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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稻草人的脸是用白布做的,纽扣作眼睛,黑纱扮眉毛
把车停了下来后,我小心翼翼地朝那个骨瘦如柴的身影走去,不知道将会遇到什么。
“请问!”我叫道,那人影似乎没有听见。“请问!”这次我大声呼喊。
那个身影停了下来,慢慢地转过身。
一张温暖红润的人脸出现在我眼前,脸上已有皱纹,但面容十分和善,一双小眼睛闪闪发光。“有什么事吗?”这个女人用日语回答我。
“不好意思,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问吧。”
我向前走去,指着路两边的人偶,“你知道是谁创造了这些奇妙的东西吗?”
月见绫野说:“我开始做稻草人纪念逝去的村民,让他们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她聚精会神地看了我一会儿,然后笑了起来,“我做的!”
我就这样认识了四国稻草人大师月见绫野(Ayano Tsukimi)。2013年,我冒险进入了几乎与世隔绝的深山幽谷——祖谷溪。该溪谷位于四国岛东北部的偏远地区,半个世纪前才有道路与外界相通。
我的妻子在四国岛上出生长大,我从妹夫口中听说过祖谷溪。他说那里地势崎岖,有大麦田、葛藤桥和古道,农舍都是茅草屋顶——但他没有提到任何形似人类的东西。
绫野女士看见了我眼中的惊愕,大笑起来。
“我可以问些关于稻草人的问题吗?”我说。
“当然!”她说,“要喝点茶吗?”
我们走过两个小男孩身旁(好吧,像男孩子一样),他们在生锈的自行车上玩耍。一个女人正坐在工作棚里,背对着马路。绫野女士带我走上一条车道,来到她那简朴的房子。在通往她家门口的小路旁边,还有好几个稻草人——一个穿校服的女孩,一位抱着婴儿的母亲,一位上了年纪的绅士身着西装手里拿着香烟。
我脱下鞋子,走进一间榻榻米房间,房里摆满了她的创作,其中包括一对穿着传统和服的新婚夫妇。他们端正地站在房间的尽头,我觉得自己简直成了电影《暮光之城》中的一个角色。
绫野女士安排我坐在传统地炉旁的榻榻米上后便去泡茶。她托着一个装有两个杯子的小漆盘回来,小心翼翼地把其中一个杯子放在我面前。
我鞠躬说了声谢谢。她看着我,眼中闪烁着光芒,“它们很与众不同,对吧?”
“是的,确实很特别。能给我讲讲这些稻草人吗?”
“好。”她开始说道:“我在这儿长大,中学时和父母一起去了大阪,在那儿结婚生子。后来,我的父母回到家乡。2002年,母亲去世后我回来照顾父亲。”
“我做的第一个‘卡卡西’……”
我打断了她:“不好意思,你说的那个词是什么意思?”
“卡卡西,农民们用这些像人一样的东西驱赶鸟儿,不让它们吃庄稼。”
“噢!卡卡西!”即稻草人。
她指着门外说:“我第一次做卡卡西是为了吓跑鸟儿。因为当时我发现有鸟儿正在吃外面那块地里的种子,所以我要把它们赶走。”
“出于这个目的,我又做了一些。后来,邻居去世了,我很想念她,因为以前每天都和她聊天,于是我照她的样子做了一个稻草人,这样我每天早上还能和她打招呼。”
“时光易逝,”她耸了耸肩,叹了口气,“越来越多的村民去世。我开始做稻草人来纪念他们,让他们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她停顿了一下。我呷了一口茶,静静地看着她。一会儿,一片乌云遮住了她的脸,微笑失去了阳光的照耀,然后一切又烟消云散。她指着坐在我身后榻榻米上的一个人偶——一个看上去很睿智的女人,用粗纱编织的灰白头发,穿着优雅的灰色和服。“那是我媽妈,”她说,“我每天都和她聊天。你想去散散步吗?”
我们在马路上闲逛了几分钟,来到泥地操场后面一座雄伟的两层混凝土建筑前。“这里曾经是小学。”她说,“但这些年来,学生越来越少。到去年,他们终于关闭了学校。现在这个地区的所有学生都得坐30分钟公共汽车去上学。” 她的声音里没有遗憾,仅仅是在陈述事实。“进来吧。”她打开学校的门说。
走进学校后,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到处都见到稻草人。一个稻草人校长监督着走廊,稻草人老师聚集在教师休息室内。在一间教室里,20个稻草人孩子乖乖地坐在课桌前,打开课本,认真地看着教室前面的稻草人老师。老师身后的黑板上写着日语——“我的未来梦想”,也就是我们说的“长大后想做什么”。
结束旅行时,太阳正要落山。我要在天黑前赶回到酒店,所以匆匆地对绫野女士说了声谢谢,并保证还会回来。
我沿着蜿蜒的道路开车回酒店,内心五味杂陈。一方面,不可否认的是,这些稻草人令人不安,尤其是那些稻草人小学生们,看起来就像是恐怖电影中的人物,随时会动起来吓你一跳。
但另一方面,绫野女士内心充满温情,她的故事令人心酸,在我的心灵中播下了种子。
目前,村莊里还有27位村民和200个稻草人
我渐渐意识到,绫野女士也在用她自己的方式向我们赠送礼物,在我们人生的旅途中提供帮助。
5月份去名顷村的时候,我遇到了村里的另一位居民,问她对稻草人有什么看法。
她说:“刚开始的时候,我们本地人和游客一样觉得它们看起来有点吓人,但现在我已经很喜欢稻草人,从中找到人生的慰藉。我能认出一些已经去世的人,很高兴他们还在这里。”
在这次名顷村之行,绫野女士再次邀请我和我的旅伴们到她家做客。我问她自2002年以来她做了多少稻草人。她说:“我想大概有450个,因为每隔三年左右,我就得更换一遍。现在村里有27个居民和200个稻草人!”
我们小组的一个成员问她,一旦父亲去世,她是否会搬回大阪。
她久久未开口,凝视着远方,似乎陷入了沉思。
她终于开口说话:“我不会回大阪”。她望着外面的田野、汽车站、木棚、单车道公路,所有的一切都因她的创作充满生气。她说:“在这儿生活我很满足,到处都是我的朋友。”
“看!”她回头对我们说,眼睛闪闪发光,脸上洋溢着笑容。“他们也把新朋友带到了我的村庄!”(摘自英国广播公司新闻网)(编辑/多洛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