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爷的兄弟是八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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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母所生
  滦州城南的马庄户村有个马财主,是城南首富。马财主有两个儿子,长子马光宗,次子马耀祖。哥俩虽是一母所生,但无论是长相还是脾气,都有很大的区别。
  马光宗面皮白净、清秀斯文,从小就酷爱读书,且成绩优异,长大后被马财主送到日本留学。毕业后,马光宗回到滦州做生意,主要销售东洋百货,不过几年光景,便在滦州境内开了十几家分号,总资产远超其父马财主。一时间,马光宗在滦州地界,也算是位有头有脸的人物了。
  马耀祖却生得如同歪瓜裂枣,性格顽劣放荡,从小就喜欢打架斗殴,长大后除了吃喝嫖赌外,最大的爱好就是养马。
  马耀祖对马极有研究,从马头到马尾,从马臀到马腿,都能讲出诸多门道。很多马贩子知道他有这个嗜好,都想尽办法寻来各种优等马卖给他,只要是看上眼的马,要多少钱马耀祖都无所谓。日久天长,马家的后花园竟成了养马场。
  马耀祖买马、养马花了不少大洋,气得马财主整天骂他败家子,还让马光宗有空劝劝兄弟。但马家哥俩从小就不对付,长大后更是水火不容,两人见面讲不了几句话就怒目相视、剑拔弩张的。后来,马财主认为马耀祖不可救药,也就懒得管他了。
  这一天,有两个马贩子给马耀祖牵来一匹蒙古公马。这马虽然个头儿不高,但通身乌黑油亮、双目炯炯放光,且头大耳小、胸宽鬃长、臀线圆润、肌腱发达,四只蹄子如碗口般大小,起落铿锵有力。马耀祖接過缰绳,在原地转了两圈,只见那马仰头甩尾、铁蹄铮铮,咴咴一叫如同龙吟虎啸。“好马!”马耀祖情不自禁地脱口赞道。
  两个马贩子对视一眼,知道马耀祖中意了,便来了个狮子大张口,报了一个惊天的价码。马耀祖的确打心眼儿里稀罕此马,但又实在无力承受这个天价。几番商议之后,马贩子仍不松口,马耀祖被逼无奈,只得趁马财主不备,悄悄偷了一张八十亩良田的地契交与对方,这才如愿以偿地留下了这匹良驹。
  他倒是如愿以偿了,可把马财主气了个半死,说啥也要跟马耀祖断绝父子关系,谁劝都不好使,还像疯子一样将马耀祖和他的那些马全部轰出了马家大院。
  各走各道
  马耀祖被断了经济来源,只得忍痛将那些马低价卖了,但唯独没舍得卖那匹蒙古黑马。
  马耀祖用这些钱在城里购置了两间平房,剩下的钱虽然也够他花一阵子的,但他懂得坐吃山空的道理,于是又买了一驾带轿子的胶轮车,套上心爱的小黑马,在鼓楼一带干起了接客拉脚的营生。
  同样是拉脚,马耀祖的马车比同行们的可要华丽舒适多了,街面上一走,那可不是一般的抢眼!因此,吸引了大批有钱的主顾。不过,再有钱也不一定能坐上他的马车,因为马耀祖拉车是有严格的条件限制的,总结起来共有“七不拉”:刮大风不拉、下雨雪不拉、上大坡不拉、下土路不拉、酒鬼烟鬼不拉、两人以上不拉、抱猫狗者不拉。整个滦州城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这么豪横的脚夫了,所以,人们就送马耀祖一个外号——七爷。
  七爷就七爷吧,马耀祖才不管是褒是贬呢,反正听起来挺受用。他始终将那匹小黑马视为自家兄弟,而且都姓“马”,自己是七爷,他干脆称那小黑马为“八爷”了。
  那一年春天,日本人占领了滦州城。滦州城里的日军最高指挥官名叫宫本,为了达到“以华治华,分而治之”的目的,他准备组织当地有影响力的商贾名绅成立维持会。
  宫本与马光宗在东京时曾是很要好的同学,宫本便特意邀请马光宗担任维持会会长。马光宗懂日语,经营的又都是东洋货,加上与宫本的这层关系,客气了一下便答应了。
  消息一出,滦州城内外骂声一片,都说老马家祖上缺了八辈子德,才出了这么一个头上生疮、脚底流脓的大汉奸!连马财主都觉得颜面无光,私下里劝马光宗辞了这份差事。但马光宗却仿佛吃了秤砣似的铁了心,还说人各有志。
  马耀祖听说后,原地一蹦三尺高:“哈哈,我以为老马家只有我是个大混蛋,没想到,他马光宗不仅是个大混蛋,还是个乌龟王八蛋!”马耀祖从小在各方面都被哥哥压一头,现在终于有了扬眉吐气的机会,他不仅公开跟马光宗划清界限,还将他那“七不拉”的第七条“抱猫狗者不拉”改为“日本人不拉”——意思是宁可拉猫拉狗也不拉日本人。这在当时,甭说一个拉脚的车夫,即使一只学舌的八哥都不敢如此叫嚣,可七爷就是这么豪横!说来也怪,日本人竟从来没有找过他的麻烦。
  逼死老爹
  那时候,日本人为了对付冀东地区的抗日武装,从东北伪满洲国运来大批的军火。一开始,宫本打算将这些军火存放在滦州师范院内,但马光宗说这样影响学生们上课,会激起民众的反日情绪,宫本觉得有理,就让他想想办法。马光宗先后找了几个地方都不太合适,宫本催得又急,他一咬牙,干脆将自家的祖宗祠堂腾出来,堂而皇之地给日本人用作军火库。
  马家祠堂在马庄户村东,背靠研山,右傍滦河,是座很大的院落,正堂里供奉着马氏家族十几代的祖宗牌位。马氏族人得知消息后,气得跳着脚咒骂,但他们知道马光宗背后有日本人撑腰,不敢找他理论,就去找马财主哭闹。马财主再偏爱这个儿子,也晓得这个事儿子办得太不地道了!他深感对不起马氏族人,更对不起列祖列宗,越想越窝火,就趁人不注意时服了包耗子药,向地下的祖宗们请罪去了。
  马光宗为父亲举行了隆重的葬礼,除了鼓乐班子外,来的几乎都是维持会的和日本人,只有马耀祖一个“外人”。马耀祖在父亲的灵柩前哭得死去活来,他虽然早被扫地出门了,但想起父亲以前对自己的好,哭得越发伤心。他几次想与马光宗拼命,无奈,甭说院子里还有那么多人,光是马光宗身后的两个保镖就让他靠近不了半步。
  那两个保镖,一个是矮胖子,一个是大胡子,他们不但武艺高强,而且枪法精准。马光宗深知有无数人连做梦都想弄死他,所以,这两个保镖始终不离左右。
  马财主下葬的当天深夜,从马家祠堂方向传来几声轰轰巨响,日本人的军火库被炸上了天!滦州城的百姓这个乐呀,心想,这肯定是天兵天将下凡才给咱中国人出了一口恶气啊!马耀祖听说后,更是乐得两个巴掌都拍不到一块儿了:“好好好!该该该!把那些没毛的畜生都炸成灰才好呢!”为此,他还跑到坟地里向马财主汇报了这一喜讯,并求老爹也显显灵,早日将马光宗这个败类带走。   这一日,马光宗带着两个保镖找他来了。马耀祖正在家中吃饭,眼角瞥见了这个不速之客,便头也没抬地问道:“你来干啥?”
  马光宗将一大包银洋轻轻放到桌子上,笑着说:“大哥给你送钱来了。”
  夺弟所爱
  原来,日本人的军火库被炸后,宫本气急败坏地派人四下打探,最终获得了准确信息:此事是活跃在青龙山上的共产党武工队干的。于是,宫本纠集了一千多名日伪军,亲自带队去青龙山上“清剿”。没想到,他们刚走到滦州城西北的大井峪山口时,便遭到了武工队的伏击,日伪军损失惨重,宫本虽侥幸捡回了一条命,但他心爱的东洋枣红马却被乱枪打死了。马光宗为了讨好宫本,想将马耀祖的黑马献上去。
  马耀祖一听就炸了:“啥玩艺儿?上七爷这儿讨便宜来了!八爷虽是一匹马,却是我兄弟,是人不是人的就想骑我兄弟,他长那个屁股了吗?”
  马光宗紧挨着马耀祖坐下来,亲切地拍着他的肩膀说:”二弟呀,话不能这么说。把你的马送给宫本太君,是咱老马家的荣耀……”
  “滚一边儿去吧!”马耀祖气得嚯地一下站起身来,“老马家没你这个人,你也甭叫我二弟!日本人坐我车我都嫌脏,现在想骑我的马,门儿都没有!”
  马光宗也急了,啪地一拍桌子,喝道:“马耀祖!你张狂什么?实话告诉你,若不是我在宫本面前为你求情,你早死八回了!”
  马耀祖一愣,心想怪不得日本人从未找过自己麻烦呢,原来是……想到此,他又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只喘粗气不说话了。那个矮胖子保镖趁机凑过来劝解:“七爷,您是明白人,咱好汉可别吃眼前亏。皇军相中的马,甭说还给您一大笔钱,就是生拉硬抢,谁也拦不住啊,您说是不?”
  马耀祖明白此言不虚,但依然嘴硬:“谁敢动八爷一根毫毛,我就跟他拼命!”
  “好了好了,”马光宗也把口气缓和过来,“二弟呀,快别耍小孩子脾气了,就算大哥求你了还不行吗?价钱好说!”
  马耀祖想了半天,终于松了口:“你们非要带走八爷也中,但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说!”马光宗赶紧应道。
  马耀祖叹了一口气说:“八爷这一走,我怕是再也见不着了,走前得给我留个种。”
  马光宗一脸的迷惑:“留种?”
  马耀祖一点头:“对,给我几天时间,我要找一匹发情的母马。”
  马光宗如梦初醒:“哦,这个好说!我现在就打发人去找发情的母马,一天时间足够了。”
  “嘁!”马耀祖一撇嘴,“八爷是一般的马吗?配对也得找宝马良驹!好种配好地才能打下好粮食,你那书都读哪儿去了?啥也不懂!”
  马光宗冷笑一声:“你不会耍什么花招吧?”
  “爱信不信!”马耀祖又站起来了,“诚心买马,就照我说的办;信不过我,恕不奉陪!”
  马光宗想了想,说:“行,就照你说的办。不过,最多只能给你三天时间。”
  回到维持会后,马光宗立即派人日夜监视马耀祖,并随时向他汇报。
  前两天,手下向马光宗汇报说,马耀祖去了塞北,好像去找马贩子了。到了第三天,那几个盯梢的人还在后面探头缩脑呢,马耀祖骑着马突然向他们冲过去,大声喝道:“回去告诉你们主子,今天下午在横山顶上的跑马台相见!”几个人不敢多问,打马回来向马光宗报告。
  好马八爷
  滦州城北十余里有座横山,山顶西部有个跑马台,跑马台南侧有条蜿蜒的山道通向山脚,北侧则是深数十丈的悬崖峭壁。马光宗不明白马耀祖为何会选择在那里见面,就命人先行去那里侦察一番,确定没有埋伏后,就带上两个保镖乘车前往。
  马光宗他们的黑轿车刚开到半山腰就爬不动了,他让司机守在车里等着,自己则带着两个保镖沿山道步行上了山顶。
  马耀祖牵着他的“八爷”正在跑马台上等着呢,不远处的松树下还拴着一匹大灰马。“二弟,你这是……”马光宗话未说完,就发现马耀祖的黑马眼睛上蒙着一块黑布,话锋一转,又问,“怎么把马眼睛蒙上了?”
  马耀祖淡淡地回答:“别问了,一会儿你就明白了。”说着,就将黑马牵到那匹大灰马的屁股后面。大灰马显然是匹发情的母马,已经发育成熟的黑马嗅到了难以抗拒的雌性气息,两条前腿一跃,便牢牢地搭在了大灰馬身上......
  片刻以后,交配完毕。马耀祖走过去,一把扯下黑马眼睛上的黑布说:“八爷,睁眼瞧瞧,这是谁?”黑马似乎能听懂人言,打着响鼻瞅了又瞅、看了又看,那匹大灰马也回过头来与黑马脸贴脸地互嗅。突然,黑马仿佛遭了蛇咬般狂蹦乱跳起来,嘴巴里还发出痛苦的悲鸣!马光宗等人尚未明白怎么回事,就见黑马在跑马台上左冲右突地跑了两圈,然后,纵身一跃,跳下了北侧的悬崖。马光宗带着两个保镖冲到悬崖边上,往下一看,连个尸首都没见着。马光宗回过头来怒吼:“马耀祖!这是怎么回事?”
  马耀祖哈哈一阵狂笑,仰天长啸:“好马!好马!”然后一脸悲壮地走过来,抬手指着马光宗的鼻子骂道:“狗汉奸!今天就是让你来看这出好戏的!”
  原来,马耀祖早就知道马光宗派人盯着他,按理,以他那匹马的脚力,甩掉那几条尾巴像玩似的,但他并没有那样做,因为他根本就没打算逃跑。他专程跑去塞北,就是为了找到当初卖给他黑马的那两个马贩子,又从他们手中高价买回黑马的生身之母,也就是这匹大灰马。马耀祖还特意给大灰马喂了发情的兽药,使之与黑马交配成功。
  行内把子马配母马的现象称之为“马回交”,稍有灵性的子马都会抗拒这种行为,所以,要事先给它蒙上眼睛。等事后发现真相了,烈性的子马一定会自杀身亡的。
  讲到这里,马耀祖越发显得激愤:“马光宗,你枉披了一张人皮呀!八爷虽是一匹马,却有一颗羞耻之心,而你出卖祖宗、气死老爹、死心塌地地给日本人当走狗,还有啥脸面活在这世上?我呸!”
  “不许胡说!”矮胖子保镖掏出枪来威胁道。马光宗轻轻摆摆手,面无表情地说:“让他骂吧。”
  “骂你我都嫌脏了自己的口!”马耀祖不屑地撇撇嘴,忽而伤感起来,“八爷走了,我一个人活着也没啥意思,我也走了,你继续留在这世上丢人现眼吧!”说着,马耀祖三步并作两步跨到悬崖边上,一挺身便头朝下栽了下去。
  “二弟!二弟呀……”马光宗惊叫着追过去,但为时已晚,他只能趴在悬崖边上徒劳地狂抓,像受伤的狼一样哀嚎,任凭两个保镖百般劝解。
  不知过了多久,马光宗突然止住哭声,站起身来像没事人一样吩咐:“牵上那匹大灰马,去见宫本太君!”于是,马光宗走在前面,矮胖子牵着马紧随其后,大胡子走在最后面。
  走下跑马台不远,大胡子突然掏出枪来,啪地一枪就将矮胖子撂倒了。马光宗大吃一惊,回过头来刚问了一声“你”,大胡子抬手又是一枪,马光宗的脑门上就爆了一个血窟窿,尸体扑通一声栽倒在山道上。大胡子飞身骑上大灰马,一路狂奔,很快便消失在远方。
  大胡子到底是什么人?他又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但是,马光宗被击毙的消息传开后,滦州的百姓都特别高兴,家家户户包饺子庆贺,同时,也为七爷和八爷拍手叫好。
  为了纪念“二马”,当地人从此把跑马台北侧的那个悬崖叫作“烈马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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