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不死的小强一次次满血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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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人们喜欢用他名字最后一个字的双音来称呼他,叫他“崎崎”。单从这个名字就可以看出这小子多么讨人喜欢。他是一个大家族中的独子,逢旧历新年或太爷爷生日,一堆女孩子叽叽喳喳,展示涂抹成乌七八糟的手指甲,染得花红柳绿的头发,爹娘无可奈何地看着这群宝贝儿,没有一丁点儿办法,你让她们收声时,每个人掏出一只手机,再也不搭理别人。
  这时候,只有崎崎极乖巧、俏皮、听话、可爱地与太爷爷以及爷爷的那一堆儿女们周旋,他说地道、纯正的济南话,言语生动,带动得五官活泛,虽然看起来有一点点儿娘,可是,他是多么讨大人们喜欢的孩子啊!
  最重要的是,崎崎善解人意。在人人对爹娘爱答不理不到要钱的紧要关头绝不给个笑脸的时代,善解人意,这是个多么多么优秀的品德呀!
  太爷爷做八十大寿的时候,冷眼瞅着事儿妈一样操心的重孙子,说:“这小子放过去送北京天桥去,能吃上开口饭啦!”
  B崎崎这小子注定学习成绩不会太好,集几代恩宠于一身的孩子都别指望着学习好。蜜糖里面泡着,哪儿能耐住啃书本的寂寞?他自然也上不了啥名牌大学,在一个排名倒数前3名的大学里学了门外语,说得还挺是那么回事儿,老太爷说:“看!我说是吃开口饭的吧!”
  到22岁大学毕业,好工作都得是211的学校,他爹的工作和文化沾了点儿边,送他到一个杂志社上班。
  先放到了编辑部。一个用毛玻璃封起来的屋里坐着四个姑娘,都是老板和人力资源总监千挑万选来的,跑业务、采访、喝酒、K歌、打球样样通,回到编辑室写稿子,一晚上出一篇。一水儿的高个大长腿,一水儿站起来敬酒,多有钱的老板都有点儿哆嗦。人家个个还都是山大毕业,笑起来像朵花儿一样。
  无数个来实习的男生都让这姐四个给支应走了。
  “那谁!帮我到门口取个快递!”
  “嗨!我稿子还有500字收尾,你给我收了,我预约的化妆师到啦!”“什么?你不知道怎么接?开玩笑吧你!麻利儿的,姐有工夫教你就自己写了。”说话间人就下了电梯了。
  那姐儿快后半夜了微醺地回来,翻了个底儿掉也没找到后面的500字,抄起电话就叫:“你在哪儿呀!谁让你下班啦!什么?发烧了,骗鬼吧你,立马回来写稿子,喂、喂——你还敢关机!”
  实习的男生不仅关了机,连挂在椅背上的衣服都不要就把自己给蒸发了。谁伺候得了那几个姐儿啊!
  崎崎第一天去上班的时候,人力资源总监跟他谈了半天话打预防针,知道这小子是BOSS的关系。
  从人力资源部出来,到了编辑部门口刚要推门,跟在后面的总监突然叫住了他,崎崎回过头去,总监张口结舌地不知该说啥,只好握拳小声说了句:“GO!GO!”崎崎立马腾出搬电脑的右手也举过头去:“GO!GO!”放下手来推开门,不由得深吸一口气:
  哇——呜!一屋美女!
  他用那双“GO!GO!”的手挥了挥说:“嗨!”
  美女们冷冷地望着他:
  崎崎回过头去等着人力资源总监介绍,这才发现,人早就溜了。
  “崎崎,给我去肯德基订一份粥。”那年月肯德基还不送外卖。
  “崎崎,麻婆豆腐换厨子了么!没放麻椒啊!”崎崎用自己的勺子挖一大口,“有哇!陈姐,你咖啡喝多了,味觉坏了。”
  “我有吗!”说的人自己又尝了一口,眉头一皱,“扔了吧!”
  “崎崎,帮我把拉链拉开。”这是心惊肉跳的时刻,姑娘们就像足球队员在更衣室不用避着女记者一样。
  BOSS告诫姑娘们男女有别。姑娘们一脸惊讶地说:“没有男人啊!崎崎,他是男人吗?他是小男孩子耶!”
  “也不能让男孩子拉拉链吧!”“他开情窦了吗?还啥不懂呢!”“人家22啦,比你只小1岁。”“是啦!小男孩呐!”BOSS拿他的这四大金刚没一点儿办法。
  “崎崎,你还适应吗?”BOSS也会问问小男生。
  “她们呀!和我的表姐表妹比都是乖乖女啦。可是,啥时候能让我采访、写稿子呢?”
  崎崎第一次得到业务工作机会是流程编辑让他审标题和内文的英文。280个P的大样摔他桌子上。“你看看英文对不对。明天一早给我哈。”打了个哈欠说,“你这活儿几乎就是核红啦!核红懂吗?几乎就是总编的活儿啦。”崎崎给忽悠得——哇!紧张到不行。
  后来这四大金刚风流云散了,人们问崎崎是如何满血复活般在女人堆里成长的,他说:“哪有女人!神马是女人!都是女汉子!除了没长胡子,就是一群爷们儿!”
  姐姐们下了夜班(加班是经常地)会叫住他:“崎崎,过来陪姐喝一杯酒!”崎崎近视,凑近了看芝华士,没喝过,几度呀?“姐,不会喝。”“胡说,是爷们儿就得会喝!”有时还得陪根烟,扔过来一根,“点上!”崎崎一吸就呛了一口,心里叫我的天呀!连忙摁灭。那个姐姐会叫:“咦!烟呐?”崎崎说不会抽,“胡说,是爷们儿就得抽烟!”
  后来人们常常问崎崎给那四朵金花拉拉链的感觉。他说没感觉,不是跟你们说了她们是女汉子,没见长啥样——她们是长了咪的爷们儿。
  C崎崎终于升为助理,姑娘们喜欢带着他去跑客户,那时还兴拍大片:把什么地方的老板打扮打扮,放到一到处是书的屋子里,给一沙发坐着,或叼着烟斗或一支雪茄,或端着杯干邑,做沉思状。小地方的人认为大佬就应该是这模样吧!《黑客帝国》火了之后,身材还没走样的老板会一身黑衣,周围一群美女,均是黑色衣裙,摆一个巨酷的Pose——菲律宾那个小个子总统阿罗耶就靠这样的宣传画赢得了大选呢!
  崎崎负责联系摄影师、化妆师、灯光师,负责订矿泉水、盒饭,负责订车接送工作人员,要是拍户外还得管住围观的人。
  他都能打理得很好。
  当然钢铁不是一天炼成的,头一次遇到摄影师来要费用,他拍着小胸脯子打包票,拿着白条找到会计,人家连眼皮都没抬,嘟囔了句:“公司没有这笔支出。”   出了会计室的门,崎崎不知该去找谁,当天的拍摄场地、灯光、化妆师都定好了,摄影不出现场如何好!回到编辑部,那家伙还小口喝着日照青等着呢。他冲到厕所给负责的姐姐打电话,那边的回答是:“废话,有现金还找他么!把人家陆总的脸拍歪了还没让他赔呢,跟他说用版面冲了。”
  崎崎硬着头皮回编辑部,小口抿茶的摄影师一见他还捏着那张白条,脸一下拉得好长:“我和你们公司是有合同的。”崎崎心想没写拍歪了脸怎么办。赔着笑脸说:“哥,完了今儿的活儿一打总结。”麻利地拉开写字台的门拎出一瓶白兰地:“哥,这可是10年的干邑轩尼诗啊。”摄影笑了:“我说那天拍完了,一眨眼的工夫就不见了,让你小子……”崎崎没等他说完就接上:“哥,这不给您收着呢!没开瓶呢。”“那那天齐老板喝的是……”“国产的!哥,齐胖子是喝白酒的,就没喝出来!”说着拎起摄影包,扛起三脚架,另一只手拽着摄影师就出了门。
  “钢铁是怎么炼出来的?”崎崎干了主编之后说,“用自己的钱砸出来的。”
  编辑部的姑娘有的嫁给甲方了,有的开了自己的公司,有的升迁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有的跟着BOSS奔赴另一座城开辟新战场。
  机会,突然降临了。崎崎做了执行主编,带着新招的小编辑,还有十个设计师,从每月的选题、主打稿件、大片的论证,到与业务口的各路经理磨合软文,设计师拿设计大样说服客户,忙得昏天黑地,出刊的那一周根本就回不了家,还不用说陪大客户喝酒,去夜店。于是搬到公司住下了。
  忙成这个德性,崎崎竟然恋爱了。
  姑娘家在外地,写一手好文字,是一文艺女青年,从哪儿看都是崎崎的及时雨。
  帮他赶稿件、二审;晚上可以一块儿在公司加班。红袖添香耶!
  每月总有稿子下厂的那几天幸福时光。姑娘拉着他去鲁信影城看文艺片。文——艺——片,就冲这三个字,从前崎崎压根儿也不会去看呀!
  他的情窦是真的开了。
  D那个年度,崎崎得了公司的一个大奖。
  是年度贡献。在公司的年会上,那一天要求男士着深色西装,女士一律长裙晚礼,邀请大客户及社会名流颁奖。那是个大日子。
  崎崎上台领奖,高高帅帅的好青年,连BOSS都吃了一惊,当年四大金刚的小马仔转眼间成了青年才俊。人们等着听他的清口。他那张嘴呀!
  谁也没想到崎崎的获奖感言很正式:“感谢公司给我颁发的年度贡献奖,但是,我要说的是,还有一个人比我更有理由得这个奖,设计师们知道下厂前的那几天,她彻夜不眠,房产、汽车、时尚部门的经理知道她的稿件多么受欢迎,她就是——”崎崎用手指着观众席:“请灯光师给一束光。”
  灯光师把光打到人群里,打给谁呢?
  那个人是谁?
  崎崎大喊:“文文!文文!”
  人群里没有她。有人喊:“她去洗手间啦!”
  崎崎从台上冲到洗手间。会场一阵躁动,有人大叫:“哇!太文艺范儿啦!”“崎崎,你演电影呢吧!”
  主持人连忙挖空心思地找词——这段脚本上没有哇,公司的高管悄悄瞅着BOSS的脸,因为那张脸没有任何表情。
  有几个女孩子跟进洗手间,好一会儿,文文才出来,那姑娘已经哭成一枝梨花春带雨了。他们相爱了,那还用说吗,全世界都看到了!公司的女孩子们纷纷用手背擦眼泪,这是韩剧才有的桥段耶!好有爱耶!
  BOSS到这时才伸出双手来,慢慢地鼓掌,嘴里说道:“这小子,今天放了个卫星啊!”
  人们说爱情开始得太灿烂,收鞘就不会太好看。那么强烈的开始,没法有与之匹配的未来。
  因为公司明文规定不允许夫妇同在公司,恋爱也不许。崎崎离开了。他是男人,他觉得男人理应更加担当。他去了另一家刊社。
  E这家刊物的BOSS看起来好有气魄,一会儿买个酒窖,一会儿开个酒吧,一会儿成立个俱乐部,个个都是大手笔。崎崎庆幸跳槽这一步走对了,老话是怎么说的:“树挪死人挪活”呢。
  这个BOSS还特爱文化,挂在嘴边儿上的一句话是:这是我们的责任。要搞大的,要搞大文化产业!那叫一个掷地有声。
  公司经常到山大、山师请专家、名人来开研讨会,一讨论好几天,有次说到“运河文化”如何复兴,不能让京杭大运河停在咱们山东地段,要恢复京杭大运河的风采,说话间组织专家、记者、投资商就奔了临清。
  BOSS往鳌头矶那儿一站,大手一挥:“振兴运河文化非吾辈莫属!”带着一行人吃十三香的面条,寻访《金瓶梅》的遗迹,商量如何疏通大运河,如何搞旅游,做啥样的画舫,还整来“清明上河图”的长卷,仔细研究宋朝的酒肆市井。
  崎崎振奋得了不得,策划着用什么样的专题再现旧时的繁华,对于BOSS面带微笑描绘的公司愿景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
  公司的业务迅速扩张到了外省,还打算进军海外市场。
  “盘子越做越大了!资金哗哗地到账啊!”上上下下一派喜气洋洋。
  招聘。有一阵一天面试一百多号人,连方便面都顾不上吃。嗓子就跟长了毛一样,到第二天就哑得发不出声来了。
  BOSS的标准只有一个字:“美。”
  美女是无敌的,如果不仅美,还会使眼风,那就是巨无霸。白天面试晚上上岗,陪重要人物喝酒、去夜店。重要人物大半酒品很差,因为平时太压抑,一旦放松就成了烂泥,稀里哗啦。
  崎崎渐渐地感到一丝不安。他有些忧郁,让BOSS看出来了,用人性都有弱点来开导他。崎崎回到女朋友身边不太快乐,因为人性的弱点太多了,也因为经历了太多“酒桌上的话是不算数的”。
  运河文化雷声大雨点儿小地烟消云散了。BOSS又提出了新的概念,只是还没开研讨会就出事了。
  F突然有一天,公司里来了几个要账的。吵吵嚷嚷的。
  紧接着,开始大量解聘员工,只有一句话:“公司遇到经营困难,希望大家体谅。”连个遣散费都没有就给撵回家了。   美女们乱成一团,互相揭丑。大家才明白原来谁是小三,谁是小四,竟然还有小五、小六,总之狗咬狗一嘴毛。日子好的时候相安无事,现在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只有内保增加了,就是BOSS的保镖。
  酒窖的经理来要酒钱,BOSS说:“那两瓶真拉菲让重要人物喝了,那天你也在场,别给我装。假的那几箱送给谁谁谁了,你可以朝他要钱。其余的都有单子,你去要吧!”
  经理一看单子就哭了。嘴里念叨着:“朝他们要,还不如向阎王要呢!这不是找死吗!”BOSS说你知道就好,钱算个啥?王八蛋呵!好好活着比啥都好!经理还没回到家就中风了。
  来要钱的主多了去了。印刷厂的来要印刷费,好几年了没结过账,一家酒店的经理进了门啥也不说,抄起电脑就走人,一会儿工夫公司就空了,龙卷风一样,连沙发都搬走了。来晚了的啥也没捞着,气得要拼命,BOSS的保镖把他们架走了。
  崎崎总觉得BOSS对自己有知遇之恩,总觉得做人不能落井下石,得讲一个“义”字。他一直呆在公司善后,直到有一天接到一个指名道姓找他的电话。他拿起来,就听得一个大嗓门冲他嚷嚷:“我的沙子钱呢?我的沙子钱呢?”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他说:“你打错了吧!我就欠印刷厂的钱,没买过沙子。”那人大叫:“你少来这一套!欠条上写着你的名字,你是叫崎崎吧?”这下崎崎彻底懵了。“写我的名字?没搞错吧!”半小时之后,一个挽着一个裤腿的黑汉子咋咋呼呼地找到编辑部,他举的欠条上果然写着崎崎的名字。
  崎崎领着他去找BOSS没找到,打手机也不接,后来手机成了空号。后来有债主说BOSS跑路了,已经在加拿大了。
  那个要沙子钱的黑大个跟了崎崎一天,饿了就打电话让人送来大葱煎饼,还问崎崎吃不吃,最后还是财务总监看他可怜,说不关崎崎啥事,买沙子那会儿这孩子啥也不晓得。
  “他是编杂志的!他要你的沙子干嘛!”说这话时快晚上10点了,黑大个才骂玛咧咧走啦!
  这一天,崎崎离开了公司。BOSS跑路之后,才有人告诉他,BOSS用这本杂志在外面圈了多少钱。
  崎崎一身冷汗地回到家,一边走一边骂:“什么融资,统统都是骗子!”BOSS的高大形象在那个晚上坍塌了。
  BOSS欠着他五位数的工资,用他的名字圈了上千万的钱,一点儿也没影响他在加拿大吃香的喝辣的风光无限。遇人不淑啊!27岁的崎崎栽了人生的第一个大跟头,此时女友家来提亲。
  拿啥养老婆呢?一个负责任的男人不能让姑娘就这么跟了自己。
  “可你啥时候才能有出息呢!”崎崎无言以对。
  G20岁的放手,不会是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那么洒脱,诗人写下这句子时,内心何尝不是充满了憧憬。
  生存与爱情、尊严与爱情。他选择了前者。
  这之后他在飘。转战了好几家刊社,什么都做。专刊、广告、活动、发行,起起落落的旧客户,少年得志的新客户,经历了形形色色的BOSS,见识过姿态各异的小三,人生的道路已经不再是一条直线从A点到B点那么简单。
  媒体愈来愈浮躁,而他的心慢慢地开始静下来。人人都在作秀的时候,他选择了纯文本的呈现。
  他刚入世的时候,N多人都对他指点江山,说他不是吃这碗饭的料,他没打算走那些前辈的套路,他知道那一套终究会被雨打风吹去,这是一个新的时代,需要新表达的时代,他了解这个时代和这个时代的新人类。
  他带领着一个小小的团队,内心纯净的孩子,在尝试着一种新的表达,一切都令人惊喜。
  人们说他是打不死的小强,一次次满血复活。从来也不知道绝望。
  这是一个内心有爱的孩子,家族的爱为他的生命抹上了一片亮色,那是阳光的颜色,也是青春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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