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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歌还会时常想起袁青山这个高大而有些沉默的女孩。其实,颜歌有些像袁青山,后者是其小说《五月女王》中的主人公,也因此,这部小说通常被看成颇具自传性。颜歌喜欢5月,就连她的英文名也是May。
今年5月,颜歌回到了家乡成都。周末,她需要参加两场关于自己的新长篇《我们家》的讨论活动。同时还要抽时间把“正在写的一个短篇搞定”。
《我们家》刚刚斩获第11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新人奖。正在美国几所大学演讲的颜歌,因飞机故障,足足坐了50个小时的飞机回国,领取了这个国内重要的纯文学奖项。这被评论界认为,80后小说写作者在纯文学领域取得成就的重要标志,而颜歌也是80后作家中“具有先锋气质的部分”。
一个家庭反射时代变迁
“我实际上并不擅长交际。”颜歌对《中国新闻周刊》说,自己大部分时间还是安静地在家写作,“比较宅”。出现在咖啡馆的颜歌,穿着牛仔裙和小马甲,一口地道的成都话。
新作《我们家》是她2011年至2012年于美国杜克大学做访问学者期间写下的。“在异国的环境里写故乡非常有意思。”颜歌说,“因为能做的最多就是回忆,回忆,再回忆。在回忆中,故乡有了新的质感。我写的‘平乐镇’有了更为浓郁的‘平乐气’,可以说,它比我的故乡本身更像故乡了。”
小说以疯病病人康复后的口吻讲述其“二流子 土老板”的“我爸爸”的故事为主线,以给奶奶筹备80岁大寿细节贯穿全书,展现“我们家”三代人不宜为外人道的奇葩家事。颜歌采用了大量四川方言,丰富着川西小镇“平乐”的世俗生活图景,“算逑”“戳脱”“走人户”在作品中频频出现。去年10月这部作品以《段逸兴一家》为名发表在《收获》杂志。
郫县是众所周知的豆瓣酱之乡,《我们家》中的“平乐镇”就是以颜歌的家乡郫县郫筒镇为原型,“平乐镇的土地、结构、气象,风韵都是郫县的,故事则以虚构为主。”颜歌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小说中的主角薛胜强是平乐镇豆瓣厂的厂长,算是个有钱有势的“乡镇企业家”,他满口粗话,精明能干,包二奶,却被二奶和司机算计,差点成了“瓜娃子”。其实颜歌在刚开始创作时,并不想让自己的父亲看到,但最后还是让父亲看到了第一章。后者认为,“小说的性描写可以删除。”“写中年土老板的包二奶的生活,刻意躲避性描写反而是不自然的。”颜歌这样说。
在小说的第一章,年轻时的薛胜强在土陶缸子旁搅拌豆瓣,他的师傅教了一个很地道的原则,“我只跟你说一次——你怎么干婆娘就要怎么搅豆瓣。”最终,颜歌还是保留了很多类似看似粗鄙但却极为鲜活的细节。这让小说中的场景更切近中国当下的小镇生活,粗粝而真实。
而小说的最后部分,早已成为老板的薛胜强为了给老母祝寿腾场地,把曾经熬制豆瓣的晒坝清洗了个干净,老师傅痛心疾首,认为“破坏了豆瓣的最重要的味道和气息”。但这是一个自然而绝妙的隐喻,传统手工制作被大机器生产所取代是必然的结局,颜歌以故事的形式从小切口记录下了时代和人们精神世界的深刻变迁,这是她庞大野心的一部分,作为作家,她企图通过一系列故事记录80后这一代人所见到的城乡结合部的现实与变迁。
逐步确立的写作符号
“最开始应该是从《良辰》的系列故事中写到一个小镇‘常乐’,从那里面发现了我对小镇的情结。写《五月女王》的时候确定把这个镇叫做‘平乐’。”颜歌对《中国新闻周刊》说。她虚构的平乐镇与自己的故乡一样有东西南北四条街。她想把四条街的故事写完,“我是一个比较倾向给自己制定写作计划并且按计划写作的人”。
在《五月女王》中确定性下来的“平乐镇”已经成为颜歌作品的标志性符号。其实,2008年出版的《五月女王》不光确定了写作的地域性坐标,更是对自己去世母亲的献礼。
“很多人说其中主人公袁青山是自传性的,但对我来说,袁青山的生,袁青山的死,袁青山对镇上人、对亲人的爱和与他们之间最终的疏离,更多的是在寄托我对母亲的思念。”颜歌解释。
《五月女王》以刘蓉蓉的死开头,又以刘蓉蓉的死结束全文。颜歌说自己的小说总写到母亲去世,这或跟她现实的情况一样。早在2010年8月末,颜歌就在博客上写到一篇《戴月行的一家》,她说想念自己逝去的母亲,想念小说中的刘蓉蓉。戴月行是颜歌的真名。
她想尝试着写些自己家的趣事,或者以此为蓝本来写些虚构的故事。“不过写了一下觉得并不好,太浓的知识分子气息让我觉得不舒服,所以想着干脆写一个市井的故事。”于是就有了后来的《我们家》。“正是《我们家》所蕴藏的粗鄙和可笑成了我小说创作的‘药’。”颜歌这样对《中国新闻周刊》说。她对于小说的分析很清醒。这其实是她的专业——她是四川大学世界文学与比较文学博士。
2002年冬,还在读高三的戴月行从郫县去上海参加新概念作文大赛的复赛。她觉得自己有些土,基本上就是一枚“屌丝”,写作时有些自卑地特意没有选择城乡结合部的题材;而其他作者都是洋气的都市少年,比如与她一起获得一等奖的郭敬明。新世纪之初,她曾写下《我的十六岁和村上的世界尽头》在当时算得上“时髦”文章。而且初创时期的作品也大都以奇幻题材为主。十年之后,没想到城乡结合部的烟火气却成就了颜歌。
“满足对虚构的最大野心”
长期生活在成都的颜歌说,“我和其他80后作家并没有什么个人的交往。”她承认,自己肯定是“非畅销作家”。在早期成名阶段,她就拒绝了包装,也不太愿意被“80后作家”“青春文学”这样的概念归类。
“只是为了方便媒体传播和大众理解,必须贴上不同的简单的标签,然后再归类,贩卖,”她说,“这和个人创作一点关系也没有。”
在新概念成就的一批年轻作家里,郭敬明和韩寒,一人开起公司打造出一批畅销书作家,另一人以对公共事务发言成名,其他80后作家也有多人成为话题人物,但名声基本与文学本身无关。颜歌通常被看做是80后作家里更具纯文学性的作家。“如果要考虑市场,我早就写其他东西去了。”颜歌说,纯文学也并非她的本意,“只是写自己喜欢的东西”。
目前出书的版税可以满足她作为宅女的生活所需。“但对我来说,写作并不是赚钱和谋生的手段。”颜歌对《中国新闻周刊》说,“基本上,我活到现在,并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谋生手段’,就这么浑浑噩噩活下来了,非常喜欢写小说,就一直写小说,在这件事上我是自我而幸运的。”对于即将博士毕业、“喜欢读书”的她打算念个非文学类的研究生。
2003年颜歌进入四川大学中文系就读,“进入大学的半年,每天抱着电脑到陌生的图书馆去翻阅陌生的历史资料。”颜歌第一部长篇《关河》是写汉末史官离奇死亡的历史小说。之后2005年的《良辰》系列小说开始向现实转型,以飘逸的文风写号丧者、养蜂人、汽车修理工等底层生活者的生存与爱情。同年在《青年文学》上连载并于次年发行单行本的《异兽志》,以志的文体,将奇幻的想象与对现实的抨击高度结合。这也被看做她早期奇幻题材的巅峰与之后转向现实题材的开端。
作为科班的文学研究者,颜歌在2011年出版的小说《声音乐团》中,对小说性本身的问题进行了讨论。“回答了我对创作上的结构和‘小说性’本质的一些问题和思考。”说到这,颜歌突然笑起来,“怎么说得有些学术”。她喜欢读理论性较强的书,比如符号学之类,而她的研究方向“中西文论比较”却与自己的小说创作没有多大关联。她更看重创作中的实验。比如,最新的这部《我们家》, “最让我觉得满意的地方是它满足了我对虚构的最大的野心,它用虚构来最大限度地构筑了真实。”她说。
颜歌至今只出版过唯一一本非虚构作品《云的见证者》。她知道自己不善于写散文、诗歌和纪实文学。“我一直自称‘小说家’,但中文似乎不可避免强调‘家’的倾向。我更愿意把自己还原为干干净净的Fictionist(虚构作品作者)。”颜歌说,“我的表达方式就是虚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