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想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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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市最大的自然博物馆。
  大家都在议论那对像镰刀一样锐利的大角,人声鼎沸。人群中,余晖默默伫立在原地,身着黑衣,庄严肃穆,像是在参加一场葬礼,与周围的人群格格不入。
  他的目光久久凝视着高台上那硕大的盘羊角,盘羊角以极其嚣张的姿态绕了一个大弯,最终直直地指着天空。余晖仿佛看到了那对大角的主人,那只神话一般的盘羊。他不禁从心底里发出了一声叹息。
  角啊,我知道你想告诉我这么一个故事……
  内蒙古高原,一个小小的山坳里。
  老人阿斯根在清点羊群。家里只有他一个人,老伴去世多年了,唯一的儿子去了城里,几年也难得回来一次。他靠养羊为生,这些羊都很乖,白天跟着头羊到草地上吃草,傍晚就回家,从来都不会乱跑。但老人还是会每天清点羊群。
  “巴彦回来啦……曼塔格日也回来啦……”老人给每只羊都取了名字,他还记得哪只羊是什么时候出生的,哪只羊在什么部位受过伤……老人的确是把羊们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来看的。
  “咦,你这个家伙是从哪里来的?”老人发现了一只“外来者”,是一只盘羊。
  这个不请自来的家伙丝毫没有畏惧和害羞,反而站得直挺挺的。肩高四尺有余,脖颈上的毛洁白如云,眼神中似乎透着一种灵性,尤其是它头上那对硕大粗壮的弯角,就像是皇帝加冕时的皇冠。老人不由自主地喜欢上了这只羊。
  “喂,小伙计,如果你愿意待着的话,就待着好了,不过可别惹麻烦。”
  盘羊用蹄子蹭了蹭地面,打了两个响鼻,留了下来。老人叫他蒙克。
  羊群并不排斥蒙克,默许着蒙克每天早上和它们一起去草地,傍晚一起回家,然后睡在同一个羊圈里。
  余晖只背着一个背包。在一个深秋的下午敲响了老人的门。
  余晖常常在梦里看到五月的呼伦贝尔,芳草连绵,青翠溢目,成群的绵羊像散落在碧色地毯上的云朵,自由自在地飘来飘去。他还梦到过腊月的坝上草原,黑色树枝上的树叶早已凋零,取而代之的是一层晶莹剔透的雪,恍若一树梨花,天也是朦朦胧胧的白,草原仿佛是一幅古旧的版画,只有黑色的线条和白色的块面……
  他喜欢内蒙古,做梦都想来看看。于是他就来了。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到老人阿斯根的家里借宿,好像是注定的缘分,让他被蒙克迷上。
  蒙克站在羊群中,和他遥遥相望。蒙克的身后,是西斜的夕阳,落日的余晖照耀着整片草原,也洒在蒙克的大角上,大角反射出耀眼的金光,像是镀上了一层黄金。余暉看不清蒙克的眸子,但是他能感受到带有人性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他觉得自己正面对着世上最尊贵的皇帝。
  余晖在老人家一住就是几个月。
  十月中旬,小山坳里开始飘雪。十余天后,老人瞅瞅天,说道:“看来这雪要下大喽。”雪如果再不停,他们就只能赶着羊去南边还没下雪的地方吃草了。家里预备着的千草,现在是不能动的。
  果然,一个星期后,老人带着羊群往南边赶。余晖跟着老人同行。他们在内蒙古高原南边一个地方待了一个月左右,天空中也开始搓棉扯絮地飘雪,于是动身回家。
  余晖在旅途中始终注意着蒙克。没办法,蒙克在盘羊中已算得上高大,更何况在绵羊群中。尤其是它那对硕大无朋的弯角,在阳光下闪着夺目光芒,让人想不注意到它都难。余晖觉得这只羊简直要勾住他的魂了,瞧它每一个动作,即使简单如矫首、蹬足,都尽显霸王之姿。蒙克就是天生的王者。
  天公不作美,归途中,雪愈来愈大,超出了老人阿斯根原来的预料。草原提前变成了一片雪白的世界。老人赶着羊群朝记忆中的方向走去,表面上似乎很平静,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已经不确定在未来的几天里能否找到回去的路了。他们在半路扎帐篷,夜里听到呼啸而过的风声,第二天醒来,大雪依然覆盖了整个世界。此处地势一马平川,如今积着一层厚厚的雪,一眼望去,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白色,在尽头似乎和天融在了一起,像幻境一样不真实。
  余晖不止一次看到老人凝神望着天,他知道老人在担心什么。所谓夜长梦多,在路上耽误越久,就越有可能遇上狼群。老人已经年老力衰,猎犬尼玛也差不多灯尽油枯,若真到了那时候,恐怕是凶多吉少。



  一轮满月渐渐从地平线上升了起来,起初极小,圆却不亮,有些暗沉。余晖和老人默不作声。他们在等着厄运到来。
  月亮已经升上天空,皎洁圆润,散发出莹莹的光芒。
  “嗷呜……”
  羊群开始有些骚乱,没有人讲话,但是余晖能感受到老人正紧绷着身子。“唰”,老人点起了火把,一团略微跃动的火焰出现在老人手中。随即,余晖的手里也被塞进了一根燃着的火把。余晖有点怕,这是他第一次和狼这么近接触。他觉得他能看到两旁的山丘上都是绿莹莹的眼睛,闪着凶狠的光,死死盯住他。
  “别怕。”老人阿斯根拍拍余晖的肩,说道,“大不了丢掉羊群而已,你不会有事的。”
  余晖没说话,他知道羊对老人来说,就意味着生命。
  两人一直沉默着。
  老人皱着眉头,在努力回想回去的路,却是徒劳无功。他们,在和狼比耐心和体力。
  月亮快落山了,东边的天空,似乎快要有红光喷薄而出。
  余晖第一次看到太阳从积满雪的草原上升起,像是一座要喷发的火山,“轰”的一声巨响,整个天空都明亮了。没有任何过渡,突然就完成了从黑暗到光明的转变。余晖这才看清了跟在他们身后的狼,只剩下一只了。其余的狼可能在夜间被火把吓退了,只有这只狼仍然紧紧跟随在他们后面。   东边的地平线上,初日渐渐升起,璀璨的金光映照在白雪上,明晃晃的,余晖忍不住眯起了眼睛。阳光也洒在蒙克身上,隐约间,余晖看到蒙克昂首挺立,那对硕大的弯角上闪着金光,连脖颈上雪白的毛也变成了金色,辉煌至极。余晖觉得,那只狼可能也被蒙克迷惑了,甚至在懷疑,眼前这个毫不畏惧的金光灿灿的东西真的是羊吗?羊怎么会有这么通人性的目光?羊怎么会在狼面前这么镇定?
  蒙克突然晃了晃头上的大角,稍微加快了步伐,走向羊群前面。它前进的速度很慢,羊群甚至为它让出了一条小道。在头羊身后,它停住了步子。头羊回头望望羊群和那只狼,默默低下头,往后退一步,让出了位置。蒙克成了头羊。
  余晖定定地看着蒙克,忽然觉得有它在,羊群必能化险为夷。
  蒙克站得挺拔,脖颈上洁白如云的长毛在风中飘扬,像一座活的雕塑。它高昂着头,用自信的目光望着虎视眈眈的狼。狼也站在了原地,岿然不动,任凭风吹动它的毛发。余晖心想蒙克如果真的和那只狼打起来,必然会败在狼的手下。但是狼只敢眈眈相向,却不敢前进。
  狼跟在羊群后面,蒙克竟然带着羊群调转方向,直朝狼的方向走去。狼一边警惕地看着蒙克、尼玛和老人阿斯根,一边一步一步往后退。蒙克的目光很凌厉,似一柄利刃。余晖仿佛还能看到空气中剑光一闪,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狼和蒙克僵持不下。
  余晖觉得自己受不了了,他想直接扑到雪地里睡一觉,但是不能,不能。
  狼似乎也有点忍受不了,羊群前进时,它竟然没有后退,而是弓着背,用绿宝石一样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蒙克。余晖的心跳突然变得很快,什么精神不振都抛光了。但是蒙克不愧是蒙克,它的步伐丝毫不受影响,仍然缓缓带领羊群前进。
  狼有点犹豫,又不肯后退,踟蹰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往后退了一小步。
  要不是面前有这么一只狼,余晖真想抱住蒙克大声夸赞它。
  不知这么僵持了多久,远处的雪中忽然出现了一个黑点,像是一张极白极白的纸被戳破了一个小窟窿。余晖和老人顿时精神一振,相视而笑……
  很多年后的今天,余晖看着高台上粗壮的盘羊角,心里涌起一种悲痛的感受。拥有人性目光的蒙克,在茫茫白雪中找到村庄的蒙克,淡然面对恶狼并保全羊群的蒙克,却最终逃不脱被人宰杀取角的命运。
  余晖很想摸摸那对镰刀似的弯角。他在心里默念着:我知道,你想告诉我什么。是白雪覆盖的莽莽草原上,一只盘羊,对峙一只狼。那种针锋相对的尖锐,那种空气中的紧张……
  蒙克,你是王者。人们只注意到了你的王冠,却不知道王冠下有一颗怎样的王者之心。
  编辑/谭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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