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河流的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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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桐柏的初夏,感觉比江南来得确实要晚了些。
  北印度洋翻江倒海顺时针搅拌的季风洋流,裹挟着跨越赤道的时序信息,掠过中国南海宝石般的锦毯,把一个热情炫亮的夏的季节,向着内陆的深处,一路推展,尽情渲染。
  然而,在桐柏,在淮河,时序的密码不破自译,季节的参数悄然更改。生之为水的淮河,却以水的柔情,跳出了水的框框,跳出了水与生俱来的本相。不仅要做一条大地上流淌的河流,更要做一条拥有山一样风骨的河流。并最终牵手秦岭,以“南橘北枳”的物候啟示和哲学意象,把一条河流的个性气质,鲜明地标识于大地之上,呈现于天地之间,成就了作为一条河流的光荣与梦想,成为大地上银簪划出的地理分界线。
  一条河流,不论其长,其宽,其曲,其直,能以水的柔软,体现出山的阳刚;能让河的两岸,成为时序的分野,这样的奇特与奇葩,已足以让一条河流,深入人心,荣耀千古!
  这是一条河流思想的原点,这是一条河流精神的抵达。
  你不唱来我还唱
  唱个刘秀走南阳
  收了彭岑和吴汉
  又收了姚期马子章
  ……
  桐柏山初夏的又一个日子,就这样被山歌唤醒,掀开了初露的晨曦。
  桐柏山位于河南、湖北两省交界处。我没有追问,也无意考证桐柏山名字的由来。我的心底,更倾向于是桐树和柏树,让桐柏山有了最初的名字。你看,一株一株,一片一片,随处可见的桐树柏树,在这初夏的桐柏山,沐浴着渐变的晨光,沙沙欢舞,青春依然。满树的桐花柏花,走过了一场绚烂,但延留在枝间叶端仿佛铁心等我们来的痴情的一两朵,让我们透视了它们刚刚集体演绎的盛大繁华。正是它们,让桐柏山的名字成为千古不变的名副其实。试想,如果没有了这些生机依然的桐树柏树,桐柏山的名字,会让人感到多么徒然,多么突兀,多么令人失望。
  是不是同样因为桐树柏树,而有了桐柏县这个县名呢?你看那棵神树,一身沧桑,站立在距桐柏县城十四公里的淮源庙内。桐树的心里,长出了柏树;长出的柏树,被桐树紧紧包裹。这一站,就是千年时光。桐包柏,多么美好的意境,多么吉祥的昭示!完全可以想象,富有雅士气度、人文情怀的古中国地方朝廷命官,会给这株桐包柏附会多么美妙的故事,披上多么美丽的面纱!甚至奏折皇上,鼓吹一番圣上天象,龙颜大悦后,再伏乞皇恩,赐名桐柏以为县名。
  在桐柏,我们走向淮河的源头。
  淮河的源头有两个,而且都被赋予了正源的色彩。相信太白山顶小淮井源头之说;相信小淮井潜行地下三十里,在淮池形成源头之说。
  淮源庙,在桐柏县淮源镇固镇村。一座并不古老的石桥,虹卧河上。说是河,其实也不过十来米宽,由于天旱,桥下已少见流水。这座貌不惊人水波不现的石桥,就是千里淮河第一桥。淮源庙就在离桥不远的地方。穿过淮源庙,是豁然开朗的庭院。院内一方淮池,就是淮河的源头。事实上,在确定淮河长度的时候,这方淮池,也正是国家水利部确定为淮河的零公里处。淮池边上有一口露天的石井,名叫“佳水井”,被誉为天下第七佳水。唐代茶鉴赏家刘伯刍遍游天下,访赏佳水,从江南零水、苏州虎丘、扬州大明寺,一直到淮源之水,推出了“天下七佳”。斗转星移,千年一瞬,山川自然,消长如斯,唐时“天下七佳”,彼此风貌已不可见,但七佳之水,大都出身江浙,只有一佳在中原,在淮源,则是不争的事实。这样的分布,对于淮源,实在是无与伦比的褒奖!这是淮源历史的荣耀,这是淮水昨天的名片。只是,今日淮之佳水,再也泡不出江南毛峰的雅韵。从来都说一方水土一方人,那么是否也是一方水土一方茶呢?如果是,那么所谓佳水,也未必天下千佳一面,而是各具风味,各具个性,各守其位,各展其能,共同构成天下佳水鲜明丰富的色彩内涵和清甘风貌。访一访度娘,果然,茶水茶水,每一种茶叶,都有一种最为相配的佳水。这样的茶与这样的水相逢,茶,才是好茶;水,也才是佳水。如果是两个有情之人呢?那就叫金玉良缘了。
  桐柏山主峰太白顶,是淮河的又一个源头。明清时期,黄河夺淮入海,淮河从走千走万不如淮河两岸的上古佳水,渐变为一条时常失去理性为害一方的疯河。乾隆两次派人重新勘测淮河源头。时任河南巡抚的毕沅,从淮源庙出发,多方寻迹,四处觅踪,终于在主峰太白顶,发现了一汪甘泉,并推测这汪清泉,从这高高的太白顶,潜行地下三十里,从山下淮源庙后的淮池露出地表,最终成为看得见的淮河。乾隆对这个勘测结果十分满意,亲自认定太白顶的这汪清泉为淮河正源,并逐渐被民间赋予它一个好听的名字:小淮井。
  其实,这样的勘探和认定,在科学技术不甚发达的古代,要想具有十分确定的意义,是很难达到的。更多的是一种追根寻源的精神,以及古代中国从最高统治者到各级官吏,对于河流,对于化解水害的重视程度和心理态度。对太白山顶淮河正源的认定,是一种至高至远而为源的直观理解,也是对中华古文化中神秘主义的阐释。自诩为天子的最高统治者,宣称皇权天授,龙是他们的本象,而龙的本身,就是一种神秘莫测、不可近观、见首不见尾的神物。太白山顶这汪无关旱涝、常年如斯的清泉,潜行地下三十里,涌出地面为河源,实在是太符合作为统治者龙性心理的外在呈现了。而这时,这汪清泉是否真的潜行相通山下的淮池,或说淮池之水是否真的就是这汪清泉所出,在皇权的思想体系里,在民间的文化情结中,已变得不甚重要。毕竟,古代中国的文化,在科学精神面前,浪漫、美妙、奇幻、神秘、想象、唯上的成分,毕竟在多数时候,还占着相当程度的上风。
  在淮河的源头探访,让我感到淮河之大之壮者,除了淮河本身的特质之外,作为一条河流,它的人文深度和厚重,它的民间立场与亲和,我们不说唯一,但一定是其他很多河流难以媲美的。
  长江的源头,是纵横数百里的冷峻冰川;黄河之源头,是茫无涯际的草地沼泽。这样的源头,远离人间,远离烟火,也就缺少了一条河流从一开始就与人类耳鬓厮磨、纠缠不断、爱恨交加、难舍难分的情绪波澜。
  而淮河,流淌在民间,欢乐在民间,忧伤在民间,故事在民间,更重要的是,它的源头,也在民间。   很多时候,对于神话,我们都是有意无意把它与我们笔下的纯文学分离,我们总是试图以一种更加现实而科学的精神,来解析这个世界。可这样的立场,在我逐渐走进淮河、感悟淮河、思考淮河的过程中,却逐渐动摇起来。因为,那些远古的神话,那些美丽的传说,仿佛早已融化进淮河的源头,仿佛早已流淌在淮河源头市井百姓的基因里,并渐至让我领悟:淮河源头的神话传说,淮源的市井民众,他们已构成淮河生活和精神文化的共同体。对于淮河源头,对于桐柏,剔除了那些关于淮河的神话传说,淮源、淮河的上游,乃至整条淮河,在精神层面将黯然失色,或说无家可归、毫无意义。
  神话与传说的丰富与久远,正是淮河之源有别于其他江河之源的根本特征,正是淮河渗透人性的独特呈现。
  盘古的神话,为什么独在桐柏如此深厚,独在淮源如此流传?如果考量淮河的历史,我们便不难发现,这一点也不值得奇怪。淮河的形成,可以上溯到百万年之前。淮河之水,见证了真正意义上的人类,从最初的弱小被动到今天的强势主宰。其实,每一条直奔大海的江河,几乎都在史前时期形成。生命与水的特有关联,使这些直达大海的江河,无不成为人类最初的生命之源,也无不成为人类最初朦胧岁月欢欣、惊恐、愤怒、迷惘、成功、失望等精神情绪,体验最初的“在水一方”。事实上,每一条直奔大海的江河,都有自己宏大的历史叙事和精神气质,长江黄河也不例外。但在长江、黄河的源头,却怎么也难以找到类似淮河源头的人文故事篇章。对于源头莫测的江河,龙的神话、龙的符号,便成为唯一的精神文化想象与表达。远古时候,大地干裂,妖魔“魍魉”到处放火,又将“厉火”种入人心,纵容人们互相作恶,人间遍地苦难。天上青黄二龙,下界除妖,把良心种入人心,与“魍魉”搏击相斗。“魍魉”大势已去,不甘失败,召集手下众妖,排成两条不见头尾的火龙阵,向着青黄二龙,滚烧而来,所到之处,万物化为焦土。青黄二龙,不顾自身安危,化为青黄两条冰凉大河,分别迎向两大火龙。水火相遇,浪烟腾天。鏖战七天七夜,终将火龙熄灭在地。青黄二龙也元气耗尽,渐渐嵌入地下,化为黄河,化为长江。
  这就是关于长江、黄河起源的传说。而关于淮河的起源,为什么没有类似的故事?我以为,这正是长江、黄河、淮河精神气质不同之缘由。长江、黄河的源头,一个冰川纵横,一个沼泽密布,千里不见人烟。这样的长江之源、黄河之源,所有的故事,只能与可想而不可见、说有而其实无的人类心理的综合符号“龙”联系在一起。也只有“龙”这种见首不见尾的神物,才能够对应源头莫测的长江、黄河的形象气韵。而淮河,还需要这样的“龙”的传说吗?它的源头就在那里,就在太白山顶的一口泉井里,就在太白山下淮源庙里的淮池里,就在那里毫不隐讳地与人相遇、相看和相悦。这样一条源于民间,流淌在民间,喜怒哀乐与民生紧密相连的河流,其文化精神,充满人间烟火,充满人本精神,也就是再自然不过的了。淮河源頭的盘古神话,本质就是充满人间烟火的人本文化——盘古是人,是开天辟地的巨人,而不是可想不可见的“龙”;盘古吃的是馍,是淮河源头桐柏先民直至今天最常见也是最必须的食粮,而不是风,不是露,更不是无须饮食的天神;盘古躺在石狮肚子躲过天下洪水,是地球时间史上洪水泛滥灭绝一切生灵的惨痛,在人类记忆细胞刻留的不甚明晰甚或漫漶的可能或误读的影像。而石狮还是木舟更加切合故事,已不再是关乎淮河之源文化的本质。诚然,盘古的开天辟地,作为中华民族共同的文化遗产,可以适应任何地域、民族的讲述,但盘古死后,“血为淮渎”,则使盘古文化成为淮河岁月文明独具的开端。这样的开端,使淮河不仅呈现出平旷、融合、广博、粗犷的自然属性,而且将一种开拓创新、自我牺牲的盘古精神,植入了淮河之源,植入了桐柏人民和淮河两岸人民的心里。
  当淮河从源头开始,就是一条扎根人间、饱含烟火的河流,也就注定了它与民生休戚相关,也就注定了生民与它的水乳交融,同时也必然注定了在生产力和科学技术极不发达的古代,上至最高统治者,下至百姓苍生,对一条河流敬畏文化的发起与推动。
  祭淮,就是这种敬畏文化的典型形式与最高呈现。
  据史料记载,在中国长达两千多年的封建社会,历朝历代,从没停止过对淮河的祭祀……
  当一条河流,在中国有史以来的典籍里,给予如此多、如此有分量的祭祀记载与描述,这条河的地位和荣耀,已是其他许许多多的河流,难以望其项背的了。
  让我们仅以明清为例,略探历代祭淮的隆重吧。
  据《桐柏县志》记载,明清两朝派大臣祭淮的次数,计达六十一次。明洪武三年(公元1370年),朱元璋下“定各神号诏”,封淮渎为“东渎大淮之神”。明洪武十年(公元1377年),朱元璋派他少时伙伴,与他一起打天下的开国元勋中山侯汤和,代表他祭淮。康熙三十三年(公元1694年),康熙亲书“灵渎安澜”匾额,赠淮渎庙祭淮。雍正八年(公元1730年),雍正亲书“惠济河漕”匾额致祭。乾隆五十年,淮河大旱,乾隆先后派河南布政使江兰、河南巡抚毕沅,来桐柏祭淮祈雨,并令他们勘探淮河源头,以期从根本上疏导洪水,利益天下。此后,乾隆还亲自撰写了一篇《淮渎神庙碑记》——
  淮渎发源柏桐山……盖治水者先疏其源,而后可以达其流,此古今不易之理也。……命豫省藩臣江兰虔往渎祠致祷,寻导初源。……复命抚臣毕沅,亲遍推勘,由桐柏山麓迤逦南上十六七里,至中峰胎簪山,见水一潭,询土人,指为淮池。复延缘细径而上十余里,始至山顶。……旁洼渊映泉出石间,为之汰除砂砾,则发洪喷涌,汲取无竭。……于是,“导淮自桐柏”之言益信,而《水经注》所云淮水出胎簪山潜流复出者亦印证悉合,是以淮渎真源也已。……潜源既昭,光景斯焕,爰命发帑新神庙,以扬答嘉祉。……夫以长淮为川泽之灵……予之推求精确不惮再三,必致其诚……百川于是效顺,万民于是蒙福。……庙修于五十一年四月,告成于五十三年五月。守臣以碑记请,爰系颠末,俾刻石以光昭祀典云。乾隆五十八年,时在己酉夏日御笔。
  乾隆的这篇《淮渎神庙碑记》,书印在淮源庙进门的侧墙上。立在这篇“碑记”前,心中默念,一时竟有了时空穿越的感觉。两百多年的时光,以文字的方式,将当年的情境瞬间还原在我们面前,如此生动,如此鲜活。封建帝王,虽不敢揣度其究竟真有多少民本精神、民生情怀,但在自我欲其所欲的前提下,不愿自己“家天下”的山川遭受破坏,不愿自己的生民因困苦不堪而揭竿,理应也是他们内心的祈愿,更是他们保住自己的家天下,世袭永芳的必须。   在古代,祭山祭水,是国家仪式,或官府文化的一部分。常规说来,皇帝出巡、寿筵、驾崩,或江河出现洪涝或干旱,通常就是对江河祭祀的时点。在淮源庙乾隆亲笔撰写的碑记前,在淮池的护栏边,我静静而久久地沉想。一条河流,会因为立一座庙,建一座祠,就真的会保证皇帝出巡平安,天下丰稔,“百川于是效顺,万民于是蒙福”吗?皇帝真的就是天子,金口玉言,一个“灵渎安澜”,一个“惠济河漕”,一篇亲自撰写的“碑记”,就可以令山河听令,万物重生吗?当然不是!但几乎所有的历代皇帝,特别是在历史看来稍有作为的皇帝,为什么都喜欢以这样的面貌,出现在民众面前呢?是不是他们本身弱智呢?答案是否定的。即使一个皇帝的才智不过中人,但凭借皇权建立起来的国家智囊团队,也会让他不过中人的才智,在黎民百姓的眼里深不可测起来。不禁想起战国时期魏国的西门豹,这位敢于挑战世俗、迎战神灵的邺令。西门豹把巫婆扔进河里,让巫婆亲自去与河伯成亲,曾让少时学子的我们读之拍手称快,忍俊不禁。可为什么这样坚持真理的举动,不能让后人效仿,不能让后人坚持,更影响或阻挡不了历朝历代皇权对河神的信仰、敬畏、膜拜和祭祀呢?我想,首先是自然的强大,在人们心灵的屏幕上投下巨大的暗影,让人在大自然面前变得如此被动,如此渺小,如此不堪一击,从而让人的内心自卑丛生,莫知所以。在生产力发展水平极端低下的往古,在靠天吃饭的漫长的农业社会,所有的一切,都要看天的眼色,看水的态度。鸡犬相闻、黄发垂髫、房舍俨然,乐在其中的村庄,阡陌交通、麦穗金黄、瓜果飘香,丰收在望的原野,几日暴雨,一场山洪,河水决堤而出,千里一片汪洋。谁也没有能力叫停肆虐的暴雨、汹涌的山洪,谁也没有能力救赎淹没的家园。人们开始拷问自己的良心,是不是有了什么令上天恼怒的地方?人们开始想象有一个水神或河神,没有得到自己应有的敬重。在大自然面前一败涂地的人们,失去了外在斗争的意志,助长了自己内心的皈依。于是,水神、河神,从人的内心里渐渐产生,逐渐独立,成为高高在上,享受人的敬畏与崇拜,听取人的祈祷,决定人的灾难或平安的实体符号。再是皇权的推波助澜。在改造自然的能力还十分弱小,同时更希望为自己营造穷奢极欲、人间仙境享受的封建王朝,宫殿残斗、坐稳江山的计谋已费尽心机,能有多少精力与财力,投向治水工程呢?于是顺应百姓无奈的愿望,在淮河源头,在大江大河的岸边,建起一座座富丽堂皇的庙祠,题写一块块牌匾,甚或如乾隆这样,亲自撰写一篇“碑记”,树起皇权的外在标识与影响,让天下黎民在对水神河神祭拜的同时,对皇权的敬畏与感恩,有了可资寄托的现实载体。以举行祭祀活动,为天下生民祈福,祈祷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为由,炫耀皇权的威严显赫,宣示皇权天授,垂承千古,神圣不可侵犯。再者,作为生于天地之间的人,虽为万物之灵长,但本身却携带着巨大的认知缺陷。即使在登月时代、探星时代、量子时代的今天,所谓科技发展令人类自身也感到惊讶不已、不可思议的今天,我们对世界的认知,乃至对自身的认识,也不过九牛一毛,微乎其微。这就决定了本身又携带了梦想基因的人类,注定要在物質世界之外,有一个精神寄托的载体,有一个灵魂安放的地方。祭淮,以及对一切山神水神的祭祀,正是将精神寄托在这些庙祠,将灵魂安放在这些形而上的虚蹈中。试想,目睹或参与这样的祭祀,在极强的仪式感面前,人的内心一时会受到怎样强大的感召,百姓于苦难忧郁中会得到怎样希望的慰藉,转身再回望并走向苦难的家园,内心深处对未来,对老天,对水神,对皇恩,寄予了怎样不容置疑的憧憬和期望。仿佛一夜之间,老天就会结束干旱,普降甘霖;水神就会停止肆虐,海晏河清。禾苗在大地上重新疯长,村庄在河水之滨重新喧腾。向往伴着幻想,支撑起就要塌缩的精神,鼓起勇气,过起时下的日子,硬是用寄托的幻想之线,牵系起心中自我描画的未来日月。
  俱往矣,所有与真理相悖或逆真理而行的事物,不管它们离真理有多远,最终胜出的都不会是它们。立庙、修祠、祭淮、祀水,几千年古老岁月封建王朝的奔劳折腾,又哪里治住了淮水的泛滥,又哪里避免了民不聊生?!只有中国共产党,还有人民领袖毛泽东,以毫无私心的人民情怀,以真理在手的正义力量,以砸烂旧世界建设新世界的精神豪情,以人民是天下主人的服务之心,在一个崭新的人民政权呱呱坠地不久,就向淮河人民,向全中国历经水患的老百姓,做出了不容置疑的承诺:一定要把淮河修好!
  一定要把淮河修好!淮源庙“灵渎安澜”的康熙题匾,乾隆的亲撰碑文,以及众多历代名贤的淮源手书,在我的心里,都只是一个个传说,一幕幕戏剧。我只是静静地看,静静地想,静静地思。而在淮渎庙后按万分之一比例浓缩的“走读淮河”地下微缩景观旁,当毛泽东手书“一定要把淮河修好!”的石刻与我的目光相对的瞬间,我心灵的潮水,不可抗拒地涌向了双眼。这是淮河一个历史的结束,这是淮河从此新生的开始!这是一个真正把人民冷暖挂在心头,不再搞那些神神叨叨蒙蔽百姓,一切为了人民,敢叫日月换新天的政党和它的领袖,与它的人民休戚与共、脉搏相同的铁血昭示与宣誓!
  淮河,只有这时,才真正迎来了“灵渎安澜”,按照百姓的意志,“百川于是效顺”地流淌在人们的目光里。
  ……
  桐柏山,逶迤纵横,太白顶,独秀群峰。
  一道山脊,波浪延展,北边是河南,南边是湖北,两个大省的分界,就这样被桐柏山举手之间轻松划定。
  中原大地,山水苍茫。环顾四周,俯瞰八荒。千百条或直或曲,或长或短,或隐或现,如丝如练,如歌如梦的涧溪与河流,贴吻大地,眷恋依依。
  其中一条,就是与我们脚下的小淮井息息相通,默默呼应,终于在一百万年前桐柏山那个明丽的早晨,带着对一道水终极价值的彻悟,昨天、今天、明天的思考,对未来与未知确定的理想与不确定结局,毅然启程,跃出第一脉金波,去追寻梦中的恋人,去会晤传说中的远方,开始了矢志不渝、砥砺奋进、历经险阻、奔向大海的迢遥征程。并最终把一条古老的“大淮东渎”,从一百万年前石头地质的记忆里,一直带到沧海桑田的今天。
  古往今来哎几千啦秋
  潮起潮落啊不断头
  先有三皇后五帝
  尧舜禹汤夏商周
  周朝坐了八百载
  五霸七雄又春秋
  秦始皇并吞六国兴人马
  一统那个中原灭诸侯
  ……
  高亢激越、婉转嘶哑的淮源大鼓,从看不见的山道那边,破空而来,韵味流风。厚重温情、简练贯通的白话唱腔,捭阖天下、家国情怀的历史叙事,把一种热血、激情、感慨、无畏的情愫,从远古的那端,一下接入我们心跳的节拍。
  我们的心灵,浸润着淮源大鼓的豪迈情怀,以这样的节拍,随着一条名字叫作“淮”的河流,向着大海,向着未来,初心不改,再次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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