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笔精刀摹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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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物题材在传统雕漆作品中并不占主导,因为雕刻的特殊性,雕漆工艺对表现人物并不十分擅长。殷秀云却在这条路上深耕笃行,独辟蹊径。刻刀之下,百相欲出,衣袂飘飘,栩栩如生。她的情感、思考都凝结在刀影之中,赋予了作品中的人物。
  雕漆这门工艺对于大众来说略显陌生,甚至是在中国土生土长了7000多年的漆器,人们对它的了解也还很少。作为与陶器几乎同时出现的中国最早的工艺美术品,漆器承载了先民对世界、对美的最初认知。在其发展过程中兴起的雕漆工艺,可谓是浓墨重彩的一笔。它经历了唐宋的孕育,繁盛于明清的宫廷之中。
  雕漆是以大漆为原料,在器物胎体上层层髹涂,达到一定厚度后,再用刀具在漆层上雕刻图案和纹样的工艺,制作考究,工艺复杂。因所雕之漆多选用热烈又庄重的红色,又称剔红。74岁的中国工艺美术大师殷秀云从事雕漆工艺已有50余年,她回望过明清雕漆精工细作的盛景,见证过现代雕漆在创汇时期的繁华,也眼见着当代雕漆难以遏制的没落,在寂寞的坚守中享受着雕漆工艺带给自己的乐趣,孜孜以求,甘之如饴。
  一梦洛神
  洛水之畔,诗人曹植与洛神相遇又惜别,剔红的画面华美梦幻,山石层叠,云雾环绕,幡旗飘摆,鱼兽跃然,14个形神各异的人物保持在动态之中,神情生动,裙裾飘逸,连衣袖、飘带上的纹路也舒缓流畅。锦纹与小活刀法生动利落,细密工整。
  这件取材于曹植《洛神赋》的雕漆屏风,由5扇组成,高1.9米,长2.5米,髹漆230道,由殷秀云于2006年开始设计,2008年制作完工。同样的题材,她在30余年前也曾尝试过。彼时,是她进入北京市工艺美术厂的第5年,也是她结缘雕漆的第5年。
  小学二年级时偶然看到的有关牙雕的科教片,为殷秀云幼小的心灵注入了美的因子。后来,她考入北京市工艺美术学校,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牙雕专业。学校的办学目的是为工艺美术行业输送具备美术知识的新鲜血液,培养具有设计能力的手艺人。于是,殷秀云一面学习以素描、雕塑为主,兼及水粉、国画的美术基础,一面在牙雕厂老师傅的指导下练习实践。毕业时,她已经能自己设计并完成牙雕作品的制作。
  然而,毕业后,殷秀云却没有如愿进入牙雕行业,而是被分配到北京市工艺美术厂的雕漆车间。专业的不对口,导致殷秀云需要从头开始学习。她曾经迷茫过、不甘过,但在车间老师傅的开导下很快投入了工作。“牙雕人物细腻优雅,而咱们雕漆中的人物一般却很简单,美感上也稍差一些,你如果能用牙雕人物的做法改善雕漆不是挺好吗!”听了老师傅的话,殷秀云涌动起“雄心壮志”。
  牙雕是在硬材料上进行立体雕刻,而雕漆则相对平面,是在光滑柔软、易于变形的漆层上进行雕刻,极其考验创作者的功力,素有“出刀无悔”之说。尤其是人物雕刻,稍有不慎,便失去了美感。因此,人物在传统的雕漆题材中是很少见的。“为什么人物不能作为雕漆的主体?为什么雕漆人物不能活灵活现?”踌躇满志的殷秀云开始了雕漆技艺的系统学习,4年时间,她一点点学,一点点做,终于得到了师傅的认可,可以独立完成设计制作。
  第一件作品《赶摆》就此诞生。这是一件高0.5米的仿瓷瓶,瓶中“开光”处的主体图案由雕漆制作。殷秀云苦想冥思,最终选定以云南省少数民族的赶摆活动为题材,两面各设计了一个少数民族少女挑着担子去赶集的情景,背景搭配竹楼、河流和小动物,整体风格生动明快。在创作时,她有意放大人物比例,将少女的衣摆尽量做得飘逸,而这些又通过精湛的雕刻技艺完整地表现出来。作品得到廠里的认可,这使她顿生信心。其后几年,她又陆续创作了《丝绸之路大瓶》《西厢记人物大瓶》《洛神赋屏风》等以人物为题材的雕漆作品。
  其中的《洛神赋屏风》,以人物作为画面中心,用雕刻来塑造人物形象和细节空间,深入刻画的面部表情将人物内心的情感表达得淋漓尽致。同时,殷秀云将曹植与洛水之神的相遇与梦境相结合,实现了人物与环境的交相辉映。
  鼎盛中华
  2009年,是新中国60周年华诞。此前两年,北京工美集团即开始了献礼作品的筹备工作。集团希望用北京工艺美术领域的“四大名旦”—雕漆、牙雕、景泰蓝、玉器分别制作4件国礼,雕漆领域找到殷秀云领衔设计制作。
  “针对这件雕漆作品,集团提出几点要求:一要体现工美特色,二要文化底蕴深厚,三要独具匠心,同时要与新中国成立60周年这一命题完美结合。”到底要做一件什么样的作品?殷秀云花了很长时间思考,最后决定画面选用董希文创作的油画《开国大典》,造型选用国之重器—后母戊鼎。
  这两个方向却都经历了一些波折。当时集团针对国礼的创作,筹建了20余人组成的专家组,针对雕漆是否能形象写实地表现人物的面貌,以及鼎的形象是否适合表现开国大典的内容,展开了激烈的讨论。最终专家组认可了殷秀云的想法。
  在辅助纹样的设计上,殷秀云将青铜器较为狞厉的花纹创造性调整,改用连续的夔纹、回纹,寓意祖国昌运恒久。鼎的正面以油画《开国大典》为主图进行再创作;背面是题为“中华赋”的文字,以蜿蜒曲折的长城图案装饰;侧面分别为长江与黄河两处文明发源地;四周纹样选用56朵盛开的牡丹与60只飞翔的和平鸽,并在耳、足以及底部装饰龙、虎、祥云等图案。
  “在我看来,青铜器已经改变了过去的用途,于是我在纹样上对它进行了柔化,中间部分又是现代油画,正好形成了一个矛盾冲突—旧貌换新颜。”这正是殷秀云对这一宏伟主题的理解。
  设计构想完成后,等到开始雕刻时,殷秀云又遇到了难题。传统雕漆一般是俯身雕刻,而这件作品的方鼎造型体积过大,纹样繁多,雕刻过程中不能翻转,她只能带领工艺师站着雕,底部甚至要躺在鼎下仰头雕。其中,开国大典上伟人像的雕刻难度更是超出想象。
  画面中人物众多,大小不一,雕刻时不能有一点差错。相比牙雕、玉雕等人物开脸可以用工具一点点琢磨修改,雕漆由于有一刀下去难以修改的特性,在人物开脸方面难度很大。过去雕漆的人物雕刻只需注重美感,如今要雕刻大家熟知的人物,像与不像成为一条重要的判断标准。而且由于原作《开国大典》是用油画的表现方式,人物形象的边缘并不清晰,要想雕刻,首先得对原作进行一次再设计。这给殷秀云的设计制作制造了很多难题。   顶着巨大的压力,殷秀云反复思索斟酌。她到各大展览馆、书店和网上搜集相关人物的资料,把他们各个时期的头像存储到电脑中,仔细观察对照,慢慢将人物特点提炼出来,并牢记于心。为了保证雕刻效果,她反复用橡皮泥、蜡雕、漆板尝试,不断实践、调整、修正。“最开始,我连刀子都不敢走,后来慢慢越雕越有感觉,小小的人物好像在眼中被逐渐放大了,刀子也变得自如了。”回忆往事,殷秀云仍能感受到当时紧张的心情。最终,专家们一致认可雕漆工艺忠实再现了开国大典上众人物的面容与神态特征。
  历时1年10个月,雕漆大鼎《鼎盛中华》终于制作完成,并在2009年中国工艺美术大师作品暨国际艺术精品博览会上荣获特等奖。
  琴声悠远
  2013年,北京工美集团申请北京市政府工艺美术保护发展资金,进行雕漆类传统工艺美术珍精品设计,要求殷秀云拿出能代表当代雕漆水准的作品。《古琴四挂屏》因此诞生。
  创作一件跟古琴曲有关的作品,这个想法殷秀云已酝酿了许久。这跟她与牙雕大师李国栋一起工作的一段经历有关。李国栋十分喜爱音乐,每天工作时都会播放一些古琴曲或西方交响乐。“听到古琴曲的时候,我总是能想到那种悠远的意境,非常有画面感。”于是,殷秀云产生了要做一件音乐题材的雕漆作品的想法,但苦于一直没有合适的契机。
  此次集团的要求,给了殷秀云实现想法的机会。她很快确定了作品的画面内容:春天的“阳关三叠”、夏天的“高山流水”,以男性形象为主;秋天的“汉宫秋月”、冬日的“昭君出塞”,表现女性题材。四幅琴曲画面搭配四季景色。
  而用什么样的造型去承载这些内容,殷秀云突发奇想:既然要做古琴曲题材,就用古琴作为造型。“当时一想特别兴奋。”殷秀云激动地说。于是,她查阅资料,选择了“伏羲式”和“神农式”古琴样式。为了还原真实的古琴,她还专门邀请故宫博物院内斫制古琴的师傅按相同比例制作了琴胚,并结合雕漆的表现手法,将古琴的边缘部分以弧形过渡进行处理,保证从多个角度都能欣赏到整体画面。
  在画面的设计上,殷秀云也颇费巧思。这次的作品更注重故事和意境的表达,于是她穿插了大量有虚有实的风景来表现情节,与人物互为依托。每一处树干的走向,以及和周围山石的关系,她都认真推敲。如“昭君出塞”选择将人物铺陈在山石拐角处,不同人物和旗帜在山石前后布局,有露有遮,既避免了人物太少不能彰显送亲队伍气势的问题,也规避了人物太多不利于构图和工艺表现的阻碍。整体画面饱满而有层次,给人留有很大的想象空间。2016年,这件作品在“工美杯”北京传统工艺美术大赛中荣获金奖。
  “我觉得我创作的每一件作品都是有灵魂的,我在这个故事当中注入了哪些情感、哪些思考,都会透过作品传达出来。”谈起这次创作的感悟,殷秀云如是说。
  作品是一个手艺人最大的成就,殷秀云已数不清自己创作了多少作品。对她来说,一生能够做自己喜欢的事,而这件事既能养家糊口,又能为国家做出贡獻,同时自己还能享受这份乐趣,是十分难得和幸福的事。“每做完一件作品我都很有成就感,这样的年龄下,我还在创作,还在创新。即使有一天我不在了,我的作品还在,我就觉得我有存在的价值。”她言语朴实,却满怀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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