐其墓木，掘其枯骸，风水一泄，彼必无成，然后以大兵临之，必瓦解矣。”部院从之。果使人斩伐其先茔，污潴其地。或报知相甫，相甫惘然自失，自此多忽忽不乐。适左右之人有忌赵良壁者，谗于相甫日：“彼以大老爷为书生，安能统众，会与某某言之矣。”相甫信其言，俟良壁醉卧，使人刺杀之，军中皆痛哭，尽皆解散而去，相甫亦悔恨无地，执献言者杀之。时部院亲至湖州，檄诸路之师，不日取齐，合剿相甫，众有十万。檀将官请于部院日：“某观柏相甫亦一能人，若以大兵迫之，彼必散众亡去，今南海不靖，恐其有牵引之谋。某愿单身上山说之来降，亦弭兵之策也。”部院从之。檀将官果轻身上山来见相甫，谓之日：“部院与督抚知君好汉，不欲遽以兵相扼，以某与君有一识，使来相招，君若能从，岂特免祸，富贵可立保也。”相甫日：“我手下有数十万死命之士，即部院自来安，能保其必胜，而公欲使我望风归命乎?”之材日：“不然。君据守一隅之山，而欲抗全浙江之师，则是当车之勇也，假使大兵塞断山口，屯据要害，君若进不能战，退无所掠。彼则挽江陵之粟，以坐养战士。不及一月，将索君等枯鱼之肆矣。”相甫曰：“公诚高论，但恐手下有不肯从命，奈何?”之材曰：“是在君论之耳。”相甫因谓其众曰：“檀总爷奉部之命来招我等，我等岂可屡逆部院之意，诸君当各自为谋，勿迟疑也。”其手下之士闻命散去，不日营空，独存相甫左右数人随之材谒见部院及督抚等官。部院知其能，授予守备之职，使之守钱塘江鸭嘴滩口，兵千余，船数十只，亦紧要口子也。相甫至彼月余，长湖两处被害之家，于部院督抚处纷纷告理。尽皆烧去杀掠等事，且方其向通南山，手下半是郑兵，若使之守江口，将来必有大害，非只小民受其荼毒也。部院方怀疑未决，督抚两处俱已准状絷置相甫于湖州狱，同拘者五人，已而发归安县狱，县官持之急。相甫不能堪，谋复系湖州府狱中。当是时，相甫私人大布金钱于狱，上至狱官、下及狱卒，饮博之乐，昼夜无间，一狱之人不知有犯之轻重矣。其时湖州城之内外，忽倡为沙泥会，人带沙泥一包，以为认记，皆相甫党也。谋以破船装稻柴百余担，泊于城门口，既而柴尽湿，船重几沉矣，急发至岸堆于城下，佯为暴晒之状，其在城之众，候至夜分，各以沙泥洒狱中屋上。相甫是夜正与狱官饮酒歌呼，一闻号声，谓狱官日：“我人众已及门，我欲去矣。”其同系五人，各执刀而立，狱官惊愕失措，谓相甫日：“君若去，则我受死奈何?”相甫日：“当与君同去。”遂相随出狱。时候门者群集，拥至城门，则柴草高积，诸皆一跃而下。独狱官年老眼钝，堕城而死。相甫与其众连夜入山，从之者不约而至，声势益盛，于是统众，烧劫诸仇家，并其妇女皆杀之，共计八十三家，并受其害。时檀之材已去，新任总兵刘杰率众万余来攻相甫营。先以奇兵三千，伏东山上，俟相甫兵出，即袭破其营，合兵击之必获全胜。不料为白毛侦知，相甫前军方与刘杰接战。白毛引兵急趋东山，官军皆坐未起，白毛提刀乱砍，独杀官兵千余，堕崖死者无数。败兵报至，杰亦大败奔回。相甫遂引众进攻湖州城，大掠诸门，官军闭城不敢击。遂使人至南山通郑成功，约以水陆并进，直趋南京，天下可图也。会南山军师张王贤、大将甘挥，皆有窥南之志。得书大悦，亦使人结好相甫。相甫自此声援益大。时有水贼吴阿留者，赋性凶顽，引众劫唐察院家，搜索金宝殆尽，又擒其女及媳置在山中。要取金银，燃火烧其女之阴户，备极惨恶，其女不能堪而死。又劫东阡沈家，亦大宦也，皆煅炙其财宝，焚掠无遗。两家痛恨入骨，至京讼冤。部院以南直按院秦瑞寰有威名，升为浙江巡抚，使之讨贼之任。秦巡抚既就职，即欲擒治吴阿留。时阿留已为大贾，贩豆千余石至镇江闸口，遇浙之捕舡。其捕人则熟识阿留者也，遂擒见抚台。抚台命剐斩以殉于市。遂定擒相甫之计，使山中之民并村而居，远并近，小并大。严缉保甲，不许藏匿奸人，又于山口各驻重兵，防诘紧严，若有半语支吾，立擒解府。自是客商并绝往来，惟负担之人，稍宽盘诘耳。先是相甫之侄孟宪微行人庙中，乃大士古刹也。见一烧香妇人颜色甚佳，既去随识其处，夜使人劫之，入其门立户限上，使众人内搜寻未获。其家有猎犬，忽咬其腿，痛甚不能行，使众举之而 走。值防夜之兵四至，其时从孟宪者不满三十人。营之众兵远而未知，从者欲奔散，盂宪日：“汝等若舍我而去，我若至营，必尽杀之。”从者畏其言，且走急路远，举之不动，遂还杀孟宪，相率遁去。相甫之势遂衰，至是为重兵所扼，兵粮既绝，人思溃散。相甫知势不可支，使其众潜遁，谋轻身走南山。其徒遂以相甫束诸柴中，从行之众有朱白毛、徐老大、穆天富、陆试童子、闰郎共相甫六人，买舟于湖州西门，遂之太仓。就其故友曹宁一，欲觅海舡之南山，宁一与璜泾卞臣山最密，而臣山则熟识海道者也。南山一线，惟有臣山可通，宁一走访臣山。据云：“于正月必有信至。”时已十一月矣，相甫欲依宁一家，以俟南山之信，不意为奸僧浮生所识，通知地棍，构成诈囤。相甫知势不可留，转由常熟县出固山，谋走南京，方相甫之遁也。秦军门令于湖州官吏日：“不得相甫，官参吏斩。”于是道责之府，府责之县，县集诸捕人。收其家属于监令之日：“不得相甫，则满门俱死。”诸捕人被迫，咸入山细辑，尽得其交通出没之迹，遂驾舡纠众，下关又于苏州府，同府捕赵汝琏至州，又同州捕周太追寻至沙溪。执浮生问之云：“向在曹七官家，今已去矣。”捕人遂擒曹宁一谓之日：“官只要一柏相甫，我等各家老幼性命亦只系此一人。若还我柏相甫，则汝无事矣。”宁一见势急，莫能支吾，只得从众人至常熟杨舍地方，寻杨季明家，盖相甫所约会之处也。既至云：“去三日矣，并擒杨季明，欲同追寻至南京，晚宿固山，捕舡共十只，众百余。清兵八舟先发，二舟尚泊岸。”府捕赵汝琏起行市中，见客店一人倚门而立，状貌若有异者，至前诘之，言颇支离，因大喝日：“汝是湖州人，装做什么?”令手下人挥之，盖浙语以挥为捉也。俄擒相甫，人不识，汝琏日：“吾闻柏相甫折一门牙，以银镶之。”令启其唇日：“是矣。”时群观者哄然。及得白毛，亦不识。日：“看其发白否?”则黑矣。白毛日：“我即朱自毛也。”遂各锁押登舟，急迫八舟复还至沙溪。盖既得相甫，则以宁一为可卖情耳。已而讲银不就，捕人小周郎发怒而去。解至杭，秦抚台面诘相甫，相甫不为屈。又谓白毛日：“闻汝上山如箭，真壮士也。惜不早降耳。”问曹宁一，相甫恨其为向导也，辞连及之，因并诛释杨季明。
穆祖泉
穆祖泉，归安县人，一目微眇，呼为“穆瞎子”。性粗直，勇力绝，人本屠家子，好结交人，人故乐与之游。清朝初年，湖州诸山多王兵为乱，盖因明之鲁王驻兵于此，召募人众，及其既去。乱民遂散入山中，群起为盗，通谓之王兵。其时，祖泉与姚武亭、邵逸民、朱弘宇、朱玄卿、王草包、黑先锋等，各起兵屯聚山中。大者千余人，小人者亦四五百。日执富户拷剥之，名为助粮，实抄劫也。由是四方之民推强有力者为首，各练乡兵以自卫。于是，乡兵之势遂盛。时有邵逸民者，为明朝武举，素有才略，聚众百余于弥陀佛寺。乡兵群起攻之，约数千人。逸民惧甚。祖泉闻之，移兵入山不敢救。适姚武亭望逸民。逸民留与之饮。不虞乡兵之猝至也。武亭起日：“今日事急，我当为君破敌。”遂率壮士四五人，从楼檐跳下，杀人乡兵队中，乡兵皆披靡而走。逸民率左右继至，杀伤五六百人，乡兵号泣狂奔。而伤折者众，自是不敢复集矣。祖泉引兵过赵村，其手下驻村中讨供应。姚武亭之侄玉宇居赵村，力能抟虎，素与祖泉善。谓人曰：“穆瞎子至此，我不吃他罢了。他倒来这讨食吃。”祖泉闻之，恨甚。即使首将赵哥引百余人至其家，擒玉宇至寨，谓之曰：“汝前成亲，我送礼银十两与汝，汝不为意。及朱玄卿至，辄留与之宴，反又对人骂我，我有何得罪于汝耶?”玉宇不答，祖泉欲杀之。左右皆不与，曰：“看姚武亭面上，若杀其侄，何以为情。”因拘留不遣，有太仓人吴子斐、唐宪卿者，皆以悍勇著，与玉宇最厚。时纠众百余，往来山中为诸军耳目。至是闻玉宇被擒，引十余人至祖泉寨，求释玉宇。祖泉素忌唐宪卿，会约诸军共攻湖平市。宪卿率兵赴之，路逢玉宇，遂告之故。玉宇曰：“湖平有郑良夫、张楚材，皆吾好友，汝不可往。”宪卿遂归。先是王草包者，余杭人也，拥众千余，王兵中推为渠帅。尤大经者，乃其支党也，闻邵逸民使梁茂杀之，已而又谋杀茂，欲引兵攻逸民。缉之，避入深山，草包又引兵围穆祖泉于后溪界。祖泉知势不敌，差人议和。许以月送兵粮，始得罢兵去。草包竟使人探知逸民所在，袭杀逸民，降其众而归。时杭之省臣赵部院闻王兵恣横，移文湖州总兵陈之麟，责以剿抚之功。之麟督兵日夜攻贼。祖泉等拒战不少弱，既而会剿兵大至，破杀王草包，诸贼首皆遁。陈之麟差人招穆祖泉，祖泉最先起事，念从兵已久，恐终亦无成，遂约降。督抚部院皆许以不死，遂散众归家，杜门不出。当其未降时，有守备官周奇者，恃勇深入来攻祖泉营。岂意山路狭窄，王兵据险，争以巨石击之，人马俱死。周奇几为祖泉所杀，大败而回。至是率兵擒他盗。过祖泉门，使盗招祖泉与谋，并擒之。掘其户限下，搜获其藏金，谋置之狱。祖泉放欲自辩于当道。而长兴怨家及诸处被害者，纷然告理，不下数十百人，皆于抚院处控其杀掠不法等事，罪至不赦，祖泉于狱中寄语同辈日：“吾不能与汝等复相见矣，竟死于狱。”其手下勇百余，既就抚，散归矣，闻祖泉死，皆叛人山，从柏相甫举事，山中益乱。
侯龙泉
侯龙泉，嘉定县人，行四。少以拳勇称，人易狎之，呼为侯四。往来于太仓嘉定门。嘉定城门设二铜铳，重各八百余斤。四与诸少年角力，独四能抱之而走，余不能及也。性好食面，食必数斤乃止。又能反绞其手，使两人立手上，不为动。当明之乱，弘光初立，南畿首尚武勇。宰相马士英出榜召募勇士，不拘资格、不吝爵赏。故四与太仓瞿太湖、嘉定沈元甫首应募，并擢材官。岂知弘光昏庸愚顽，清兵未至，京城已溃。宰相马士英先遁。弘光后出，追士英不及，走人王德功营中。德功大惊，因谓之曰：“陛下若能固守京城，有臣等在外，或可保全。今至此，累臣俱死矣。”清元帅九王闻弘光在王闯营，引大军六十万，连夜进围王闯营。闯奋勇接战。击败清兵时，手下已有异志，见清兵势大，不肯力战，亲将田都司反射王闯。闯知事变，遂自刎死。田都司擒弘光以献，清擢为浙江总制。时江淮鼎沸，侯四仗剑归吴。义阳王为副总兵，挂先锋印，聚兵常熟县。义阳王以吴龙罔为主帅，以周君建、徐培甫、陈克甫、侯龙泉为四副总，乡绅严子章、时子求等皆以兵佐之，为义师倡。未几，清将花马刘、吴圣兆、李花嘴等俱集城下。明兵皆白徒，并无衣甲，敌人弓矢如雨，不敢向前，城遂溃。龙泉引麾下百余人，走芝塘铺。时有方守备者，先据芝塘。龙泉至，遂与角胜负，遽驱之去，屯兵于佛寺中。夜将半，龙泉起立庭除，灯影半减，军声鼾撤，忽见阶下石台上银锭灿然。龙泉手捉二锭，余忽不见。遂命手下数人试撤去石台，观其下 则有一大穴，穴中则皆银也，约有数千金，尽入其橐，竟不知从何来也。已而清朝剃发令下，次及太仓。乡之人民，皆有不服之心，群起反对。太仓城门昼闭，州中之人方与各镇树敌。会清将李花嘴领兵攻松江，道由太仓，太仓恶绅邀之进城。而各镇人民不论男女老幼，俱受抢掠屠戮之惨。时陈克甫屯沙溪，有众百余，尽溃去，独身走龙泉营。龙泉在芝塘，克甫屡以收招之不至，故得不溃。至是二人欲引去，遂出何家市，走屯六镇，龙泉人海见义阳王。王使之攻太仓，抄剃发民。时各镇民俱已剃发，望见烟火，皆惊而走，日：“侯四至矣。”方是时，明之溃师尽集东海河镇。张靖宇，太仓人也，屯兵刘河城。吴提督引兵攻之，靖宇方病，手下兵皆北人，与提督之众半属亲知，城上与城下劳苦如平时，不烦一矢，遽委城而降。举靖宇入太仓，提督遂轻兵袭六公镇。镇之西，有刘副总者，亦北人也。领川兵百余，皆敢死之士，头戴铁盔，身穿锁甲。晨炊未熟，清兵突至。刘副总急率众出战，自晨至午，杀伤清兵过多，清兵围之数重，川兵皆舍死突围。势既危，刘副总犹洒血力战，中箭而死。手下兵皆亡，无肯降者。时侯四之兵已离镇，知提督兵已至，遂人海泊舟南山，依吴龙罔为进止。龙罔手下有王江北者，知四银甚多，伪招之饮。甫人舡，提刀砍其头，左右群刺杀之，尽掠其蓄而去。方四之在上海也，督抚闻四名，俱遣人招之，啖以官，四不肯至，然勇而无谋，卒为小人所害云。
田将军
田稼，上海人，其人长大壮勇，故称为田将军，又呼为田胖。时子求谋开舟山，招集勇士。田胖与手下恶少年归之，子求使之驾海舡，扬帆至舟山，相度地之形势，可居与否，欲徒家焉。将军归报云：“其山在南海中，与普陀山相对，形狭而长，绵亘八百余里，山口水势最险，两岸壁立万仞，海舡急不能进。若使百人守险，敌虽众不能人也，子求喜甚，会有先据之者，遂无去意。时中原乏主，清兵未下，愚民倡乱，处处不靖，子求以兵舡自卫。适过沙溪，泊舡于陈嘴泾口，会镇中有讨文书者，徒党甚众，实起自太仓，盖奴叛其主也。甚至操刀恐吓，聚众火延烧。有莫敢缨之锋，有言之子求者，相与共弥其事。停十余日而去，田将军独留，与镇人相要结。会任阳人谢虞峰者，好侠喜客，素与镇人缔好。其甥谢二，骁勇便捷，虞峰养为己子。间过沙溪，其表弟盛侍溪，将军友也。适遇将军于座中，与之言，意相浃也。虞峰战与俱归，共谋举事，招集无赖，装驾快舡人海，见义阳王，王授将军游击札、虞峰都司札。时苏州大乱，城门昼闭，田将军引谢二等进攻娄门，乘夜纵火烧门而入，大掠城中，杀出葑门，捆载而归，清兵莫能御。时松江义师亦起，皆将军故友也，招将军进掠吴江洞。将军义师未至，洞人患之，阴召清兵伏葭苇中，诡言于众日：“汝等皆明兵义师，今清兵现屯某处，若能击而杀之，某等自当凑集兵粮，即多寡不吝也。”义师中有岳王镇张六者，莽而敢勇遽引众趋之，并不见敌，退而登舟，伏尽发，杀溺死者无算。将军闻之，遂引虞峰挟二舟先归，过石牌湾，湾口人陆巨京者，与虞峰有隙。时为乡兵帅，引众邀虞峰，舡不得行，手下人皆下水逃去。虞峰见事急，亦下水匿芦苇中。独谢二提刀杀伤乡兵数人，为众所攒击而死。既而乡兵愈众，两岸观者如堵，细搜芦中，尽获其先逃者杀之，虞峰亦被害。田将军尚未知也，率诸舡来就虞峰。乡兵如前邀之，田将军出不意，大惊，遂驻兵赴之。乡兵本脆弱，一击而走，生擒二人。询之遂得虞峰死状，还舟下湖，留连信宿，念无可与共事者，遂由吴淞江出海，欲依义阳王。时王已离崇明去就郑成功矣，因谓其众日：“我等且上舟山，宁为顽民不愿剃发作顺民也。”方是时，王肃虏据舟山，忮刻自用。凡有来归之众，俱遭毒手，将军几入虎口，会有言肃虏之事于将军者。将军大怒，恨不得斩其头以慰四方忠义之魂。遂还舟至黄浦，碎其船而沉之，尽散其众，携挈妻子隐去。其手下有朱将官者，亦勇士也，出入必随将军后，居崇明为梁提督千总，常过沙溪，人有识之者问及将军日：“今尚无恙也，尽道其所隐之居址焉?”
钱大
钱大，吴江县人，长躯伟貌，膂力绝人，自幼以贩盐为业。湖中乱起。即引数人先至陈墓，陈墓兵散，遂引兵舡十余，往来湖中为盗，领手下数十人攻破吴江县，尽掠其库物。县官出走，吴日生兵起，遂附日生每与清兵战，大辄居前，杀敌无数，其于舡上往来如飞，且勇而健，是以战则有功。日生尝谓之日：“君真猛将也，若破苏，当以君功为第一。”及既杀詹大厅，湖中之士，志气益骄，且目无苏城矣，讵意日生为人所诱遽被擒，散去者大半。余众推钱大为主，其兵北至洋澄湖，掠西洋村、新村、斜庄等处，已而出真义，过唯亭，入沙湖，或进夹浦桥，或进宝带桥，遇官军则战，其杀伤官军不可胜计。又南至平望八尺，近嘉兴城，过敌楼乃还。方是时，浙有山中之乱，谓之王兵苏有湖中之乱，谓之白腰党转相煽惑，民之从者，犹夜蛾赴火。国法几藐然。倚山靠湖，惟劫掠，初无大志，非若陆兆鱼、吴日生专以扶明为主，至死不悔者也。钱大之众，轻生敢死，无有能御之者，后官兵四至，众方危惧，大即，奋勇杀伤官兵五百余人，声势益涨。苏抚申文三省纠合四镇之师，军舡蔽湖，沿路搜讨将各处要路钉断，用兵防守，使贼舡不得过。钱大计穷，遂散其众，以农舡一只摇出海口，守兵亦不觉也。会有识之者日：“此钱大也，引众擒之。”大即出刀杀伤数人，遂为众所获。方是时，钱人见势危急，欲出有海。有为之谋者日：“我舍舟登陆，孰有知我者?”大日：“此间皆死地，若弃舟则易为人识。不若轻舟出海，众尚可集也。”遂轻身走险，以至于败，解至南京为三省所诛。其子日，小钱大。其父既死，从人隐于湖畔者数年，会耿家兵起。闽浙震动湖中旧党，复推之以为主，其勇不殊父。遂遥通耿兵，许以复江南为己任。官兵捕之，屡为所败。至会剿之师，不敢睨湖。已而耿兵势衰，官兵议剿捕，忽散众隐去，计其起兵时，已数月耳。其赫然可畏之势，已达近震动矣。病骸日：“明之社也，东南骚乱，如王兵白腰，中多健儿，使若辈而志在扶国，则联络成师与海外郑军相应。吾知北方虏廷，虽有良将谋臣，恐未能遽有华夏君子，读史至此，未当不为诸人惜也。”
吴提督
吴提督，名圣兆，陕西人，初为李自成将。自成破，引兵降于清。上书九王子，欲平江南以自效。首先渡江击郑彩兵，郑彩遁去，进攻南京。南京失守，弘光亦遁。圣兆遂与士国宝张天禄等，引兵至吴，相机剿抚。时常州民乱，圣兆领兵复至常州，民变遂定，还兵至吴，吴之民变亦稍息矣。时有王飞者，明将也，聚兵舡于太湖。圣兆使从招之，无降清意。遂引兵破飞。降其众，遂破松江。击明之总兵吴升嘉于黄浦擒之，复攻金山卫。其首将俞洪，勇士也，跃而先登，为守者所攒击，立殒，割掷其头于城外。清兵见之，痛哭失声。圣兆怒促兵攻之，城上矢石雨下，将士奋勇急先，无敢退后者。血战半日，城破，全城屠戮无遗。又破川兵于茜泾，提兵驻松江，远近畏服。时土国宝抚苏有能名，然戡乱武功实不如圣兆，两人遂不相下。至是，圣兆阴有异志，使人潜至舟山，与王宾卿通，欲借海中之援，以除国宝。会府学生载武公、陈墓镇、陆兆鱼党，为圣兆参谋，力赞成之。阴召陈墓之众，以袭苏城，兆鱼使张行甫整备舡只，行甫修理橹绳，盈屋充栋，分颁旗号，且至十里矣。后谋泄击狱抵罪。圣兆既与宾卿通，约舟山之师，直抵松江，以弹压不服者。遂召其心腹将士李虎于崇明，周杰于吴淞，沈奎于爽阙，张勇于福山，扬言进剿舟山，会兵黄浦。而舟山之师实已至矣，遂设宴请知府等宫。席间授以冠带，有不从者诛之，使城中百姓亦尽复衣冠之旧。又差心腹兵将先期至苏，一闻举事，即杀国宝应兵随至矣。时方宴诸将，酒既酣忽，圣兆将詹大厅，亦北人也，虑事无成，猝擒圣兆，统送府署。一时扰乱不知所为。李虎等固醉提刀乱砍，自相屠戮，血肉狼藉，迄无—存。明兵闻之，边夜遁去，其心腹之兵士在苏邸者，方扣刃以待。报至，皆咤叹自杀。异史氏日：“圣兆忽叛忽反，正皆出于一己之私图，并非有爱于国家，有爱于同族，故其死也亦死于己之同谋者，书此足以为反复之小人戒。”
娄天权曰：“朱明之亡，亡于内间。不然东南半壁，尽足抗满兵而图光复，何至子孙三百余年为异族奴也。”
当吴三桂开藩滇省之时，藩下健儿多以武技相尚。三桂亦极意招致才俊，无论文武，有一技之长者，无不录用，而尤留意于藩府护卫。故事亲藩得有护卫，惟一等护卫不得过八人，其二三等护卫以此类推。三桂握有重兵，护卫多至百余，每于暇日令护卫及藩兵之矫健者演武，视其技之良否以定其高下。有郑荣者，贵州人，藩府之二等护卫也，身体短小而性弱，不类武人，能运长槊及短刀铁鞭弓，矢尤精妙。一日，三桂令诸护卫试技，郑荣处于诸人之后，退缩不前，诸人方出其绝艺以媚三桂，或跃登楼殿如行平地，或挥剑运刀作旋风舞，继试弓矢，植的于二百步之外。护卫一发五矢均穿的而过，其中不能穿的或不能中的者，盖百之一二而已。诸人试技既毕，郑荣犹趑趄不肯前，三桂怪之，问：“此谁也?”左右日：“二等护卫郑荣也。”三桂日：“既为护卫，何以不献所长，今且试汝射法。”郑荣默然不答。三桂促之，并令左右给以弓矢。郑荣一发中的，贯革而过，五矢皆然。三桂大喜，立擢为一等护卫，日：“汝能运用器械乎?”郑日：“能之。”三桂遂令护卫中之勇者与郑荣角，荣连败七人。三桂日：“吾不虞郑荣勇甚，速唤诸伯容来。”诸伯容者，藩府中最勇之护卫，勇名埒于马宝者也。诸既至，持槊与郑较，郑运槊刺之，伯容以一手举槊刺荣。荣与伯容皆乘马，荣槊为伯容所夺，乃弃槊疾跃下马，出刀于匣蓦，腾而上伯容之马，亦夺其槊，伯容之槊亦落，刀光一瞥，伯容堕矣。盖荣刀削伯容之帽，帽断如截而其发不伤。其所以坠马者，盖荣以刀柄力椹其胸，伯容难矫捷而无术以避，举手格之，用力既猛，遂自马上翻堕。堕未及地，伯容已一跃而起。三桂喜日：“荣与伯容可谓工力悉敌，而实则郑荣少优胜于伯容也。”乃传命止斗，三桂慰劳之，以良马赐伯容，而自解佩刀赐荣。荣受刀跪谢之。顷忽，自地踊起飘若鹰隼，疾同电瞥，一秒钟间已及三桂之前，举刀刺三桂。三桂大惊，急举手力扼郑荣之腕，刀立坠于地。荣返身飞出，伯容逐之，荣已登殿脊，飞行如矢，一瞥不知所往。殿脊故不通他处，无地可逃，诸护卫大索不获。三桂耻之，戒勿以其事告人，谨以郑荣犯罪而逃，通告所属掩捕数年竞不得，或日郑荣殆明之义士也。
娄天权曰：“当日，吴贼左右皆剽悍凶恶之士，而郑荣敢于轻试较之，博浪椎豫让剑，尤觉勇壮，孰谓世上无异人哉。”
赵信忠
信忠者，宝山罗溪人也，生有神力，善舞大刀，只身能敌数十人。幼时读书不就，父母命之习农。至信忠辄假名至田中，私往拳师家，叩彼教授拳棒。拳师知其诚挚，秉性温和，且膂力逾人，四肢挥舞灵敏，遂不遗余力罄所学教之。后为家人侦悉，恐在外肇祸伤害他人，禁之不许出。信忠闷闷不乐，终日叹息，己志之不得伸、术之不得展，然事父母至孝，虽际此愁境，不稍形忧色，致劳父母伤心也。时洪杨军起江南诸省，所向披靡，转瞬间攻及宝城，道出罗溪之杨家桥。先是信忠料军马将I临，聚集同志五十余，各执长矛修棍前往迎敌。信忠自执八十斤大刀一口，远见黑烟滚滚地尘飞腾，旗帜飘扬，所谓长毛军果然现于眼帘矣。众人不及察度地势之可否作战场，遂据杨家桥之北境以作阵。地两军对垒，势不相让，洪杨军纵马过桥，信忠举刀尽削贼之马足，贼军不战而倒，大败而去。信忠等以敌既退，各归休息。不料，贼又集合余众，乘马疾驰而来，信忠等不及提防，为贼冲下，遂且战且却，被大幡遮得天昏地暗。信忠无由施其刀法，举刀砍时，乃天不从人愿，适砍石桥脚上，以用力过度，仅留刀柄在手，刀身已不翼而飞。呜呼，信忠自此危矣。后洪杨军渐渐增多，益以不敌，遂死是役。信忠殁后，头颅被贼军取去，使之尸身横卧旷野，家人得信之下，于夜间扛归安葬之。及洪杨军败，事闻于官，莫不称其义勇，为之设立石碑、镌其名，至今赫赫犹存。
技击旧闻
此乃昆山陈氏旧藏抄本，为清初三吴人士抗御满兵之记载，惜事实多与诸家文集不合，似乎作者伏处僻隅，未免耳食之谈，然亦足正当时抱环怀谨之辈，悉具同仇敌忾之心，虽未达光复之效果，而夕阳余映未尝不可贵也。
吴升嘉
吴升嘉，徽州人，家于松江，自幼习武，举业形状奇伟，勇力过人，服饰必求自异。崇祯八年(1635年)，从苏州军门张国维，御流贼于安庆。升嘉与太仓蒋若莱、苏之娄门陈舟庭，皆以骁勇善斗。闻军门部下有詹家营五千人，皆江淮剽悍之士，使亲将徐君选统之。君选，京口人也，善长枪，江南称第一流，贼之所畏也。贼设计诈降，自以量尽，愿归命于朝，当击虏自效。国维信之，使诸军迎降。贼又使人来言日：“某等固愿降，然众中尚有怀疑者，幸急进军迫之，则无不从命矣。”遂诱诸军人山，贼四面设伏，引军齐出，官军大惊。詹家营首犯其锋，贼由右向左，君选领众冲其左，贼皆奔散。君选挺长枪乘之，忽尽跌入陷坑中，君选及五千人尽为贼所杀，蒋若莱亦被擒。陈舟庭身受重伤而死，三日复苏于积尸中，仰见星斗，自扶而起，方悟己之死也，匍匐而归。吴升嘉与壮士十余人溃围出，得免。当是时，诸路震惊，幸贼皆退去，国维遂引兵归苏。九年，以升嘉为青村把总。十年，为坐营游击。十三年，为吴淞总兵，手下有川兵百余，皆简练骁勇亲将。夏虎臣、王明等，皆剽悍无敌，而虎臣尤为猛壮。当明之季，中原土崩，南部失守，清之抚臣督将皆在吴矣。升嘉知势不可为，叹日：“吾宁蹈东海死耳，不能为不义屈也。”于是聚船百艘，亲兵千余，泊黄浦中，待日出海，以图兴复。值清之提督吴圣兆将军、李花嘴等引兵破松江，知升嘉在黄浦乱抓民船，递邀击之。时升嘉方拟出海，不知清兵之从天而降也。遂拔篷齐起，引军迎战。时兵船大，民船小，清兵皆仰攻，欲攀船而上。夏虎臣率死士力战，奋砍清兵，斫其指，舟中之指可掬也。王明登楼橹上，注矢射敌，敌皆应弦而倒。前锋破浪冲突，夺路齐出，且至海矣。战方急，风忽止，升嘉船巨，独不得脱。先是升嘉营中有僧二人，大盗也，犯祸投营，所为多不法，升嘉杖而斥去之。至是为清兵向导，先伏升嘉之船舵下，乘乱钻入舱中，遽擒升嘉。升嘉剑避，左右川兵急以刀砍二僧，二僧衷甲，刀不能伤。船中扰乱，时清兵已蚁集而上矣，升嘉见事去，戒左右勿动，遂就擒。夏虎臣、王明等及川兵百余，皆不屈战死。吴提督以兵卫升嘉至北，升嘉在道不食而死。
柏相甫
柏相甫，湖州府长兴县人，为本县儒学生，洁白秀雅，眉目如画。清初，长兴山中王兵日盛。相甫之侄，柏孟宪，勇力绝人。与其徒相通，及事发，辞连及相甫。相甫遂与其侄走入山中，众人以相甫有权略，遂推之为主，屯兵于合溪界中。合溪者，即古阳羡之地，盖产茶处也，溪形中阔外狭，山口两溪如门，故谓之合溪，若使百人守之，虽万人不能人也。相甫征溪中，钱粮以为己 有，手下咸称其“大老爷”，聚众五六千人。其最勇悍者日赵良壁，使铁鞭重四十五斤，战无不胜。又朱弘宇，号白毛，本水手也，善用大刀，重四十斤。又沈子应，能手挽八百斤物，相甫置之左右。屈良甫，骁勇便捷精骑射。周子盖，冲锋陷阵，战必居前。相甫皆倚为心腹。时山中有黑先锋者，名朱德，勇冠诸军，每兴官军事战，一手执六千斤防牌，一手执三十斤利刃，所向无前，官军畏之如虎。湖州总兵陈之麟，夜袭其营围之数重，黑先锋以防牌自卫，突门而出，杀死官兵千余，官将三十余人，身被百余矢，以无救败殁。转攻相甫，战于合溪，白毛一人杀敌七百余，官军大溃。申文部院拨麾下副总兵檀之材统兵守湖州，使擒相甫。是时，相甫已离合溪矣，因人众不能容，柏营驻中峰。选兵有三万余人，山口扎前锋营，皆招来降附，使任探哨之责，月给重粮之糜之。其山中前后左右之营各使猛将把守，令互相救应，以防清兵之来。时檀之材领人马万余，已驻兵山中矣。之材者，本山东响马头，勇猛善射，有众数千人，横行山东，凡客商行旅往来京都者，不走山东而走河南，畏之材也。既而就招安为杭之副总，手下皆熟于弓马、轻生敢死之士。至是督兵来攻，相甫使其侄孟宪引精兵三千迎敌。之材两人，亲自抟战，勇力相当，既以弓矢相加，亦无胜负。之材连战三日，不能胜，引兵而归于路，自念：“我在山东为响马时，无人敢敌，今既人清营亦无有出我之右者。岂意此山寇中，乃有若是人耶，且停几日，当于五鼓至山，掩其不备，破之必矣。”未几，檀将官果连夜进兵至山口，尚未五鼓。盖湖州城至山不过十八余里，一晚即至，此时前锋营中人尚未起，急披衣奔走，官军追击，杀死无数。一路追袭上山。赵良壁闻之，引兵来救，之材飞马杀来，良壁迎战，一鞭去，之材见势猛，低伏马腹，鞭过跃起，又复一鞭伤其左臂，堕马被擒，官兵急退，众军追杀下山，大败而回。良壁缚之材上山。相甫亲解其缚，延之上坐，设宴相待，被留三日。之材左臂略痊，因请于相甫日：“蒙君不即加诛，材实居此无益。若释我归，必有厚报。”相甫遂以马匹送之回。或谓相甫日：“檀将官志欲灭我，何反纵之去乎?”相甫日：“清兵将如之材者甚少，今释之使去，谁复敢来耶?”众服其言。之材既归，不日至杭，谒见部院，自缚请罪，诉以被擒之由。部院日：“吾不知此贼猖獗乃尔，因赦归，责其后效。”遂调各路大兵，刻日擒剿。时部院参谋周铁，颇善阴阳地理之学，启于部院日：“某闻柏相甫为长兴人，其祖宗坟墓必在近地，可按而知也。今其人，每战必胜似有天助，当使彼处官员探访的确，伐其墓木，掘其枯骸，风水一泄，彼必无成，然后以大兵临之，必瓦解矣。”部院从之。果使人斩伐其先茔，污潴其地。或报知相甫，相甫惘然自失，自此多忽忽不乐。适左右之人有忌赵良壁者，谗于相甫日：“彼以大老爷为书生，安能统众，会与某某言之矣。”相甫信其言，俟良壁醉卧，使人刺杀之，军中皆痛哭，尽皆解散而去，相甫亦悔恨无地，执献言者杀之。时部院亲至湖州，檄诸路之师，不日取齐，合剿相甫，众有十万。檀将官请于部院日：“某观柏相甫亦一能人，若以大兵迫之，彼必散众亡去，今南海不靖，恐其有牵引之谋。某愿单身上山说之来降，亦弭兵之策也。”部院从之。檀将官果轻身上山来见相甫，谓之日：“部院与督抚知君好汉，不欲遽以兵相扼，以某与君有一识，使来相招，君若能从，岂特免祸，富贵可立保也。”相甫日：“我手下有数十万死命之士，即部院自来安，能保其必胜，而公欲使我望风归命乎?”之材日：“不然。君据守一隅之山，而欲抗全浙江之师，则是当车之勇也，假使大兵塞断山口，屯据要害，君若进不能战，退无所掠。彼则挽江陵之粟，以坐养战士。不及一月，将索君等枯鱼之肆矣。”相甫曰：“公诚高论，但恐手下有不肯从命，奈何?”之材曰：“是在君论之耳。”相甫因谓其众曰：“檀总爷奉部之命来招我等，我等岂可屡逆部院之意，诸君当各自为谋，勿迟疑也。”其手下之士闻命散去，不日营空，独存相甫左右数人随之材谒见部院及督抚等官。部院知其能，授予守备之职，使之守钱塘江鸭嘴滩口，兵千余，船数十只，亦紧要口子也。相甫至彼月余，长湖两处被害之家，于部院督抚处纷纷告理。尽皆烧去杀掠等事，且方其向通南山，手下半是郑兵，若使之守江口，将来必有大害，非只小民受其荼毒也。部院方怀疑未决，督抚两处俱已准状絷置相甫于湖州狱，同拘者五人，已而发归安县狱，县官持之急。相甫不能堪，谋复系湖州府狱中。当是时，相甫私人大布金钱于狱，上至狱官、下及狱卒，饮博之乐，昼夜无间，一狱之人不知有犯之轻重矣。其时湖州城之内外，忽倡为沙泥会，人带沙泥一包，以为认记，皆相甫党也。谋以破船装稻柴百余担，泊于城门口，既而柴尽湿，船重几沉矣，急发至岸堆于城下，佯为暴晒之状，其在城之众，候至夜分，各以沙泥洒狱中屋上。相甫是夜正与狱官饮酒歌呼，一闻号声，谓狱官日：“我人众已及门，我欲去矣。”其同系五人，各执刀而立，狱官惊愕失措，谓相甫日：“君若去，则我受死奈何?”相甫日：“当与君同去。”遂相随出狱。时候门者群集，拥至城门，则柴草高积，诸皆一跃而下。独狱官年老眼钝，堕城而死。相甫与其众连夜入山，从之者不约而至，声势益盛，于是统众，烧劫诸仇家，并其妇女皆杀之，共计八十三家，并受其害。时檀之材已去，新任总兵刘杰率众万余来攻相甫营。先以奇兵三千，伏东山上，俟相甫兵出，即袭破其营，合兵击之必获全胜。不料为白毛侦知，相甫前军方与刘杰接战。白毛引兵急趋东山，官军皆坐未起，白毛提刀乱砍，独杀官兵千余，堕崖死者无数。败兵报至，杰亦大败奔回。相甫遂引众进攻湖州城，大掠诸门，官军闭城不敢击。遂使人至南山通郑成功，约以水陆并进，直趋南京，天下可图也。会南山军师张王贤、大将甘挥，皆有窥南之志。得书大悦，亦使人结好相甫。相甫自此声援益大。时有水贼吴阿留者，赋性凶顽，引众劫唐察院家，搜索金宝殆尽，又擒其女及媳置在山中。要取金银，燃火烧其女之阴户，备极惨恶，其女不能堪而死。又劫东阡沈家，亦大宦也，皆煅炙其财宝，焚掠无遗。两家痛恨入骨，至京讼冤。部院以南直按院秦瑞寰有威名，升为浙江巡抚，使之讨贼之任。秦巡抚既就职，即欲擒治吴阿留。时阿留已为大贾，贩豆千余石至镇江闸口，遇浙之捕舡。其捕人则熟识阿留者也，遂擒见抚台。抚台命剐斩以殉于市。遂定擒相甫之计，使山中之民并村而居，远并近，小并大。严缉保甲，不许藏匿奸人，又于山口各驻重兵，防诘紧严，若有半语支吾，立擒解府。自是客商并绝往来，惟负担之人，稍宽盘诘耳。先是相甫之侄孟宪微行人庙中，乃大士古刹也。见一烧香妇人颜色甚佳，既去随识其处，夜使人劫之，入其门立户限上，使众人内搜寻未获。其家有猎犬，忽咬其腿，痛甚不能行，使众举之而 走。值防夜之兵四至，其时从孟宪者不满三十人。营之众兵远而未知，从者欲奔散，盂宪日：“汝等若舍我而去，我若至营，必尽杀之。”从者畏其言，且走急路远，举之不动，遂还杀孟宪，相率遁去。相甫之势遂衰，至是为重兵所扼，兵粮既绝，人思溃散。相甫知势不可支，使其众潜遁，谋轻身走南山。其徒遂以相甫束诸柴中，从行之众有朱白毛、徐老大、穆天富、陆试童子、闰郎共相甫六人，买舟于湖州西门，遂之太仓。就其故友曹宁一，欲觅海舡之南山，宁一与璜泾卞臣山最密，而臣山则熟识海道者也。南山一线，惟有臣山可通，宁一走访臣山。据云：“于正月必有信至。”时已十一月矣，相甫欲依宁一家，以俟南山之信，不意为奸僧浮生所识，通知地棍，构成诈囤。相甫知势不可留，转由常熟县出固山，谋走南京，方相甫之遁也。秦军门令于湖州官吏日：“不得相甫，官参吏斩。”于是道责之府，府责之县，县集诸捕人。收其家属于监令之日：“不得相甫，则满门俱死。”诸捕人被迫，咸入山细辑，尽得其交通出没之迹，遂驾舡纠众，下关又于苏州府，同府捕赵汝琏至州，又同州捕周太追寻至沙溪。执浮生问之云：“向在曹七官家，今已去矣。”捕人遂擒曹宁一谓之日：“官只要一柏相甫，我等各家老幼性命亦只系此一人。若还我柏相甫，则汝无事矣。”宁一见势急，莫能支吾，只得从众人至常熟杨舍地方，寻杨季明家，盖相甫所约会之处也。既至云：“去三日矣，并擒杨季明，欲同追寻至南京，晚宿固山，捕舡共十只，众百余。清兵八舟先发，二舟尚泊岸。”府捕赵汝琏起行市中，见客店一人倚门而立，状貌若有异者，至前诘之，言颇支离，因大喝日：“汝是湖州人，装做什么?”令手下人挥之，盖浙语以挥为捉也。俄擒相甫，人不识，汝琏日：“吾闻柏相甫折一门牙，以银镶之。”令启其唇日：“是矣。”时群观者哄然。及得白毛，亦不识。日：“看其发白否?”则黑矣。白毛日：“我即朱自毛也。”遂各锁押登舟，急迫八舟复还至沙溪。盖既得相甫，则以宁一为可卖情耳。已而讲银不就，捕人小周郎发怒而去。解至杭，秦抚台面诘相甫，相甫不为屈。又谓白毛日：“闻汝上山如箭，真壮士也。惜不早降耳。”问曹宁一，相甫恨其为向导也，辞连及之，因并诛释杨季明。
穆祖泉
穆祖泉，归安县人，一目微眇，呼为“穆瞎子”。性粗直，勇力绝，人本屠家子，好结交人，人故乐与之游。清朝初年，湖州诸山多王兵为乱，盖因明之鲁王驻兵于此，召募人众，及其既去。乱民遂散入山中，群起为盗，通谓之王兵。其时，祖泉与姚武亭、邵逸民、朱弘宇、朱玄卿、王草包、黑先锋等，各起兵屯聚山中。大者千余人，小人者亦四五百。日执富户拷剥之，名为助粮，实抄劫也。由是四方之民推强有力者为首，各练乡兵以自卫。于是，乡兵之势遂盛。时有邵逸民者，为明朝武举，素有才略，聚众百余于弥陀佛寺。乡兵群起攻之，约数千人。逸民惧甚。祖泉闻之，移兵入山不敢救。适姚武亭望逸民。逸民留与之饮。不虞乡兵之猝至也。武亭起日：“今日事急，我当为君破敌。”遂率壮士四五人，从楼檐跳下，杀人乡兵队中，乡兵皆披靡而走。逸民率左右继至，杀伤五六百人，乡兵号泣狂奔。而伤折者众，自是不敢复集矣。祖泉引兵过赵村，其手下驻村中讨供应。姚武亭之侄玉宇居赵村，力能抟虎，素与祖泉善。谓人曰：“穆瞎子至此，我不吃他罢了。他倒来这讨食吃。”祖泉闻之，恨甚。即使首将赵哥引百余人至其家，擒玉宇至寨，谓之曰：“汝前成亲，我送礼银十两与汝，汝不为意。及朱玄卿至，辄留与之宴，反又对人骂我，我有何得罪于汝耶?”玉宇不答，祖泉欲杀之。左右皆不与，曰：“看姚武亭面上，若杀其侄，何以为情。”因拘留不遣，有太仓人吴子斐、唐宪卿者，皆以悍勇著，与玉宇最厚。时纠众百余，往来山中为诸军耳目。至是闻玉宇被擒，引十余人至祖泉寨，求释玉宇。祖泉素忌唐宪卿，会约诸军共攻湖平市。宪卿率兵赴之，路逢玉宇，遂告之故。玉宇曰：“湖平有郑良夫、张楚材，皆吾好友，汝不可往。”宪卿遂归。先是王草包者，余杭人也，拥众千余，王兵中推为渠帅。尤大经者，乃其支党也，闻邵逸民使梁茂杀之，已而又谋杀茂，欲引兵攻逸民。缉之，避入深山，草包又引兵围穆祖泉于后溪界。祖泉知势不敌，差人议和。许以月送兵粮，始得罢兵去。草包竟使人探知逸民所在，袭杀逸民，降其众而归。时杭之省臣赵部院闻王兵恣横，移文湖州总兵陈之麟，责以剿抚之功。之麟督兵日夜攻贼。祖泉等拒战不少弱，既而会剿兵大至，破杀王草包，诸贼首皆遁。陈之麟差人招穆祖泉，祖泉最先起事，念从兵已久，恐终亦无成，遂约降。督抚部院皆许以不死，遂散众归家，杜门不出。当其未降时，有守备官周奇者，恃勇深入来攻祖泉营。岂意山路狭窄，王兵据险，争以巨石击之，人马俱死。周奇几为祖泉所杀，大败而回。至是率兵擒他盗。过祖泉门，使盗招祖泉与谋，并擒之。掘其户限下，搜获其藏金，谋置之狱。祖泉放欲自辩于当道。而长兴怨家及诸处被害者，纷然告理，不下数十百人，皆于抚院处控其杀掠不法等事，罪至不赦，祖泉于狱中寄语同辈日：“吾不能与汝等复相见矣，竟死于狱。”其手下勇百余，既就抚，散归矣，闻祖泉死，皆叛人山，从柏相甫举事，山中益乱。
侯龙泉
侯龙泉，嘉定县人，行四。少以拳勇称，人易狎之，呼为侯四。往来于太仓嘉定门。嘉定城门设二铜铳，重各八百余斤。四与诸少年角力，独四能抱之而走，余不能及也。性好食面，食必数斤乃止。又能反绞其手，使两人立手上，不为动。当明之乱，弘光初立，南畿首尚武勇。宰相马士英出榜召募勇士，不拘资格、不吝爵赏。故四与太仓瞿太湖、嘉定沈元甫首应募，并擢材官。岂知弘光昏庸愚顽，清兵未至，京城已溃。宰相马士英先遁。弘光后出，追士英不及，走人王德功营中。德功大惊，因谓之曰：“陛下若能固守京城，有臣等在外，或可保全。今至此，累臣俱死矣。”清元帅九王闻弘光在王闯营，引大军六十万，连夜进围王闯营。闯奋勇接战。击败清兵时，手下已有异志，见清兵势大，不肯力战，亲将田都司反射王闯。闯知事变，遂自刎死。田都司擒弘光以献，清擢为浙江总制。时江淮鼎沸，侯四仗剑归吴。义阳王为副总兵，挂先锋印，聚兵常熟县。义阳王以吴龙罔为主帅，以周君建、徐培甫、陈克甫、侯龙泉为四副总，乡绅严子章、时子求等皆以兵佐之，为义师倡。未几，清将花马刘、吴圣兆、李花嘴等俱集城下。明兵皆白徒，并无衣甲，敌人弓矢如雨，不敢向前，城遂溃。龙泉引麾下百余人，走芝塘铺。时有方守备者，先据芝塘。龙泉至，遂与角胜负，遽驱之去，屯兵于佛寺中。夜将半，龙泉起立庭除，灯影半减，军声鼾撤，忽见阶下石台上银锭灿然。龙泉手捉二锭，余忽不见。遂命手下数人试撤去石台，观其下 则有一大穴，穴中则皆银也，约有数千金，尽入其橐，竟不知从何来也。已而清朝剃发令下，次及太仓。乡之人民，皆有不服之心，群起反对。太仓城门昼闭，州中之人方与各镇树敌。会清将李花嘴领兵攻松江，道由太仓，太仓恶绅邀之进城。而各镇人民不论男女老幼，俱受抢掠屠戮之惨。时陈克甫屯沙溪，有众百余，尽溃去，独身走龙泉营。龙泉在芝塘，克甫屡以收招之不至，故得不溃。至是二人欲引去，遂出何家市，走屯六镇，龙泉人海见义阳王。王使之攻太仓，抄剃发民。时各镇民俱已剃发，望见烟火，皆惊而走，日：“侯四至矣。”方是时，明之溃师尽集东海河镇。张靖宇，太仓人也，屯兵刘河城。吴提督引兵攻之，靖宇方病，手下兵皆北人，与提督之众半属亲知，城上与城下劳苦如平时，不烦一矢，遽委城而降。举靖宇入太仓，提督遂轻兵袭六公镇。镇之西，有刘副总者，亦北人也。领川兵百余，皆敢死之士，头戴铁盔，身穿锁甲。晨炊未熟，清兵突至。刘副总急率众出战，自晨至午，杀伤清兵过多，清兵围之数重，川兵皆舍死突围。势既危，刘副总犹洒血力战，中箭而死。手下兵皆亡，无肯降者。时侯四之兵已离镇，知提督兵已至，遂人海泊舟南山，依吴龙罔为进止。龙罔手下有王江北者，知四银甚多，伪招之饮。甫人舡，提刀砍其头，左右群刺杀之，尽掠其蓄而去。方四之在上海也，督抚闻四名，俱遣人招之，啖以官，四不肯至，然勇而无谋，卒为小人所害云。
田将军
田稼，上海人，其人长大壮勇，故称为田将军，又呼为田胖。时子求谋开舟山，招集勇士。田胖与手下恶少年归之，子求使之驾海舡，扬帆至舟山，相度地之形势，可居与否，欲徒家焉。将军归报云：“其山在南海中，与普陀山相对，形狭而长，绵亘八百余里，山口水势最险，两岸壁立万仞，海舡急不能进。若使百人守险，敌虽众不能人也，子求喜甚，会有先据之者，遂无去意。时中原乏主，清兵未下，愚民倡乱，处处不靖，子求以兵舡自卫。适过沙溪，泊舡于陈嘴泾口，会镇中有讨文书者，徒党甚众，实起自太仓，盖奴叛其主也。甚至操刀恐吓，聚众火延烧。有莫敢缨之锋，有言之子求者，相与共弥其事。停十余日而去，田将军独留，与镇人相要结。会任阳人谢虞峰者，好侠喜客，素与镇人缔好。其甥谢二，骁勇便捷，虞峰养为己子。间过沙溪，其表弟盛侍溪，将军友也。适遇将军于座中，与之言，意相浃也。虞峰战与俱归，共谋举事，招集无赖，装驾快舡人海，见义阳王，王授将军游击札、虞峰都司札。时苏州大乱，城门昼闭，田将军引谢二等进攻娄门，乘夜纵火烧门而入，大掠城中，杀出葑门，捆载而归，清兵莫能御。时松江义师亦起，皆将军故友也，招将军进掠吴江洞。将军义师未至，洞人患之，阴召清兵伏葭苇中，诡言于众日：“汝等皆明兵义师，今清兵现屯某处，若能击而杀之，某等自当凑集兵粮，即多寡不吝也。”义师中有岳王镇张六者，莽而敢勇遽引众趋之，并不见敌，退而登舟，伏尽发，杀溺死者无算。将军闻之，遂引虞峰挟二舟先归，过石牌湾，湾口人陆巨京者，与虞峰有隙。时为乡兵帅，引众邀虞峰，舡不得行，手下人皆下水逃去。虞峰见事急，亦下水匿芦苇中。独谢二提刀杀伤乡兵数人，为众所攒击而死。既而乡兵愈众，两岸观者如堵，细搜芦中，尽获其先逃者杀之，虞峰亦被害。田将军尚未知也，率诸舡来就虞峰。乡兵如前邀之，田将军出不意，大惊，遂驻兵赴之。乡兵本脆弱，一击而走，生擒二人。询之遂得虞峰死状，还舟下湖，留连信宿，念无可与共事者，遂由吴淞江出海，欲依义阳王。时王已离崇明去就郑成功矣，因谓其众日：“我等且上舟山，宁为顽民不愿剃发作顺民也。”方是时，王肃虏据舟山，忮刻自用。凡有来归之众，俱遭毒手，将军几入虎口，会有言肃虏之事于将军者。将军大怒，恨不得斩其头以慰四方忠义之魂。遂还舟至黄浦，碎其船而沉之，尽散其众，携挈妻子隐去。其手下有朱将官者，亦勇士也，出入必随将军后，居崇明为梁提督千总，常过沙溪，人有识之者问及将军日：“今尚无恙也，尽道其所隐之居址焉?”
钱大
钱大，吴江县人，长躯伟貌，膂力绝人，自幼以贩盐为业。湖中乱起。即引数人先至陈墓，陈墓兵散，遂引兵舡十余，往来湖中为盗，领手下数十人攻破吴江县，尽掠其库物。县官出走，吴日生兵起，遂附日生每与清兵战，大辄居前，杀敌无数，其于舡上往来如飞，且勇而健，是以战则有功。日生尝谓之日：“君真猛将也，若破苏，当以君功为第一。”及既杀詹大厅，湖中之士，志气益骄，且目无苏城矣，讵意日生为人所诱遽被擒，散去者大半。余众推钱大为主，其兵北至洋澄湖，掠西洋村、新村、斜庄等处，已而出真义，过唯亭，入沙湖，或进夹浦桥，或进宝带桥，遇官军则战，其杀伤官军不可胜计。又南至平望八尺，近嘉兴城，过敌楼乃还。方是时，浙有山中之乱，谓之王兵苏有湖中之乱，谓之白腰党转相煽惑，民之从者，犹夜蛾赴火。国法几藐然。倚山靠湖，惟劫掠，初无大志，非若陆兆鱼、吴日生专以扶明为主，至死不悔者也。钱大之众，轻生敢死，无有能御之者，后官兵四至，众方危惧，大即，奋勇杀伤官兵五百余人，声势益涨。苏抚申文三省纠合四镇之师，军舡蔽湖，沿路搜讨将各处要路钉断，用兵防守，使贼舡不得过。钱大计穷，遂散其众，以农舡一只摇出海口，守兵亦不觉也。会有识之者日：“此钱大也，引众擒之。”大即出刀杀伤数人，遂为众所获。方是时，钱人见势危急，欲出有海。有为之谋者日：“我舍舟登陆，孰有知我者?”大日：“此间皆死地，若弃舟则易为人识。不若轻舟出海，众尚可集也。”遂轻身走险，以至于败，解至南京为三省所诛。其子日，小钱大。其父既死，从人隐于湖畔者数年，会耿家兵起。闽浙震动湖中旧党，复推之以为主，其勇不殊父。遂遥通耿兵，许以复江南为己任。官兵捕之，屡为所败。至会剿之师，不敢睨湖。已而耿兵势衰，官兵议剿捕，忽散众隐去，计其起兵时，已数月耳。其赫然可畏之势，已达近震动矣。病骸日：“明之社也，东南骚乱，如王兵白腰，中多健儿，使若辈而志在扶国，则联络成师与海外郑军相应。吾知北方虏廷，虽有良将谋臣，恐未能遽有华夏君子，读史至此，未当不为诸人惜也。”
吴提督
吴提督，名圣兆，陕西人，初为李自成将。自成破，引兵降于清。上书九王子，欲平江南以自效。首先渡江击郑彩兵，郑彩遁去，进攻南京。南京失守，弘光亦遁。圣兆遂与士国宝张天禄等，引兵至吴，相机剿抚。时常州民乱，圣兆领兵复至常州，民变遂定，还兵至吴，吴之民变亦稍息矣。时有王飞者，明将也，聚兵舡于太湖。圣兆使从招之，无降清意。遂引兵破飞。降其众，遂破松江。击明之总兵吴升嘉于黄浦擒之，复攻金山卫。其首将俞洪，勇士也，跃而先登，为守者所攒击，立殒，割掷其头于城外。清兵见之，痛哭失声。圣兆怒促兵攻之，城上矢石雨下，将士奋勇急先，无敢退后者。血战半日，城破，全城屠戮无遗。又破川兵于茜泾，提兵驻松江，远近畏服。时土国宝抚苏有能名，然戡乱武功实不如圣兆，两人遂不相下。至是，圣兆阴有异志，使人潜至舟山，与王宾卿通，欲借海中之援，以除国宝。会府学生载武公、陈墓镇、陆兆鱼党，为圣兆参谋，力赞成之。阴召陈墓之众，以袭苏城，兆鱼使张行甫整备舡只，行甫修理橹绳，盈屋充栋，分颁旗号，且至十里矣。后谋泄击狱抵罪。圣兆既与宾卿通，约舟山之师，直抵松江，以弹压不服者。遂召其心腹将士李虎于崇明，周杰于吴淞，沈奎于爽阙，张勇于福山，扬言进剿舟山，会兵黄浦。而舟山之师实已至矣，遂设宴请知府等宫。席间授以冠带，有不从者诛之，使城中百姓亦尽复衣冠之旧。又差心腹兵将先期至苏，一闻举事，即杀国宝应兵随至矣。时方宴诸将，酒既酣忽，圣兆将詹大厅，亦北人也，虑事无成，猝擒圣兆，统送府署。一时扰乱不知所为。李虎等固醉提刀乱砍，自相屠戮，血肉狼藉，迄无—存。明兵闻之，边夜遁去，其心腹之兵士在苏邸者，方扣刃以待。报至，皆咤叹自杀。异史氏日：“圣兆忽叛忽反，正皆出于一己之私图，并非有爱于国家，有爱于同族，故其死也亦死于己之同谋者，书此足以为反复之小人戒。”
娄天权曰：“朱明之亡，亡于内间。不然东南半壁，尽足抗满兵而图光复，何至子孙三百余年为异族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