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卿一世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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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启五年,长安的春日来得格外迟,已出了三月,寒风依旧料峭刺骨。赵煜斜着身子躺在承元殿,勉力看一眼殿中端着草药穿梭的太医和宫娥,又合了眼。
  他张嘴,却发现春寒的袭来已让他喉咙干涩到几近沙哑。缓了好一会儿,他才发出低沉的声线:“她还跪在殿外?”立在一旁的内侍恭谨地答道:“回皇上,燕相依旧跪在殿外,请求面圣。”
  赵煜隔着金栏玉砌的殿门,思绪穿过凛冽冷风,似乎见着了殿外燕成双倔强跪着的身影,见着了她傲然孤立的玲珑眉眼,见着了她把扶她的宫娥一把推开的娇嗔痴怒。
  “给她披件大氅,再去相府将燕相的乳母请来,让燕相乳母将她劝回去。”顿了顿,他又吩咐道,“若是她还不肯回去,便告诉她,若她今日冻病了耽搁明日的早朝,这个月便不必上朝了。”内侍应诺,垂手退下。
  这番吩咐费了赵煜极大的力气,他勉力喝了药,却再也睡不着。傍晚,淅淅沥沥的春雨下起来,他听见了外头杂乱的脚步声,女子压抑的哭喊和妇女轻声的安慰。“……乳母,他为何不肯见我?他病成这样,为何不让我照顾?便是见一见,我也能稍稍放心的。乳母,我和他为何就这般苦……”
  赵煜翻了个身,年少时两人在灵雾山上的缱绻记忆翻涌而来。那时他们皆是师父座下弟子,一颗心只装得下彼此,眼里只有山上的曼妙风光,哪懂这长安朝堂的风云诡谲?这样一想,他便累极了,在空荡荡的龙床上沉沉睡去。
  第二日醒来,他依旧脚步虚浮,使不上力气。内侍劝他停一日早朝,他脑中却浮现出燕成双既愁且忧的面庞,摆了摆手,吩咐御辇朝金銮殿行去。今年的春日,怎生来得这般迟?
  赵煜在早朝见着燕成双,本来瘦削的她,此刻更添了几分愁容。本为她量身定做的官服穿在身上也显得空荡荡的,让人看着心疼。如此想着,他那一声“有事启奏”便撑足了力气说出来。果然,下首的她匆匆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后又垂眸,神情总不像刚才那般苦涩了。
  右首的齐国公出列,推荐工部侍郎为今年黄河赈灾的钦差大臣,赵煜眉目冷了冷。
  齐国公话音刚落,燕成双便霍地站出来,清朗声线和齐国公直直对上:“若微臣没记错,工部侍郎在年前曾因行迹不检点而被降职。赈灾大臣首要一点便是品行高洁,工部侍郎不合适。况且工部侍郎是国公爷族弟,此举不妥。”齐国公一副有恃无恐的神色:“举贤不避亲,臣并未觉得有不妥。况且他已认错受罚,朝廷当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饶是赵煜养气功夫极好,此刻也差点儿被齐国公的厚脸皮气笑了。这帮皇亲勋贵世家,仗着几百年的家底,根深叶茂,算准了他不敢动他们,胃口便更加大,连受灾百姓的救命银两也要贪图。
  下首的燕成双显然也被气着了,素手撩袍,跪得端正挺拔:“皇上,微臣推荐刑部侍郎谢欣前往。谢欣入朝六年,刚正不阿,心怀百姓,民间声誉极好。此次赈灾,他最合适不过。”赵煜在龙椅上,看着下首的少女在与政敌的对抗下,终于有了飞扬的神采,心下稍安,道:“那便让谢欣去吧。今日早朝就到这里——”
  “皇上!”赵煜话没说完,燕成双就急切上奏,“关于委任谢欣一事,微臣还有事与皇上商议,请皇上允准微臣随驾御书房。”他看着金玉殿堂上带着些许恳求的眉眼,踟蹰半晌,点了点头。
  燕成双跟着他来到御书房,说是商议事情,却许久也不说话。赵煜从成堆的折子中缓过神来,抬眼便见着她捧着碗参汤,不言不语地立在他身旁。看着昔日明媚的少女今朝像个内侍般唯唯诺诺,他心中再不舍,也只能狠下心来道:“燕相若是无事,便退下吧。与我相处太久,于你的声誉是不好的。”
  她乍听这话,着急就要解释:“皇上,臣并不怕——”赵煜摇了摇头,接下她的话头,道:“你不怕,我却怕。眼下各州府的教谕都递了折子来,道那些有才学的士子,见着如今朝中以齐国公为首的皇亲勋贵当道,乌烟瘴气,都走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些许,都是看着出身清流、背后无势力盘结的相国大人你仍在朝堂顶着半边天,才对出仕报了希望的。”
  燕成双敛下眉目,端着托盘的手被硌得生疼。這些道理,她原是知道的,可知道也不表示她能安然接受。她忍了忍眼里的泪意,想起当年师父告诉她,赵煜是先帝寄养在灵雾山的皇嗣之时,她哭着说天家残忍。可当她下山追随赵煜,步入朝堂之时,才发现他们而今的位置,又哪里不残忍?
  “臣……知晓的。”赵煜见她服软,也软下声音,接过了她手里的参汤,喝尽了,才吩咐道:“你下去吧。”燕成双咬了咬唇,不舍地看了他一眼,终是垂袖退了下去。
  赵煜松了口气,靠在椅上闭目养神。想着只要燕成双一日不和皇家沾染关系,不流落到“谄媚侍主”的道上,便是天下士子眼中的脊梁,便一日不会绝了士子入仕的心,这天下,还算有救。
  撑着装了一上午的好精神,赵煜累极了,一睁眼便到了日暮时分。他遣人摆驾回宫,在御书房外头碰见京兆府尹慌慌忙忙进宫来了:“皇上,谢欣大人半个时辰前于家中遇刺……已回天乏术。”
  谢欣遇刺一案在朝中掀起轩然大波,第二日的早朝众臣便吵了起来。燕成双将矛头直指齐国公,齐国公不仅一点儿破绽都没露出来,更趁此机会将手上的人抛出,想补了这空缺。
  燕成双的指责虽掷地有声,却敌不过根深叶茂的齐国公,最后竟然拂衣跪下,抱拳请命:“既然谢欣已死,便让臣亲自去黄河督赈。齐国公举荐的工部侍郎,还要和臣这相国来争督赈的活儿吗?”
  赵煜在上首,眼眸盯在殿下笔直跪立的女子身上,皱了眉开口道:“黄河受灾之地凶险,相国大人还是不必屈尊。”“皇上。”燕成双想到那些受灾的百姓,眸中目光更加坚定,“臣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况且有护卫随行,必出不了岔子。”
  赵煜望着燕成双玲珑秀致的身形,到底是不忍。可他也知道,自己不能一直护住她。他不由想到,从前在山上时,她被自己惯着,一点儿苦也没有受过,娇气得要命,连摘个果子都是他代劳。此去黄河,路途遥远,地势复杂,也不知她能不能受得了。
  赵煜望下去,对上燕成双坚定的目光,心中有根弦就松动了。自己这副身子,撑不了多久了。总得趁自己还在的时候,让她多历些艰险。况且,为百姓为苍生的大义,便让她去吧。如此三番说服过自己,赵煜才哑着嗓子应准。   燕成双又和赵煜探讨起督赈事宜来,她抬头看了几眼赵煜,纵使金殿上对阵齐国公时无畏,可她一介女子,路上又流寇窜行,心里总是怕的。她想借几个赵煜的黑云卫随行,可几次赵煜触及她欣欣然的眼神,都好似不知,到底也没开口,一句“燕相此去小心”便打发了她。罢了,她想,黑云卫还是留在赵煜身边贴身保护为好。
  燕成双很快便启程去往黄河督赈,一路颠簸,她抓紧时间看着下属各州送上来的赈灾粮册,几日下来,头又昏昏沉沉地开始疼了。她闭了眼,靠在马车里并不舒服的靠枕上,问身旁的心腹侍女流音:“皇上今日如何?”
  燕成双为了时时知晓赵煜的消息,在内宫安排了些眼线,递消息到流音这里。流音支支吾吾地开口:“皇上……一切都好。”燕成双睁眼,目光如利剑般射向流音:“到底如何?”流音为她的主子心疼,却也不敢相瞒:“皇上这几日,一直在淑妃宫里,不曾离开。”
  燕成双的心里,沉闷的情绪一下收紧。赵煜的身子不好,后宫一向是摆设,一年也不踏足一回。燕成双刚刚进京之时,曾为后宫妃子和赵煜差点儿决裂,最后是赵煜向她保证,只例行接见一下妃子,绝不在妃子处过夜,燕成双才堪堪放过。而今,赵煜他想做什么呢?
  燕成双笑了,她好像真的没那么在乎了。赵煜总是要将她推得远远的,用什么法子,用多伤人的法子,有什么区别?千刀万剐和一刀断头的结果不都是死吗?她燕成双又不是三岁小孩,觉得痛还要哇哇大哭,留下谁还要抱着不松手。她掀开车帘,望着傍晚暮霭沉沉的天色,只觉得累极了。
  到了出现灾民的淮南,燕成双开始忙得连轴转。视察灾情、安抚灾民自不必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她还要费尽心思和地方官员周旋,在不逼急那些不清白官员的情况下,让他们吐出点儿东西来。
  从前在灵雾山上时,就属她最惫懒,日子过得最清闲。因为她知道,无论如何,赵煜都会在师父查功课的时候偷偷帮她。有一次,赵煜递纸条时被师父抓了个正着,被罚跑圈。跑完之后师父责备他:“你能帮她一时,可能帮她一世?你可知纵容她便是害了她。”
  那时的赵煜十四五岁,少年人朝气蓬勃,额上的汗珠在阳光下氤氲。他扬眉一笑,眼睛看着燕成双,回答师父的话:“这有什么?我护她一世便好了。师妹就该开开心心的,学这些复杂的玩意儿做什么?”燕成双听了这话,使劲儿埋下头,害怕赵煜取笑她红透的双颊。
  后来,赵煜陡然被召下山。燕成双得知他的身世后,便一刻也不敢懈怠地做功课,学经世治国方略,学科考入仕之文。等她终于立身朝堂与他相对之时,她才知道,他们之间的鸿沟,是再努力刻苦也跨越不了的,她只能将自己投身于繁复的公务之中。燕成双总觉着,能帮他多一些,便好似离他更近一些。
  燕成双忙了几日,将淮南的赈灾粮款都理顺了之后,一刻也没有歇息,动身赶往灾情更严重的河州。雨天路滑,人马疲倦,一不小心便踩滑了。马声嘶鸣,燕成双从小憩中惊醒,还没反应过来,就连人带车摔进了山涧。燕成双晕了片刻,不知置身何处。她被流音护着,还是感觉背后被划了一道,火辣辣地疼。
  待到车厢终于不翻滚了,她连忙回身查看流音的伤势,这才发现自己的腿卡在了断裂车板和车轮的缝隙处,不能动弹。流音爬出车厢,向山上的大队人马呼救。燕成双死死咬住下唇,她怕自己一哭出来,一口强撑的气掉下去,人就开始软弱了。
  突然间,黑风嘶鸣,一阵铿锵整齐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半空中出现一个黑衣黑甲的侍卫,挟风而至,一掌便震碎了卡着燕成双的车厢。是黑云卫!
  燕成双抬眸望去,骑马的黑云卫倏忽而至,簇拥着中间一人,踩着一地寒叶而来。赵煜弯下腰,手伸向燕成双:“果然还是不能放心你。”
  她见着赵煜的容颜,见着暖阳下他对她绽出的宠溺的笑,一下子就忍不住了,满腹的心酸好像一瞬间找到了决堤口。她在赵煜面前永远装不了坚强,这口气还没提起来就散了个溃不成军。她趴到赵煜的胸口,红了眼眶。
  赵煜抱着她,摸摸她的头:“先看伤,我带了太医来。”燕成双背上和腿上的伤都不深,只不过不好再快马加鞭地赶路了。赵煜和燕成双坐在了车里,让黑云卫暗中保护。燕成双担心赵煜的身体,吩咐人在车厢内加了几层软垫。她看着赵煜脸上的气色,好似指尖留不住的沙,一不小心就会褪尽,只留下苍白的脸色。
  “你怎么出来了,不是……”燕成双咬了咬唇,终究还是做不到不计较,“不是在淑妃宫里待着吗?”赵煜一笑:“不放心你,所以跟着来了。”也不打算对燕成双多出来的疑问稍作解答。
  燕成双这醋吃得挺没劲,也很无奈。赵煜既然是没多做解释,便是摆明了无论她误会不误会,他都不在意的态度。他不在意,在燕成双面前就没有了软肋。
  “没人知道朕出来了。”赵煜淡淡加了一句话。燕成双听着,便知道了他的意思。没有人知道他出来找她,在世人面前,皇上和燕相就是清白的,赵煜这是打定主意要与她陌路而行了。
  燕成双气闷至极,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灾区的路崎岖难走,你还是早些回宫为好。”赵煜轻笑:“然后放任你在此不要命地勞累,回京之后让我看到一个只剩半条命的燕相?”
  燕成双敛眉:“总好过你……在路上。”燕成双有意刺激赵煜,那个“死”字终究没说出口,只留下一句半残不残的威胁,和欲迎还拒的暧昧。
  赵煜是知道她的脾气的,在他面前,她只要意识到自己冒犯了,气势就会先软下去,不战而降。二十多年来,他太了解燕成双了,总能精准地打蛇打七寸,切中肯綮让燕成双就范。
  一行人到了河州的州府,河州知州是赵煜钦点的状元,自然是认识赵煜的。赵煜扮作侍卫,在流音的掩护下进了州府,在后厢房歇下,好歹没惊动了旁人。
  燕成双依旧每日出去巡查灾情,只不过房里有个赵煜替她看看公文,督赈的事便做得快些。等燕成双晚上回来,赵煜再一一总结给她听,几日里,两人的对话好似比这两年都多。
  燕成双看着烛光里掩映的赵煜的脸,想起很多年前,赵煜也是在这样的烛光下,拉着她彻夜聊天。只不过那时少年的面庞轻狂无忧,眼角眉梢都向上挑起,而今却暮霭沉沉,承担了天下苍生重任的眉眼愈加浓厚,连笑一笑,都好似用了万钧之力。   公文上报的粮食账目上有些问题,赵煜半倚在榻上,喊了燕成双过去看。燕成双走过去,弯下腰,连日奔波的疲累感如潮水般涌来,头重脚轻,猝不及防跌了下去。赵煜在情急之下抱住了她,燕成双攀着赵煜的肩,极近地盯着赵煜的脸。好似有烟花在燕成双头顶炸开,她脑中轰地一声,所有的理智都被炸碎。
  门“吱呀”一声,赵煜瞬间将燕成双狠狠推开。燕成双回过头,河州知州连连道歉,跌跌撞撞地出去,把门关好了。燕成双站起来,既羞且怒:“他进来的时候,我是挡着你的,他看不清你的脸,推开我后反而说不定了。赵煜,你就这么决绝地不想和我扯上关系吗?”
  赵煜垂下眼眸:“若他认清了是我,若他传了出去呢?天下人会怎么说?我和燕相并非普通君臣关系,燕相也是随时能抛下清流臣子的忠肝义胆去谄媚侍主的人……”
  燕成双听见赵煜如此形容,气得双眼通红:“你不就是怕齐国公吗?不安分的朝臣都以他为首,你怎么还不杀了他,你不杀那我便替你杀了吧!只要他死了,朝野风纪肃清,还有谁敢说你与我!”
  “燕成双!”赵煜坐起来,冷然眉目,直视她的眼睛,直到看到她眼里的火光逐渐熄灭,才缓缓开口,“我歇到后院去,你冷静几天。”
  赵煜真的不再见燕成双,连燕成双打着商讨督赈事宜的借口想进后院,都被挡了回来。河州是灾情最严重的地区,燕成双也远比上次要忙,她瘦得形销骨立。流音则第一次听从了不是燕成双的命令,在赵煜的吩咐下一日三餐地盯着燕成双进食。
  督赈的事宜风风火火地忙了一阵,燕成双让流音给赵煜递过去一个锦盒。赵煜接过来看,锦盒是光鲜亮丽的,打开看,里面的飞镖却已陈旧。赵煜的笑不由蔓延到唇角,他的思绪回到燕成双十六岁生辰的那天,她扯着他赛马,约定谁输了谁就要答应对方三个条件。
  其实赵煜知道,他就算跑得过燕成双,也不会赢的,可他还是笑意盈盈地答应了。果然,在接近终点时,后面一阵嘹亮的呼声传来,他的马不动了,堪堪等在那里,等着燕成双骑马冲过了终点,才慢慢向终点走去。
  少女笑靥如花地从马上下来:“‘骏风’只听我的,少侠,认输吧!”赵煜配合地一抱拳:“女侠计谋无双,我甘拜下风。”
  燕成双眉毛一竖,明明是不雅的表情,却在少女明亮的脸庞上展现出娇嗔来,让人看了生不出气,心倒软成一团棉花:“赵煜,你变着法地儿说我耍计谋,你骂我!”赵煜哈哈大笑:“听得出来,还算没笨到家。”
  “切磋”过一架后,赵煜还是接受了答应燕成双三个条件的要求。他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不能像燕成双一样耍赖皮,并给了燕成双三枚飞镖为信物。
  第一枚飞镖,燕成双在十六岁生辰当天,在明媚的笑容里拿了出来,要赵煜以后娶她为妻,赵煜食言了。第二枚飞镖,燕成双在赵煜被召下山时,在婆娑的泪眼中拿了出来,求赵煜不要走,赵煜没有敢回头。第三枚飞镖……
  赵煜摩挲着掌中的冰冷,门开了,燕成双站在逆光的身影里,努力笑得自然纯真,努力卸下眼前密密麻麻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国事,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还是十六岁的模样。
  “师兄,外面的花开了,这第三枚飞镖,就请你陪我去看看花,好吗?”
  燕成双和赵煜走在街上,灾后重建已经慢慢走上正轨,这座繁华的州府逐渐开始恢复它热闹的模样。燕成双像个孩子一般,左看看右看看,恨不得把路边摊上的东西一样一样买下来。赵煜则微笑着在旁边跟着,宠溺地看着她。多久没有过这样轻松自在的时刻了?他也不记得。
  赵煜把路边一支玉簪戴在她头上,明明是支成色比不上宫中万分之一的簪子,他却觉得后妃中任何一人戴上簪子,都没此时的燕成双好看。
  他就这样缱绻地看着,透过燕成双的笑容,看着少女过去不知世事的眉眼,看着他亲手一步步将燕成双推向风云诡谲的朝堂,看着她在这吃人的局势中渐渐成长,长成天下士子的楷模,也长成他越来越不能深爱的模样。
  燕成双何其无辜。赵煜盯着她,想到他自己的命运是自己选择的,燕成双的命运,却是一出生就注定了的。她的命运,注定不平坦,注定荆棘满地,注定孤独。那就让他来为她承受吧。
  伪装成流民的,齐国公派出的杀手袭来的时候,他还这样微笑地看着她。这是他的姑娘啊,他一个人蹉跎在寂寂深宫,摇晃在岌岌高座时,唯一支撑他熬过去的姑娘,他不敢想、不敢见的姑娘。
  他看见她的脸上瞬间失去了颜色,挡在他身前。他看见她发现了黑云卫的出现,重新燃起希望大声呼救。他看见她被黑云卫护着杀出重围,黑云卫却没有管他时,拼命挣扎反抗的身影。他看见她头上刚刚插上的玉簪歪歪扭扭,最后跌落在地,碎成了几块。
  河州知州是齐国公的人,他早就知道了。京城里,他出来的消息瞒得这样紧,所以等河州知州将他在河州的消息传回京时,齐国公才不会认为这是圈套,才敢放心地前来刺杀。
  黑云卫其实一直在暗中保护着燕成双,只是谁也不知道。正因为如此,齐国公才有恃无恐,一头撞上来。齐国公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将刺客混入流民之中,其实赵煜就等着齐国公的刺杀,后备的人手早已准备充足,就等着齐国公的刺客刺杀成功,当场拿下所有证据。
  弑君之罪,齐国公再不可能翻身了。他用自己的生命,为这天下,劈出了一条活路。也为他爱的姑娘,撑起一道光明。冰冷的刀锋入胸,血喷洒在刺客脸上,没有他想象得痛。
  他转头望向被黑云卫越拖越远的燕成双模糊的泪眼,这副久居高座,被各方黑手毒得零落残破的身子,突然就轻松了。师妹,这天下,就交给你了。
  燕成双是在回京后,收到师父的密信的。师父告诉她,先皇遗孤,不是赵煜,而是她。
  当年,先皇后善妒,先皇子息单薄,好不容易有妃嫔生下公主,还是差点儿遭到先皇后毒手。先皇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将公主秘密送到灵雾山,让她安全长大。后来,先皇无子,长安朝堂的局势就更加混乱,各宫妃嫔的娘家都有不得说的心思,在朝堂斗得水深火熱。而今以齐国公为首翻云覆雨的党派,就是当年的争斗发展而来。
  燕成双成年后,先皇担心这纷乱的朝局,燕成双应付不来,便找到了赵煜,问他是否愿意挡下这灾祸。赵煜毫不犹豫地点头。
  燕成双似乎都能想象得到当时的场景。原本无忧无虑的少年,被天降重责砸得差点儿压弯了脊梁,却一声不吭,生生硬扛。他一人站在权势的顶端,周围的烈焰、寒冰时时呼啸着将他掀翻,他被毒垮、被累垮,仍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等着用自己一身的血,为她染出一条光明的路。
  燕成双在赵煜的墓前坐了很久很久。她觉得自己的眼泪已经流干了,可心还是在一呼一吸间伴着疼。刚进京时,她被各方攻讦,觉得自己可怜;站在朝堂上时,她被赵煜冷落,觉得自己悲哀;为国事操心时,听到赵煜在后宫妃子处,觉得自己何苦来哉。
  她不知道,在这些岁月里,有人比她更痛苦,她所尝到的悲哀,不过是为她负重前行的那人浮光掠影的一角。
  燕成双摊开手里破碎又修复的玉簪,从前在山上不知打扮,下了山他们便是君臣,寻常人家的小轩窗正梳妆,只留下了这一支痕迹斑驳的玉簪让她想象。
  登基之时,她高坐龙椅,看着百官朝拜,海晏河清。她隐隐看见了赵煜的眉与眼,看见了他隔着多年时光,眸光明亮,笑着对她说:“我说过,会护你一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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