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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年开始，侯钧就不在家里住了，他在城西的惠美小区租了一套商品房充当了住所和画室，通过画画赚钱糊口。这种职业有个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用上朝九晚五的班。早上他大多会睡到八点来钟，起来先打开电脑放上歌，给自己做饭，泡上茶。半个月前，住对门搞销售的陈大姐教会了他腌黄瓜和萝卜条，不太咸也不太辣，就着鸡蛋面条，很适合他这种不愿下楼买早饭的单身汉。等吃完简单的早餐，茶也泡好了，喝几口，舒舒服服，滋滋润润，挺享受。
今天吃完早饭时，侯钧突然想起了一个事：想把订的牛奶退了。当初他不知是从哪个节目看到的，说是喝牛奶有益健康，他就信了，訂了。可两个月下来，喝得他直反胃，就不得已改成了喝茶，结果很对路。可他又怕人家不给退，就拖到了现在，今天想想不能再拖了。
下了楼，侯钧从墙根推出摩托车，拍拍座位上的灰尘。骑起来时凉风飕飕的，4月底了，尽管是春天了，可早上的风还是有些凉。十分钟后，侯钧到了订奶点，推门进去，奶瓶和传单乱七八糟地堆在地上和桌子上。订奶点的中年妇女从布帘后抻着脖子朝外瞧，头发凌凌乱乱，半裸着上身，看来侯钧到的不是时候。
“抱歉，大姐，我的牛奶不想订了，可以吗？”打断了她的美事，侯钧露出抱歉的笑。
“你的地址……”
侯钧没想到她这么爽快就答应取消订奶的要求。
“惠美小区15栋2单元601室。”
女人披着被子过来，呼呼啦啦翻出订单，找到地址，画了横线，并退了五十块钱，随即她就回了布帘后面。侯钧觉得很尴尬，赶紧出来带上门，不禁笑了笑。重新骑上车时，他没直接回去，而是去了菜市场，买了些白菜、黄瓜和三斤排骨。回到家他把排骨泡上，中午准备做土豆炖排骨。
到十点钟的时候，手机响了。这会儿侯钧正在画前天未完成的画，手上还有油彩，就擦擦手接了电话。
“你好美娟，好久不见了。”
“中午能一块吃个饭吗？”
侯钧看了看日历，画作离交画时间还有两天，就有些不想去。“这个嘛……”
“你有事……还是怎么了？”
“有个画展要用我的画，两天后我们再联系，咋样？”
“好吧。”
美娟挂了电话。
不知怎么，侯钧总觉得这样拒绝美娟似乎有些过分——是不是该接受她的邀请——从高中起他们就是很好的朋友，一直到现在。可要是去了，大半天的时间都会被浪费，画作还有三分之一没画。算了，不去就不去吧，两天后再联系她。侯钧又这样安慰自己。等他坐回去继续画画时，手机又响了。他以为是美娟重新打来的，一看号码是庞聪。
“想你了小子，晚上一块吃个饭吧。”
“我得交画呢……”
“交画急啥，总能吃个饭吧。你要不听兄弟的话会找不到女朋友的，还是出来吧。”
侯钧呵呵笑了，“那你来我这儿吧，我不想出去。”
“好。八个硬菜就行，别弄太多了。”
侯钧挂了电话又后悔了，不该答应他的，现在已经晚了——总不能一天之内拒绝两个好朋友吧。是的，他们仨从高中起就在一个班，又一齐考上了大学，只是后来的职业不同而已，但并没有影响到他们的友谊。不过，不管咋说，这两个电话还是影响了侯钧的心情，他没有接着去画，却坐到了沙发上，闭上眼。
这时，对门陈大姐的唠叨声传了过来，大概在训斥她的闺女没弹好钢琴——这让侯钧想到了自己七岁学画时妈妈也是这样唠叨他的。当时教他画画的是个干瘦的中年男人，个子也矮，看上去像个干瘪瘪的老头。但他很严厉，有一次同班的一个男孩子画画时开小差，没记住他讲的要领，被他用教杆狠狠抽了三下手心，小男孩当即哭了，结果男孩的妈妈第二天找来，和老师吵了一架。使得后来，妈妈每次看他不好好画时，就搬来这事吓唬他，并说她不会去找老师吵架，反而会让老师打他六下才行。这么多年过去了，侯钧仍记得这件事，只可惜他现在再也见不到妈妈了，五年前她因病去了天堂，这也是导致他后来搬离家的一个重要原因——爸爸给他找了个年轻的后妈，只比他大十四岁。他不喜欢，也从来不叫她什么。
侯钧感慨完这些，又画了一会儿才去做午饭。
等傍晚来临时，庞聪如期到了。他左手提着一份烧鹅，右手拿着瓶五粮液。又黑又亮的皮鞋配着笔挺的西服，看起来像个新郎官，加上红扑扑的脸颊和高高的个子，显得帅气十足——实际上他从高中时就很受女孩子的欢迎。据他后来给侯钧说，高中三年他收到的情书足有二十多份，其中有几个女孩还很漂亮。到最后呢，谁也没想到，他却和一个胖胖的女孩结婚了。
“你先坐会儿，我炒两个菜就好。”
侯钧从冰箱拿出中午留下的排骨，加入事先焯好水的芸豆，又配上了一点土豆。吃惯工作餐的庞聪，呆呆地看着锅里的这三样，笑呵呵地说：
“我就喜欢吃你做的这个乱炖了。”
“什么？”
“和亲爱的朋友一块吃这个最搭，比那些花里胡哨的菜强多了。”
“这么肉麻，你有新女朋友了？”
庞聪趁侯钧说话时，捏起一块排骨塞进嘴里，烫得他直跺脚，汤汁流到他手指上。侯钧递给他一张餐巾纸。
“说啥呢小子，我可是结了婚的人，当然没有。”
“我不信，说说，什么样的女人？”
“一个客户。”
“你疯了吗。”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很纯洁。”
“漂亮吗？”侯钧把蒜拍碎，扔进锅里。
“漂亮。我们大户室的一个客户，我正好负责那块。有一次她咨询我平安的股票，前几天的事，之前我负责中户室，不认识她。说实话，从第一眼她就把我闪了两下，这种感觉你应该明白吧？我走过去，挨着她很近，心不自然就怦怦乱跳了。当时她就坐在我面前，我抻着脖子，从后面看呢，她仿佛是被我搂在怀里的。每当她撩头发微笑时，她那带着骨感的肩胛骨就会轻轻抖动，简直美极了，性感极了，我看得到，也感觉得到，就像我在用手抚摸似的。另外，对于她这么年轻能坐在大户室，我当时就猜到了两种可能，一是富二代，二是别人的小三，除此之外我很难相信对于一个二十三岁的女孩来说，以这个为乐趣、为职业，从事股票投资，且投了那么多钱，真是没法想象。” “你有点过分了，要知道能人多的是。”
“是是是，这个我承认，但我从来没问过她这些。”
“你确定她也喜欢你。”
“这么说吧，从她每次看盘都找机会和我说话，还要了我的微信和QQ号，我就能感觉出来。”
侯钧把排骨从锅里盛出来，端到桌子上，又把烧鹅和腌黄瓜摆上，最后启开了酒。
“客户咨询是常有的事，没有别的了？”
“只有一次，我们喝酒了……”
“等我一会儿。”
侯钧起身去拿了酒杯，递给庞聪一个。庞聪则大口嚼着排骨，眼睛也没闲着，直愣愣地瞅着墙角那幅裸体女人的半成品画作。
“喝酒时她老是说我有男人味。”
侯钧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也许是我们头一次喝酒的原因，我有些放不开。她的酒量看来也不大，一会儿脸就红了，话也多了，且语速缓慢，呼吸急促，气息拂到了我脸上，像在我耳边吹气似的。”
“然后呢，你俩就上床了？”
庞聪盯着侯钧的眼睛看了三秒钟，随即呵呵笑了，最后摇了摇头。
“没有。因为当时吃饭时突然碰到美娟了。她一个人去的，自己在喝闷酒。”
“对了，她今早上给我打电话了。”
“是吗。”
接下来庞聪给侯钧说，要不是美娟突然出现，或许他就跟那个女孩上床了。当时美娟只隔他两张桌子，自己喝着闷酒，看见庞聪时，显然她吃了一惊，可又控制不住自己，抱住了龐聪，结果就导致了那个女孩的离开——可能女孩认为庞聪是个大情圣，美娟是他的一个情人吧。可对于美娟来说，这没什么，毕竟他俩包括侯钧，三个人从高中时就是非常好的朋友、老同学。
实际在高中时，追求庞聪的女孩很多，美娟也是其中的一个，且两个人又是好朋友，因此她和庞聪待一起的机会就多。以致很多同学都在散布他俩已在一起的谣言，也包括侯钧，也觉得他俩睡过了。
后来上了大学，美娟的老公郑逢还是侯钧介绍的，他俩是一个学校，庞聪和美娟在另一个学校。两所学校离得不远，有一段时间他俩经常下午去找侯钧玩，一切显得那么自然，侯钧就把郑逢介绍给了美娟认识，最后两个人走到一起。当时郑逢的理想是当个服装设计师，最后却选择了建筑设计。婚后，两个人的生活很平静，收入也颇丰，在四方区买了一套中等大小的商品房。只是三年来两个人没有孩子。
突然，庞聪从椅子上滑下来了。侯钧赶紧过去扶起他，把他拽到沙发上——他已经喝下去了大半的五粮液。
“实际那天，我本想和那个女孩上床的，没想到……却和美娟上了。”
“什么？你疯了吗，她是我们的朋友，且你俩都结了婚。”
“没办法，美娟太孤独了，除此之外我没有啥办法去安慰她。”
“胡说！她怎么孤独了？她又不是离婚了。”
“你小子难道不知道吗？就是……就是一个星期前的事……”
庞聪没说完这句话就瘫在沙发上，睡了过去。侯钧踢了他的脚两下，他没有反应。侯钧生气了，觉得庞聪这小子真坏，勾引女人连自己的朋友也不放过，还算个君子吗。一气之下侯钧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结果他也晕了，倒在了沙发上。
早上醒来，侯钧发现庞聪走了，且收拾得干干净净，就连地板他也搓了。侯钧开开窗户通通风，接着去了卫生间，用凉水给自己冲澡。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是同情美娟，还是觉得庞聪这小子太坏，或者是他的内心也喜欢美娟呢？抑或他觉得当初的那种同学情没有了，不纯粹了，有种失落呢？记得妈妈在世时，曾见过美娟，并告诫侯钧，这样的女孩子不能娶，说是眼角太长有风流相。他当时就给妈妈说，她不是他的女朋友。妈妈不信。可到了今天，侯钧觉得妈妈说得也没错，她终究是先背叛了郑逢，和庞聪睡了觉。
至于昨晚庞聪说的后半句是什么，大意是美娟很孤独他才去睡的她，这算什么理由。侯钧越想越气，觉得还是问问美娟再说。冲完澡，他从卫生间出来，打了美娟的手机。
“啊哈，你还是给我来电话了。”
“见见面吧。”
“你不画画了？好吧。”
半小时后，在惠美小区外的鸿兴饭店门口两人碰了头。算起来他和她有三个月没见了，可一看到她，侯钧就觉得不对劲——她眼角处有了明显的皱纹，脸色苍白，暗黄色的眼珠，失去光泽的头发。尽管她说话还是快言快语的，可右手老是一个劲地抖。他认为她遇到了大问题，难道她离婚了？
“美娟呀。”
“啊，什么？”
“你们怎么能那样……就是和庞聪。”
“不不不，你怎么知道的？……咱们换个地方吧。”
侯钧点点头，骑摩托车带她离开这里，去了植物园。两人选了个连椅坐下。美娟也不看他，半低着头，或者随便朝哪个方向扫几眼，再转回来。
“你们这样，就不怕郑逢知道吗？”
“什么？”
“你愣啥，我是说郑逢，你这样对得起他吗？”
美娟听完没接着说话，而是轻轻晃了晃脑袋。“侯钧，我本不想告诉你的，既然你问了我就说说吧。郑逢他，走了，离开我了，离开彭城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是的，他之前没有啥预兆，临走就只给我留了一张纸条，上面写了几个字，说他走了，对不起，他要去寻找海边小屋，再见美娟。……你听听侯钧，这到底是个啥意思，说他去寻找海边小屋，笑话，哪有他的海边小屋。我有些不相信，当天下午去了他的公司，而他呢，混蛋，竟背地里把工作辞了，连我都不知道。你说说看，他是不是疯了，连工作都不要了，也不要这个家了，他到底是啥意思？寻找海边小屋，真是笑话，鬼才信呢，你信吗侯钧？我觉得他不是疯了，就是讨厌我到了极点才搞的这种突然消失。实际他完全可以和我离了婚再走的，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我搞不懂这个混蛋，该死的，我理解不了他，也永远不会原谅他，永远……混蛋呀真是！” 侯钧彻底惊住了。
是的，自从郑逢和美娟买了新房后，侯钧只去过他们家两次，尤其是第二次，就是前年的夏天，侯钧发现平时喜欢看书的郑逢迷恋上了流行乐，好像还写了几首歌。当时去他家做客的时候，他还给侯钧弹唱了。不过当晚美娟没有发表一句赞美歌曲的话，她在区宣传科当宣传干事，每天回来得很晚，可能累了或者没心情听吧。不过在侯钧看来，喜欢音乐也不是坏事，美娟不喜欢也有不喜欢的理由，兴趣不同而已，不可能是因为这个他才离家出走的吧？就像美娟说的，他为什么要搞突然消失呢？还说去寻找海边小屋，太离奇了吧。侯钧也是想不通这点，难不成他俩之间还有更深的矛盾？
侯钧不禁抓住了美娟的手。她的眼泪滴在了他的手上。
“给我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侯钧呀，你问我……老天爷，我怎么知道？我也很纳闷，他这是抽得哪门子风呀，该死，神经病嘛！”
“怎么可能呢……”侯钧喃喃自语，像对美娟说的又像给自己说的，“对了，他之前有过什么征兆吗？”
美娟用湿漉漉的眼睛看侯钧，摇了摇头。
直到回到家，侯钧的心情还是不能平复，他给郑逢打了手机（说关机），也留了短信。这恐怕是不能静下心创作了，他就给展会的朋友打电话，说他得晚几天才能交画。朋友说可以再多给他一天时间，但千万不要放弃，记住呀。接下来怎么办呢？侯钧想了一圈，决定还是找庞聪商量商量。
两人见了面，侯钧说去找一下郑逢的爸爸问问。
庞聪却觉得没那个必要。“你忘了小子，他爸是个痴呆，在養老院，他妈早就不在了，你说能问出个啥？”
“或许郑逢走时和他见面了呢。”
“你真这么认为？”
侯钧点了点头。
庞聪也没好法，坐上了侯钧的摩托车。两人到了城东的养老院，直接去了院长的办公室。侯钧把来因一说，院长也惊住了，不过她很快恢复了状态，把财务科的工作人员叫了过来。
“小李，我记得前几天老郑的儿子来过是吧？并预交了往后两年的管理费，说是两年后再交，或者说不用交了，他恐怕他父亲……”
“是的院长，是郑家明老人的儿子。你看看，这是收据和签名。”
侯钧和庞聪也很好奇，拿过本子看了看，签的确实是郑逢。
“要不这样院长，我们能不能见见老爷子……另外这是我的名片，我叫侯钧，有什么事您跟我联系也行。”
“好，谢谢。不过，你们去问了也是白搭，老郑头说话已经不利索了，也不记人了，恐怕很难……”
正如院长说的，郑逢父亲的情况确实很糟，根本不能交流，却反问侯钧，郑逢是谁？谁是郑逢？
“没办法，老头也是太可怜了，得了这病。咱们走吧侯钧。”
“好。我们走了郑叔，以后再来看您。”
老郑头光傻傻地笑，没回应他们。
两个星期后，侯钧又去看过郑逢的父亲一次，之后就没再去。
最让侯钧没想到的是，半年后庞聪离婚了，和美娟走到一起，两人同了居。而这个时候的侯钧也有了女朋友方欢，是一家画廊老板的妹妹，他和老板很熟，好多画都在这家画廊出售，方欢也是这里的经理。
现在，新生活把侯钧改变了很多，首先是有规律了，比如和方欢一起吃早饭，之后送走忙碌的她。他则在家喝茶，画画，听音乐，等她下班回来陪她一块吃饭。晚上两人要么出去散步，要么就在家看电视或者做爱，亲亲热热地生活着；同时两人还计划明年开了春结婚，之后去马尔代夫度蜜月。相应地，侯钧就把郑逢的事淡忘了一些。不过他仍是对庞聪和美娟的做法耿耿于怀——再怎么，你美娟也不能这么快就和庞聪同居了吧。以至于庞聪现在找他喝酒，他基本是拒绝。自然而然，他和他俩就疏远了。
又过了三个月，侯钧接到一个坏消息，是养老院的电话，说郑逢的父亲不行了，希望他去一趟，帮着办理一下手续。侯钧没有跟美娟和庞聪联系，是的，他还在生他们的气。不过在路上他还是给郑逢发了短信，他希望他能看到。结果到了晚上，侯钧就接到了郑逢的电话，尽管是个云南的号码，侯钧也感觉是他打的。
“我明早就坐飞机回彭城，谢谢你兄弟。不过……你先别给美娟说，等我忙完父亲的后事吧。”
“不不不，为什么？你为什么突然消失了，到底怎么了？”
“明天见了面再谈吧。我挂了，谢谢你兄弟。”
侯钧觉得真是不可思议，他跑云南干什么去了？且一声不吭，搞得这么神秘，一走就是半年多，毫无音讯。他看了看同样呆住的女朋友方欢，摊开了手。
“我之前给你说过的，消失的郑逢，来电话了，说他明天回来。神奇吧，我给他发短信他居然收到了，看来他没有扔之前的号码。”
“看来是的。不过，美娟咋办？”
“先不给她说了，郑逢交代的。说是明天见了面再谈。”
次日上午十一点，侯钧在养老院见到了郑逢。他差点没认出郑逢来，不光头发长了，皮肤黑了，还瘦瘦的像根电线杆似的。不过精神头可以，根本看不出像个发生重大变故的人。
“谢谢你兄弟。”郑逢张开瘦长的胳膊拥抱住了侯钧，“老爷子的事让你操心了，非常感谢，谢谢。”
接下来郑逢说的话却让侯钧久久没缓过神。他说他的离开是因为美娟的偷情，是和她的同事，从刚结婚不久他就发现了，只是他一忍再忍，说不能再忍了，除非他离开，要么就是杀了他俩。侯钧却有个很大的疑问，说咱们彭城偷情的人多了，你至于表现得这么极端吗？大不了离婚就是。
“不不不，兄弟，我真爱美娟，深深地爱她，这个你能理解吗？一个人要是深爱一个人，就绝不会容忍这样的事发生，除非他不是深爱她。所以，我要离开这儿，如果再待在这里的话，我会杀了她，可能也会杀了那个人。”
郑逢的话吓得侯钧倒吸了两口凉气。“不至于吧兄弟，为了一个女人的偷情而去杀了她，你是不是电影看多了？真的，你不能这样，你这是犯罪你知道吗？再说美娟犯的错不至于她得死吧？你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要不然我带你去看看医生，不能这么极端了兄弟。” “她现在是不是和那个男人在一起了？该死的，我一猜就能知道。”
一想到现在是庞聪和美娟在一起，侯钧吓得浑身都哆嗦了。“这个，我不知道兄弟，我现在很少见她。还有，你也不能有这种想法，这样很危险，不能走火入魔了，再说好女人多的是，你没必要围着一棵树转悠吧。就拿我来说，你们都结婚了我却一直没找，现在不是挺好嘛，我也有女朋友了，不光漂亮还很体贴，我们打算过了年就结婚。你呢，还是要想开，忘记美娟吧，对对对，忘记她，她不值得你这样。”
“看把你吓的，”郑逢没接着咒骂美娟，反而哈哈笑了，“……逗你玩呢兄弟，我怎么会那么做呢，放心。我这次来不光是为了父亲的后事，也是和她离婚的。之前，之所以离开了一段时间，就是想清静清静，想一想自己的将来。呵呵呵，还有，我这次回来也不走了，你以后要是想我了，就去彭城北面的金鳞道观找我吧。”
金鳞道观？侯钧回到家了，也没明白郑逢说的是什么意思。晚上方欢回来，侯钧就给她说了郑逢的话，问她金鳞道观是啥意思。
“这不简单嘛，他的意思是看破尘世了，要当道士去。”
“他疯了吗？”
“亲爱的，这就像一个精彩的人迷失在空中，接着又归于平静，世事轮回嘛。另外，你不觉得他有点像高更吗？”
“什么？”
“画画的高更呀，也是突然离家去了塔希提岛。”
侯钧没再说话，但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过完年，进入4月份时，侯钧和方欢结了婚，婚后两个人又去马尔代夫待了半个月。当然，结婚的事侯钧没有通知美娟和庞聪，他还在生他俩的气。
此后，整个夏天侯钧都没见到美娟和庞聪。随着彭城短暂的秋天到来，侯钧办了一次个人画展。结束当晚，侯钧准备领方欢去吃个夜宵。当他们经过一个宽大明亮的大排档时，方欢停住了步。两个人手挽着手进来，选了一个空位坐下。就在这时，侯钧看见美娟了。是的，她也在这里吃烤串，不是和庞聪，而是和一个醉倒的男人在一起，那人个子不高，微胖，頭靠着手臂，趴在桌子上，他的手里还握着一个喝光的玻璃酒杯。此刻的美娟正轻轻拍着他的手臂给他说着什么，表情既喜又忧。这种尴尬的碰面使侯钧觉得难为情，因为她使他想起他们仨高中和大学时代的清纯和纯真，可现在没有了。既然碰到，侯钧觉得不打招呼也说不过去，就站起身，这时美娟也看见他了。
此后，到秋末时，侯钧又见到了美娟。当时他正在一家餐厅和一个酒吧老板谈生意，对方想让他给自己的酒吧画四幅画。饭吃到一半时，美娟进来了，旁边是一个高个子男人，戴着宽边的近视镜。因为有酒吧老板在跟前的原因，侯钧只和她握了握手，简单打了声招呼，随后她和高个子男人去了墙角的桌子。不过从这次起，侯钧有了判断，觉得她和庞聪已经分手了。
回到家，侯钧没忍住，就给方欢说了美娟的事。
“看来是这样，八九不离十。”
“是呀，她以前可不是这样的。那时候我们都很单纯，还有庞聪，没想到她现在变成这样了。”
“那时你们都年轻嘛。换句话说，十八九岁的人和三十多岁的人，三观肯定不一样。这是自然规律，也是人性使然，只不过有的人变得大，有的人变得小而已。”
“那她变化也太大了吧。”
“是的，也连累到了郑逢，害他看破了尘世。”
……
两个人聊完天，不知怎么，侯钧又突然想起庞聪了——有半年没见他，不知道美娟的离开对他的打击大不大，还是他也有新欢了。
到了早上，方欢去上班了。侯钧拿起手机，给庞聪打了过去。
“呵呵呵，小子，我以为你永远不理我了呢。”
“见个面咋样？”
“没问题。下午三点半吧。”
“好的。”
庞聪先到了丽锋酒吧。
好久不见了，庞聪风采依旧。他先问了侯钧的近况和他的画作，又说他换证券公司了，但工作内容还是那一套。侯钧也说了自己结婚的事，并给他道了歉，说当初只是因为生气才没告诉他的。这时，庞聪的右脸颊突然抖动起来，可见这事刺激到他了。侯钧抬起手，在他脸前晃了两下。
“问个事，你和美娟到底怎么了？”
“啊？”
“啊啥，你装什么傻。”
“你和我见面，不是为了说她吧？”庞聪说完，使劲盯起侯钧的脸，仿佛看到了以前的时光。不过他的眼神之中又流露出一种不可思议、愤怒、无奈、绝望的神色。可转眼之间，他的眼睛一眨，那种忧郁又加重了。
“我们之前……都是最好的朋友，我也没想到今天会变成这样。”
“是的，美娟已经离开我了……奶奶的，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当初真不该为了她而离婚。”
实际那晚侯钧见到美娟就猜到了，只不过当着庞聪的面他不想说出来，就故意惊讶了一下。“什么？你们不在一起了？”
庞聪的手指头轻轻敲起了脑门。“我以为你知道了呢。是的，我们分手了。满打满算，该死的，我们在一起就过了四个月。现在呢，她好像又换了几个男人。真他妈的倒霉，我也是其中的一个。不过我想……”
“想什么，再去找美娟吗？”
“算了算了，你是不是当我傻呀小子。我的意思是……我想和静茹复婚。只是不知道她还能原谅我吗？该死，当初就他妈的不该离的……要不这样，你帮帮我吧老同学，帮我去求求静茹咋样？她对你印象很好，以前我和她经常聊到你。事成之后呢，你让我咋感谢你都行，因为现在，也只有你这么一个朋友能帮我了。拜托，求求你，你就伸手拉兄弟一次吧。”
侯钧没想到庞聪会说这个。他沉默了。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庞聪把自己灌了个酩酊大醉。他开始说胡话，咒骂美娟，也说当年的高中、大学生活，说他收到的情书有语文书那么厚。随后他开始拿不稳杯子了，酒洒了出来，好像饮酒对他来说是一种缓压的方式。之后他又把酒倒在桌子上，用嘴吸着喝。侯钧制止了他。
“我是不是个混蛋呀，别管我，让我再喝一会儿。”他晃着脑袋，失去了平衡，滑到了地上。侯钧费了很大的劲才把他拽起来。接着，他的脸趴在了桌子上。
“小子，你说……爱情，情爱，家庭，你选择哪一个？”
“很简单，当然是家庭了。”
“是，是的，我现在和你想的一个样。当下雨、下雪、饥饿、烦闷、孤独时，有个家真好呀。看看我现在，无依无靠，孤苦伶仃的……要不，我们就在这儿喝一夜吧……对了，不行不行，你有家，你得回去……就让我自己待着吧……再见老同学。你走好……”庞聪突然停住了话，彻底趴在了桌子上。
两天之后，侯钧领着庞聪去了静茹那儿。
等出来时，庞聪拉住了侯钧，希望侯钧明天再陪他来一次。
“这样不行。”
“为什么不行？”
“如果老是陪着你，不就显得你没有诚意了，是不是这个理？”
庞聪一下握住了侯钧的手。但他手心却很烫，小指头还微微颤抖。
第二天，诚如侯钧鼓励的，庞聪晚上就去静茹那儿忏悔了，向她诉说自己的不是，自己的混蛋，自己的瞎眼，以及他的决心和保证，连着去了半个月。
等秋末的尾巴过去，初冬来临时，侯钧接到了庞聪的电话，说事情有了大进展，静茹已经让他回家住了，只是暂时还不复婚，说考验他半年再说。这一瞬间，侯钧的眼睛湿润了，但同时他又想到了郑逢。是的，美娟的变化太大、太放纵了。可毕竟庞聪回来了，要回到正轨了，那么郑逢现在过得怎么样呢？如果当初不是自己牵线，或许他就不会认识美娟，人生也不会这么过，说到底他的不幸自己也有责任呀。想到这儿，侯钧就把嗓子清了清，给庞聪说了想法，想明天约他上金鳞道观看看郑逢去。
【责任编辑】 宁珍志
今天吃完早饭时，侯钧突然想起了一个事：想把订的牛奶退了。当初他不知是从哪个节目看到的，说是喝牛奶有益健康，他就信了，訂了。可两个月下来，喝得他直反胃，就不得已改成了喝茶，结果很对路。可他又怕人家不给退，就拖到了现在，今天想想不能再拖了。
下了楼，侯钧从墙根推出摩托车，拍拍座位上的灰尘。骑起来时凉风飕飕的，4月底了，尽管是春天了，可早上的风还是有些凉。十分钟后，侯钧到了订奶点，推门进去，奶瓶和传单乱七八糟地堆在地上和桌子上。订奶点的中年妇女从布帘后抻着脖子朝外瞧，头发凌凌乱乱，半裸着上身，看来侯钧到的不是时候。
“抱歉，大姐，我的牛奶不想订了，可以吗？”打断了她的美事，侯钧露出抱歉的笑。
“你的地址……”
侯钧没想到她这么爽快就答应取消订奶的要求。
“惠美小区15栋2单元601室。”
女人披着被子过来，呼呼啦啦翻出订单，找到地址，画了横线，并退了五十块钱，随即她就回了布帘后面。侯钧觉得很尴尬，赶紧出来带上门，不禁笑了笑。重新骑上车时，他没直接回去，而是去了菜市场，买了些白菜、黄瓜和三斤排骨。回到家他把排骨泡上，中午准备做土豆炖排骨。
到十点钟的时候，手机响了。这会儿侯钧正在画前天未完成的画，手上还有油彩，就擦擦手接了电话。
“你好美娟，好久不见了。”
“中午能一块吃个饭吗？”
侯钧看了看日历，画作离交画时间还有两天，就有些不想去。“这个嘛……”
“你有事……还是怎么了？”
“有个画展要用我的画，两天后我们再联系，咋样？”
“好吧。”
美娟挂了电话。
不知怎么，侯钧总觉得这样拒绝美娟似乎有些过分——是不是该接受她的邀请——从高中起他们就是很好的朋友，一直到现在。可要是去了，大半天的时间都会被浪费，画作还有三分之一没画。算了，不去就不去吧，两天后再联系她。侯钧又这样安慰自己。等他坐回去继续画画时，手机又响了。他以为是美娟重新打来的，一看号码是庞聪。
“想你了小子，晚上一块吃个饭吧。”
“我得交画呢……”
“交画急啥，总能吃个饭吧。你要不听兄弟的话会找不到女朋友的，还是出来吧。”
侯钧呵呵笑了，“那你来我这儿吧，我不想出去。”
“好。八个硬菜就行，别弄太多了。”
侯钧挂了电话又后悔了，不该答应他的，现在已经晚了——总不能一天之内拒绝两个好朋友吧。是的，他们仨从高中起就在一个班，又一齐考上了大学，只是后来的职业不同而已，但并没有影响到他们的友谊。不过，不管咋说，这两个电话还是影响了侯钧的心情，他没有接着去画，却坐到了沙发上，闭上眼。
这时，对门陈大姐的唠叨声传了过来，大概在训斥她的闺女没弹好钢琴——这让侯钧想到了自己七岁学画时妈妈也是这样唠叨他的。当时教他画画的是个干瘦的中年男人，个子也矮，看上去像个干瘪瘪的老头。但他很严厉，有一次同班的一个男孩子画画时开小差，没记住他讲的要领，被他用教杆狠狠抽了三下手心，小男孩当即哭了，结果男孩的妈妈第二天找来，和老师吵了一架。使得后来，妈妈每次看他不好好画时，就搬来这事吓唬他，并说她不会去找老师吵架，反而会让老师打他六下才行。这么多年过去了，侯钧仍记得这件事，只可惜他现在再也见不到妈妈了，五年前她因病去了天堂，这也是导致他后来搬离家的一个重要原因——爸爸给他找了个年轻的后妈，只比他大十四岁。他不喜欢，也从来不叫她什么。
侯钧感慨完这些，又画了一会儿才去做午饭。
等傍晚来临时，庞聪如期到了。他左手提着一份烧鹅，右手拿着瓶五粮液。又黑又亮的皮鞋配着笔挺的西服，看起来像个新郎官，加上红扑扑的脸颊和高高的个子，显得帅气十足——实际上他从高中时就很受女孩子的欢迎。据他后来给侯钧说，高中三年他收到的情书足有二十多份，其中有几个女孩还很漂亮。到最后呢，谁也没想到，他却和一个胖胖的女孩结婚了。
“你先坐会儿，我炒两个菜就好。”
侯钧从冰箱拿出中午留下的排骨，加入事先焯好水的芸豆，又配上了一点土豆。吃惯工作餐的庞聪，呆呆地看着锅里的这三样，笑呵呵地说：
“我就喜欢吃你做的这个乱炖了。”
“什么？”
“和亲爱的朋友一块吃这个最搭，比那些花里胡哨的菜强多了。”
“这么肉麻，你有新女朋友了？”
庞聪趁侯钧说话时，捏起一块排骨塞进嘴里，烫得他直跺脚，汤汁流到他手指上。侯钧递给他一张餐巾纸。
“说啥呢小子，我可是结了婚的人，当然没有。”
“我不信，说说，什么样的女人？”
“一个客户。”
“你疯了吗。”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很纯洁。”
“漂亮吗？”侯钧把蒜拍碎，扔进锅里。
“漂亮。我们大户室的一个客户，我正好负责那块。有一次她咨询我平安的股票，前几天的事，之前我负责中户室，不认识她。说实话，从第一眼她就把我闪了两下，这种感觉你应该明白吧？我走过去，挨着她很近，心不自然就怦怦乱跳了。当时她就坐在我面前，我抻着脖子，从后面看呢，她仿佛是被我搂在怀里的。每当她撩头发微笑时，她那带着骨感的肩胛骨就会轻轻抖动，简直美极了，性感极了，我看得到，也感觉得到，就像我在用手抚摸似的。另外，对于她这么年轻能坐在大户室，我当时就猜到了两种可能，一是富二代，二是别人的小三，除此之外我很难相信对于一个二十三岁的女孩来说，以这个为乐趣、为职业，从事股票投资，且投了那么多钱，真是没法想象。” “你有点过分了，要知道能人多的是。”
“是是是，这个我承认，但我从来没问过她这些。”
“你确定她也喜欢你。”
“这么说吧，从她每次看盘都找机会和我说话，还要了我的微信和QQ号，我就能感觉出来。”
侯钧把排骨从锅里盛出来，端到桌子上，又把烧鹅和腌黄瓜摆上，最后启开了酒。
“客户咨询是常有的事，没有别的了？”
“只有一次，我们喝酒了……”
“等我一会儿。”
侯钧起身去拿了酒杯，递给庞聪一个。庞聪则大口嚼着排骨，眼睛也没闲着，直愣愣地瞅着墙角那幅裸体女人的半成品画作。
“喝酒时她老是说我有男人味。”
侯钧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也许是我们头一次喝酒的原因，我有些放不开。她的酒量看来也不大，一会儿脸就红了，话也多了，且语速缓慢，呼吸急促，气息拂到了我脸上，像在我耳边吹气似的。”
“然后呢，你俩就上床了？”
庞聪盯着侯钧的眼睛看了三秒钟，随即呵呵笑了，最后摇了摇头。
“没有。因为当时吃饭时突然碰到美娟了。她一个人去的，自己在喝闷酒。”
“对了，她今早上给我打电话了。”
“是吗。”
接下来庞聪给侯钧说，要不是美娟突然出现，或许他就跟那个女孩上床了。当时美娟只隔他两张桌子，自己喝着闷酒，看见庞聪时，显然她吃了一惊，可又控制不住自己，抱住了龐聪，结果就导致了那个女孩的离开——可能女孩认为庞聪是个大情圣，美娟是他的一个情人吧。可对于美娟来说，这没什么，毕竟他俩包括侯钧，三个人从高中时就是非常好的朋友、老同学。
实际在高中时，追求庞聪的女孩很多，美娟也是其中的一个，且两个人又是好朋友，因此她和庞聪待一起的机会就多。以致很多同学都在散布他俩已在一起的谣言，也包括侯钧，也觉得他俩睡过了。
后来上了大学，美娟的老公郑逢还是侯钧介绍的，他俩是一个学校，庞聪和美娟在另一个学校。两所学校离得不远，有一段时间他俩经常下午去找侯钧玩，一切显得那么自然，侯钧就把郑逢介绍给了美娟认识，最后两个人走到一起。当时郑逢的理想是当个服装设计师，最后却选择了建筑设计。婚后，两个人的生活很平静，收入也颇丰，在四方区买了一套中等大小的商品房。只是三年来两个人没有孩子。
突然，庞聪从椅子上滑下来了。侯钧赶紧过去扶起他，把他拽到沙发上——他已经喝下去了大半的五粮液。
“实际那天，我本想和那个女孩上床的，没想到……却和美娟上了。”
“什么？你疯了吗，她是我们的朋友，且你俩都结了婚。”
“没办法，美娟太孤独了，除此之外我没有啥办法去安慰她。”
“胡说！她怎么孤独了？她又不是离婚了。”
“你小子难道不知道吗？就是……就是一个星期前的事……”
庞聪没说完这句话就瘫在沙发上，睡了过去。侯钧踢了他的脚两下，他没有反应。侯钧生气了，觉得庞聪这小子真坏，勾引女人连自己的朋友也不放过，还算个君子吗。一气之下侯钧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结果他也晕了，倒在了沙发上。
早上醒来，侯钧发现庞聪走了，且收拾得干干净净，就连地板他也搓了。侯钧开开窗户通通风，接着去了卫生间，用凉水给自己冲澡。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是同情美娟，还是觉得庞聪这小子太坏，或者是他的内心也喜欢美娟呢？抑或他觉得当初的那种同学情没有了，不纯粹了，有种失落呢？记得妈妈在世时，曾见过美娟，并告诫侯钧，这样的女孩子不能娶，说是眼角太长有风流相。他当时就给妈妈说，她不是他的女朋友。妈妈不信。可到了今天，侯钧觉得妈妈说得也没错，她终究是先背叛了郑逢，和庞聪睡了觉。
至于昨晚庞聪说的后半句是什么，大意是美娟很孤独他才去睡的她，这算什么理由。侯钧越想越气，觉得还是问问美娟再说。冲完澡，他从卫生间出来，打了美娟的手机。
“啊哈，你还是给我来电话了。”
“见见面吧。”
“你不画画了？好吧。”
半小时后，在惠美小区外的鸿兴饭店门口两人碰了头。算起来他和她有三个月没见了，可一看到她，侯钧就觉得不对劲——她眼角处有了明显的皱纹，脸色苍白，暗黄色的眼珠，失去光泽的头发。尽管她说话还是快言快语的，可右手老是一个劲地抖。他认为她遇到了大问题，难道她离婚了？
“美娟呀。”
“啊，什么？”
“你们怎么能那样……就是和庞聪。”
“不不不，你怎么知道的？……咱们换个地方吧。”
侯钧点点头，骑摩托车带她离开这里，去了植物园。两人选了个连椅坐下。美娟也不看他，半低着头，或者随便朝哪个方向扫几眼，再转回来。
“你们这样，就不怕郑逢知道吗？”
“什么？”
“你愣啥，我是说郑逢，你这样对得起他吗？”
美娟听完没接着说话，而是轻轻晃了晃脑袋。“侯钧，我本不想告诉你的，既然你问了我就说说吧。郑逢他，走了，离开我了，离开彭城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是的，他之前没有啥预兆，临走就只给我留了一张纸条，上面写了几个字，说他走了，对不起，他要去寻找海边小屋，再见美娟。……你听听侯钧，这到底是个啥意思，说他去寻找海边小屋，笑话，哪有他的海边小屋。我有些不相信，当天下午去了他的公司，而他呢，混蛋，竟背地里把工作辞了，连我都不知道。你说说看，他是不是疯了，连工作都不要了，也不要这个家了，他到底是啥意思？寻找海边小屋，真是笑话，鬼才信呢，你信吗侯钧？我觉得他不是疯了，就是讨厌我到了极点才搞的这种突然消失。实际他完全可以和我离了婚再走的，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我搞不懂这个混蛋，该死的，我理解不了他，也永远不会原谅他，永远……混蛋呀真是！” 侯钧彻底惊住了。
是的，自从郑逢和美娟买了新房后，侯钧只去过他们家两次，尤其是第二次，就是前年的夏天，侯钧发现平时喜欢看书的郑逢迷恋上了流行乐，好像还写了几首歌。当时去他家做客的时候，他还给侯钧弹唱了。不过当晚美娟没有发表一句赞美歌曲的话，她在区宣传科当宣传干事，每天回来得很晚，可能累了或者没心情听吧。不过在侯钧看来，喜欢音乐也不是坏事，美娟不喜欢也有不喜欢的理由，兴趣不同而已，不可能是因为这个他才离家出走的吧？就像美娟说的，他为什么要搞突然消失呢？还说去寻找海边小屋，太离奇了吧。侯钧也是想不通这点，难不成他俩之间还有更深的矛盾？
侯钧不禁抓住了美娟的手。她的眼泪滴在了他的手上。
“给我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侯钧呀，你问我……老天爷，我怎么知道？我也很纳闷，他这是抽得哪门子风呀，该死，神经病嘛！”
“怎么可能呢……”侯钧喃喃自语，像对美娟说的又像给自己说的，“对了，他之前有过什么征兆吗？”
美娟用湿漉漉的眼睛看侯钧，摇了摇头。
直到回到家，侯钧的心情还是不能平复，他给郑逢打了手机（说关机），也留了短信。这恐怕是不能静下心创作了，他就给展会的朋友打电话，说他得晚几天才能交画。朋友说可以再多给他一天时间，但千万不要放弃，记住呀。接下来怎么办呢？侯钧想了一圈，决定还是找庞聪商量商量。
两人见了面，侯钧说去找一下郑逢的爸爸问问。
庞聪却觉得没那个必要。“你忘了小子，他爸是个痴呆，在養老院，他妈早就不在了，你说能问出个啥？”
“或许郑逢走时和他见面了呢。”
“你真这么认为？”
侯钧点了点头。
庞聪也没好法，坐上了侯钧的摩托车。两人到了城东的养老院，直接去了院长的办公室。侯钧把来因一说，院长也惊住了，不过她很快恢复了状态，把财务科的工作人员叫了过来。
“小李，我记得前几天老郑的儿子来过是吧？并预交了往后两年的管理费，说是两年后再交，或者说不用交了，他恐怕他父亲……”
“是的院长，是郑家明老人的儿子。你看看，这是收据和签名。”
侯钧和庞聪也很好奇，拿过本子看了看，签的确实是郑逢。
“要不这样院长，我们能不能见见老爷子……另外这是我的名片，我叫侯钧，有什么事您跟我联系也行。”
“好，谢谢。不过，你们去问了也是白搭，老郑头说话已经不利索了，也不记人了，恐怕很难……”
正如院长说的，郑逢父亲的情况确实很糟，根本不能交流，却反问侯钧，郑逢是谁？谁是郑逢？
“没办法，老头也是太可怜了，得了这病。咱们走吧侯钧。”
“好。我们走了郑叔，以后再来看您。”
老郑头光傻傻地笑，没回应他们。
两个星期后，侯钧又去看过郑逢的父亲一次，之后就没再去。
最让侯钧没想到的是，半年后庞聪离婚了，和美娟走到一起，两人同了居。而这个时候的侯钧也有了女朋友方欢，是一家画廊老板的妹妹，他和老板很熟，好多画都在这家画廊出售，方欢也是这里的经理。
现在，新生活把侯钧改变了很多，首先是有规律了，比如和方欢一起吃早饭，之后送走忙碌的她。他则在家喝茶，画画，听音乐，等她下班回来陪她一块吃饭。晚上两人要么出去散步，要么就在家看电视或者做爱，亲亲热热地生活着；同时两人还计划明年开了春结婚，之后去马尔代夫度蜜月。相应地，侯钧就把郑逢的事淡忘了一些。不过他仍是对庞聪和美娟的做法耿耿于怀——再怎么，你美娟也不能这么快就和庞聪同居了吧。以至于庞聪现在找他喝酒，他基本是拒绝。自然而然，他和他俩就疏远了。
又过了三个月，侯钧接到一个坏消息，是养老院的电话，说郑逢的父亲不行了，希望他去一趟，帮着办理一下手续。侯钧没有跟美娟和庞聪联系，是的，他还在生他们的气。不过在路上他还是给郑逢发了短信，他希望他能看到。结果到了晚上，侯钧就接到了郑逢的电话，尽管是个云南的号码，侯钧也感觉是他打的。
“我明早就坐飞机回彭城，谢谢你兄弟。不过……你先别给美娟说，等我忙完父亲的后事吧。”
“不不不，为什么？你为什么突然消失了，到底怎么了？”
“明天见了面再谈吧。我挂了，谢谢你兄弟。”
侯钧觉得真是不可思议，他跑云南干什么去了？且一声不吭，搞得这么神秘，一走就是半年多，毫无音讯。他看了看同样呆住的女朋友方欢，摊开了手。
“我之前给你说过的，消失的郑逢，来电话了，说他明天回来。神奇吧，我给他发短信他居然收到了，看来他没有扔之前的号码。”
“看来是的。不过，美娟咋办？”
“先不给她说了，郑逢交代的。说是明天见了面再谈。”
次日上午十一点，侯钧在养老院见到了郑逢。他差点没认出郑逢来，不光头发长了，皮肤黑了，还瘦瘦的像根电线杆似的。不过精神头可以，根本看不出像个发生重大变故的人。
“谢谢你兄弟。”郑逢张开瘦长的胳膊拥抱住了侯钧，“老爷子的事让你操心了，非常感谢，谢谢。”
接下来郑逢说的话却让侯钧久久没缓过神。他说他的离开是因为美娟的偷情，是和她的同事，从刚结婚不久他就发现了，只是他一忍再忍，说不能再忍了，除非他离开，要么就是杀了他俩。侯钧却有个很大的疑问，说咱们彭城偷情的人多了，你至于表现得这么极端吗？大不了离婚就是。
“不不不，兄弟，我真爱美娟，深深地爱她，这个你能理解吗？一个人要是深爱一个人，就绝不会容忍这样的事发生，除非他不是深爱她。所以，我要离开这儿，如果再待在这里的话，我会杀了她，可能也会杀了那个人。”
郑逢的话吓得侯钧倒吸了两口凉气。“不至于吧兄弟，为了一个女人的偷情而去杀了她，你是不是电影看多了？真的，你不能这样，你这是犯罪你知道吗？再说美娟犯的错不至于她得死吧？你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要不然我带你去看看医生，不能这么极端了兄弟。” “她现在是不是和那个男人在一起了？该死的，我一猜就能知道。”
一想到现在是庞聪和美娟在一起，侯钧吓得浑身都哆嗦了。“这个，我不知道兄弟，我现在很少见她。还有，你也不能有这种想法，这样很危险，不能走火入魔了，再说好女人多的是，你没必要围着一棵树转悠吧。就拿我来说，你们都结婚了我却一直没找，现在不是挺好嘛，我也有女朋友了，不光漂亮还很体贴，我们打算过了年就结婚。你呢，还是要想开，忘记美娟吧，对对对，忘记她，她不值得你这样。”
“看把你吓的，”郑逢没接着咒骂美娟，反而哈哈笑了，“……逗你玩呢兄弟，我怎么会那么做呢，放心。我这次来不光是为了父亲的后事，也是和她离婚的。之前，之所以离开了一段时间，就是想清静清静，想一想自己的将来。呵呵呵，还有，我这次回来也不走了，你以后要是想我了，就去彭城北面的金鳞道观找我吧。”
金鳞道观？侯钧回到家了，也没明白郑逢说的是什么意思。晚上方欢回来，侯钧就给她说了郑逢的话，问她金鳞道观是啥意思。
“这不简单嘛，他的意思是看破尘世了，要当道士去。”
“他疯了吗？”
“亲爱的，这就像一个精彩的人迷失在空中，接着又归于平静，世事轮回嘛。另外，你不觉得他有点像高更吗？”
“什么？”
“画画的高更呀，也是突然离家去了塔希提岛。”
侯钧没再说话，但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过完年，进入4月份时，侯钧和方欢结了婚，婚后两个人又去马尔代夫待了半个月。当然，结婚的事侯钧没有通知美娟和庞聪，他还在生他俩的气。
此后，整个夏天侯钧都没见到美娟和庞聪。随着彭城短暂的秋天到来，侯钧办了一次个人画展。结束当晚，侯钧准备领方欢去吃个夜宵。当他们经过一个宽大明亮的大排档时，方欢停住了步。两个人手挽着手进来，选了一个空位坐下。就在这时，侯钧看见美娟了。是的，她也在这里吃烤串，不是和庞聪，而是和一个醉倒的男人在一起，那人个子不高，微胖，頭靠着手臂，趴在桌子上，他的手里还握着一个喝光的玻璃酒杯。此刻的美娟正轻轻拍着他的手臂给他说着什么，表情既喜又忧。这种尴尬的碰面使侯钧觉得难为情，因为她使他想起他们仨高中和大学时代的清纯和纯真，可现在没有了。既然碰到，侯钧觉得不打招呼也说不过去，就站起身，这时美娟也看见他了。
此后，到秋末时，侯钧又见到了美娟。当时他正在一家餐厅和一个酒吧老板谈生意，对方想让他给自己的酒吧画四幅画。饭吃到一半时，美娟进来了，旁边是一个高个子男人，戴着宽边的近视镜。因为有酒吧老板在跟前的原因，侯钧只和她握了握手，简单打了声招呼，随后她和高个子男人去了墙角的桌子。不过从这次起，侯钧有了判断，觉得她和庞聪已经分手了。
回到家，侯钧没忍住，就给方欢说了美娟的事。
“看来是这样，八九不离十。”
“是呀，她以前可不是这样的。那时候我们都很单纯，还有庞聪，没想到她现在变成这样了。”
“那时你们都年轻嘛。换句话说，十八九岁的人和三十多岁的人，三观肯定不一样。这是自然规律，也是人性使然，只不过有的人变得大，有的人变得小而已。”
“那她变化也太大了吧。”
“是的，也连累到了郑逢，害他看破了尘世。”
……
两个人聊完天，不知怎么，侯钧又突然想起庞聪了——有半年没见他，不知道美娟的离开对他的打击大不大，还是他也有新欢了。
到了早上，方欢去上班了。侯钧拿起手机，给庞聪打了过去。
“呵呵呵，小子，我以为你永远不理我了呢。”
“见个面咋样？”
“没问题。下午三点半吧。”
“好的。”
庞聪先到了丽锋酒吧。
好久不见了，庞聪风采依旧。他先问了侯钧的近况和他的画作，又说他换证券公司了，但工作内容还是那一套。侯钧也说了自己结婚的事，并给他道了歉，说当初只是因为生气才没告诉他的。这时，庞聪的右脸颊突然抖动起来，可见这事刺激到他了。侯钧抬起手，在他脸前晃了两下。
“问个事，你和美娟到底怎么了？”
“啊？”
“啊啥，你装什么傻。”
“你和我见面，不是为了说她吧？”庞聪说完，使劲盯起侯钧的脸，仿佛看到了以前的时光。不过他的眼神之中又流露出一种不可思议、愤怒、无奈、绝望的神色。可转眼之间，他的眼睛一眨，那种忧郁又加重了。
“我们之前……都是最好的朋友，我也没想到今天会变成这样。”
“是的，美娟已经离开我了……奶奶的，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当初真不该为了她而离婚。”
实际那晚侯钧见到美娟就猜到了，只不过当着庞聪的面他不想说出来，就故意惊讶了一下。“什么？你们不在一起了？”
庞聪的手指头轻轻敲起了脑门。“我以为你知道了呢。是的，我们分手了。满打满算，该死的，我们在一起就过了四个月。现在呢，她好像又换了几个男人。真他妈的倒霉，我也是其中的一个。不过我想……”
“想什么，再去找美娟吗？”
“算了算了，你是不是当我傻呀小子。我的意思是……我想和静茹复婚。只是不知道她还能原谅我吗？该死，当初就他妈的不该离的……要不这样，你帮帮我吧老同学，帮我去求求静茹咋样？她对你印象很好，以前我和她经常聊到你。事成之后呢，你让我咋感谢你都行，因为现在，也只有你这么一个朋友能帮我了。拜托，求求你，你就伸手拉兄弟一次吧。”
侯钧没想到庞聪会说这个。他沉默了。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庞聪把自己灌了个酩酊大醉。他开始说胡话，咒骂美娟，也说当年的高中、大学生活，说他收到的情书有语文书那么厚。随后他开始拿不稳杯子了，酒洒了出来，好像饮酒对他来说是一种缓压的方式。之后他又把酒倒在桌子上，用嘴吸着喝。侯钧制止了他。
“我是不是个混蛋呀，别管我，让我再喝一会儿。”他晃着脑袋，失去了平衡，滑到了地上。侯钧费了很大的劲才把他拽起来。接着，他的脸趴在了桌子上。
“小子，你说……爱情，情爱，家庭，你选择哪一个？”
“很简单，当然是家庭了。”
“是，是的，我现在和你想的一个样。当下雨、下雪、饥饿、烦闷、孤独时，有个家真好呀。看看我现在，无依无靠，孤苦伶仃的……要不，我们就在这儿喝一夜吧……对了，不行不行，你有家，你得回去……就让我自己待着吧……再见老同学。你走好……”庞聪突然停住了话，彻底趴在了桌子上。
两天之后，侯钧领着庞聪去了静茹那儿。
等出来时，庞聪拉住了侯钧，希望侯钧明天再陪他来一次。
“这样不行。”
“为什么不行？”
“如果老是陪着你，不就显得你没有诚意了，是不是这个理？”
庞聪一下握住了侯钧的手。但他手心却很烫，小指头还微微颤抖。
第二天，诚如侯钧鼓励的，庞聪晚上就去静茹那儿忏悔了，向她诉说自己的不是，自己的混蛋，自己的瞎眼，以及他的决心和保证，连着去了半个月。
等秋末的尾巴过去，初冬来临时，侯钧接到了庞聪的电话，说事情有了大进展，静茹已经让他回家住了，只是暂时还不复婚，说考验他半年再说。这一瞬间，侯钧的眼睛湿润了，但同时他又想到了郑逢。是的，美娟的变化太大、太放纵了。可毕竟庞聪回来了，要回到正轨了，那么郑逢现在过得怎么样呢？如果当初不是自己牵线，或许他就不会认识美娟，人生也不会这么过，说到底他的不幸自己也有责任呀。想到这儿，侯钧就把嗓子清了清，给庞聪说了想法，想明天约他上金鳞道观看看郑逢去。
【责任编辑】 宁珍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