芃芃其麦

来源 :视野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owenming521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西秦岭深处的秋天,仿佛春日,是又一个豪奢的季节。当然,这次骨碌碌翻滚出大地的,不再是樱桃、杏花、李花、梨花、苹果花, 一树挨着一树,一朵挤着一朵,“我在开花!”“ 我在开花!” 而是累累秋实:胖嘟嘟、满脸酒窝的土豆,壮鼓鼓、神气十足的玉米棒子,笑哈哈、咧开嘴唇的核桃……要我说,遍地飘香的果实,比春天的花朵还惹人哩。
  “一些花开在高高的树上,一些果结在深深的地下。”秋天让庄稼饱满,让果实甘甜,让万千农家得以慰藉。但西秦岭的田野晓得,秋天不单是收获,同样是播种季节。油菜、豌豆、甘蓝、紫皮大蒜、芫荽,而主角只有一个:冬小麦。
  那时家家都种小麦,所选地块,自然也是最肥沃的。“白露早,寒露迟,秋分种麦正当时。”几乎同时,西秦岭坡坡岗岗、沟沟岔岔拉开了犁。
  先坡后坝,由远及近,我家播种小麦,从大坪山开始。提起大坪山,直到现在,我心里依然有些发憷。路难走,还远,比草绳粗不多少的毛毛路,绕着山脊,一盘一盘复一盘。饱饱一顿早饭,两只脚未落田里,肚子已然欠了。再就地块面积大,地东头望西头,竟有些茫茫然。好在大坪山向阳,土层厚、地力肥,小麦不仅产量高,而且颗粒饱满,色泽红润,一粒粒清清爽爽。蒸出锅的馒头,松软筋道,香甜可口。收成是硬道理,每年秋播,父亲总说:“ 这茬种了, 明年歇气算了!”可二年粮食入仓后,燃秸、翻地、保墒, 一样都不落人后。
  黎明将至,夜色正浓,提早背负化肥上大坪山的父亲已经归来。这一趟,我们全家出动。大犍牛打头,父亲掮犁随后,母亲背起种子,姐姐手提暖瓶、干粮,我扛着?头、磨。我身后,铜铃叮咚,又是一家队伍。
  散肥、撒种,待父亲套犁起铧, 天刚微微亮。“ 嗨哟”铧尖入地,泥土苏醒,轻轻将种子拥入怀抱。回过身,只见一条深褐色的细线,绘在田野之上。西秦岭的田野,不似平原之地方方正正,而是随山势起伏蜿蜒,线条虽然飘逸,却也愈发纤弱。母亲则弯着腰,一?头一?头,刨整犁不到的边边角角。我不禁暗暗发愁,这何时种完呀!正徘徊四顾,扶犁走近的父亲,立刻瞪了我一眼。“ 农月无闲人”, 我和姐姐的任务,是清理田野里的杂草。
  中午不停犁。耕种约略一半地,母亲割来新鲜的青草,唤大犍牛边吃边歇。我们也开始吃干粮。昨个刚蒸的白面馒头,金黄的小油饼。水有茶叶,有甜津津的冰糖,是母亲特意给姐姐和我带的。但我不识好歹,胡乱填几口油饼,便奔向田坎地埂。
  我惦记的是蒿瓜。蒿瓜,学名地稍瓜,“ 山野果图谱”排第五— 前四是野草莓、猕猴桃、覆盆子、山榛。大坪山少有人来,蒿瓜根茎随田坎铺排, 针叶细花, 郁郁葱葱。纺锤形状的蒿瓜,缀满青茎,大的如成人末指,小的却似麦粒。我只摘杏核大小的,多年舌尖经验,它们才是蒿瓜中的极品。“杏核”入口,门齿轻轻一嗑,脆生生的乳汁爆开,我一下子神清气爽,果肉亦脆嫩甘甜。我想《西游记》中镇元大仙的人参果,不过如此滋味吧。蒿瓜就是我的人参果。正摘得起劲,父亲一声响亮的“嗨哟”,立刻把我打回原形。
  许是采摘蒿瓜的兴头未艾,许是大犍牛新添了草,我感觉犁后深褐色线条,明显流畅起来。果然,落日卡在西山垭时,整块土地已经完成耕种。新耕过的田野,酥酥润润,泛着紫盈盈的笑容。
  最后一道工序是磨地,一来把零星裸露的种子再次覆盖,二来利于保墒出苗。磨地于我而言, 是一项“ 福利”。磨地时,需以有重量的物块压在磨上,方可磨得实在。也不可以过重,否则种子埋太深,会降低出苗率。瘦猴儿似的我,不轻不重,是合适且现成的“物块”。我蹲在磨上, 父亲牵牛在前,大地开始缓缓移动。田野随大坪山起伏,我随田野起伏,很让人飘飘然。我们小孩子家,没有一个不喜欢压磨。磨过的地块,平平展展,仿佛擦拭过的镜子。
  从“盘盘路”下来,天已黑透。稀疏的凉意,和着黏稠夜色,一起落在牛背上。满身疲惫的我们,不愿意说一句话,急匆匆往家赶去。
  “七宿麦子八宿谷,十二宿上看秫秫。” 一周过后, 小麦逐渐出苗。刚出土的麦苗,只一根细细的嫩叶,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饶是如此,一畦畦土褐色的田野,已显浅浅的绿意。露水重的清晨,一根细叶额头,顶一颗绿豆大小的露珠,有多少麦苗,就有多少露珠。麦苗青翠, 露珠晶莹, 用母亲的话说,“ 看着可心疼了!”
  半个月后,麦苗开始分蘖。风调雨顺,肥足墒饱,出苗时的那根细叶,已孳生为三或四根茎,每根茎又生出四五片嫩叶,成一小丛一小丛。绿意也在分蘖,大坪山所有麦田,全涌动着沁人的绿。
  我喜欢麦地青青。记得高中时周末回家“ 补充粮草”,但凡天气晴朗的日子,我都会选择山路返校。翻过狮子湾,山路一转,忽然柳暗花明。极目之处,是黛青的山峦,花瓣般层层叠叠。山脚乳白色的学校,安静躺着,宛如襁褓中的婴孩。天空有哨鸽盘旋,哨声清亮高亢,倏忽低暗无声,嘈嘈如急雨,切切如私语。天空之下, 连片的田野。田野里,正是青葱可人的麦苗。阳光洒在麦苗上,温暖而明亮。不由想起古老的《诗经》,“ 我行其野,芃芃其麦”。
  西秦岭深处的田野,特别是山地,多和林带交错,甚至被林丛包围,麦田遂成为野兔、山鸡等野物的“ 定点食堂”。青葱可人的麦苗,是它们的至爱。野兔啃茎,初时只是几株,隔天筛子大,再两天成炕席,光秃秃一片,似麦田的伤疤。山鸡打扮得花枝招展,其实歹毒,不仅啄食嫩苗,还“刨地”吃掉种子。一啃一啄,一季小麦就被糟蹋了。
  不等野兔、山鸡“动口”,我和母亲先行动手。防害三件宝: 草人、风铃、塑料条。扎草人,其实简单。找只牢实的白色塑料袋,装满麦秸收口,就是草人脑袋。两根木棍,交成十字架,粗的身躯,细的双臂。草人站立麦田,再穿上衣服,扣戴草帽。最后我取出记号笔描出眉眼,算是画龙点睛。三四只废弃玻璃瓶,就是一组风铃,瓶底悬挂泡沫板,风一吹“ 叮铃叮铃”。花花绿绿的塑料长条,绑树枝上插在麦田四周,给草人摇旗呐喊。如此严阵以待,野兔、山鸡们才不敢轻易骚扰。
  冬天越來越近。终于一场大雪,纷纷扬扬落地。大如席的雪花,从天穹压下来,压过西秦岭群峰,压过荒野丛林,压过田坎地埂,最后结结实实压在麦田里。麦苗早深藏雪中,白茫茫的一片; 山川、河流、村庄,白茫茫的一片。
  雪继续落着。寒冷是巨杵敲击大地,而大地之腹,无数根须火一般燃烧。这是我和亲人们,最无畏的时刻。
其他文献
在中国房地产界,景治君的豪宅模式是个传奇。  2004年,他的代表作广州“凯旋会”就是“中国豪宅第一高”,无论建筑范式,还是商业运作,都成为中国豪宅地标,是豪宅市场后来者的“必修课”。2011年,他的新作更是打出旗帜:“献给100位影响GDP的人”。  佳作不断,出手即是传奇。景治君的作品早已为人津津乐道,但外界对他的了解少之又少,甚至在海量信息的互联网上,也找不到关于他个人的更多资料。在景治君的
我最近被一个写作奖拒绝了,因为他们说,我很懒。他们说我懒的意思是我会用太多缩写,比如:我不会把cannot与willnot的完整形式写出来,而是会把它们缩写成can’t与won’t。  這就是布克奖得主莉迪亚· 戴维斯的一篇小说的全部文字。当时的评委们曾如此赞誉她:  我们从未读过的东西, 一种短篇小说的新形式。  她甚至写过许多一句话的小说, 并成功地吸引了许多人的眼球, 但也因此受到了怀疑:这
奶奶说  从前,车只能用牛或马拉  现在,我们坐上了汽车  从前,爸爸妈妈上学  没鞋穿  赤着脚  踩着泥水  现在,我们上学  戴着红领巾  背着书包  踏着水泥地  輕松愉快  从前,奶奶一天只吃两餐  现在,我们不愁吃喝  我一边听奶奶说  一边陷入沉思  从前与现在  昨天与明天  我们的生活像长虹  跨过艰难的险滩  通向美好的彼岸  (指导老师 刘 洁)
夜幕降临的时候,泰国清迈市布帕蓝寺的几个和尚和游客放起了孔明灯,而在旁边那个不大的池子里也有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放置的水灯,这是今年清迈过水灯节的几个片段。今年清迈水灯节活动从11月6日开始,持续到11月15日。当然,不只有清迈才过水灯节,也不只有寺庙才放灯。  关于水灯节的起源,众说纷纭。有根据的说法是,在800年前的泰国第一个王朝——素可泰王朝,有位心灵手巧的贵妃,用香蕉叶折成了一盏莲花形灯船,
在一场栋笃笑演出中,黄子华拣出李小龙电影里一句话来,这句话是:“我读的书少,你不要骗我!”(我读得书少,你唔好呃我。)他自然是讽世,说可以把这句话用在要考自己的老师面前,用在卖水果的小贩面前,用在开会的人大代表面前……想起这句话,却是因为刚刚读了一些张岱的文字,忽然生出受骗之感。自然,这话不是问张岱,问的是我自觉上了其当的一些人。  想当初,我也买过《陶庵梦忆》《西湖梦寻》《夜航船》,翻看下来,感
南齐王僧虔(426—485),琅琊临沂(今山东省)人,官至吏部尚书,是东晋丞相王导玄孙。上节介绍的著名的《伯远帖》是其祖父王珣的手笔。《太子舍人王琰帖》是保存至今的唯一的王僧虔墨迹摹本,十分珍贵。该帖中锋用笔,浑厚华滋,点画精致,神完气足。南朝梁武帝萧衍在《古今书人优劣评》中说“王僧虔书如王谢家子弟,……奕奕皆有一种风流气骨”,评价很高。  王僧虔在书论方面也造诣精深,流传至今的有《书论》《笔意赞
我的日本朋友大竹是个高级职员,他在下关的郊外有一所乡间别墅。别墅里有个200平方米的游泳池和很大的花园。他每天下了班以后,都会开车到乡间别墅去。他先到自己的花园当中赏花、浇水、施肥,在很短的时间内使自己由一个现代社会职员变成了一个大自然中的人。然后他到游泳池里,游泳、洗热水澡,让自己的身心彻底放松平静下来。   接下来他会穿上棉质的衣服,到一个什么摆设也没有,十分简洁明了的房间去,坐在榻榻米上,静
昨晚发烧,不断地做着各样的混杂沉重的梦,浑身肌肉酸疼,意识迷离。其实昨天下午那会,我就感觉到发烧前兆了,觉得浑身不对劲。活在世间这么多年,对这个世界、对人、对自己总还是有一些认识,对自己身体尤其如此。  我从小就怕发烧的,只要一发烧,感觉整个人被一个几吨重的大铁锤一下子锤扁,成了一摊泥,再想恢复原状便很困难了。  兒时只要一发烧,人就糊涂了,下地感觉走在云端,随时会颠倒,眼睛看不清这个世界,耳朵也
周冬雨,是我家闺女的同学,一个明星同款小孩。  之所以说是同款,并不是因为和明星同名,而是,长得也很相像,一个小男孩,眉清目秀,肤白胜雪,小孩形容,看他走路,一摇三摆,说话娇里娇气的,我们班的几大奇葩之一。  这个小孩,不是名列前茅的那种,不过,成绩也是很稳定的中上型。闺女形容他:很聪明,学习不怎么费力气,主要時间都用来画画了。  对他格外引起关注是因为这次期中考试,一向成绩还不错的周冬雨忽然全线
仙人掌科植物是个大家族,它的成员至少在两千种以上。它的故乡在美洲和非洲,其中尤以墨西哥分布的种类最多,素有“仙人掌王国”之称。由于它抗干旱的能力超强,因此人们称它沙漠英雄花。  (小好奇)  在南美洲秘鲁的沙漠中,有一种自己能徒步行走的植物——仙人掌。这种仙人掌能将自己的根系当成腿和脚,慢慢地向别处行走。为什么它能够行走?它又是怎样行走的呢?  原来,这种仙人掌的根是由一些软刺构成的,能随风在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