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钥匙(外十三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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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握过的铝钥匙
  已如她的沉默一起氧化
  多像这些年来
  已不能再说起的宏愿啊
  它呆在我的口袋里
  却打不开塑料纸包裹着的
  “永固牌”铁锁。
  堵在老屋前而不得入门
  这是些忤逆子的日常事故
  不好说,也不能说
  透过门缝可看到
  模糊不清的过去吗
  带不走的老屋和老家具
  有着剧烈的排斥
  它们是父亲饲养过的老畜生
  与我格格不入
  想起墓碑上悲哀的黑字
  堵在老屋前而不得入门
  不算是最沉重的爱
  无力的宏愿总是这样
  不提起,也不辩白
  它在亲人们的默许中
  早易了名字
  芥菜说
  去暮春里行走
  得紧绷起一副讨伐的脸
  去踩死
  那些占据整条路的芥菜
  芥末说出来的辛辣
  也不能阻止我继续征服
  拔掉齐腰高的野莴苣
  让池塘干涸
  被偷走的雏鹅已不需要
  它最挚爱的食物
  还要藏匿在老农具中间
  那把生锈的大砍刀
  去砍掉伸出墙头的梨树枝
  那些乳房一样的小刺梨
  像修辞样砸向我
  如此的伪抒情
  足可维系芥菜倒下的庸碌
  我有一个致命的短板
  一旦坦露亲情
  必须立刻衰老
  ——我要用这无垠的绿阴
  保持整座坟墓的轮廓
  南瓜抄
  秋天坐在父母的墓前
  并不是为彰显孝心
  用锡箔和纸钱宽慰自己
  那些草早高过了墓碑
  ——也不是为了拔草
  死亡从没有缝隙
  坟前乱草丛中的南瓜也是
  它像一只旧灯笼
  挂在我北向的书房里
  和它对视,总是目眩
  一个冬天的默读课就此结束
  习惯于随便翻翻,习惯于
  纸钢琴上的乱弹
  过了春天,被我忘记的南瓜
  溃烂在我的旧书堆里
  像在警告一个人的忘恩和负义
  已没有一粒南瓜籽是饱满的
  也没有一页日记
  可以当众朗诵
  它完成了小倾塌
  我完成了小浪费
  毁灭……
  有的树叶毁于风大
  就像有人毁于话多
  有的树叶毁于
  一滴雨,一粒雪
  甚至是一粒小小的蚂蚁
  就像有人会毁于
  某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也有一些树叶
  会毁于没有耐心的环卫工人
  就像坚持的人
  是稀缺的,也是悲伤的
  环卫工人的扫帚拍打
  瘦细的枝条摇晃
  落下来,全部落下来……
  时间到了
  有人,就这么毁于睡眠
  瓷寿星
  有時,伊就是真理
  就像伊的白胡子、红嘴唇:
  惟有一知半解
  才可以滔滔不绝
  有时,伊一言不发
  谣传中的德行落满了灰尘
  伊就用勉强的笑意
  表达充沛的愤怒
  不孝的人实在太多了
  伊自杀过,又被救起
  ——伊和这个世界的裂口
  就这样越来越大
  清名桥之夜
  半辈子的矜持
  比不过三十年前初夏的彻夜大醉
  那熟稔的鱼腥臭
  令红色的灯,绿色的灯
  和橙色的灯光
  都搅和在这末世之美
  和暧昧的联想中
  再次归来
  桥上的人依旧疲惫
  游船上的人
  有一部分假装抒情
  还有一部分后悔
  被藏到缩小的瞳孔后面
  这叫清名桥
  这叫古运河
  这叫水弄堂
  暗自上涨的水令船头逼仄
  必须躬身过桥
  就如必须躬身
  向破碎的亘古长夜致敬
  马齿苋
  沙尘过于丰盛
  再说饥饿就是谎言了
  伊啃着马齿苋的牙齿
  伊踏在车前草上的马蹄
  死死咬住地面的马鞭草
  是伊的乱头发
  加在一起
  就是半部芳草录
  当贫瘠的井给了一碗清水
  伊必有朵羞怯的马兰花
  这匹不识字的母马
  总在嘘唏的齿缝下
  给每簇灰头灰脸的野菜
  留下重生的须根
  小括号
  一场夜雨
  冲走了
  那些最细微的沙子
  抬沙子的人
  还是吃尽了苦头
  身体弯得像个小括号
  小括号,小括号
  有沙子,沙子吮吸的雨水
  消失的脚印
  和夜里悄悄落下的
  锈钉子
  盛大的夏
  压抑的人扁着身体   生活
  有时候,他也凸起某个部分
  怀念盛大的夏
  地下的蝉越是沉默
  枝头的蝉就越喧嚣
  无论的沉默还是喧嚣
  不相交,也不谅解
  旧书堆
  日子
  那么冷,又那么空
  旧书堆总时不时
  倒塌下来
  仿佛是为了不辜负你的眺望
  院子里那棵枇杷树
  又在开花了
  如果有一场雪
  落到旧书堆上
  如果你能烧掉昨天写的诗
  孤独的枇杷
  会变得奇异的酸甜
  老畜生
  更多的时候
  在光线渐渐明亮的时辰里
  总是睁大眼睛缩在被窝里
  等待心中的野心
  慢慢黯淡……
  老畜生
  亡父饲养过的
  等待出门觅食的老畜生
  路上不会有多少食物
  也不会有多少危险
  可用书写浪费时光
  比掀掉身上的被子更加艱难!
  斑地锦
  想象力一停滞,万花筒的图
  就是满院的斑地锦
  它的焦渴它的蔓延
  ——酱油般的除草剂
  还是选择性多忘症?
  在写好字的空格间
  把草甘膦的律法
  抄写上一千遍
  也得在斑地锦的洪流前住手
  羞怯:为习以为常的偷生
  ——小小的庆幸同样是
  在众目睽睽的遗忘中
  它依旧贴着缝隙
  像恻隐的血在筋脉中
  匍匐和占领
  斑地锦,斑地锦
  徒劳之日无以数计
  它只要描出其中的一幅
  小池塘
  小池塘也是无法平静的
  这一年的小池塘
  盛满了星辰、垃圾
  和一个读书人的悲伤与寂寞
  那些悲伤,那些寂寞
  和时常冒出又消失的气泡
  不可信任……
  惟一可以相信的
  是那个溺水者的发言
  小池塘也是无法平静的
  落叶滚满山坡……
  枝头光滑,时光无辜
  来不及被风吹的落叶们
  像沉默的果子
  滚满了山坡的草丛
  ——仅仅是暂借啊
  在这暂借的人间里
  沉默是最好的赊帐
  诗人简介:庞余亮,1967年3月生,江苏兴化人,做过教师和记者。在《人民文学》《十月》《钟山》等刊物发表小说、诗歌200余万字。著有诗集《开始》《比目鱼》,长篇小说《薄荷》《丑孩》等。获得过柔刚诗歌奖、紫金山文学奖等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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