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余里的崎岖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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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七十八年前8月的一天,在日军逼近的炮火前,我的母亲吴大年(小岵女士)和她的母亲、弟妹与姑妈,她母亲的父亲和母亲,她的舅妈和即将出生的小表弟,孤寡老幼,一行九人,离开南京,踏上了逃难之路。这一支小小的难民队,最长者57岁,最小的尚待出生,融入了在当时中国大地上蜿蜒西进的逃难大军,只是为逃避日军的淫威,逃向大后方,不做亡国奴。当时,我母亲仅仅12岁。
  我母亲生于忧患,小小年纪,经受了数千里逃难的历劫,沿途饱尝日军轰炸、追袭之苦,目睹了中国百姓的死亡与贫穷,幼小的心灵中滋生着对日本侵略者的无比痛恨,又充满着对国家富强的强烈期待。当她终于结束了九个月的逃难旅程,来到她母亲童年时的家乡——昆明的时候,她觉得一种无法抑制的冲动在驱使她:要让“后方的小朋友们知道战区中同胞的痛苦”,“同时也更为了纪念我自己,由于大战的促使,使我走遍了半个中国,遍览各地风俗”。这种冲动催促她提笔写作,写出了一本《小难民自述》,当时,她13岁。
  ——钱乘旦
  帆船上
  沿着田间小路,一步步地向着埠头走去,迎面的风,吹得我们头都不敢抬,两只冻得红肿的手,不自然地摇曳着。庄中老狗向着我们狂吠,我平生最怕狗,因此总要偎依着大人。唉!我觉得自己太没勇气了。
  走了约莫一点钟光景,远远望见一艘民船,泊在桥下,我们似乎望见了救星似的,顿时添增了百倍勇气,飞也似的跑过去。船上一个中年妇人,提着一串爆竹,“劈劈拍拍”地放着。啊!我们还是她本年度第一批主顾呢!
  寒风不断地从外面吹进船舱,两只脱去鞋子的脚,怪不自然的,因为是那么的冷,冷得直刺进了我的心。
  船开始行动了,可是很慢,因为没有风力和水力,只靠着划力。两岸除了含苞的柳树外,还有许多难民同胞,困苦地走着。船行了约莫三四点钟,方才走得十五里,其速度之慢,可以想见了。
  在岸上很多的难胞中,女眷们行走得特别困难,但是因为船太小,所以只能添载五六人,大家见面之后,互相攀谈,才知道他们是南京人,“八一三”之后,在江中一小洲上避难。一个难民这样说:“一个漆黑的深夜,日本兵来了,洲上几十户的平民,都划着小船逃到江北。一时,河里拥挤万分,但终于到了安全的地点。但是,留在洲上一般老年的男女,都做了洲上几千人的代表,替青年们牺牲了,他们大多数是妇女……”说到这里,他的面色忽然变得很淡定。他说:“……我的老母,就是这样死的,她是一个七十余岁的老人,当敌兵来犯时,无法奔逃,只得跳河而死,尸身虽已寻着入殓,但棺材仍旧放在乡间,未曾入土……”我觉得这就是中国平民被残杀的一个小小的写照。
  一个小炸弹
  含山县是一个较大于和县的城市,人口很稠密,街道非常整洁,市况繁盛。但这不稀罕,最使我们兴奋的,却是每天可以见到前方的战报,不致限于沉闷中。
  到了此地的第二天,刚吃过午饭,和母亲们出外访友,只听得街上敲着乱钟,知是警报。不久,一架敌机在天空盘旋,灰色的双翼,涂着无耻的国徽,当我们正在议论时,猛听得“哗啦”一声,把我们吓得面如土色,以后就连飞机声也听不见了。后来知道刚才响的是可怕的炸弹。听说这一个小炸弹伤害了九个人的生命,断送了七个人的自由!
  由于这一个小炸弹,我们不敢再在这儿停留,因为这里既没有防空设备,居民又没有一些防空知识。这一天的被炸,主要原因是警报来了,大家并不躲避,仍旧群集在城隍庙附近一带,唱戏的唱戏,听戏的听戏,敌机在上空盘旋,这些人仍是熙熙攘攘。自然,敌人投弹的目的,在扰乱人心,毁坏文化和军事机关,这里即使不是重镇,但伤害几条中国人的生命,也许在他们以为可以耀耀皇军的威呢!
  大家商议的结果,是全体乘独轮车(俗叫土车的)从此地动身,沿焦湖(又名巢湖)至桐城,全长三百里左右,须五天行程,行期定于十一日。这时,青碧的长空,斜阳西照,雨后花叶,沐浴在金黄色的阳光下,是多么美丽的天气,但在数小时前惨死的人们却不能再见可爱的宇宙了。
  车
  独轮车,这件东西,见到的人必定很少,就连我们也还是初次相识呢(虽然我曾在课本上见到)!车的两边是坐人或堆货处,因为太硬,所以用棉被扎成一个座位,同时在边缘处,用棍或竹枝挡着,以免发生意外。坐上时,倒也温软,只可惜位置太小,又是冷天,人人都穿着厚的棉衣,似乎更显得挤了,何况弟弟又坐在我的身上呢。
  车轮转动了,坐在车上的人,不知是何滋味,因为初次尝试,所以不知如何坐法,躺着不是,坐着也不是,只觉得身体摇动不定,弟弟在我身上一跳一跳的,更使得我没有办法。望着那浩浩长空上飞翔的鸟儿,真恨不得插上双翼,飞出这个鸟笼似的小车厢呢!
  前面是土堆似的小山,两旁是低洼的水田,时时有着乡村小贩卖着水果。这时,天气热,口又渴,望着那些可爱的果品——至少在我们是以为可爱的——大有垂涎三尺的模样。我想,此时的我,情景恐怕很狼狈吧!真是十足的难民呢!
  走了整整的一天,行了约莫七十里的路,只见那山边乌云端中,金乌渐渐西坠。此时,距巢县尚有十五里路,因为不便趱行,就在半汤镇住宿。
  此夜,月色清明。镇后有温泉,据说是冯先生所修,设备十分完美,有男女浴室之分,而且可以免费。我觉得镇中老幼能有如此卫生的浴池,完全是受冯先生之赐。
  月光下,和弟妹们洗面洗足,清凉爽适,风吹树叶,发出和美的节奏,明月朗朗,使我忽有所思:啊!哪年哪月,才能回到我那可爱的故乡……
  巢湖的四周
  第二天清晨,天空星儿尚在,我们就燃灯等待天明。渐渐地,只见东天泛出鱼肚白色,山边浮着几朵乌云,镶上了一圈金边,异常美丽。忽地,半圆形的太阳透出来了,一涌一涌地,红得像鲜血一般;四周的云,也添了不少的光彩。这时,大地皆明,劳动者牵出他们的劳动工具,依旧像昨天一般地捆扎着。于是难民队开发了,渐渐地离去了这个不大的镇市。
  在公路上行着。这是一条不甚美观的路,因为在它平坦的路面上,许多工人正在挖洞,实行破坏政策,据说是预防敌人的进攻。我想:这条公路,是由人民的心血筑成,把它破坏,确实可惜,为了遏止敌人的攻势,作有计划的破坏,是有相当代价的。   巢县的城楼在望了,它隐在那浓密的树丛中。大道上时时有队伍经过,据说是广西军,那种英勇的姿态,令人敬佩。敬爱的将士们啊,祝你们胜利!愿你们无恙!莫辜负后方人民的热望啊!
  巢县,这在万绿丛中的巢县,是淮南铁路的一小段,市况繁荣,街道整洁,地方自治颇有成效,可惜在敌人的铁鸟儿下被摧残了。当我们匆匆经过时,只见道旁屋舍俨然,虽没有高楼大厦的威风,却也整齐可观。这地方,显见得从前是很热闹的呢。偶然看见些崩倒了的瓦房,在荒墟中,想必牺牲了不少的生命吧!啊!可恶的敌人!等着吧!中国有着不少的后生,将与你们的子孙决斗呢!
  出了城,只见一片大水,知道就是巢湖,湖中一条长堤,堤的右边水黄,堤的左边水青,这也可算是天然奇迹吧!堤上人喊马嘶,热闹非凡,我们沿着这条长堤走去,时时抬头瞻望,只见湖中帆船如织,可惜据说匪民太多,旅客往往遭劫。沿堤一带绿树,青春美态,十分可人,堤转了一个方向,就看不见这个宽阔的湖了。
  行行重行行,上山下岭,途中一带多石块,所以有很多的平房都是用粗大的石块砌成。在一座平坦的山上行走,树木稀少,全都是枯燥无味的石头,似乎又别具一种风味呢!
  在散兵镇休息进餐,嫩豆腐是此地特产。
  餐后启程,途中多沙滩。淙淙的流水,明净的砂石……啊,是多么的可爱!
  仍旧绕着巢湖而行,猛听得前面有人呼号,谁都呆住了,原来是外祖母坐的车停在河边,掌车的人正红着脸儿用力支持着,如果一歪,外祖母就会落水。好不可怕!我从此时起,渐渐对土车发生畏惧的心了。
  空气沉默了一会儿,可是前面又起了女子的恐怖声,是张先生的亲戚跌入小潭里,浑身淋漓。唉!更可怕了。
  以后,弟妹们的车又夹在石缝中了。最后我们的车也因为上桥不慎,歪入泥中。此时,天空阴沉得很,风吹得更急了,似乎要下雨。车夫们很快地赶着路,好容易,在夜色朦朦中远远地望见了一座石桥。啊!目的地到了,我的忐忑着的心,也随着这可怕的下午逝去了!
  我们随着众人走进了一家客栈。首先,店主对我们的手续是登记,自然,这是十分合理的。接着,就见一队武装保卫队肩着雪亮的枪刺,威风逼人地进来,为首的耀武扬威地发问:“来的是哪几家?”张先生随即在旁回答(因为他是善于说话的人):“三家,两家姓张,一家姓杨,还有姓吴的一家,是杨姓的亲戚,同居在一处的。”“好!检查!”于是他和他的弟兄们都用着那双锐利的眼光上下扫射,尤其是写着字的纸、小包裹、小箱子之类的东西,连姑母的针线包也都搜到。当时我非常地钦佩他们,这样小的镇市,居然会有这班精明的人们,自然不会再有汉奸混迹了。当他们看见屋前堆着的许多用具时,就用命令的口吻吩咐说:“解开!”接着,上来了不少的弟兄,样样都过目,我们虽在周围监视着,但谁都相信他们是奉公守法的人。
  元宵之夜
  因为下雨的关系,在高林桥(就是上面所说的地方)停留了一天。第三天,红日突破了重云,照着镇上湿的街道,这一天,因为是废历元宵节,所以镇上人们起得很早,在他们惊奇的眼光下,我们渐渐地离开了这可怜的镇市。
  这一天的路程,虽然只要走五十里,可是据说有很多的高山,因为外祖母是一个被旧社会习俗所害,双足缠得很小的人,所以和外祖父先行,我们在半点多钟后起行时,他们已经走得很远,而且看不见背影了。我们知道,他们绝不能走得如此快,现在竟赶不上他们,大家都有点儿诧异。
  一座大的山横在眼前,我们必须翻过这山,才能就道。母亲们拄着拐杖,穿着草鞋,一步一步地爬着。我们也是这样。山上多松,青翠满枝,一阵和风吹过,互相摩擦,松声悦耳,朝阳夺目,山景非常可爱。上坡时,弯着腰,慢慢地移动脚步;下山时,两只脚不由自主地跑动着,真有趣呢!
  因为追不着外祖母们,大家都慌起来了。大家分头四处地找,仍旧不见。后来,看见支路上有三四个影儿在晃动,车夫们连忙跑去,哈哈,原来他们是走错了路。
  车仍旧傍着山行走,温和的阳光照着我们。前面的车中坐着一位似男非男、似女非女的十七八岁的人,据我各方面的观察,这似乎是一位女子。果然,我的推测没有错,因为她恐怕在途中发生意外,所以竟扮成男装。这一天,我开始和她相识,在休息或步行时,我常常和她交谈,知道她也是和我同病相怜的人。不过,我觉得我比她好,我有着母亲的爱,她却没有,她是姊妹二人随着舅舅逃难。唉!多可怜的朋友!
  路虽然还是田埂儿夹在绿萍交游的水田中,可是宽阔得多了。
  午后二时左右,就到了目的地——盛家桥,这个镇市很大,在安徽似乎是罕见的。
  也许是因为好奇心的促使吧,本地人都围着我们目不转睛地看!看什么,不知道,不过据他们说,是想向我们探听前方的情报。啊!如此说来,还是一些关心国事的人呢!
  日子并没有缩短,仍旧是灰暗的天空中,朝阳渐渐地上升,正中了,是金黄色的一片;西斜了,落山了,一天十二小时又过去了。但是我们才吃了一顿饭。这是难中生活的特色啊!
  很早地就睡了。朦胧中,听得一阵爆竹声,间杂着人们的欢呼声,使我猛然忆起,今夜原来是月圆之夜啊!在梦中,我尝到了美味的元宵,又甜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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