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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预约时,听到薛师傅的声气之壮,足可以扛下钢琴的样子,就定了由他来替我们搬家,见了真人,才知听声音辨人的高矮壮弱是完全不作数的:预想中一米八的薛师傅只有1.65米左右,长得瘦筋筋的全身上下没有一丝赘肉;他的搬家公司只有四個人,他老婆,他的高个子雇工,还有一位被晒得脸上有白框印的眼镜小子,薛师傅吩咐说,过重的东西别往眼镜小子背上招呼:“他是我儿子,过了这个暑假升大二,这是第一回替我打工,没练过,都是我在一路教他,太重的东西怕他不会使那口气,闪着了腰。”
我们就笑,说最重最高大的柜子,当然给他的高个子雇工,薛师傅忙说不对:“最高的衣柜,记得要往我和我老婆背上招呼,大个子不如我们小个子底盘扎实,还有,你们这种老楼,楼层高度紧卡着两米六,高个子背大柜,会半道上被上面的楼梯面卡着,切记!切记!”
他本人一看就是干熟了这一行,片刻不离手的是一条又长又宽的布带子,一卷宽胶带,一进来就撕胶带,把衣柜的门上下固定住了,三十七摄氏度的天,汗马上涌了出来,流到眉毛上往下滴,眼睛都辣红了,但背着柜子的人绝不会腾出手来拭汗,因为那么沉重高耸的实木衣柜,好容易与身体贴合到位,抬手一擦汗,重心一错位,就有可能出岔子,因此薛师傅事先跟儿子叮嘱过:“干咱这一行,讲究的是一鼓作气,再重再难,都不能半途撂下来歇气。这是保证家什的安全,也是保证自己的安全。”
下到一楼,高个子雇工帮忙把衣柜移上车,薛师傅满头满脸的汗把车厢后面的水泥地砸湿了一小摊,给他一瓶水,一分钟就喝完了,见搬了椅子下来的儿子热得蔫头耷脑的,对他喝了一声:“振作点!活计还多着呢!再来!”
下一趟就是薛师傅驮着实木书柜下楼,儿子背着书桌迟一步下楼,当父亲的一面留神脚下,一面抬眼看儿子的一举一动,还能开腔指点:“马上就要转弯了,再弯点腰,记着手要在腰眼上抵一把;转过弯来,千万别把分量放脖子上,要往下一点,放在脖子和肩膀连着的那条筋肉上,对了对了,这下出气匀了吧,刚才多憋屈多危险。”
等到了楼下,卸下重家什,我才敢笑他:“薛师傅,你竟敢让大学生来干这个,你老婆也舍得?”薛师傅一弹眉毛:“怎么舍不得?他又要换手机,我说你来尝尝一滴汗摔八瓣的滋味,跟我干一天,跟大个子一样领一天工资。干了三天,这小子浑身上下贴满了膏药,躺下去没有空调也能睡得死沉;干了俩礼拜,也不喊苦喊累了,学会任何分量上肩都咬牙撑着,原来有点虚胖的,你看,现在也长腱子肉了,这才是男人,要不吃这个苦,再过五年也没这顶天立地的一股劲。”
家具都搬完了,最后抬钢琴,薛师傅招呼四个人一起动手,两人在下,两人在上,薛师傅用宽布带挎在肩上兜住钢琴的车脚,同时用手抓住琴背的把手和键盘底下,让钢琴的背面朝墙壁,键盘朝楼梯的扶手,一鼓作气往下抬,薛师傅的儿子不停地招呼大家抬高点,说是车脚千万不能磕碰楼梯。等上了车,小伙子还很细心地拿出一床旧棉胎,抖开,包好钢琴,开车也要稳而慢,不能急刹车,不然钢琴前后一摇晃,内部的机件容易损伤,音准也会受到影响。
薛师傅笑道:“有我儿子,你放心吧。文化人就是对钢琴这样的家什最上心,我们的技术,一会儿你到了新家掀开琴盖一弹就知道了——都不用请校音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