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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毅，一个球技并不十分出众的足球运动员，因为球场外一些富含喜剧色彩的话语，戏剧性地成为了网民抒发调侃嘲讽情绪的窗口。网友们聚集于百度贴吧李毅吧，趣味相投的新成员不停涌入，直至今天突破两千万人。规模越发壮大的同时，它亦深刻地影响了中国的互联网文化，屌丝、女神、高富帅等诸多网络名词在此诞生，继而成为全民使用的概念。某种意义上，李毅吧的发展史，已可被视为折射现实社会发展变化的一个缩影《智族GQ》记者通过对李毅吧发展历程中的多位关键人物的深入探访，尝试去探寻，这一曾经封闭小众的网络社群如何一步步演化成中文互联网世界中规模最大的社区，它从何处而来，又将走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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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习惯于一起行动的人，再一次陷入了狂欢。带头人发出慷慨激昂的号令，年轻人如潮水般攻入了对方领地。
这并非发生在地球某个角落的真实冲突，而是虚拟世界中的一场“远征”。现实生活中，他们背景不同、性格各异，但当置身于百度贴吧李毅吧，这个超过两千万人的巨型集体时，他们化身为同一个身份一帝吧远征军，呼喊着同一个口号一帝吧出征，寸草不生。
导火索是一条微博。作者名叫叶良辰，半年前曾与一位大学女生寝室长在QQ上展开“魔性”对话。“你若是感觉有实力和我玩儿，良辰不介意奉陪到底”，诸如此类的语句风靡一时，他由此成为网络红人。
时隔半年，他将矛头指向中文互联网世界里最庞大的社区。2016年愚人节的中午，他在新浪微博上写道：“帝吧是神魔咚咚，帝吧吧主英三嘉哥是什么咚咚！！！”
这句话随即点燃了李毅吧的情绪。吧主英三嘉哥当天在微博作出回应：“文斗？武斗？贴吧？微博？”并在李毅吧发布置顶帖，呼吁吧友们拿出血性，直面叶良辰的挑衅。
一呼百应。愤怒的人潮随即侵入叶良辰吧。这是一场娱乐性远大于严肃性的“战斗”，他们以令人眼花缭乱的表情包为武器，释放鄙夷之情：“一个靠装逼一时走红的人，还想蹭我帝吧的人气上头条？”
很快，叶良辰吧的界面被帝吧远征军无实质内容的水帖填满。贴吧世界的话语体系将这种景象称为“爆吧”。叶良辰的粉丝们发出的帖子，立即会被淹没。
充满道德优越感的攻击很快引发了叶良辰粉丝的反弹。他们来到李毅吧，控诉帝吧远征军过于残暴。这换来的是更猛烈的攻击，几个回合后，叶良辰吧寡不敌众，主动撤退。帝吧远征军们兴奋地回到李毅吧炫耀战果，自行宣布胜利。
但他们当中的很多人并不清楚，自视为荣耀的远征，乃是一起事先预谋的网络营销事件。一个星期后，英三嘉哥宣布将在北京与叶良辰约架。随后，网剧《葫芦吧主大战蛇良辰》上线，两人微笑合影，一同登上百度贴吧首页。
实际上，这出“网络魔性电影系列恶搞剧”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开始策划。双方一唱一和所点燃的熊熊怒火，成为了推广预热环节中的关键一环。
这并不是李毅吧历史上的首次集体行动，也不会是最后一次。“爆吧”这个被视为百度贴吧关键标签的概念，正是在此生成。
一次次声势浩大的“爆吧”中，它不断吸揽趣味相投的新成员，直至今天突破两千万人。规模越发膨胀的同时，它亦深刻地影响了中国的互联网文化。“屌丝”、“高富帅”、“女神”、“黑木耳”等名词，都是在此诞生，继而成为全民使用的概念。
旁观者很容易心生困惑——为什么会发生在李毅吧？一个球技并不出众的足球运动员的个人贴吧，何以如此演变？
在不同时期，“爆吧”这一李毅吧的标志性行为，被赋予不同含义。最初，是为了反击“脑残粉”对李毅吧的谩骂，后来，是为了“抒发爱国情怀”，如今，则被用于商业目的——像英三嘉哥这样主动策划“爆吧”，用以包装推广吧主个人形象的举动，此前鲜有发生。
这一演变轨迹，只是李毅吧巨大变化的一个缩影。
3月中旬的一天，我在广州与英三嘉哥见面。在以“屌丝聚集地”闻名的李毅吧，他富有多金，是百度贴吧史上第一个18级（顶级）用户，连续三年当选“贴吧第一土豪”，在这个虚拟世界投入的金钱数以百万计。接受贴吧官方访问时，他会花10万元在屏幕上放起烟花，接受吧友们的顶礼膜拜。
在他眼中，李毅吧，乃至整个百度贴吧绝不仅是轻松休闲的网络社区，而是一个庞大复杂、拥有一整套权力体系和运转法则的社会系统。而他本人，则是站在系统金字塔顶端，一呼百应的王者。
然而，一位李毅吧的前吧主，却毫不掩饰对他的批评：“他根本不理解也不在乎帝吧精神是什么。帝吧已死，现在的李毅吧除了名字之外，和过去没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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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中旬，我在北京见到李毅。37岁的李毅，当年在足坛崭露头角时，曾以为遇上了最好的时代。彼时，国足首次打入世界杯，球迷热情高涨，资本接连涌入。然而随后几年间，假球黑哨横行，球市断崖式下坠，几近崩盘。球迷们感到深受愚弄，热情瞬间转为怒火，加倍奉还。潮水般的指责咒骂声中，中国足球步入漫长低谷。
李毅如今在中甲深圳红钻俱乐部从事管理，并每周到北京担任腾讯体育的足球解说嘉宾。那一代的职业球员或锒铛入狱，或黯然挂靴，纷纷被人遗忘，李毅却凭借着绵延不绝的网络人气，延续着足球生命。
在同辈球员里，李毅的球技谈不上出众。真正异于常人的，是他的语言能力。他是一个心直口快、讲话不加修饰的人，总会意外产生喜剧效果，虽然他自己经常意识不到。我们的摄影师为他拍摄照片时，他特意强调：“虽然人有很多面，但我想表现我愿意表现的那面。”
“哪面？”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他一脸严肃，像在诉说一个真理。
但一讲话就让人发笑，有时也未必是件好事。这一点直接导致了李毅吧的爆发。贴吧这一被诸多明星视为粉丝大本营的阵地，长期是他生命中挥之不去的梦魇。
2004年的某一天，一个网名叫作潇洒十二少的李毅粉丝在百度贴吧创建了李毅吧，旋即将吧主位置交给了菲菲雪与妃之D，两位尚未成年的女粉丝。其时，李毅在绿茵场上风头正劲，当选联赛最佳射手。 然而，一场意料外的风暴即将袭来。一句脱口而出的话，成了他整个职业生涯的转折点。
2004赛季，25岁的李毅作为球队核心，带领深圳平安夺得联赛冠军，职业生涯迎来巅峰。次年，主帅朱广沪调任国家队，迟尚斌接手帅印。球队战绩不佳，将帅交恶，迟尚斌称李毅是“球霸”。双方矛盾愈演愈烈，迟尚斌引咎辞职。
迟尚斌下课那天早上，李毅睡醒下楼。记者问他感受，他睡眼惺忪地说：
“天亮了。”
那一刻，他自认为是严肃、正经、诚实的。然而，当严肃的腔调、朦胧诗一般的语言和富有乡土气息的面庞集合在一起时，却混搭出了一种奇异的喜剧效果。
彼时球低迷，球员大都言语谨慎，生怕球迷的怒火燃向自己。就在此时，“天亮了”横空出世。那一年，《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风靡网络，恶搞之风在互联网世界兴起。荷尔蒙无处释放的球迷们苦于找不到嘲讽对象，李毅的“挺身而出”恰逢其时。多年累积起的对中国足球挖苦戏谑的情绪，因为一句话，戏剧性地集中投射到了李毅一个人身上。
而以李毅名字命名的贴吧，自然成为了释放恶搞心理的乐土，“李毅黑”蜂拥而至。
但菲菲雪并不情愿。她向我回忆，那年的她还是一个“充满少女心”的高一女生，李毅满足了青春期的她对男人的想象：高大、威猛、充满斗志。“怎么能忍心黑一个勤勤恳恳的球星呢？”
菲菲雪与妃之D一道，与“李毅黑”们展开了旷日持久的斗争。只要是对李毅形象不利的帖子，一律删除。
就在双方激烈争斗时，李毅再次现身，为恶搞者贡献了新的素材。
李毅对自己踢球风格的评价之一是，身体好，拿得住球。2005年的一场比赛末段，他利用特长把球护在角旗附近消磨时间。赛后接受采访时，他自豪地回顾，在领先时，应该像亨利一样，把球护起来。
有媒体将他的话提炼为：我的护球像亨利。有着“大帝”之称的亨利是世界顶级前锋，在“李毅黑”眼中，这是不知天高地厚，是对“亨利大帝”的“亵渎”。难以占领李毅吧，他们便顺势建立起“李毅大帝吧”，作为日后伺机攻占李毅吧的营地。
更令“李毅黑”们乐不可支的是，李毅随后依然在源源不断地贡献新的恶搞素材。他富有个性的表达去掉上下文，往往有丰富的解读空间，常被当成不要脸的自我吹捧。例如——
“球霸就是在场上表现出霸气的球员，我要成为球场上的球霸。”“卡洛斯的百米速度是10秒8，我有时候也能跑进11秒。”“亨利在国家队没人传球威胁就小了，不像队友们都很信任我。”
一位足球记者回忆道，那一时期，李毅堪称足记们的最爱，随便摘句话都是头条。尤为难得的是，下次接受采访时，他照样一本正经地继续创造新的名言。
“李毅黑”们因此狂欢不止。当发现过于直接地讽刺挖苦很快会被删除后，他们开始编写一些明褒实贬的帖子。例如后来流传甚广的《李毅大帝本纪》：
“李毅尝喻语众人曰：吾之于中国，堪比亨利之于法兰西，舍甫之于乌克兰，幼罗之于巴西；吾之护球，似亨利之甚甚矣。亨氏闻此言，感而栗，不能言，泣不能已。幼罗闻此言，赧甚，顾自之成就，皆不足道也。舍甫闻言，立厥。世人闻言，皆拜曰：李讳毅大帝。”
这种如今被称为“高级黑”的行为，当年被定义为“内涵”。而“内涵”二字，也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被视为李毅吧的灵魂所在。
菲菲雪和妃之D一度被“内涵帖”迷惑，甚至留言称赞作者终于醒悟。但很快，她们便在嘲讽声中发现自己受到了愚弄。不堪其辱的二人随后仓皇卸任，李毅的粉丝就此在李毅吧销声匿迹，这里成为了“李毅黑”的乐园。他们戏称自己为“毅丝”，并为李毅吧起了一个带有嘲讽意味的别称：帝吧。
对于李毅以及他的支持者们而言，这是一件难堪的事情：在百度搜索框输入“李毅”二字，点开排名第一的网址，满屏都是对李毅的讥讽，用毅丝们的话说，“黑出脑浆”。
一位老毅丝向我总结那批人的共同特征：20岁左右、以在校大学男生为主、熟练使用互联网、足球迷、爱发表意见、智力优越感强、反偶像反权威、热衷于挖苦讽刺、情绪激昂、精力过剩。
当这样一群人齐心协力攻占了一片阵地，攻占已不再是目标，“内涵”才是重点。起初，他们只是针对李毅，继而，扩大至中国足球，再后来，“无所不黑”。
百度百科“李毅吧”词条中对“内涵”这样定义：在法律法规、道德伦理、百度贴吧协议允许的范围内以嘲讽、反话、恶搞、P5、视频音乐等方式发泄、抒发自己对文体界、社会现象的种种看法。
无论参与者如何渲染攻陷李毅吧的历史意义，那时的用户规模不过寥寥千余人，在浩如烟海的网络世界中，只是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在这里发生的种种令当事人感到惊心动魄的交锋，倘若站在远方眺望，或许悄如止水，并无声息。
直到一场意外改变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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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将百度贴吧看作一颗星球，曾经的李毅吧，只是辽阔海洋上一个缺乏存在感的小岛。它乏人问津，因热衷“内涵”聚集在一起的毅丝们在此自娱自乐，尽情狂欢，纵使国际社会炮火连天，也与它没什么关联。
但一个漫不经心的举动，却意外激怒了贴吧世界中最令人生畏的部落。
2005年《超级女声》，李宇春在三百万短信投票的加持下，宣告粉丝造星时代的来临。而玉米们的大本营，便是百度贴吧第一大吧——李宇春吧。
从人员构成来看，李毅吧与李宇春吧，可谓水火不容的两类人。李毅吧是一群反偶像、凡事习惯于消解质疑的愤怒男青年，李宇春吧则聚集了对她顶礼膜拜、时刻准备维护偶像形象的青春期少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双方相互鄙夷，但鲜有来往。在庞大的贴吧世界中，玉米们要讨伐的目标太多，小小的李毅吧尚未纳入她们的视野。
但战争的火种，已经悄然埋下。
毅丝们将李毅戏称为大帝之后，又顺势为他安排了七位妃子，李宇春排行第四。他们为“四奶”创造了诸多段子，例如广为流传的“春哥纯爷们，铁血真汉子”。这些段子广为传播，令玉米们头痛不已。 终于有一天，玉米们发现了这里是调侃李宇春的“万恶之源”。年轻的女孩们惊呼：“人间居然有这样的地狱。”她们来到李毅吧想要“讨个说法”，却被充满智力优越感的讥讽击退。
当年的百度贴吧，无须注册1D便可直接发帖，那些匿名的毅丝们如今已四散天涯，难以寻觅。ayaoayaoaya（以下简称ayao）是公认的极少数了解那段历史的人之一。日后，他也成为了李毅吧历史上无法绕开的人物，先后两次担任吧主。ayao如今已人至中年，有了孩子，与我交谈时，不时受到妻子的传唤。但谈论起往事时，态度仍然激烈强硬。
成为李毅吧吧主前，ayao的另一身份是芙蓉姐姐吧的吧主。芙蓉姐姐当时在恶搞界的地位相当于女版李毅，李毅的七位妃子中，芙蓉姐姐正是“大奶”。
ayao至今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玉米们认为侮辱了她们的偶像。但我们认为没有什么偶像，偶像也是人。我看不惯他就可以恶搞。”
“站在对方的立场上，会觉得你们的行为有伤害性。”我说。
“我一点儿都不讨厌李宇春这个人，但我讨厌脑残粉。如果说我伤害了她的粉丝，我一点儿都不难过。就是这样子。”
在一个名叫“毅撵只鸡宰宇春”的ID成为李毅吧小吧主后，玉米们的怒火被彻底点燃了。他们以人身攻击为由，向百度管理员发起投诉，李毅吧的吧务团队随即被全部裁撤。失去防御机制的李毅吧成了玉米们宣泄报复的目标，毅丝们虽竭力对抗，但仍寡不敌众，满屏充斥着玉米对毅丝的咒骂，要求百度撤销李毅吧。
在毅丝们眼中，这是贴吧世界里权贵对平民的倾轧。“你不小心得罪了土豪，然后他就叫人来你房子里打砸抢烧，还说要把房子拆了，你受得了吗？”ayao说。
那一天是2007年6月21日，贴吧历史上著名的6·21事件日。失去家园的毅丝们决定奋起反抗。当晚，李宇春吧被刷屏1900多页，被爆近100，000帖，多次陷入瘫痪。
这是一起载入百度贴吧史册的事件，被后来者赋予太多意义。将近十年过去，在搜索引擎中输入“6·21事件”，仍可查到大量描述事件细节经过的文章。经此一役，李毅吧在贴吧世界中声名鹊起。在旁观者眼中，这像极了好莱坞的经典剧情：不起眼的小人物爆发出巨大能量与强大对手对抗，成为万众拥戴的英雄。
李毅吧散发出的这种气质，迅即吸引了大批性情相似的人。为吸纳同类，排除跟风者，李毅吧制定了严格的准入标准，发250帖，持续发帖超过半年，才可成为会员。此后，这一门槛进一步被抬升到了发888帖，发帖超过一年。
因为个人原因，三位吧主不久后先后引退，经历了短暂的过渡期后，管理李毅吧的重任，落在了ayao身上。就任吧主时，他26岁，在现实生活中是一名程序员。在那个智能手机尚未普及的年代，他利用工作便利，在李毅吧投入了大量精力。时至今日，李毅吧历任吧主共计三十多位，ayao是少见的口碑上佳，未有太多争议的吧主。
一方面，严格控制准入门槛，另一方面，努力营造宽松自由的讨论氛围，让每个人都感到自己被尊重。“当好吧主的最高境界，就是让大家感觉不到吧主的存在。”ayao将李毅吧比喻为一个广场，“吧主就是广场上打扫卫生的人，你不能没有他，但你平时不会在意他。”
偶尔，ayao也需要删除涉及色情、暴力等内容的帖子，但他强制自己主动私信对方解释原因。“偶尔丢垃圾的人，你稍微提醒他一下，他看到大家都很遵守秩序，自然就会注意。”
在ayao的治理下，李毅吧呈现出百花齐放之态，文豪、歌神、PS帝层出不穷。多位当时的用户向我表达相似的感受：在其他贴吧看帖子，浏览几个小时，才能从水帖中筛选出一两篇有意思的内容，而在李毅吧，从第一篇逐个点下去，可以津津有味地看上几个小时毫不厌烦，并且有所回味。
这种愉快的阅读体验，被总结为有双关意味的“日日李毅吧，天天笑哈哈”。“从这句口号你就可以看出来，李毅吧当时有多么内涵。”ayao说。
由于帖子质量远超其他贴吧，李毅吧被冠以“百度卢浮宫”的称号。一位老毅丝说：“卢浮宫是什么地方？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博物馆。去过博物馆的人都知道，展品是用来观瞻的，你在外面喝酒、抽烟，都没关系，但一走进这座大殿，一下就会被庄严神圣的气氛感染。”
ayao做了8个月的吧主，主动卸任，因为妻子埋怨他总是半夜起来删帖。他也成了李毅吧历史上少数自然离职的吧主之一。此后他深藏功与名，极少在李毅吧露面，但江湖上一直有他的传说。每逢李毅吧遭遇动荡，总有人发帖呼唤他重出江湖。
一篇回顾李毅吧发展史的文章中评价道：ayao的任期，标志着“大内涵时代”的开启。很难界定是时势造英雄，还是英雄造时势，但可以肯定的是，ayao在任时期，李毅吧闪烁着理想主义的光彩，是最单纯、也最值得怀念的一段时光。
而在一些骨灰级毅丝的眼中，这既是最单纯的时光，也是最后单纯的时光。随着李毅吧人气越发兴盛，从偏居一隅的小岛扩张为领土丰茂的国度，外部世界的种种复杂气息，也不可避免地侵入入了这片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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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ayao治下，李毅吧生机勃勃。但他一手开启大内涵时代的同时，也使继任者面对着更为复杂的局面，需要处理许多前所未有的变化。
越来越多的人流露出对权力的崇拜与向往，“x主席”、“x总理”的说法开始出现。一位吧主向我描述当时的感受：“以前发帖子半天没人理。自从进了吧务组，随便发点儿什么，马上有人来夸你。这种感觉很爽。”
原本简单和谐的人际关系，日趋复杂。
此后，李毅吧纷争不断，这里本就聚集了一批雄性尔蒙过剩的人，当愤怒情绪的出口从编写“内涵帖”转移到了权力斗争，一年多时间里，吧主十几次更替。某人突然上任，又在潮水般的辱骂声中匆匆下台，如此剧情反复上演。“卢浮宫已塌”的哀叹声，不时响起。
一个颇有意味的现象是：李毅吧是以“鄙视权贵”而闻名，而在不断涌入的“新毅丝”眼中，以吧务组为首的“老毅丝”已然成了新的权贵。一任吧主TINN曾在卸任时生动地描绘新老毅丝间的冲突： “新人发的帖子很容易被老毅丝贴上火星的标签，新人慢慢便没有了内涵的动力，失去了内涵的方向。而老毅丝看着帝吧越来越水，就天天喊着‘李毅吧没救了，没意思了，被脑残占领了’，为此新人又会觉得‘老14了不起？看不起我们新来的？TM就你有内涵行了吧’。如此循环。”
一位名叫要有爱要和谐的吧主决心扭转任人唯亲、派系林立的局面。他宣布废除原有的吧主“禅让”机制，改为全民公投。一时间，应者如云。参选者纷纷贴出参选纲领，为帝吧描绘美好明天。
但最令毅丝们兴奋的并非候选者们的雄心壮志，而是一个传奇人物的意外参选。
此人名叫大狸子，以日复一日发表走音神曲和搞笑自拍而成为帝吧传奇。毅丝们对他百般羞辱，但他从不介意。有人形容道：“大狸子，歌声骇人听闻，照片惊世骇俗。帝吧或有小儿夜啼，乃恐之曰：大狸子将至。啼立止。”
当他宣布参选时，整个帝吧沸腾了。“要论恶搞，没有比选大狸子当吧主更爽的恶搞。”一位毅丝如此评价。整个投票期内，大狸子始终遥遥领先，最终以超出第二名两倍的票数当选吧主。
一场曾被寄予厚望的试验，荒诞收场。
值得玩味的是，主导这起改革的要有爱要和谐，回顾往事时言语间充满成就感。他觉得这件事恰恰完美地体现了帝吧内涵精神的精髓：“玩贴吧就是个娱乐嘛，选上去就选上去嘛，好玩儿就行，对不对？你还当真啊？”
大狸子上任后，曾有人怀疑他会挥舞起权力的棍棒，对嘲讽他的人大开杀戒。但他本色不改，继续专注于歌唱事业，任由吧友戏耍。一位毅丝回忆，他曾写过一篇内涵文《大狸子的故事》，发站内信询问大狸子：我要发篇黑你的帖子，你介意吗？对方爽快回复，没问题。“发完不到5分钟，竟然被加精了。顿时，我对他的敬佩又多了几分。”
我在济南见到了大狸子。单看外表，你很难想象，这便是百度贴吧第一大吧里叱咤风云的领袖人物。他厚厚的嘴唇略有些外翻，配以一口憨厚的山东普通话，使他具备了和李毅相似的特质：一讲话就让人发笑。
相比于虚拟世界中的风光，大狸子的现实生活有些失意。八九年前，他电大毕业，找不到稳定工作，做过保安，看过超市，开过网店，均不成功。后来，父母托关系把他送入机关单位做合同工。“一个科员就能对我吆五喝六，但我觉得体面，还能结识些公务员，对我以后做生意啥的有帮助。”
两年后，他又一次辞职。“不管你怎么给他们跪舔，在编的公务员圈子都不会接纳你。”
但在另一个世界里，大家都接纳他。“李毅吧那么多人，你觉得为什么你可以高票当选吧主？”我问他。
他一脸严肃。“每个人当上吧主的原因都不太一样，比较复杂。我当时就四个字：德高望重。”
现实中无所事事的他在网络世界里通过歌声，尽隋释放着内心的困顿失意。《青藏高原》《菊花台》《鸿雁》，是他最满意的三首作品。鬼哭狼嚎式的唱腔让毅丝们直呼“简直是被狗日了的声音”，称他为“高日德达利兹（狗日的大狸子）爵士”。
他很清楚自己的声音并不悦耳。“有人认为唱歌必须好听，但我觉得用心最重要。我就是一个非常用心的人。如果我觉得一首歌可能有哗众取宠的效果，我是不发的，留着自己欣赏。”
如今，已经结婚生子的大狸子投入七八万元，在济南一家商场经营着一间50平米的儿童乐园。此外，他还拍摄了一部微电影《拯救王公子》。“烧钱不多，微博粉丝赞助的，算上演员的盒饭钱大概一万”。他在剧中担任男一号，“其实我不想自己去演，但是请一个艺校学生，一天得800块。”
这件事让他颇为自豪。“男人还是得有点儿事业，必须给孩子留一点儿让他觉得这是爸爸特意留给他的东西。我拍的微电影就是我的成功。”
交谈快要结束时，大狸子说最近有一个事业机遇，问我他到底要不要去：北京的一家互联网公司看中了他曾经担任李毅吧吧主的经历，请他去做社区运营，月薪6000元。“到底去不去呢？男人还是应该到大城市闯一番事业。但北京这房租确实有点儿贵。”
从上任到辞职，大狸子担任李毅吧吧主共11个月。在毅丝们的回忆中，那段日子李毅吧的气氛少了几分乖张暴戾，多了不少欢声笑语。“他通过自嘲和耍宝来娱乐大众，言行间又透着几分童趣，这其中是有良苦用心的，是个值得尊敬的人。”
更为值得注意的是，毅丝们开始隐约感受到，相比于嘲讽别人，大狸子式的自嘲自贱，似乎可以释放更多的压力，带来更大的快感。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下意识地模仿他的行为，当时的他们还未意识到，这将演变为一场彻底改变李毅吧气质的风潮。
这就是后来风靡中国的屌丝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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屌丝这个概念在李毅吧出现时，毅丝们一开始其实是拒绝的。这个李毅吧前元老离开帝吧后创造的词汇，起初带有强烈的贬损色彩，专门用于讽刺毅丝们在网上优越感爆棚，在现实中卑微落魄，是“只会用下半身思考的低级生物”。
经历过“百度卢浮宫”时期的老毅丝们，大多自恃为精神贵族，与这种自轻自贱的概念保持距离。大狸子卸任后，李毅吧与其他贴吧冲突不断，几任吧主被讥讽为“屌丝头子”时，都极力否认，誓要将把屌丝挂在嘴边的人赶出帝吧。
然而，越来越多吧友愿意自称屌丝。在不断的自嘲中，他们获取了嘲讽别人所得不到的快感。“在一个习惯于嘲讽的环境里，自我嘲讽就是自我保护。我已经觉得自己很惨了，你再说我惨，能伤害得了我吗？”
很长一段时间内，屌丝和毅丝们相安无事，维持着微妙的平衡。直到一个叫作“NC儿童乐趣多”的ID从天而降。
2010年下半年，NC儿童乐趣多开始在李毅吧以每周一两篇的频率，发表了上百篇“屌丝文”。故事情节高度相似：一个穷丑矮的“屌丝”默默地追求着心目中的“女神”。女神在享受着屌丝百般呵护的同时，却反复拒绝屌丝的示爱，另一方面又心甘情愿地献身给某个“高富帅”，沦为“黑木耳”。
第一人称的叙述，使读者产生了强烈代入感。而此时的李毅吧，已不是曾经“四万毅丝”的小众贴吧。社会地位偏低、经济实力薄弱的年轻人所占比例越来越大。NC儿童乐趣多的文章引发了他们的强烈共鸣，曾经的“百度卢浮宫”，被他们当作了寻找屌丝同类的乐园。 这自然激发了毅丝们的反感。如下场景无数次发生——老毅丝感叹“帝吧完了”，然后被群嘲“毅丝们真高贵呵呵”，“给贵族老爷跪了”。
就在双方互不相让时，百度贴吧官方出台的一项措施，直接改写了斗争格局——贴吧取消了会员才可发帖的门槛，任何人都可以直接发帖。此时，屌丝已由小众概念演变为全民热议的流行词汇，好奇者蜂拥而至，来到屌丝的发源地一探究竟。在潮水般鼓吹屌丝概念的“水帖”中，老毅丝们被淹没了。时任吧主九州志对百度追逐流量的举措深感失望，主动离去。
接替他的人，堪称李毅吧史上所有吧主中最富争议的一位。
彩色哥，现年31岁，山东潍坊人氏。历任吧主往往拥有一技之长，在他人描述中，彩色哥是以富有创意的PS技术而闻名。而他自己则向我补充道：“客观来讲，还以骂人出名。”
彩色哥2008年来到李毅吧，他所说的“骂人”是指“专骂吧务组”。“掐架是把双刃剑，虽然容易被打死，但是名气也提升了。”他巧妙地把握着骂人的火候。“只骂小吧主，大吧主我并不得罪。”
出名的目的，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成为吧主。彩色哥从不掩饰对吧主的渴望。“从第一次被吧务组封禁那天起，我就想当吧主。”而日后真正成为吧主的第一天，他便将QQ签名改成了“人间已是巅”。
彩色哥上任时，毅丝与席丝的斗争余波未了。一名ID为“红颜毅玩笑”的吧友发帖，“声泪俱下地恳求吧主救救曾经的百度卢浮宫”。彩色哥随即发布置顶帖，宣布开启“铁血治水”，并封禁了被屌丝们视为精神领袖的NC儿童乐趣多。
如此坚决强硬的表态，令老毅丝们兴奋不已。但他们渐渐发现，所谓“铁血治水”，实际整治的是与彩色哥意见不合的人。
与“铁血治水”同时提出的另一口号是“树文明，讲新风”：辱骂吧友者，一律封禁。而在老毅丝们眼中，这在实际操作中演变成了辱骂吧主者，一律封禁。不少人以身试法，屡试不爽。以至于不少毅丝发帖控诉彩色哥独裁要求其辞职时，都会附上一句“下个ID见”。
对于此类诉求，彩色哥一律予以封禁。毅丝们的抗议很难获得收效，除贴吧管理员外，没有人拥有裁撤吧主的权限。就在疯狂封禁老毅丝的同时，彩色哥与贴吧官方联手，办起了屌丝节。“屌丝节是屌丝阶层引人为傲的逆袭日，代表着屌丝不哭、高富帅闭嘴，具有逆袭与励志的正能量。”
在老毅丝们眼中，彩色哥已经彻底背弃了帝吧的精神传统：独裁、贪权，向庸众妥协。
彩色哥不愿就上述观点发表意见。他的两位搭档则分别作出如下回应：“对于素质不高的人群，独裁是最好的管理方式。”“当时的帝吧已经不是过去大神云集的帝吧了，除了彩色哥，没有人具备足够的威信。那他一直管理下去，又有什么不好呢？”
愤怒的毅丝们眼见抗议无门，想出了另外一条对抗彩色哥的途径。而这个途径指向的目标不是别人，正是李毅本人。
在此之前，李毅与李毅吧的关系，已然发生了几番微炒变化。毅丝们因黑李毅而聚集在一起，后来开始无所不黑，李毅吧开始变得与李毅没有太多关系。而再后来，毅丝们开始为李毅面对嘲讽坚忍乐观的精神打动，对其心生敬意，也就是传说中的“黑出感情”。
彼时，李毅刚刚开通微博不久。毅丝们纷纷到李毅微博留言，指控彩色哥胡作非为，败坏李毅声誉。李毅向我回忆说，他对毅丝们的说法进行了近半年的“调查取证”。最终，从2013年6月底开始，李毅连发7条微博，指责彩色哥暴力独裁，甚至借机敛财，年入百万，呼吁贴吧官方将其裁撤。
在彩色哥眼中，李毅这是试图跟他争抢屌丝领袖的话语权，提升知名度，进而牟利。而李毅本人对此的回应则是：“我从来没有通过这个贴吧挣过一分钱。这个吧挂着我的名字，却出m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我只是想维护自己的名誉权而已。”
面对李毅的持续施压，百度贴吧管理组在李毅吧内进行“幸福指数”调查，让吧友投票评价吧主的工作。而在投票结束前，“彩色哥”迫于舆论压力，主动提前辞职。
然而，毅丝们并未因为彩色哥的离去而回归。此时的李毅吧，已由千余人的小众部落演化为数百万人的百度第一大吧，在汹涌人潮中，他们无处所依。从此，李毅吧的毅丝时代，宣告彻底终结。
我接触到的李毅吧众多“元老”们，曾经纷争不断，矛盾重重，但在一个问题上态度空前一致——他们毫不掩饰对此后的李毅吧及吧主的失望乃至鄙夷。在他们眼中，日趋低龄化娱乐化、水帖遍地的李毅吧，已经毫无内涵精神，由精英会聚的圣殿变成了庸众狂欢的广场。
一句话可以集中表达他们的态度：“九州离去卢浮塌，彩色之后无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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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老毅丝们中不乏有人去李毅表达失望的心情，但帖子总会瞬间淹没。95后、00后的新会员们，既不知道也不在意他们是谁。过去那种百花齐放、大神频出的局面，已然不复存在。借大的李毅吧再也没有产生众人皆知的著名ID，唯有英三嘉哥一个人，高高地站在金字塔顶端，享受两千多万人关注的目光。变化不只发生在李毅吧。整个百度贴吧都经历了巨变。自2003年创立以来，贴吧虽流量巨大，但始终未给百度带来可观营收。在此背景下，2014年，百度贴吧首次提出商业化战略。800多万个主题吧，近3亿月活跃用户，成为赖以变现的资源。企业官方贴吧，日益增加的广告位……越来越多的商业化元素出现在贴吧世界中。
众多商业化措施的其中一条，是会员等级制度，简而言之，发帖越多，等级越高。一些老用户不愿忍受由此造成的大量水帖，但从商业角度而言，它带来了可供变现的巨大流量。在此基础上，百度进一步推出了可以直接变现的等级购买机制。这意味着，即使从未在某个贴吧里发过帖子，只要愿意花足够多的钱，就可以一步到位，成为最高等级的用户。
英三嘉哥是最早感知到这一变化并付诸行动的人。等级购买机制推出的第一天，他就在魔兽世界吧投入3万元，成为了百度贴吧史上第一个18级（顶级）会员。 “这毕竟不是一笔小数目，你当时有没有考虑过，这笔钱花得值不值？”我问他。
“3万块买历史第一，这有什么不值可言呢？明显要翻几十倍的价值。全贴吧的人都会知道你，都会把你记录在史册上。”他说。
实际上，从进入贴吧世界的第一天起，他就在谋求成为最具影响力的人。他在现实中的身份，是网易游戏社会营销组的高级市场经理。上贴吧，对大部分人而言是业余消遣，对他而言是工作——百度贴吧相对低龄的核心用户群，正是游戏营销推广的重点目标。他起初便定下了明确目标：要成为一个百万用户贴吧的吧主。
他已然超额实现心愿。他如今有如下头衔：贴吧第一土豪，贴吧第一吧主。2013、2014、2015年百度贴吧名人榜榜首。
与李毅吧历史上的众多知名人物不同的是，他并非在此成名，恰恰相反，他觉得是自己的高人气成就了今天的李毅吧。“当时一门大炮（李毅炮轰彩色哥事件）把帝吧给轰了，新换的吧主毫无存在感，所以就请我这个第一大V去救场。”
他的贴吧生涯是从2013年6月创建并担任英雄三国吧吧主开始的，这是网易的一款游戏，也是英三嘉哥这个ID的来源。逐渐熟悉贴吧运转规则后，他开始向更大的世界进击。他向上百位大型贴吧的吧主发去私信，表达仰慕之情，希望成为朋友。
为数不多的回应者里，有一位英三嘉哥眼中至关重要的人物，魔兽世界吧吧主悲伤的羔羊。当时，魔兽世界吧已经超越动荡不断的李毅吧，成为第一大吧。悲伤的羔羊长期担任“吧主专区”负责人，在吧主圈子里颇有号召力。
很决，两人在众吧主面前展现出亲密关系。在英三嘉哥眼中，这是他日后成为“贴吧第一大神”的关键一步。“贴吧也是个江湖，你把老大搞定了，成天跟她一起玩儿，谁不给你面子？”
以魔兽世界吧为起点，英三嘉哥迅速与众多大型贴吧吧主打成一片。方法简单明了，直接提供现实利益。“吧主们普遍没什么钱，我就出钱帮他们做活动。谁都喜欢跟有实力的人一起玩儿。”
他在各个贴吧发起一场场有奖活动，最新款LV包、iPhone6 Plus，屡屡引爆吧友情绪。在相对低龄的广大贴吧用户中，他的出现可谓横空出世，引发轰动效应。他的百度百科词条中写道：“嘉哥壕气的形象在吧友心中根深蒂固。”
在多个场合，英三嘉哥宣称自己在贴吧有上百万元的投入。时常有人推测，他的种种“土豪”手笔，倚仗于网易游戏提供的营销费用。但他反复宣称，一直都是自掏腰包。“游戏行业这几年日子比较好，我挣得不少，花得不多。”
财富的力量不仅为他带来了无数吧友的顶礼膜拜，还引来了担任李毅吧吧主的邀约。魔兽世界吧与李毅吧历来关系紧张，在李毅吧元老们眼中，这是向资本的屈服献媚，堪称李毅吧的耻辱。
但英三嘉哥习惯于用更现实的思路考虑问题。“时代变了，原先那套不好用了。现在在贴吧混，得有钱有资源，还要跟百度关系好，否则只会越来越边缘化。他们找不到比我更合适的人。”
他坦承过去对李毅吧缺乏兴趣。“发个帖子瞬间就被淹没了，没意思。”上任吧主后，他将自己定位为“精神领袖”，很少参与具体管理事务，更多精力放在“英三嘉哥吧”，经营一个叫作“神龙妹子团”的组织，并请来沉默的羔羊担任副团长。“我是最强的营销，她是最强的运营，强强联手”。
妹子团的核心任务，就是按照他的指令，承接各类营销推广业务，例如下载安装手机游戏。运用吧主权限和在贴吧世界的话语权，神龙妹子团的招募信息得以在李毅吧及众多大型贴吧长期置顶。大力推广下，妹子团的规模如今已经超过两万人。
相比于曾被质疑发置顶广告继而被迫辞职的彩色哥，英三嘉哥对神龙妹子团的推广显得底气十足。因为这得到了百度贴吧官方的力挺，神龙妹子团已被认证为“百度贴吧官方团队组织”。
他并不否认，运营神龙妹子团可以产生可观收益。在网易游戏的会议室，他向我展示神龙妹子团去年拍摄的一部MV，制作费用超过了一百万元。未来，他希望将妹子团规模扩张至5万人，并从中孵化出一支10人左右的女子偶像团体，携百度贴吧的巨大流量，进军娱乐业。
但他也宣称，他未来会把大部分收益分配给妹子团成员。“赚钱不重要，带领小伙伴们一起做点儿牛逼的事才重要。”
他多次强调，相比于现实财富，他真正看重的是被人认同崇拜的感觉。他将这种心态归结于严重缺乏成就感的童年经历。他成长于河北保定，自小学起便长期沉迷于电脑游戏，学习成绩稳居倒数第二。在家人、老师、同学眼中，他都是无可救药的弃儿。
就读于本地一所职业技术学院时，他沉浸在《大话西游》的世界中，几乎没有上过一天课，生活中只有两件事：打游戏，在游戏论坛与人探讨心得。远超常人的长期浸淫令他逐步成长为玩家圈子里的“大神”，毕业前，网易游戏向他抛来橄榄枝。当他自豪地将消息告诉父母时，母亲难以置信的表情令他哭笑不得：“你不是被搞传销的人忽悠傻了吧？”
长年孤僻压抑的经历，使他决意要做一些“改变游戏观则”的事。例如，对李毅吧的文化进行改造。“很多老用户觉得现在的李毅吧水帖太多，太低龄化、娱乐化，不如过去那样有内涵、有深度。你对此怎么看？”我问他。
“人总有怀旧情绪，觉得过去的东西好，但是真的好吗？未必。比如我过去觉得《大话西游》好玩儿，现在你让我玩儿一小时我都不愿意，这什么玩意儿啊。”
“人心变了，那个时代过去了。现在李毅吧的大部分人，他是冲着百度第一大吧的名号来的，他不感兴趣什么是内涵。现在的李毅吧和过去已经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他向我兴致勃勃地讲述对李毅吧的改造计划。核心之一，是要把“内涵”、“恶搞”等关键词移除，替换为“正能量”。“你要引导他们积极向上，多关注一些美好的事情，不要总是各种抱怨。”
然而，一个多月后我再次见到英三嘉哥时，他对李毅吧的设想，却有了明显变化。
我们见面几天前，一起河南工业大学女大学生抛弃男友与学生会主席上床的新闻出现在李毅吧。愤怒的吧友们呼唤英三嘉哥立即组织圣战伸张正义，到河工大吧爆吧。
英三嘉哥并未响应。“他们觉得李毅吧至高无上，无所不能，哪怕全世界都畏惧的问题，李毅吧一出动就可以解决。这可能吗？”
出乎他意料的是，吧友们的怒火随即掉转方向燃向他，认为他已被当事人收买。而就在此时，他与叶良辰的网剧又恰好上线，吧友们更加愤怒，指责他“在利益面前丧失良知”，只顾炒作自己。
潮水般声讨质疑的帖子瞬间占满了屏幕。有旁观者调侃道：最喜欢爆吧的帝吧，把自己家给爆了。
我见到英三嘉哥时，风波平息不过数日。我问他，如果以后李毅吧再次集中出现质疑你的帖子，你打算如何处理。他的表情有些不愉快：“谁骂我，我封谁。我只对对我好的人好就行。就这么简单。”
我问他，后一句话怎么理解。他说，正在考虑以后出现在公众视野时，不再提自己是李毅吧吧主。“你感觉委屈你了，那不好意思，我也不帮你了，你就回到你以前的样子。”
他觉得自己已经具备足够的影响力，重新打造一个规模不亚于李毅吧的贴吧，在那里，都是他有能力掌控的人。
“既然有些人我教育不了，那我就去教育我能教育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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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习惯于一起行动的人，再一次陷入了狂欢。带头人发出慷慨激昂的号令，年轻人如潮水般攻入了对方领地。
这并非发生在地球某个角落的真实冲突，而是虚拟世界中的一场“远征”。现实生活中，他们背景不同、性格各异，但当置身于百度贴吧李毅吧，这个超过两千万人的巨型集体时，他们化身为同一个身份一帝吧远征军，呼喊着同一个口号一帝吧出征，寸草不生。
导火索是一条微博。作者名叫叶良辰，半年前曾与一位大学女生寝室长在QQ上展开“魔性”对话。“你若是感觉有实力和我玩儿，良辰不介意奉陪到底”，诸如此类的语句风靡一时，他由此成为网络红人。
时隔半年，他将矛头指向中文互联网世界里最庞大的社区。2016年愚人节的中午，他在新浪微博上写道：“帝吧是神魔咚咚，帝吧吧主英三嘉哥是什么咚咚！！！”
这句话随即点燃了李毅吧的情绪。吧主英三嘉哥当天在微博作出回应：“文斗？武斗？贴吧？微博？”并在李毅吧发布置顶帖，呼吁吧友们拿出血性，直面叶良辰的挑衅。
一呼百应。愤怒的人潮随即侵入叶良辰吧。这是一场娱乐性远大于严肃性的“战斗”，他们以令人眼花缭乱的表情包为武器，释放鄙夷之情：“一个靠装逼一时走红的人，还想蹭我帝吧的人气上头条？”
很快，叶良辰吧的界面被帝吧远征军无实质内容的水帖填满。贴吧世界的话语体系将这种景象称为“爆吧”。叶良辰的粉丝们发出的帖子，立即会被淹没。
充满道德优越感的攻击很快引发了叶良辰粉丝的反弹。他们来到李毅吧，控诉帝吧远征军过于残暴。这换来的是更猛烈的攻击，几个回合后，叶良辰吧寡不敌众，主动撤退。帝吧远征军们兴奋地回到李毅吧炫耀战果，自行宣布胜利。
但他们当中的很多人并不清楚，自视为荣耀的远征，乃是一起事先预谋的网络营销事件。一个星期后，英三嘉哥宣布将在北京与叶良辰约架。随后，网剧《葫芦吧主大战蛇良辰》上线，两人微笑合影，一同登上百度贴吧首页。
实际上，这出“网络魔性电影系列恶搞剧”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开始策划。双方一唱一和所点燃的熊熊怒火，成为了推广预热环节中的关键一环。
这并不是李毅吧历史上的首次集体行动，也不会是最后一次。“爆吧”这个被视为百度贴吧关键标签的概念，正是在此生成。
一次次声势浩大的“爆吧”中，它不断吸揽趣味相投的新成员，直至今天突破两千万人。规模越发膨胀的同时，它亦深刻地影响了中国的互联网文化。“屌丝”、“高富帅”、“女神”、“黑木耳”等名词，都是在此诞生，继而成为全民使用的概念。
旁观者很容易心生困惑——为什么会发生在李毅吧？一个球技并不出众的足球运动员的个人贴吧，何以如此演变？
在不同时期，“爆吧”这一李毅吧的标志性行为，被赋予不同含义。最初，是为了反击“脑残粉”对李毅吧的谩骂，后来，是为了“抒发爱国情怀”，如今，则被用于商业目的——像英三嘉哥这样主动策划“爆吧”，用以包装推广吧主个人形象的举动，此前鲜有发生。
这一演变轨迹，只是李毅吧巨大变化的一个缩影。
3月中旬的一天，我在广州与英三嘉哥见面。在以“屌丝聚集地”闻名的李毅吧，他富有多金，是百度贴吧史上第一个18级（顶级）用户，连续三年当选“贴吧第一土豪”，在这个虚拟世界投入的金钱数以百万计。接受贴吧官方访问时，他会花10万元在屏幕上放起烟花，接受吧友们的顶礼膜拜。
在他眼中，李毅吧，乃至整个百度贴吧绝不仅是轻松休闲的网络社区，而是一个庞大复杂、拥有一整套权力体系和运转法则的社会系统。而他本人，则是站在系统金字塔顶端，一呼百应的王者。
然而，一位李毅吧的前吧主，却毫不掩饰对他的批评：“他根本不理解也不在乎帝吧精神是什么。帝吧已死，现在的李毅吧除了名字之外，和过去没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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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中旬，我在北京见到李毅。37岁的李毅，当年在足坛崭露头角时，曾以为遇上了最好的时代。彼时，国足首次打入世界杯，球迷热情高涨，资本接连涌入。然而随后几年间，假球黑哨横行，球市断崖式下坠，几近崩盘。球迷们感到深受愚弄，热情瞬间转为怒火，加倍奉还。潮水般的指责咒骂声中，中国足球步入漫长低谷。
李毅如今在中甲深圳红钻俱乐部从事管理，并每周到北京担任腾讯体育的足球解说嘉宾。那一代的职业球员或锒铛入狱，或黯然挂靴，纷纷被人遗忘，李毅却凭借着绵延不绝的网络人气，延续着足球生命。
在同辈球员里，李毅的球技谈不上出众。真正异于常人的，是他的语言能力。他是一个心直口快、讲话不加修饰的人，总会意外产生喜剧效果，虽然他自己经常意识不到。我们的摄影师为他拍摄照片时，他特意强调：“虽然人有很多面，但我想表现我愿意表现的那面。”
“哪面？”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他一脸严肃，像在诉说一个真理。
但一讲话就让人发笑，有时也未必是件好事。这一点直接导致了李毅吧的爆发。贴吧这一被诸多明星视为粉丝大本营的阵地，长期是他生命中挥之不去的梦魇。
2004年的某一天，一个网名叫作潇洒十二少的李毅粉丝在百度贴吧创建了李毅吧，旋即将吧主位置交给了菲菲雪与妃之D，两位尚未成年的女粉丝。其时，李毅在绿茵场上风头正劲，当选联赛最佳射手。 然而，一场意料外的风暴即将袭来。一句脱口而出的话，成了他整个职业生涯的转折点。
2004赛季，25岁的李毅作为球队核心，带领深圳平安夺得联赛冠军，职业生涯迎来巅峰。次年，主帅朱广沪调任国家队，迟尚斌接手帅印。球队战绩不佳，将帅交恶，迟尚斌称李毅是“球霸”。双方矛盾愈演愈烈，迟尚斌引咎辞职。
迟尚斌下课那天早上，李毅睡醒下楼。记者问他感受，他睡眼惺忪地说：
“天亮了。”
那一刻，他自认为是严肃、正经、诚实的。然而，当严肃的腔调、朦胧诗一般的语言和富有乡土气息的面庞集合在一起时，却混搭出了一种奇异的喜剧效果。
彼时球低迷，球员大都言语谨慎，生怕球迷的怒火燃向自己。就在此时，“天亮了”横空出世。那一年，《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风靡网络，恶搞之风在互联网世界兴起。荷尔蒙无处释放的球迷们苦于找不到嘲讽对象，李毅的“挺身而出”恰逢其时。多年累积起的对中国足球挖苦戏谑的情绪，因为一句话，戏剧性地集中投射到了李毅一个人身上。
而以李毅名字命名的贴吧，自然成为了释放恶搞心理的乐土，“李毅黑”蜂拥而至。
但菲菲雪并不情愿。她向我回忆，那年的她还是一个“充满少女心”的高一女生，李毅满足了青春期的她对男人的想象：高大、威猛、充满斗志。“怎么能忍心黑一个勤勤恳恳的球星呢？”
菲菲雪与妃之D一道，与“李毅黑”们展开了旷日持久的斗争。只要是对李毅形象不利的帖子，一律删除。
就在双方激烈争斗时，李毅再次现身，为恶搞者贡献了新的素材。
李毅对自己踢球风格的评价之一是，身体好，拿得住球。2005年的一场比赛末段，他利用特长把球护在角旗附近消磨时间。赛后接受采访时，他自豪地回顾，在领先时，应该像亨利一样，把球护起来。
有媒体将他的话提炼为：我的护球像亨利。有着“大帝”之称的亨利是世界顶级前锋，在“李毅黑”眼中，这是不知天高地厚，是对“亨利大帝”的“亵渎”。难以占领李毅吧，他们便顺势建立起“李毅大帝吧”，作为日后伺机攻占李毅吧的营地。
更令“李毅黑”们乐不可支的是，李毅随后依然在源源不断地贡献新的恶搞素材。他富有个性的表达去掉上下文，往往有丰富的解读空间，常被当成不要脸的自我吹捧。例如——
“球霸就是在场上表现出霸气的球员，我要成为球场上的球霸。”“卡洛斯的百米速度是10秒8，我有时候也能跑进11秒。”“亨利在国家队没人传球威胁就小了，不像队友们都很信任我。”
一位足球记者回忆道，那一时期，李毅堪称足记们的最爱，随便摘句话都是头条。尤为难得的是，下次接受采访时，他照样一本正经地继续创造新的名言。
“李毅黑”们因此狂欢不止。当发现过于直接地讽刺挖苦很快会被删除后，他们开始编写一些明褒实贬的帖子。例如后来流传甚广的《李毅大帝本纪》：
“李毅尝喻语众人曰：吾之于中国，堪比亨利之于法兰西，舍甫之于乌克兰，幼罗之于巴西；吾之护球，似亨利之甚甚矣。亨氏闻此言，感而栗，不能言，泣不能已。幼罗闻此言，赧甚，顾自之成就，皆不足道也。舍甫闻言，立厥。世人闻言，皆拜曰：李讳毅大帝。”
这种如今被称为“高级黑”的行为，当年被定义为“内涵”。而“内涵”二字，也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被视为李毅吧的灵魂所在。
菲菲雪和妃之D一度被“内涵帖”迷惑，甚至留言称赞作者终于醒悟。但很快，她们便在嘲讽声中发现自己受到了愚弄。不堪其辱的二人随后仓皇卸任，李毅的粉丝就此在李毅吧销声匿迹，这里成为了“李毅黑”的乐园。他们戏称自己为“毅丝”，并为李毅吧起了一个带有嘲讽意味的别称：帝吧。
对于李毅以及他的支持者们而言，这是一件难堪的事情：在百度搜索框输入“李毅”二字，点开排名第一的网址，满屏都是对李毅的讥讽，用毅丝们的话说，“黑出脑浆”。
一位老毅丝向我总结那批人的共同特征：20岁左右、以在校大学男生为主、熟练使用互联网、足球迷、爱发表意见、智力优越感强、反偶像反权威、热衷于挖苦讽刺、情绪激昂、精力过剩。
当这样一群人齐心协力攻占了一片阵地，攻占已不再是目标，“内涵”才是重点。起初，他们只是针对李毅，继而，扩大至中国足球，再后来，“无所不黑”。
百度百科“李毅吧”词条中对“内涵”这样定义：在法律法规、道德伦理、百度贴吧协议允许的范围内以嘲讽、反话、恶搞、P5、视频音乐等方式发泄、抒发自己对文体界、社会现象的种种看法。
无论参与者如何渲染攻陷李毅吧的历史意义，那时的用户规模不过寥寥千余人，在浩如烟海的网络世界中，只是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在这里发生的种种令当事人感到惊心动魄的交锋，倘若站在远方眺望，或许悄如止水，并无声息。
直到一场意外改变了一切。
3
如果将百度贴吧看作一颗星球，曾经的李毅吧，只是辽阔海洋上一个缺乏存在感的小岛。它乏人问津，因热衷“内涵”聚集在一起的毅丝们在此自娱自乐，尽情狂欢，纵使国际社会炮火连天，也与它没什么关联。
但一个漫不经心的举动，却意外激怒了贴吧世界中最令人生畏的部落。
2005年《超级女声》，李宇春在三百万短信投票的加持下，宣告粉丝造星时代的来临。而玉米们的大本营，便是百度贴吧第一大吧——李宇春吧。
从人员构成来看，李毅吧与李宇春吧，可谓水火不容的两类人。李毅吧是一群反偶像、凡事习惯于消解质疑的愤怒男青年，李宇春吧则聚集了对她顶礼膜拜、时刻准备维护偶像形象的青春期少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双方相互鄙夷，但鲜有来往。在庞大的贴吧世界中，玉米们要讨伐的目标太多，小小的李毅吧尚未纳入她们的视野。
但战争的火种，已经悄然埋下。
毅丝们将李毅戏称为大帝之后，又顺势为他安排了七位妃子，李宇春排行第四。他们为“四奶”创造了诸多段子，例如广为流传的“春哥纯爷们，铁血真汉子”。这些段子广为传播，令玉米们头痛不已。 终于有一天，玉米们发现了这里是调侃李宇春的“万恶之源”。年轻的女孩们惊呼：“人间居然有这样的地狱。”她们来到李毅吧想要“讨个说法”，却被充满智力优越感的讥讽击退。
当年的百度贴吧，无须注册1D便可直接发帖，那些匿名的毅丝们如今已四散天涯，难以寻觅。ayaoayaoaya（以下简称ayao）是公认的极少数了解那段历史的人之一。日后，他也成为了李毅吧历史上无法绕开的人物，先后两次担任吧主。ayao如今已人至中年，有了孩子，与我交谈时，不时受到妻子的传唤。但谈论起往事时，态度仍然激烈强硬。
成为李毅吧吧主前，ayao的另一身份是芙蓉姐姐吧的吧主。芙蓉姐姐当时在恶搞界的地位相当于女版李毅，李毅的七位妃子中，芙蓉姐姐正是“大奶”。
ayao至今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玉米们认为侮辱了她们的偶像。但我们认为没有什么偶像，偶像也是人。我看不惯他就可以恶搞。”
“站在对方的立场上，会觉得你们的行为有伤害性。”我说。
“我一点儿都不讨厌李宇春这个人，但我讨厌脑残粉。如果说我伤害了她的粉丝，我一点儿都不难过。就是这样子。”
在一个名叫“毅撵只鸡宰宇春”的ID成为李毅吧小吧主后，玉米们的怒火被彻底点燃了。他们以人身攻击为由，向百度管理员发起投诉，李毅吧的吧务团队随即被全部裁撤。失去防御机制的李毅吧成了玉米们宣泄报复的目标，毅丝们虽竭力对抗，但仍寡不敌众，满屏充斥着玉米对毅丝的咒骂，要求百度撤销李毅吧。
在毅丝们眼中，这是贴吧世界里权贵对平民的倾轧。“你不小心得罪了土豪，然后他就叫人来你房子里打砸抢烧，还说要把房子拆了，你受得了吗？”ayao说。
那一天是2007年6月21日，贴吧历史上著名的6·21事件日。失去家园的毅丝们决定奋起反抗。当晚，李宇春吧被刷屏1900多页，被爆近100，000帖，多次陷入瘫痪。
这是一起载入百度贴吧史册的事件，被后来者赋予太多意义。将近十年过去，在搜索引擎中输入“6·21事件”，仍可查到大量描述事件细节经过的文章。经此一役，李毅吧在贴吧世界中声名鹊起。在旁观者眼中，这像极了好莱坞的经典剧情：不起眼的小人物爆发出巨大能量与强大对手对抗，成为万众拥戴的英雄。
李毅吧散发出的这种气质，迅即吸引了大批性情相似的人。为吸纳同类，排除跟风者，李毅吧制定了严格的准入标准，发250帖，持续发帖超过半年，才可成为会员。此后，这一门槛进一步被抬升到了发888帖，发帖超过一年。
因为个人原因，三位吧主不久后先后引退，经历了短暂的过渡期后，管理李毅吧的重任，落在了ayao身上。就任吧主时，他26岁，在现实生活中是一名程序员。在那个智能手机尚未普及的年代，他利用工作便利，在李毅吧投入了大量精力。时至今日，李毅吧历任吧主共计三十多位，ayao是少见的口碑上佳，未有太多争议的吧主。
一方面，严格控制准入门槛，另一方面，努力营造宽松自由的讨论氛围，让每个人都感到自己被尊重。“当好吧主的最高境界，就是让大家感觉不到吧主的存在。”ayao将李毅吧比喻为一个广场，“吧主就是广场上打扫卫生的人，你不能没有他，但你平时不会在意他。”
偶尔，ayao也需要删除涉及色情、暴力等内容的帖子，但他强制自己主动私信对方解释原因。“偶尔丢垃圾的人，你稍微提醒他一下，他看到大家都很遵守秩序，自然就会注意。”
在ayao的治理下，李毅吧呈现出百花齐放之态，文豪、歌神、PS帝层出不穷。多位当时的用户向我表达相似的感受：在其他贴吧看帖子，浏览几个小时，才能从水帖中筛选出一两篇有意思的内容，而在李毅吧，从第一篇逐个点下去，可以津津有味地看上几个小时毫不厌烦，并且有所回味。
这种愉快的阅读体验，被总结为有双关意味的“日日李毅吧，天天笑哈哈”。“从这句口号你就可以看出来，李毅吧当时有多么内涵。”ayao说。
由于帖子质量远超其他贴吧，李毅吧被冠以“百度卢浮宫”的称号。一位老毅丝说：“卢浮宫是什么地方？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博物馆。去过博物馆的人都知道，展品是用来观瞻的，你在外面喝酒、抽烟，都没关系，但一走进这座大殿，一下就会被庄严神圣的气氛感染。”
ayao做了8个月的吧主，主动卸任，因为妻子埋怨他总是半夜起来删帖。他也成了李毅吧历史上少数自然离职的吧主之一。此后他深藏功与名，极少在李毅吧露面，但江湖上一直有他的传说。每逢李毅吧遭遇动荡，总有人发帖呼唤他重出江湖。
一篇回顾李毅吧发展史的文章中评价道：ayao的任期，标志着“大内涵时代”的开启。很难界定是时势造英雄，还是英雄造时势，但可以肯定的是，ayao在任时期，李毅吧闪烁着理想主义的光彩，是最单纯、也最值得怀念的一段时光。
而在一些骨灰级毅丝的眼中，这既是最单纯的时光，也是最后单纯的时光。随着李毅吧人气越发兴盛，从偏居一隅的小岛扩张为领土丰茂的国度，外部世界的种种复杂气息，也不可避免地侵入入了这片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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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ayao治下，李毅吧生机勃勃。但他一手开启大内涵时代的同时，也使继任者面对着更为复杂的局面，需要处理许多前所未有的变化。
越来越多的人流露出对权力的崇拜与向往，“x主席”、“x总理”的说法开始出现。一位吧主向我描述当时的感受：“以前发帖子半天没人理。自从进了吧务组，随便发点儿什么，马上有人来夸你。这种感觉很爽。”
原本简单和谐的人际关系，日趋复杂。
此后，李毅吧纷争不断，这里本就聚集了一批雄性尔蒙过剩的人，当愤怒情绪的出口从编写“内涵帖”转移到了权力斗争，一年多时间里，吧主十几次更替。某人突然上任，又在潮水般的辱骂声中匆匆下台，如此剧情反复上演。“卢浮宫已塌”的哀叹声，不时响起。
一个颇有意味的现象是：李毅吧是以“鄙视权贵”而闻名，而在不断涌入的“新毅丝”眼中，以吧务组为首的“老毅丝”已然成了新的权贵。一任吧主TINN曾在卸任时生动地描绘新老毅丝间的冲突： “新人发的帖子很容易被老毅丝贴上火星的标签，新人慢慢便没有了内涵的动力，失去了内涵的方向。而老毅丝看着帝吧越来越水，就天天喊着‘李毅吧没救了，没意思了，被脑残占领了’，为此新人又会觉得‘老14了不起？看不起我们新来的？TM就你有内涵行了吧’。如此循环。”
一位名叫要有爱要和谐的吧主决心扭转任人唯亲、派系林立的局面。他宣布废除原有的吧主“禅让”机制，改为全民公投。一时间，应者如云。参选者纷纷贴出参选纲领，为帝吧描绘美好明天。
但最令毅丝们兴奋的并非候选者们的雄心壮志，而是一个传奇人物的意外参选。
此人名叫大狸子，以日复一日发表走音神曲和搞笑自拍而成为帝吧传奇。毅丝们对他百般羞辱，但他从不介意。有人形容道：“大狸子，歌声骇人听闻，照片惊世骇俗。帝吧或有小儿夜啼，乃恐之曰：大狸子将至。啼立止。”
当他宣布参选时，整个帝吧沸腾了。“要论恶搞，没有比选大狸子当吧主更爽的恶搞。”一位毅丝如此评价。整个投票期内，大狸子始终遥遥领先，最终以超出第二名两倍的票数当选吧主。
一场曾被寄予厚望的试验，荒诞收场。
值得玩味的是，主导这起改革的要有爱要和谐，回顾往事时言语间充满成就感。他觉得这件事恰恰完美地体现了帝吧内涵精神的精髓：“玩贴吧就是个娱乐嘛，选上去就选上去嘛，好玩儿就行，对不对？你还当真啊？”
大狸子上任后，曾有人怀疑他会挥舞起权力的棍棒，对嘲讽他的人大开杀戒。但他本色不改，继续专注于歌唱事业，任由吧友戏耍。一位毅丝回忆，他曾写过一篇内涵文《大狸子的故事》，发站内信询问大狸子：我要发篇黑你的帖子，你介意吗？对方爽快回复，没问题。“发完不到5分钟，竟然被加精了。顿时，我对他的敬佩又多了几分。”
我在济南见到了大狸子。单看外表，你很难想象，这便是百度贴吧第一大吧里叱咤风云的领袖人物。他厚厚的嘴唇略有些外翻，配以一口憨厚的山东普通话，使他具备了和李毅相似的特质：一讲话就让人发笑。
相比于虚拟世界中的风光，大狸子的现实生活有些失意。八九年前，他电大毕业，找不到稳定工作，做过保安，看过超市，开过网店，均不成功。后来，父母托关系把他送入机关单位做合同工。“一个科员就能对我吆五喝六，但我觉得体面，还能结识些公务员，对我以后做生意啥的有帮助。”
两年后，他又一次辞职。“不管你怎么给他们跪舔，在编的公务员圈子都不会接纳你。”
但在另一个世界里，大家都接纳他。“李毅吧那么多人，你觉得为什么你可以高票当选吧主？”我问他。
他一脸严肃。“每个人当上吧主的原因都不太一样，比较复杂。我当时就四个字：德高望重。”
现实中无所事事的他在网络世界里通过歌声，尽隋释放着内心的困顿失意。《青藏高原》《菊花台》《鸿雁》，是他最满意的三首作品。鬼哭狼嚎式的唱腔让毅丝们直呼“简直是被狗日了的声音”，称他为“高日德达利兹（狗日的大狸子）爵士”。
他很清楚自己的声音并不悦耳。“有人认为唱歌必须好听，但我觉得用心最重要。我就是一个非常用心的人。如果我觉得一首歌可能有哗众取宠的效果，我是不发的，留着自己欣赏。”
如今，已经结婚生子的大狸子投入七八万元，在济南一家商场经营着一间50平米的儿童乐园。此外，他还拍摄了一部微电影《拯救王公子》。“烧钱不多，微博粉丝赞助的，算上演员的盒饭钱大概一万”。他在剧中担任男一号，“其实我不想自己去演，但是请一个艺校学生，一天得800块。”
这件事让他颇为自豪。“男人还是得有点儿事业，必须给孩子留一点儿让他觉得这是爸爸特意留给他的东西。我拍的微电影就是我的成功。”
交谈快要结束时，大狸子说最近有一个事业机遇，问我他到底要不要去：北京的一家互联网公司看中了他曾经担任李毅吧吧主的经历，请他去做社区运营，月薪6000元。“到底去不去呢？男人还是应该到大城市闯一番事业。但北京这房租确实有点儿贵。”
从上任到辞职，大狸子担任李毅吧吧主共11个月。在毅丝们的回忆中，那段日子李毅吧的气氛少了几分乖张暴戾，多了不少欢声笑语。“他通过自嘲和耍宝来娱乐大众，言行间又透着几分童趣，这其中是有良苦用心的，是个值得尊敬的人。”
更为值得注意的是，毅丝们开始隐约感受到，相比于嘲讽别人，大狸子式的自嘲自贱，似乎可以释放更多的压力，带来更大的快感。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下意识地模仿他的行为，当时的他们还未意识到，这将演变为一场彻底改变李毅吧气质的风潮。
这就是后来风靡中国的屌丝文化。
5
屌丝这个概念在李毅吧出现时，毅丝们一开始其实是拒绝的。这个李毅吧前元老离开帝吧后创造的词汇，起初带有强烈的贬损色彩，专门用于讽刺毅丝们在网上优越感爆棚，在现实中卑微落魄，是“只会用下半身思考的低级生物”。
经历过“百度卢浮宫”时期的老毅丝们，大多自恃为精神贵族，与这种自轻自贱的概念保持距离。大狸子卸任后，李毅吧与其他贴吧冲突不断，几任吧主被讥讽为“屌丝头子”时，都极力否认，誓要将把屌丝挂在嘴边的人赶出帝吧。
然而，越来越多吧友愿意自称屌丝。在不断的自嘲中，他们获取了嘲讽别人所得不到的快感。“在一个习惯于嘲讽的环境里，自我嘲讽就是自我保护。我已经觉得自己很惨了，你再说我惨，能伤害得了我吗？”
很长一段时间内，屌丝和毅丝们相安无事，维持着微妙的平衡。直到一个叫作“NC儿童乐趣多”的ID从天而降。
2010年下半年，NC儿童乐趣多开始在李毅吧以每周一两篇的频率，发表了上百篇“屌丝文”。故事情节高度相似：一个穷丑矮的“屌丝”默默地追求着心目中的“女神”。女神在享受着屌丝百般呵护的同时，却反复拒绝屌丝的示爱，另一方面又心甘情愿地献身给某个“高富帅”，沦为“黑木耳”。
第一人称的叙述，使读者产生了强烈代入感。而此时的李毅吧，已不是曾经“四万毅丝”的小众贴吧。社会地位偏低、经济实力薄弱的年轻人所占比例越来越大。NC儿童乐趣多的文章引发了他们的强烈共鸣，曾经的“百度卢浮宫”，被他们当作了寻找屌丝同类的乐园。 这自然激发了毅丝们的反感。如下场景无数次发生——老毅丝感叹“帝吧完了”，然后被群嘲“毅丝们真高贵呵呵”，“给贵族老爷跪了”。
就在双方互不相让时，百度贴吧官方出台的一项措施，直接改写了斗争格局——贴吧取消了会员才可发帖的门槛，任何人都可以直接发帖。此时，屌丝已由小众概念演变为全民热议的流行词汇，好奇者蜂拥而至，来到屌丝的发源地一探究竟。在潮水般鼓吹屌丝概念的“水帖”中，老毅丝们被淹没了。时任吧主九州志对百度追逐流量的举措深感失望，主动离去。
接替他的人，堪称李毅吧史上所有吧主中最富争议的一位。
彩色哥，现年31岁，山东潍坊人氏。历任吧主往往拥有一技之长，在他人描述中，彩色哥是以富有创意的PS技术而闻名。而他自己则向我补充道：“客观来讲，还以骂人出名。”
彩色哥2008年来到李毅吧，他所说的“骂人”是指“专骂吧务组”。“掐架是把双刃剑，虽然容易被打死，但是名气也提升了。”他巧妙地把握着骂人的火候。“只骂小吧主，大吧主我并不得罪。”
出名的目的，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成为吧主。彩色哥从不掩饰对吧主的渴望。“从第一次被吧务组封禁那天起，我就想当吧主。”而日后真正成为吧主的第一天，他便将QQ签名改成了“人间已是巅”。
彩色哥上任时，毅丝与席丝的斗争余波未了。一名ID为“红颜毅玩笑”的吧友发帖，“声泪俱下地恳求吧主救救曾经的百度卢浮宫”。彩色哥随即发布置顶帖，宣布开启“铁血治水”，并封禁了被屌丝们视为精神领袖的NC儿童乐趣多。
如此坚决强硬的表态，令老毅丝们兴奋不已。但他们渐渐发现，所谓“铁血治水”，实际整治的是与彩色哥意见不合的人。
与“铁血治水”同时提出的另一口号是“树文明，讲新风”：辱骂吧友者，一律封禁。而在老毅丝们眼中，这在实际操作中演变成了辱骂吧主者，一律封禁。不少人以身试法，屡试不爽。以至于不少毅丝发帖控诉彩色哥独裁要求其辞职时，都会附上一句“下个ID见”。
对于此类诉求，彩色哥一律予以封禁。毅丝们的抗议很难获得收效，除贴吧管理员外，没有人拥有裁撤吧主的权限。就在疯狂封禁老毅丝的同时，彩色哥与贴吧官方联手，办起了屌丝节。“屌丝节是屌丝阶层引人为傲的逆袭日，代表着屌丝不哭、高富帅闭嘴，具有逆袭与励志的正能量。”
在老毅丝们眼中，彩色哥已经彻底背弃了帝吧的精神传统：独裁、贪权，向庸众妥协。
彩色哥不愿就上述观点发表意见。他的两位搭档则分别作出如下回应：“对于素质不高的人群，独裁是最好的管理方式。”“当时的帝吧已经不是过去大神云集的帝吧了，除了彩色哥，没有人具备足够的威信。那他一直管理下去，又有什么不好呢？”
愤怒的毅丝们眼见抗议无门，想出了另外一条对抗彩色哥的途径。而这个途径指向的目标不是别人，正是李毅本人。
在此之前，李毅与李毅吧的关系，已然发生了几番微炒变化。毅丝们因黑李毅而聚集在一起，后来开始无所不黑，李毅吧开始变得与李毅没有太多关系。而再后来，毅丝们开始为李毅面对嘲讽坚忍乐观的精神打动，对其心生敬意，也就是传说中的“黑出感情”。
彼时，李毅刚刚开通微博不久。毅丝们纷纷到李毅微博留言，指控彩色哥胡作非为，败坏李毅声誉。李毅向我回忆说，他对毅丝们的说法进行了近半年的“调查取证”。最终，从2013年6月底开始，李毅连发7条微博，指责彩色哥暴力独裁，甚至借机敛财，年入百万，呼吁贴吧官方将其裁撤。
在彩色哥眼中，李毅这是试图跟他争抢屌丝领袖的话语权，提升知名度，进而牟利。而李毅本人对此的回应则是：“我从来没有通过这个贴吧挣过一分钱。这个吧挂着我的名字，却出m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我只是想维护自己的名誉权而已。”
面对李毅的持续施压，百度贴吧管理组在李毅吧内进行“幸福指数”调查，让吧友投票评价吧主的工作。而在投票结束前，“彩色哥”迫于舆论压力，主动提前辞职。
然而，毅丝们并未因为彩色哥的离去而回归。此时的李毅吧，已由千余人的小众部落演化为数百万人的百度第一大吧，在汹涌人潮中，他们无处所依。从此，李毅吧的毅丝时代，宣告彻底终结。
我接触到的李毅吧众多“元老”们，曾经纷争不断，矛盾重重，但在一个问题上态度空前一致——他们毫不掩饰对此后的李毅吧及吧主的失望乃至鄙夷。在他们眼中，日趋低龄化娱乐化、水帖遍地的李毅吧，已经毫无内涵精神，由精英会聚的圣殿变成了庸众狂欢的广场。
一句话可以集中表达他们的态度：“九州离去卢浮塌，彩色之后无帝吧。”
6
如今，老毅丝们中不乏有人去李毅表达失望的心情，但帖子总会瞬间淹没。95后、00后的新会员们，既不知道也不在意他们是谁。过去那种百花齐放、大神频出的局面，已然不复存在。借大的李毅吧再也没有产生众人皆知的著名ID，唯有英三嘉哥一个人，高高地站在金字塔顶端，享受两千多万人关注的目光。变化不只发生在李毅吧。整个百度贴吧都经历了巨变。自2003年创立以来，贴吧虽流量巨大，但始终未给百度带来可观营收。在此背景下，2014年，百度贴吧首次提出商业化战略。800多万个主题吧，近3亿月活跃用户，成为赖以变现的资源。企业官方贴吧，日益增加的广告位……越来越多的商业化元素出现在贴吧世界中。
众多商业化措施的其中一条，是会员等级制度，简而言之，发帖越多，等级越高。一些老用户不愿忍受由此造成的大量水帖，但从商业角度而言，它带来了可供变现的巨大流量。在此基础上，百度进一步推出了可以直接变现的等级购买机制。这意味着，即使从未在某个贴吧里发过帖子，只要愿意花足够多的钱，就可以一步到位，成为最高等级的用户。
英三嘉哥是最早感知到这一变化并付诸行动的人。等级购买机制推出的第一天，他就在魔兽世界吧投入3万元，成为了百度贴吧史上第一个18级（顶级）会员。 “这毕竟不是一笔小数目，你当时有没有考虑过，这笔钱花得值不值？”我问他。
“3万块买历史第一，这有什么不值可言呢？明显要翻几十倍的价值。全贴吧的人都会知道你，都会把你记录在史册上。”他说。
实际上，从进入贴吧世界的第一天起，他就在谋求成为最具影响力的人。他在现实中的身份，是网易游戏社会营销组的高级市场经理。上贴吧，对大部分人而言是业余消遣，对他而言是工作——百度贴吧相对低龄的核心用户群，正是游戏营销推广的重点目标。他起初便定下了明确目标：要成为一个百万用户贴吧的吧主。
他已然超额实现心愿。他如今有如下头衔：贴吧第一土豪，贴吧第一吧主。2013、2014、2015年百度贴吧名人榜榜首。
与李毅吧历史上的众多知名人物不同的是，他并非在此成名，恰恰相反，他觉得是自己的高人气成就了今天的李毅吧。“当时一门大炮（李毅炮轰彩色哥事件）把帝吧给轰了，新换的吧主毫无存在感，所以就请我这个第一大V去救场。”
他的贴吧生涯是从2013年6月创建并担任英雄三国吧吧主开始的，这是网易的一款游戏，也是英三嘉哥这个ID的来源。逐渐熟悉贴吧运转规则后，他开始向更大的世界进击。他向上百位大型贴吧的吧主发去私信，表达仰慕之情，希望成为朋友。
为数不多的回应者里，有一位英三嘉哥眼中至关重要的人物，魔兽世界吧吧主悲伤的羔羊。当时，魔兽世界吧已经超越动荡不断的李毅吧，成为第一大吧。悲伤的羔羊长期担任“吧主专区”负责人，在吧主圈子里颇有号召力。
很决，两人在众吧主面前展现出亲密关系。在英三嘉哥眼中，这是他日后成为“贴吧第一大神”的关键一步。“贴吧也是个江湖，你把老大搞定了，成天跟她一起玩儿，谁不给你面子？”
以魔兽世界吧为起点，英三嘉哥迅速与众多大型贴吧吧主打成一片。方法简单明了，直接提供现实利益。“吧主们普遍没什么钱，我就出钱帮他们做活动。谁都喜欢跟有实力的人一起玩儿。”
他在各个贴吧发起一场场有奖活动，最新款LV包、iPhone6 Plus，屡屡引爆吧友情绪。在相对低龄的广大贴吧用户中，他的出现可谓横空出世，引发轰动效应。他的百度百科词条中写道：“嘉哥壕气的形象在吧友心中根深蒂固。”
在多个场合，英三嘉哥宣称自己在贴吧有上百万元的投入。时常有人推测，他的种种“土豪”手笔，倚仗于网易游戏提供的营销费用。但他反复宣称，一直都是自掏腰包。“游戏行业这几年日子比较好，我挣得不少，花得不多。”
财富的力量不仅为他带来了无数吧友的顶礼膜拜，还引来了担任李毅吧吧主的邀约。魔兽世界吧与李毅吧历来关系紧张，在李毅吧元老们眼中，这是向资本的屈服献媚，堪称李毅吧的耻辱。
但英三嘉哥习惯于用更现实的思路考虑问题。“时代变了，原先那套不好用了。现在在贴吧混，得有钱有资源，还要跟百度关系好，否则只会越来越边缘化。他们找不到比我更合适的人。”
他坦承过去对李毅吧缺乏兴趣。“发个帖子瞬间就被淹没了，没意思。”上任吧主后，他将自己定位为“精神领袖”，很少参与具体管理事务，更多精力放在“英三嘉哥吧”，经营一个叫作“神龙妹子团”的组织，并请来沉默的羔羊担任副团长。“我是最强的营销，她是最强的运营，强强联手”。
妹子团的核心任务，就是按照他的指令，承接各类营销推广业务，例如下载安装手机游戏。运用吧主权限和在贴吧世界的话语权，神龙妹子团的招募信息得以在李毅吧及众多大型贴吧长期置顶。大力推广下，妹子团的规模如今已经超过两万人。
相比于曾被质疑发置顶广告继而被迫辞职的彩色哥，英三嘉哥对神龙妹子团的推广显得底气十足。因为这得到了百度贴吧官方的力挺，神龙妹子团已被认证为“百度贴吧官方团队组织”。
他并不否认，运营神龙妹子团可以产生可观收益。在网易游戏的会议室，他向我展示神龙妹子团去年拍摄的一部MV，制作费用超过了一百万元。未来，他希望将妹子团规模扩张至5万人，并从中孵化出一支10人左右的女子偶像团体，携百度贴吧的巨大流量，进军娱乐业。
但他也宣称，他未来会把大部分收益分配给妹子团成员。“赚钱不重要，带领小伙伴们一起做点儿牛逼的事才重要。”
他多次强调，相比于现实财富，他真正看重的是被人认同崇拜的感觉。他将这种心态归结于严重缺乏成就感的童年经历。他成长于河北保定，自小学起便长期沉迷于电脑游戏，学习成绩稳居倒数第二。在家人、老师、同学眼中，他都是无可救药的弃儿。
就读于本地一所职业技术学院时，他沉浸在《大话西游》的世界中，几乎没有上过一天课，生活中只有两件事：打游戏，在游戏论坛与人探讨心得。远超常人的长期浸淫令他逐步成长为玩家圈子里的“大神”，毕业前，网易游戏向他抛来橄榄枝。当他自豪地将消息告诉父母时，母亲难以置信的表情令他哭笑不得：“你不是被搞传销的人忽悠傻了吧？”
长年孤僻压抑的经历，使他决意要做一些“改变游戏观则”的事。例如，对李毅吧的文化进行改造。“很多老用户觉得现在的李毅吧水帖太多，太低龄化、娱乐化，不如过去那样有内涵、有深度。你对此怎么看？”我问他。
“人总有怀旧情绪，觉得过去的东西好，但是真的好吗？未必。比如我过去觉得《大话西游》好玩儿，现在你让我玩儿一小时我都不愿意，这什么玩意儿啊。”
“人心变了，那个时代过去了。现在李毅吧的大部分人，他是冲着百度第一大吧的名号来的，他不感兴趣什么是内涵。现在的李毅吧和过去已经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他向我兴致勃勃地讲述对李毅吧的改造计划。核心之一，是要把“内涵”、“恶搞”等关键词移除，替换为“正能量”。“你要引导他们积极向上，多关注一些美好的事情，不要总是各种抱怨。”
然而，一个多月后我再次见到英三嘉哥时，他对李毅吧的设想，却有了明显变化。
我们见面几天前，一起河南工业大学女大学生抛弃男友与学生会主席上床的新闻出现在李毅吧。愤怒的吧友们呼唤英三嘉哥立即组织圣战伸张正义，到河工大吧爆吧。
英三嘉哥并未响应。“他们觉得李毅吧至高无上，无所不能，哪怕全世界都畏惧的问题，李毅吧一出动就可以解决。这可能吗？”
出乎他意料的是，吧友们的怒火随即掉转方向燃向他，认为他已被当事人收买。而就在此时，他与叶良辰的网剧又恰好上线，吧友们更加愤怒，指责他“在利益面前丧失良知”，只顾炒作自己。
潮水般声讨质疑的帖子瞬间占满了屏幕。有旁观者调侃道：最喜欢爆吧的帝吧，把自己家给爆了。
我见到英三嘉哥时，风波平息不过数日。我问他，如果以后李毅吧再次集中出现质疑你的帖子，你打算如何处理。他的表情有些不愉快：“谁骂我，我封谁。我只对对我好的人好就行。就这么简单。”
我问他，后一句话怎么理解。他说，正在考虑以后出现在公众视野时，不再提自己是李毅吧吧主。“你感觉委屈你了，那不好意思，我也不帮你了，你就回到你以前的样子。”
他觉得自己已经具备足够的影响力，重新打造一个规模不亚于李毅吧的贴吧，在那里，都是他有能力掌控的人。
“既然有些人我教育不了，那我就去教育我能教育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