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甸新闻自由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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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3年1月24日,缅甸内阁会议同意解散缅甸媒体审查与注册局(Press Scrutiny and Registration Department,简称PSRD)。PSRD早就名存实亡。去年8月20日,缅甸宣传部官网发布通告,称即日起废除出版物的审查制度。
  原PSRD负责人、审查总长丁瑞(Tint Swe)摆出一幅解脱的姿态。他告诉来访的《南都周刊》记者,缅甸的审查制度共存在了48年零14天,终被扔进了历史的垃圾箱。
  “当我们有了按民主模式运转的议会和政府时,怎么可能同时存在新闻审查制度呢?”丁瑞说。
  自1962年奈温发动军事政变上台执政,缅甸便推行严格的“出版前审查制度“。PSRD主宰出版文字的生杀予夺,审查员的红笔不仅用来审查新闻,也用来审查广告、小说、童话、彩票号码和占星,以确保其不包含反政府内容。
  军政府不仅严密控制国内出版信息,而且严格封锁外部信息。在缅甸,买台传真机得申请许可,自发集会超过5个人都算违法,那些批评政府的人,在牢里一关就是几十年。
  自2011年缅甸民选政府上台之后,以吴登盛总统为首的文官政府,渐进推行政治开放,开始自上而下的改革,新闻管制也随之较为平稳地发生了变化。新政府释放因言获罪的政治犯、开放报禁、解除网络管制,允许成立记者行业协会。前后遭软禁15年的缅甸民主偶像昂山素季,登上了国内报纸的头条。
  缅甸政府在实现信息自由的道路上迈出了宝贵的步伐,但缅甸国内的新闻从业人员对“松绑”反应仅为谨慎乐观。多名当地记者告诉《南都周刊》记者,新闻审查制度固然废除,但新闻管制本身依旧存在,针对军方、腐败、种族和宗教冲突等方面的报道仍受到严格限制,只不过从事前审核变为事后审查。
  更严重的是,为了控制信息流动,之前缅甸军政府制定了多如牛毛的法律,陷人入罪,这些法律至今仍未废除。
  尽管如此,没有人比记者对缅甸国内的政治改革更为兴奋。缅甸媒体人、民营报纸《财富》和《开放新闻》的主编丁迪苏(Thiha Saw)认为,尽管政府控制思想的本性仍会反复无常地发作,但言论空间的不断扩大,是民间和官方不断博弈的过程,在旧制度下,没人敢批评PSRD,更不用说记者上街游行,但新制度下,记者一次次造反,官方也在步步后退。
  丁迪苏把媒体自由看做缅甸改革的晴雨表,他乐观地认为,包括正在起草的《新闻法》在内的一系列变化,将允许缅甸记者享有以前无法想象的自由。

第四力量


  2011年10月,缅甸北部克钦邦,雨季已过,热带绿色植被在阳光下显得郁郁葱葱。10月11日晚上,密支那监狱的狱警来到扎格纳(Zarganar)的囚室,告诉他即将重获自由。
  次日,50岁的扎格纳坐在飞往缅甸仰光的飞机上,俯看下面的密支那监狱。他在这里吃了将近三年牢饭。Zarganar是他的艺名。他是缅甸最受欢迎的喜剧演员、导演、博客作者,经常编制谐剧讽刺缅甸经济与社会现状,其作品对于社会不公、不义素有针砭,多年来被军政府视为最危险的敌人。2006年9月起,军政府禁止其从事公开表演或參与任何一种与娱乐相关的工作。
  2008年11月,因批评缅甸军政府应对纳吉斯风暴(Nargis)救援不力,扎格纳被指控违反《电讯法》(Electronics Act)等三项法律,获刑59年,上诉后刑期减至35年。按照这一判决,他要等到2033年才能重获自由。
  缅甸2004年颁布的《电讯法》规定,接收、发送、传播任何涉及国家安全和秘密的个人,最高将面临15年的有期徒刑。一审开庭时,军政府指控扎格纳 3次违反《电讯法》,给他按上了45年的刑期,另外14年的刑期,则是指控他违反了《刑法》和《视频法》。
  “在审讯时,法官问我email是多少,我说是thura61@gmail.com,对方怒斥:问的是你的email,不是gmail。就因为认为我藐视法庭,他们给我加了三年刑期。”扎格纳称。
  缅甸位于印度和中国之间,国土形状像个菱形的风筝,面积比英国和法国都大。这里是佛塔林立的黄金国度,有笑容可掬的人民,也是与世界联系最少的国家之一。军政府闭目塞听,不仅严格控制观光客的进入,也用网络防火墙挡掉了一切政府不希望人民知道的信息。
  经由严密的审查,军政府的统治被巧妙地隐藏在帷幕之后,这块帷幕是被国家严格控制的报纸、杂志、书籍、电影、音乐、互联网。政府的宣传不仅透过媒体,也经由学校散播到全国每个角落。军政府的三大目标:维护国家统一、防止外患与肃清内乱,不仅公布在全国各地的看板上,也印刷在中小学生的作业本上。
缅甸最知名的独角喜剧演员扎格纳(Zaganar),他曾因嘲讽政府的腐败而入狱11 年,在2011 年10 月缅甸政府的政治犯大赦中,获得释放。

  没人能在谈论政治后全身而退。多年来,扎格纳批评缅甸军政府的言论虽然成为《华尔街日报》等欧美报纸的头条,他却为此先后坐牢5次,他的名字成为敏感词,不允许出现在缅甸国内媒体上。
  被判处35年的扎格纳,在监狱里通过缅甸官方媒体——《缅甸新光报》(New Light of Myanmar),获知一场变革正在席卷缅甸。
  2011年2月,吴登盛当选缅甸总统,缅甸从名义上还政于民。从军事强权衍生出来的吴登盛政府,宣布推动民主转型。在就职演说中,吴登盛提出媒体是立法、司法、行政之外的第四力量,并要求尊重媒体。
  缅甸的新闻松绑也逐渐开始。2011年6月,有关娱乐、健康、儿童和运动的文章不再需要事前审查;同年10月,新政府宣布正式解除对Facebook、 Twitter、BBC、Youtube、VOA等网站的封锁;同年12月,经济、犯罪和法律事务等主题也免于事前审查。教育主题和剩下的两个主题——宗教和政治——也于2012年3月和8月分别被解除审查。   如果认为缅甸政府就此会放弃对媒体的钳制,那完全是一厢情愿的误读。2012年5月,即将卸任的PSRD审查官丁瑞在接受《缅甸时报》(Myanmar Times)采访时描绘了媒体业未来的前景:所有公民都有权写他的所思所想,但不一定就能够发表出来。

军政府的钳制


  这个国家仍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像扎格纳这样的异议人士也愿意暂时放下成见,和政府携手前行。2012年1月、2月,他先后会见了英国外交部长威廉黑格和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在会谈中,他不再声讨,而是建设性地批评政府。事后,总统办公室的工作人员向其示好,约他喝茶聊天。
  “如果工具箱里只有锤子,每个问题看起来都是钉子。如果我们手里有其他工具,我们就能思考策略性抗争的可行性。”扎格纳称,缅甸要改良,不要革命。
  在经历了伤痕累累的数十年后,自上而下的民主改革,被視为这个悲情国家最好的机会。 “打不过他们,只能加入他们。”扎格纳说。
  缅甸曾是亚洲最早拥有新闻自由的国家。在缅甸国王敏东(King Mindo)鼓励下,第一份全缅文报纸《Yadanapon NayPyiDaw Newspaper》1875年3月在缅甸中部城市曼德勒创办,敏东允许报刊对国王和王后进行如实报道,并不避讳负面的描写。他颁布了一项《新闻法》,规定“任何人不得因为报刊叙说了真相而抵制报刊”。
  1885年,缅甸成为大英帝国无心插柳的殖民地。缅甸最后一位锡袍国王(Thibaw)攻打孟加拉,后者是印度最富裕的地带,惹恼了英国。英国以粗暴直接的方式让缅甸就范,放逐国王,让缅甸大开门户。印度、中国人大量涌入,不到数十年,缅甸人就在自己的国家成了少数族裔。
  缅甸的军队是为了对抗英国的殖民统治而成立,组织者是仰光大学的毕业生昂山,也就是昂山素季的父亲。他于1941年率一小群斗士投靠日本,但他发现英国人喝缅甸人的血,日本人却噬他们的骨,于是转而与英国人合作驱逐日本人。二战结束后,昂山与英国人协商独立。但就在宣布独立几个月前,1947年,昂山被政敌刺杀。去世时,昂山既没获得政治权力,也没留下任何遗产,因而成为当代缅甸最受欢迎的爱国志士,他不仅是缅甸军队之父,也是现代缅甸之父。
  1948年,缅甸脱离殖民统治,缅甸联邦诞生。从英国独立后,缅甸出版业经历了一段自由又活泼的时期,涌现了一批缅文、英文、中文……报纸,共有56家。记者在批评和质疑政府的同时,也积极为国家建设出谋划策。
受欢迎的“The Voice”周报主编觉敏瑞(Kyaw Min Swe)在其仰光办公室内。

孤寂的缅甸


  自1987年9月5日仰光学生走上街头时起,三年之内,世界的政治版图被大量改写:柏林墙一夜之间倒塌,东欧“铁幕”边界被拆,苏联解体。缅甸人民的抗议却未能改写自己国家的命运。   1988年,仰光大学生再度走上街头。仰光大学的学生领袖台基伟(Htay Kywe)7月底在接受BBC采访时,以全国学联名义发出在1988年 8月8日罢工罢课的总动员令。BBC的缅语广播有数百万听众,无数的学生、僧侣、工人走上街头,军政府用枪声做出了回应,现场血流成河。
  就在整个政局风起云涌时,昂山素季从英国回到缅甸,照顾病重的母亲。8888事件后,在大金塔西门外,昂山素季向前来一睹风采的数十万民众发表了演说。在她演讲时,站在她身旁的是广为人知的毛塔卡(Maung Thaw Ka),他是缅甸的知名诗人,当过国营杂志的编辑,写过讽刺但点到为止的文章。缅甸记者协会副会长吴温丁(U Win Tin)老和军政府唱反调,也是昂山素季最早的同盟者之一。
  镇压之后,昂山素季大多数时间被软禁在年久失修的家中。大批反对派骨干被迫流亡,并在外成立了流亡媒體,其中比较有名的是总部位于挪威奥斯陆的缅甸民主之声(Democratic Voice of Burma,DVB),以及位于泰国清迈的《伊洛瓦底》(Irrawaddy)杂志。
  留在缅甸国内的反对派领导人则遭到拷问和监禁。知名记者吴温丁被判19年,直到2008年才出狱;把昂山素季推上公共舞台的毛塔卡,则因“企图煽动军事政变”,被投入大牢,1991年死于因盛(Insein)监狱;1988年,27岁的扎格纳也因民运中的积极表现,被关进臭名昭著的因盛。
  这是一所巨大的维多利亚式星形建筑,位于仰光郊区Insein镇上,监狱里一排排房屋由中心塔向外呈扇形展开,外侧由高大的围墙包围。因盛的发音就像英文insane(精神不正常之意)。这里是缅甸政治犯最为集中的地方。学生、作家、老师、僧侣、记者,都因发表反政府言行而在此入狱服刑。
  8888事件后,军政府系统地抹去相关事件。军政府将自己改名为法律与秩序重建委员会(State Law and 0rder Restoration Council),属于中性词的“法律”和“秩序”,在缅文翻译成“忍、卑、屈、服”。政府不仅清扫血迹,也涂销历史。作家Aung Htun因秘密撰写1988年缅甸学运史,被判刑17年。
  军方也悄悄改写自己的历史。在奈温时期,政府宣称昂山是军队的基石。如今,昂山的姓氏却被其女所用,成了反政府的战歌。8888事件后,昂山的头像逐渐从缅币上消失,代之以狮子。用来纪念昂山的烈士节,也被取消。
  1989年,军政府颁布《更名法》,重新命名全国的街道、城市和乡镇。缅甸的英文名从Burma变为Myanmar,仰光从Rangoon变为Yangon。缅甸人告诉记者艾玛·拉金,政府不仅想篡改历史,也想篡改人民的记忆,因为地名不仅可以从地图上消失,也很可能从人民头脑中消失。
  这个国家的名称,也成了记忆和遗忘的战争。昂山素季和反对派坚持沿用Burma,英美等国家对缅甸进行经济制裁,拒绝承认军政府,也拒绝使用Myanmar。
  1988年以后,缅甸再次孤寂隐遁。将军们愈发孤立,且更具防备心。2005年11月,军政府未向外界做任何说明,突然把首都迁到距离仰光320公里远的中部山地彬马那,并起了个响亮的名字“内比都”(NayPyiDaw),意即王都。
  内比都是世界上最诡异、最荒凉的城市。在保密蓝图上,这里由宾馆区、使馆区、政府区、公务员住宅区、高尔夫球场等组成,这些区域彼此孤立,相距几公里至十几公里。这里有缅甸第一座企鹅馆,还复制了仰光的大金塔,但一尘不染的主干线上几乎看不见行人和车辆。这里也是军方最安全的堡垒,直到2009年底才开通移动通信,是全球最后开通手机的首都。

历史的空白


  2012年11月、12月,《南都周刊》记者数次拜访缅甸市场上最热销The Voice周报,主编觉敏瑞(Kyaw Min Swe) 向我们介绍缅甸审查制度是如何工作:审查官在每个违规的文字、图片上都画上了红叉叉,被删减的内容有麦当娜、泰国工地上的缅甸童工、以及内比都与平壤的建筑对比。

  编辑部要事先准备预案,填补空版。如果删减内容过多,只能用自家广告来填版,“军方不希望老百姓知道报纸受到审查。从广告内容的多少,看出审查的力度。”觉敏瑞称,尽管PSRD的审查官十分勤勉尽职,但媒体也会通过增刊的形式,绕过审查,但此举要面临着PSRD的秋后算帐。
  新闻审查官对媒体严防死守,搜寻每一份印刷品如课本、月历、报刊、歌词中是否有反动内容。政治腐败、自然灾害、经济困难、教育落后、贫穷、艾滋病,甚至失利的球赛都是报道的禁区。知名歌手Thxa Soe的《水电,请回來》(Water,Electricity,Please Come Back)遭禁,因为这在停电频繁的缅甸,也是敏感话题。
  审查的内容也包括国际新闻,太密切反映出缅甸自身历史的报道被禁,比如印尼苏哈托下台、以及涉及朝鲜的报道。中国对缅甸影响最大,“报上只能出现中国的好消息”,觉敏瑞抱怨说,军方对中国新闻紧张到神经质的地步,审查员甚至会在所有的“台湾”前加上“中国”二字。
  1992年起,丹瑞(Than Shwe)将军一手统治缅甸。丹瑞的资历证明,在充满猜忌的军事独裁体制中,最平庸的人往往能爬得最高。他又矮又胖,说话有气无力,看上去是个庸才,在Benedict Rogers为其撰写的传记中,身边人一致认为丹瑞“没什么文化”。 他从未读过高中,人生几乎全在军中度过,外人很少能窥见全貌,据说很喜欢看国际足球比赛与中国武侠小说。
  丹瑞上台后,将军政府的喉舌《工人日报》改成了《缅甸新光报》(New Light of Myanmar),内容还是一边倒,几乎每天都有半版的社论攻击昂山素季和她的同盟者。   丹瑞最重要的行动,是在1993年成立联邦团结发展协会(Union Solidarity and Development Asociation USDA) ,这是个庞大的社会组织,公务员、老师必须加入,否则饭碗不保。普通人加入后可获补贴。在利益考量下,USDA吸引了大量人员,也丰富了军方的告密网络。
  以保护国家为名,军政府与时俱进,增加法律钳制言论。1996年 的《电视和视频法》以及《计算机科学与发展法案》 要求使用电视、卫星接收器、摄像机、计算机等设备,必须进行事先备案登记;2000年的《互联网法案》和2004年的《电讯法 》则严格控制互联网内容的发布 ,任何“ 损害共和国利益、政治 和安全事务的内容”的行为最高可获刑15年。
  丁迪苏介绍,在缅甸,军方拥有广播、电视媒体以及日报,只允许民营周报和月刊的存在。 能获得出版执照的或为官二代,或為官方裙带人士。普通人想要出版报刊,只能向拥有执照的人士租赁。
  在表面的和平下,是暗流涌动的世界:经由长达半个世纪的军事统治,缅甸国内艾滋病患者的救助水平远远落后于其他国家,成为亚洲艾滋病形势最严峻的国家;因为害怕发生政治风潮,政府任意关闭大学院校,将学生送回家乡,教育体系遭到颠覆性的破坏;由于经济崩溃,大量缅甸人背井离乡,到泰国等邻国充当廉价的劳工和童工。
  这是亚洲最贫穷的国家,也是最昂贵的国家。缅甸华侨李开耀介绍,2004年在仰光仅购买一张SIM卡约需2000美元,2008年便宜了不少,但也需700美元左右。在2011年宣布开放时,缅甸的人均手机数量位居全球最低行列,甚至排在朝鲜之后,全国只有不到1%的人能上网。
  在纸面上,缅甸却进步神速。《国家》(The Nation)周报主编Thet Zin介绍, 宣传部忙着撰写书籍和文章,纪录缅甸日新月异的发展速度;《缅甸新光报》每天报道的只有好消息:未开发地区铺设了新道路、疾病得到控制、就学率达到新高。这份报纸(New Light of Myanmar)由此被缅甸人称为“新谎言报”(New Lies of Myanmar)。
  军方不仅对文字敏感,对声音也不放心。收音机是普通缅甸人是了解社会的主要平台,老百姓经常收听BBC、VOA(美国之音)、DVB(缅甸民主之声)的广播节目。为了阻止收听,政府会干扰信号。 军方要求民众不得挟洋自重、为敌刺探情报。律师Ne Min 因接受BBC 采访,被指控“为国外反政府组织通风报信”,2004年5月被判刑15年。
仰光,在街头看电视播放美国电影的人们。

  在以此为题材拍摄的纪录片《缅甸起义:看不到的真相》中,代号为“约书亚”的DVB记者告诉世人:“1988年后,缅甸几乎被世界遗忘。我们把在这个国家拍摄到的画面,通过卫星传送给CNN、BBC,要让世界知道缅甸发生了什么。”   “袈裟革命”期间,缅甸一度切断互联网的连接。据开放网络促进会(OpenNet Initiative)的研究,缅甸自2005年已是全球使用互联网屏蔽手段最广泛的国家之一,军方过滤了异见网页和国外社交网络,并要求网吧每五分钟就截屏一次。
  普通缅甸人利用自己的手机、数码相机、存储卡等,记录并传播这一历史事件,并通过各种途径打破互联网封锁。在“袈裟革命”对峙最激烈的时刻,流亡媒体《伊洛瓦底》网站每天收到大量匿名信息源的投稿,每天的访问量达到10万。
  美国人类学家乔特(Ingrid Jordt)曾在缅甸出家为尼。她认为,“袈裟革命”是缅甸抗争的新纪元,缅甸自此进入了资讯时代。通过卫星电视和网络,缅甸人看到军方镇压的镜头。在缅甸,佛教是道德、神学和政治体系的象征,强大的宗教力量禁止伤害僧侣。乔特称,缅甸人相信,丹瑞必遭天谴。
  “袈裟革命”后,DVB的總部被找到,数名地下记者遭到逮捕。军方还试图切断外来信息源。2008年1月,军方将卫星电视接收器的许可费上调了167倍,由6000缅币调至100万缅元(约780美元)。《缅甸时报》报道了这个消息,被停刊一期。除了政府严控的缅甸广播电视台(MRTV)外,其他一些电视台通常避谈政治,只播放肥皂剧和流行音乐。
  在镇压僧侣抗议后不到一年,2008年5月,缅甸宣布将举行新宪法公投。就在新宪法交付表决的前几天,纳吉斯风暴袭击伊洛瓦底三角洲,夺走13.8万条人命,数百万人无家可归。不少缅甸人认为这是对军政府镇压僧侣的天谴。风暴后,军方严密管制外来人员进出,官方媒体则开足马力宣传一切救援都已经到位的消息。
  扎格纳则组织志愿者赴灾区救援,在灾区拍摄了大量的影像和照片,并试图绕过审查,将资料送往泰国发布,3名志愿者在机场被捕,牵连21人入狱。志愿者邵达瑞(Zaw Thet Htwe)因此获刑19年。
  “在缅甸,监狱是个无所不在的地下世界,谁都有可能掉进去。在国家机器的打击下,人们会恐惧,但恐惧并不能战胜人的天性。”邵达瑞摊摊手——“就这样,我坐了三次牢”。
仰光,老式的日本产出租车内,乘客凝视着前排司机。

转型到来


  近代缅甸历史上其实曾有过完全自由的时刻,新闻媒体繁荣昌盛,政党和工会林立,不过只撑了26天。
  1988年8月24日,面对人民的抗议,军政府宣布将采取不同的规则,取消戒严,举行公投。丁迪苏当时是当局喉舌《工人日报》(Working People’s Class)的记者。他回忆,这家硬邦邦的报纸这天以后也发表政论性文章,刊载示威图片。很多报纸新加入市场—— 《独家报道》(Scoop)、《解放日报》(Liberation Daily)、《新胜利》(New Victory)、《黎明之光》(Dawn Light),光从这些刊名,就能体会到欢欣鼓舞的气氛。全缅甸都是欢声雷动的气氛。仰光有四十多家报刊畅所欲言各种观点。在权力真空中,学生们甚至成立了临时政府。
  缅甸之春的结束,和它的到来一样突然。9月18日,军方宣称为了人民的福祉,将接管所有的权力。丁迪苏回忆说,镇压之后,军方关闭了所有的报纸,《工人日报》经过人事清洗后才重回报摊,丁自己也被清理出局。黑白色的电视严格按军方的要求播放节目。人民想了解真实情况,只能重新收听外国电台。
  缅甸再度与世隔绝。2012年11月,《南都周刊》记者到达缅甸,仰光到处都是蒙尘的棕榈树和破旧的殖民建筑,就像被遗弃了几个世纪的伦敦。
  这个国家弥漫着一股魔幻的气氛。2010年11月,缅甸宣布举行全国大选。大选前,一头象征着纯洁和权力的白象被发现。《缅甸新光报》大肆渲染,称白象只在盛世出现,意味着大选必将成功。
  大选前,军方偷天换日,把联邦团结发展协会USDA中的A(association)变成P(party),摇身一变成最大的参选政党。他们拒绝了请求前来观察选举的单位,也拒绝了记者签证。大选数日后,昂山素季节获释。多家民营媒体突破禁令,对此做了大尺度报道,Voice、Venus等7家媒体被处罚停刊一期。
  多年来,像扎格纳这样的缅甸人都向往着一个更有希望的结局:报纸不接受审查,人民可以自由地讲述自己的观点,政府能接受监督和质疑。USDP赢了2010年那场彻底舞弊的大选,军政府看起来并没有放手的迹象。
  这一次,缅甸政府却出乎意料地走上了正确方向。政论性杂志Pyithu Khit (人民时代)最早刊登昂山素季的专栏《缅甸来信》,其主编Pe Myint介绍,自2011年3月起,仰光的许多记者就发现,他们的表达空间开始扩大,“越敏感的东西越繁荣,大家都在比谁能走得更远”。
  自2011年8月吴登盛与昂山素季会面以来,双方都以世俗的政治妥协姿态面世,缅甸改革收获了国际舆论的高度评价。当年10月,缅甸释放230名政治犯;12月,和平集会与游行法颁布;2012年1月,当局再度大赦政治犯,并释放了所有在押的DVB记者。
  2011年9月,吴登盛政府迫于国内舆论压力,宣布暂停有中资背景的密松水电站。这被不少缅甸人视为缅甸变革真正的转折点,年轻记者 Mratt称:“这说明政府真正倾听人民的声音了。”
  不过,在新闻自由方面,新政府有太多自相矛盾的记录。2012年5月,审查官丁瑞承诺事先审查将于6月取消,但7月末,PSRD又宣布Voice和Envoy周报被无限期停刊,因为两家媒体的个别文章未经审查。这两家周报都刊登了一篇内阁改组的文章,Envoy还转载了《南方周末》采访缅甸议员昂登林的专访。昂登林把昂山素季说成是西方傀儡政权的势力,并要求重启密松项目,民主派于是签名请愿,要其下课。   停刊事件后,记者们穿着“停止扼杀媒体”字样的T恤衫在仰光和曼德勒游行造反。出乎意料的是,政府让步了,同意两家报纸复刊。2012年8月20日,宣传部宣布正式取消事前审查。

博弈仍在


  官方和民间的博弈依然存在。2012年8月,缅甸出现了三家独立的记者协会,规模最大的为缅甸记者协会(Myanmar Journalists Association),丁迪苏为该会副会长。丁介绍,官方要求参会,但遭到了协会的拒绝,在曼德勒,协会甚至跟官方撂了狠话:你们来,我们会就不开。
  在Voice主编觉敏瑞看来,官方更多采用了自由的口号,而非自由的精神,因此充满了反复。在取消事先审查后,政府宣布成立缅甸核心报业委员会(Core Press Council),以监管媒体。不过,缅甸媒体人很快发现新机构只是取代了原来PSRD的审查功能。记者再次造反,官方再度放低姿态。
  缅甸宣传部还颁布了一份规定,要求媒体人士“不得负面批评政府”、“不得破坏国家团结”等。去年5月,审查官丁瑞对《缅甸时报》称:违反规定的出版商不会被当作罪犯,但会在法庭上遭到起诉。仅在2012年,就有Snapshot、Voice、Modern Weekly三家媒体在报道中因涉及种族冲突、政府腐败,被政府部门诉至法院。
设立在仰光的由昂山素季领导的民盟的总部。

  对此,昂山素季认为,政府已放宽对媒体的无理控制,但它仍本能地把自由媒体视为过度自由,“我们希望,缅甸政府和议会了解,现代、自由的媒体,不仅是民主化的结果,也是民主化的先决条件。”
  缅甸的新闻改革充满了反复,但又那么令人鼓舞。2012年3月,吴登盛在议会上特地提到,要让更多的人买得起手机,用得上互联网。仰光的媒体人也正在计划和梦想与过去完全不同的未来,Voice周刊甚至开发了缅甸传媒业第一个苹果产品的APP,主编觉瑞敏喜气洋洋向来访者推介。
  缅甸的新闻自由与政府的民主改革步步相关。所有人都在猜测这个国家的未来:政府真的变成了民主转型的推手,还是在国际制裁与孤立中已难释重负,不得不做出姿态?这场面对世人的试验会不会像1988年短暂的缅甸之春一样,突然画下句号?
  扎格纳经常跟总统办公室的人喝茶,据他观察,目前政府官员可分为三种,改革派、强硬派和墙头草,墙头草居多。觉敏瑞持相当的观点。作为缅甸最成功的民营媒体主编,他经常和官员打交道,在他看来,部级官员里真正的改革派只有3个,“太少了”。
  首席总统顾问Ko Ko Hlaing则认为缅甸不会走回头路。他说,总统的个人意志、宪法的民主方向、初尝自由滋味的缅甸人民,还有国际大趋势都会确保改革不会倒退。
  緬甸的未来充满未知数。现任总统吴登盛正尽力说服世人,应对缅甸保持乐观:“我们正处在迈向民主的正确道路上。正因为我们在正确的方向上,所以只能向前迈进。”
  缅甸走一步、看一步的改革,获得了国际社会的利益鼓励。欧美等国暂缓对缅甸的制裁。2012年11月,奥巴马访缅,称缅甸的现状只是漫长旅程的第一步。在讲话中,奥巴马首次弃用Burma,改用Myanmar。
  奥巴马访缅前,2012年10月,吴登盛在缅甸第一次召开新闻发布会。 面对媒体人对新闻环境依旧不甚满意的抱怨,吴登盛称, “我们在民主方面的经验还不足,需要加强和媒体的联系。”
  吴称,“过去政府部门害怕媒体,包括我自己,现在我鼓励他们,我不害怕了,你们也不要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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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ǎo  裱  解释:类似于曾经红极一时的“人肉搜索”,但与前者着重搜集只鳞片爪的线索不同的是,“裱”是一种完全的展示,一次构思已久、富于文采、图文并茂的“晒”,一篇结构严谨有起承转和前后呼应的记叙文,一次比维基百科更严谨更丰富的编辑作业。它可以是带有负面情绪的控诉,也可以是充满爱意的情书,最早出现于百度“路过的一只”贴吧,后扩散到全网,被用于图文并茂表现某人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或者是某黑粉罄竹
1989年是最残酷的一年,终结了金色的80年代,也终结了诗人金色的命运。有太多曾经癫狂的诗人骤然消失,仿佛干上一票,便够他们享用终生。四川便是这样一个盛产诗人和失踪者的地方,其中“莽汉”诗人是消失得最彻底的一帮人——莽汉们作为自由自在的造反派,从此只有名字和诗自由自在地活在江湖中。  然而,一颗被诗俘获过的心,注定难逃缪斯的掌控。于是,在新世纪初,一批曾经的诗人声势浩大地归来,成为新的“归来者”。
大家叫他飞哥,他的外号是“鲍汁飞”。独立食评人,广州老饕,香港TVB美食节目《苏GOOD》客座主持。我们约在“T馆”,那是他好友主理的一个美食空间,一个开放式厨房和餐厅,适合Party友聚。  美食家很多,飞哥是会吃会评又会做。他做的家宴,往往是各路饮食达人聚集的场合。虽在美食界闯荡多年,飞哥的本职工作其实是品牌策划,总是在外跑动,有时出差入住的酒店公寓配有煮食炉具,他就会忍不住给自己做上几道“自
韩良忆台湾美食旅游作家,著有《在欧洲,逛市集》。  我坐在书桌前,眼睛盯着计算机屏幕,双手轻轻地放在键盘上,准备随时敲下按键,要么订正错字,要不删减、增添一两个字,好让文句更通顺、语气更流畅。我的视线停留在同一段落上好久了,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整段删掉。眼睛干干的,还有点酸,于是转过头往落地窗外瞧去,─静巷中多了好些走动的人影,一个个的影子被斜阳拉得好长。视线又飘回屏幕右下方,哎呀,已过了五点半。也罢
赵峻是中国电信浙江分公司维护管理团队的一个普通工程师,刚染上了抽烟的恶习。他现在有个习惯,开始做一件事前,做一件事的间歇,做完一件事后,就得点一支烟。  他说他并不享受抽烟的身体体验过程,但是享受抽烟的仪式感。就在打火机点亮的时刻开始,到灭烟之前,这段时间就像交通红色信号灯亮了一样,赵告诉自己,好了,你可以停一下了,现在脑子放空吧,这是一个合理的停滞时间,就像周末是法定节假日一样,他的“法定节假日
90后比80后受到的负面影响更少,内心没有那么多对自己的苛刻审查。同时,也会更鲜明地为自己的权益挥舞旗帜。  想要约到秋白,并不容易,足足等待了一个多礼拜。8月29日上午,秋白终于在仓促之中发来了微信语音,背景音是嘈杂的医院。彼时,她已经在医院接受了三天的“检查”。精神科、内分泌科、心理治疗科、新生医学科……在短短几天内,她迅速熟悉了医院的科室构造。在连做500多道心理CT测试题之后,一道题目跃入
上千只羊驼布满视线所及的所有空间。仙人掌是最环保的防盗设备。能不能看见,需要点运气  从普诺到阿雷基帕只能搭乘长途夜车。订票时客栈老板把这一段路形容得很邪乎,说什么半夜常有劫匪出没,趁月黑风高拦下车,搜光财物,扬长而去。政府也懒得管,若想安全通过,唯一的办法就是乘坐Cruz del Sur公司的汽车,当然票价也会高一些。我是个胆小而惜命的人,只能乖乖就范。  Cruz del Sur的安检程序跟坐
英伦剧之所以迷人很大程度在于气质。古典、优雅、精细、腔调一直是它们身上最显著的标签,无论是历史剧、家族剧、侦探剧,甚至是恶搞喜剧,都呈现出一股子“贵族气”,不仅骄傲,而且姿态高高在上。这是一个由拥有高超技艺的匠人们打造的精品世界,同时也是一个历史悠久的传统强国自内而外所散发出来的独特气质,具有无法模仿性。  英伦黑帮剧也不例外。黑帮由于其寓意强烈的专属色调,因此常常与酷挂钩,作用到影视上尤其明显。
荷兰版画家莫里斯·艾舍尔的《瀑布》是许多人耳熟能详的作品:一个绘制在平面上的、看似带有空间向度的立体结构,总会在延伸的过程中,变成一个超脱现实物理规律的结构体。他的多数作品都贯彻了这种将理性科学和直觉美学融汇到一起的原则,而对于一部优秀的太空冒险作品而言,这也是一条普适的规律。远行的乡愁  任何一部太空冒险电影,都绕不开“远行”这个母题。这种距离感,可以是物理的,也可以是心理的,但就像艾舍尔的画作
听到安庆多位老人在“六一”到来之前自杀的新闻,我想起家里给几位老人送终的故事。  我有一个亲姥娘,一个晚姥娘,亲姥娘是我妈妈的亲娘,晚姥娘是妈妈的后娘。亲姥娘家是地主资本家,成分高,被抄家后养不起闺女(我妈妈是老八),只好送给了晚姥娘家,晚姥爷当过八路军的骑兵班长,家庭成分是贫农。  亲姥娘晚年跟舅舅在城市住,听舅舅讲,亲姥娘精神失常,但每天穿蓝色斜襟大褂,一个褶子都没有,走起路来飘飘欲仙,路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