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依旧周末午夜12点,我在人声鼎沸的酒吧里给苏尚打电话,操着含混不清的嗓音对着手机喊,苏尚,我醉了,来接我吧!然后,苏尚就像个救火队员再次把喝成一滩泥的我背回家。他一如既往温柔地抱我上床,给我脱鞋盖被,打水擦脸。忙完一切后,我听见他轻轻叹气。我知道他准备离开了。我费力地睁开眼睛叫他的名字,苏尚。他转身,看见我楚楚可怜的模样。几步就奔了过来,紧紧把我搂进怀里,他的力气很大,似乎恨不能把我揉进他的身体里。吻随即雨点般落了下来,他吻遍我脸上每一寸肌肤,他变得疯狂,呼吸越来越急促。他蓄满了热情,犹如随时都会喷发的火山。只是一切戛然而止。我推开他,翻身睡去。耳边传来苏尚浓重地喘息,我猜想此刻他正费很大的气力忍受欲望的煎熬,最后他狠狠地吐了口气,转身关门离去。
　　门被带上的瞬间,我睁开眼,摇摇晃晃去淋浴间冲掉那一身难闻的酒气,出来打一通电话,只有简单的一句,你来。
　　10分钟后,凌若风就按响了我公寓的门铃。他带了我最喜欢的乌龙茶,亲手泡了一杯递给我,先解酒吧。我接过,慢慢吸允,眼泪隐藏在氤氲的热气里滑落,最后嚎啕大哭。凌若风温柔地拍打着我的后背,像哄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直到我恢复平静,他把我扶到床上,细心地帮我盖好棉被,轻轻地哄我,睡吧,一切都过去了。最后,在我额头上留下浅浅一吻。
　　半年了,一切照旧。
　　
　　二
　　
　　3个月前,凌若风在飞翔酒吧碰到我。其实,那晚是我先招惹他的。我穿着黑色深V领吊带裙,酒红色的高跟鞋路过他身边,俯下身去捡掉落在地上的钥匙扣。于是,凌若风被我迷惑了。他请我喝酒,一瓶科罗娜还没喝完,他就把我抵在墙角,用力吻我。我没有拒绝也没有回应,大颗大颗的冰凉泪珠地落在他的脸上。他一惊,放开我,惊慌失措帮我擦眼泪。最后,拿过我的手机输入一串号码,他说,有需要的话打给我。
　　就这样认识了,在对他除了一个名字其他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我就莫名依赖上了他。我每次出现在他面前都是醉醺醺的模样,每次都带给他一串凶猛的泪弹。而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借我一个温暖的怀抱,平复我的泪腺。相识半年,我和凌若风从没有过问过彼此太多的私人话题。每次我哭完,凌若风都温柔地哄我睡下,然后帮我收拾一片狼藉的房间,包括浴室。最后,他独自抽完一根烟,离开。
　　只有一次,凌若风说过,你是个有故事的女人,也许这个故事很悲伤。我就笑了,很哀伤的。
　　
　　三
　　
　　凌若风说得没错,我有个很悲伤的故事。这个故事关于我,也关于苏尚。
　　情窦初开的16岁,我认识了苏尚。我喜欢他。他穿着火红色的球衣犹如奔跑在篮球场上的超人,前后闪躲,左右奔突,最后单刀赴会把球灌入篮筐。随后举起象征胜利的V字手势,得意地笑。我瞬间被击中了,目不转睛地看他。偶尔,他坐在休息区,回望身后的看台,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眼睛亮亮的,好似天上的星。
　　苏尚是刚转来的新生,比我大一岁。后来,我知道,苏尚和我一样也是教师子弟,而且他和他母亲就住在我家对过的居民楼里。我站在阳台上就可以看见他看书,温习功课,听歌。这个发现让我雀跃了好几天。更令我开心的是,苏尚开始主动约我共同上下学。不久后,我收到了他的电子情书,他叫我,可爱的小老鼠,我给他回信,称他坏坏的大猪。我们用手指敲击出最美丽的甜言蜜语浇灌爱情的花苞,我戏称彼此是秘密情人。
　　我为我们这份共同的秘密而欢喜。我相信苏尚的每一份承诺。他说等我们都上了大学,就把这份爱情公告天下,我们要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他说,宝贝,我已经等不及亲吻你柔润的嘴唇……
　　于是,那个立夏的晚上,夜幕降临,我跟着苏尚偷偷来到街角花园的后围墙。随后,苏尚扶着我一同翻墙而入。在墙角那片绿油油的草地上,在那些参天大树的遮蔽下,我和苏尚无尽缠绵,以无比虔诚的心情。
　　那是我第一次和苏尚肌肤相亲。苏尚像个贪嘴的小孩吻遍我全身的肌肤,然后,他说,宝贝,我爱你。然后我就感到了尖锐的疼。下一秒,就快乐地漫步在云端。头顶是茂密的香樟树,弥散出淡淡的香气,大片翠绿的香樟叶托着我,一阵风掠过,我再次回到尘世。
　　我们是两个偷吃禁果的小孩,彼此中了对方身体的蛊,一发不可收拾。我挥霍着所有的爱情,所有的快乐,也埋下所有的疼痛,就像荆棘鸟,越爱必将越痛。
　　
　　四
　　
　　直到后来,苏尚上了大学,似乎一下子忙碌了许多,也不再常常陪伴我。
　　我彷徨,不知所措,夜夜不能安睡。
　　那晚,我辗转不眠,于是出去闲逛,还是来到了街角的小花园。我听见有轻微的声音,走过去,透过墙洞却看见苏尚和一个女孩在拥吻,他们抱的那样紧,似乎恨不得嵌进对方的身体里。我惊讶得捂住嘴巴,愣在当场。
　　等我回过神,发现苏尚隔着墙洞惊讶地望着我,那个女孩已经不见了。我转身跑开。苏尚追出来,我们在空旷的大街上争吵撕扯。突然,苏尚推了我一下,我跌倒了。耳边传来汽车疯狂鸣笛的声音,然后我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母亲在流泪,没有苏尚。我问母亲,母亲只是愤怒地吐出一句,我让他滚了,他再来,我打断他的腿。苏尚真的不再来了,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五
　　
　　高考那年,我考去了一座临海的城市上大学。学校在那座城市的郊区,毗邻大海。躺在宿舍里,就可以听见海水拍打礁石的声音。时常,我步行着前往不远处的海滩,坐在细软的沙滩上看海潮,听惊涛骇浪。那种骇人的声音常常让我幻想,会不会某一天,突发海啸把这里的一切化为汪洋。
　　大二的时候,我收到一些E-mail情书,落款没有名字。上面满是温暖动人的词句。我木然地阅读它们,没有快乐,没有疑惑,没有愤怒,什么也没有。然后将他们移入垃圾箱。后来,我懒得再去理会这些邮件,它们被我遗忘在收件箱里。我只是没有想到,毕业离开那年,邮箱里的情书已经堆积了几百封。我惊讶感动,只是无法去爱。我要远走,去找寻一个人,完成一件事。
　　那个人,那件事?
　　与苏尚重逢是在公司的周年年会上。苏尚作为合作伙伴代表被邀请参加。彼时,他已是一家颇具规模公司的总经理,而我凭借姣好的容颜,出色的业务处理能力,刚刚荣升为公司的部门经理。我们就这样在酒会上重逢了。
　　对视的那一刻,我看见苏尚眼里流露出惊讶,欣喜,愧疚。他走过来,看着我:云苏,你回来了。眼前的苏尚一点也没有变,即使一身正装,也隐藏不住他身上的不羁。
　　年会结束后,我早已有些醉意。苏尚送我回家。他把我扶进房间的一瞬,我把他推压到墙上,吻他,以势如破竹的气势,我等这一刻已经太久了。苏尚被点燃了,疯狂地回应我,我感觉他欲望的攀爬,在欲望的顶峰,我一把推开他。苏尚是不罢手的,他再次缠绵上来,我狠狠地抽了他一记耳光,然后咒骂他,唾弃他。苏尚看着我,目光痛苦绝望。
　　他当然应该尝到痛苦,哪怕只有这一次。他夺走了我做人的尊严和权力,当年他把我推倒,导致我出了车祸,自此一只耳朵失去听力。
　　苏尚后来发了短信过来,当年的事,我很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只可惜有些事,不是一句抱歉就可以了结的。
　　年会过后,我开始喜欢泡酒吧。每次喝得烂醉如泥后,就给苏尚打电话让他来接,然后就势故技重施折磨他一番。我以为苏尚会走,会离开,不再搭理我。可没想到,苏尚会留下来,照顾我,甘愿忍受我的折磨。
　　日子一天天过去,苏尚依然如故,我开始变得纠结。每喝醉一次,每伤害他一次,我也更加心痛一分,更加难过一分。直到我遇到凌若风,仿佛溺水的人碰到救命稻草,我迫不及待抓住他,在他面前把痛苦难过毫不隐藏全部倾泻。
　　
　　六
　　
　　我只是没有想到凌若和找苏尚会碰面。
　　又一次喝醉,苏尚离去后,我给凌若风打过电话,然后去楼下的24小时便利店买夜宵。在街角,我意外发现凌若风和苏尚在一起。我惊讶地看着苏尚把凌若风打翻在地。我想过去阻止苏尚,却看见凌若风坐在地上狠狠抽自己耳光。他说,苏尚,一切都是我的错,你打吧,如果这可以减轻你和云苏痛苦的话。
　　我终于明白,当年那场车祸的肇事者就是凌若风,那时他刚刚学会开车,深夜偷了他父亲的小卡车过瘾,不想撞到和苏尚吵架跌倒的我,他一时慌乱,错把油门当成刹车踩了下去。出事后,他由于恐惧逃了,却一直心怀愧疚,所以辗转打听到我的身份下落,大二那些E-mail情书都是他写的,他曾想就在我身边陪伴我一生一世。后来,又在酒吧蓄意和我相识,看我和苏尚纠缠,发现我的痛苦。于是,他靠近我,陪伴我,弥补我。
　　原来当初苏尚并没有要害我。我早该了解,他和我重遇后所作的一切都饱含了浓浓的愧疚,怜惜还有爱。那么凌若风呢?他不是有意害我,也饱受了太久良心的折磨。清楚了一切,我忽然释然了,这些年积聚在体内的恨一瞬间烟消云散了。其实,我自己何不是伤害了自己呢?当初,苏尚推我的一瞬,我故意跌倒,我只是想要苏尚怜惜。我没想到凌若风会开车撞过来,更没有想到会造成我们三个人许久的痛苦。
　　清晨的阳光射进机场的大厅,我坐在候机区给苏尚和凌若风分别发信息,再见。祝你幸福!飞机冲上三万英尺的高空,身边是漂浮的白云。或许这样很好,我们彼此分开,然后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忘掉过往,各自重新找寻属于自己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