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琴弦间飘来的好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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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贝多芬说:我情愿写10000个音符,也不愿写一个字母。
  而我,情愿用10000个字,去换贝多芬的一个音符。但我知道,他根本不稀罕。
  有什么办法?在伟大的艺术与它谦卑的粉丝之间,就存在着这种不平等。
  但我依旧虔诚地朝拜着,并且相信:每写下10000个字,就与音乐圣殿的距离又近了一个音符……
  《断背山》刚获奖那会儿,我用功地做了一期特别节目:节目中有影片片段、小说节选、电影海报、八方评论、李安访谈、希思莱杰作品链接等等。可今天想起那期节目,我只记得影片开场的那几声吉他拨弦。清寒、清朗、清越、清幽……让人不禁清夜自思。
  有一个男人,他仅抱了一把吉他,转轴拨弦三两声,世界便为之倾倒;有一位配乐大师,他从不甘心从属,他让他的配乐与镜头叙事有着平起平坐的力量。他就是Gustavo Santao-lalla。你唤一声——San ta o la lla,多像手指在琴弦上的拨动,所以,命中注定他是被天使弹着吉他送到世上来的小孩。
  Gustavo Santaolalla(以下称GS)出生于阿根廷的布宜诺斯艾利斯,那座有着400多年历史的古老城市以“清新的空气”著称,呼吸着那样的空气长大,难怪在GS日后创作的曲子中,总有清冽的好空气流动其中。
  布宜诺斯艾利斯还是一座探戈之城,城市中随时随地随处的探戈表演。让年幼的GS躲也躲不过,探戈音乐是他成长过程中呼吸到的另一种“好空气”,但最初,他并不认同。今天的GS用两个“没想到”回顾他的前半生,其中一个就是他没想到探戈的旋律会穿起他的生活:
  小的时候,每天清晨,GS的老爸站在镜子前修脸刮胡子时,都会顺口哼起一段探戈音乐,但那忧愁的、哀伤的曲调传到GS的耳中,却像沉闷的窗帘垂下来,遮住屋外明媚的阳光,“完全不适合我们年轻人”。多年以后,GS在接受《纽约时报》的记者采访时坦陈,年少的他宁愿去听披头士,也不要拥抱探戈,但在他五十多岁后,与阿根廷及乌拉圭的音乐伙伴组成“Bajofondo”乐团时,演奏的偏偏就是阿根廷老家的探戈音乐。
  “听起来,好像我有点神经分裂。”GS笑着解释说,“音乐家东碰碰、西弄弄,相互都会影响和滋养。这让我常保新鲜。”作为“西班牙语摇滚”运动的先锋代表,GS时常碰弄的音乐还有民谣摇滚、爵士、灵魂、非洲节奏、传统拉丁,他畅游其中,走过自己的青年和中年。
  GS人生中的另一个“没想到”,是自己会成为一位电影配乐大师。有的时候,你不知道随风飞散的种子,会扎根在哪一片土壤中。1998年,GS将过去13年所写的音乐灌成了个人演奏专辑《Ronroco》。无数人被他打动,这当中包括迈克尔·曼,他正在为自己的电影《惊爆内幕》制作后期,对GS一见倾心的迈克尔·曼,当即从《Ronroco》中选了一首最感性的《lguazu》用到自己的电影中;同时,墨西哥导演伊纳利图也听到了这张CD,电台音乐DJ出身的他有一双去芜存菁的好耳朵,他请GS为自己的处女作《爱情是狗娘》配乐,随后他们又有了一而再、再而三的合作:《21克》、《通天塔》。伊纳利图之所以能被称为“墨西哥影坛新世代最具创作爆发力的导演”,GS的配乐为之添翼。
  能赢得众多导演的青睐,是因为GS的音乐风格与他们的追求相符:远离色彩浓郁、曲式繁复的好莱坞配乐传统,而尽诉“低限、空灵、旷远和惟心抒情”的音乐感受。GS的配乐风格鲜明,他喜欢以单一乐器作音乐的主轴。像吉他、南美乐器Ronro-co、阿拉伯乐器五德琴等,他亲自演奏这些拨弦乐器。并着意使拨弦声响在空气中弹挑、回荡,营造出一种流浪疏异的气质,既散发出带有历史沧桑的古铜光泽,又传递出强韧的生命力,还留下神秘的怅惘,余音袅袅。
  第一次看到GS的照片。觉得他像极J.K.罗琳笔下的巨人海格——“他的脸几乎完全被蓬乱的长发和纠结的浓密胡须遮盖了,但你仍能看见他那对黑甲虫似的眼睛在头发下面闪闪发光”。但才华在心不在脸上,一部《断背山》,让人们看到GS粗犷的外表下,隐藏的那个“受上帝的恩赐、用妙笔写风景的人”。
  当GS第一次与李安见面时,李安只告诉他:“我有七场戏要配乐,想要一种空旷气息和憧憬向往的音乐。”然后就寄电影剧本给他研读,两个星期以后,GS将写好的主题乐章寄给李安。这时的《断背山》才刚刚开始前期筹备工作。由此可见,GS超强的领悟力和创作力。他只用琴弦便找到了与安妮普鲁文字一致的呼吸节奏:
  在《断背山》中,GS用美国乡村音乐中常见的原声吉他、踏板钢棒吉他以及风琴,来捕捉西部原野的天开地阔、人物内心的潮退潮涌,为这段超越性别的爱情故事,铺展开朴实悲伤的意象:开首凝重低沉的一声弹拨,穿透了断背山秀丽风景,直抵人心,清冽肃然中蕴藏万语千言;接着,GS用轻快温暖的和弦,同刚开始相处的埃尼斯和杰克一起“追逐着无处不在的山风,向上涌至那繁花盛开的草地上”,再陪他们一起“在轻快而苦涩的空气里狂欢”;随着剧情的推进。埃尼斯和杰克日渐老去,此时河水已是湍急幽深,那段和弦与苦刺柏一同歪倒零落。“埃尼斯用他那饱经风霜的眼睛向西了望,但见一团浓云将至未至”,这时GS用风琴作和弦绵长的尾音,仿佛预示着一个苍凉的结局将至未至。
  影片末尾,埃尼斯怀念逝去的杰克,吉他声再响,拨弦的力度逐渐加强,近乎竭力的嘶鸣,像是夺眶而出的泪水。像是印留在未来的誓言,绕梁不绝,让人唏嘘感慨。
  同样来自阿根廷的诗人朱安·盖尔曼,在诗集《难以想见的温柔》中曾这样写道:“然后,一个爱的伤口在这样的夜晚降临,躲在自己的灵魂里面,瑟瑟发抖/宛若一枚细小的秋叶川日地重游,一些伤痛的余温”。这就是从GS手指间流泻出的月光诗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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