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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还没醒过来，母亲握着外婆干瘦的手轻轻啜泣着。已经两个昼夜了，外婆瘦小的身体平静地躺在病床上，就像一支将要燃尽的蜡烛等待熄灭后的一丝白烟了。
黑暗退去了，窗外升起了熹微的晨光，清脆而凄凉的鸟叫声从天空传来：卜乖咕咕﹑卜乖咕咕！似乎从冥冥的天际来呼唤着外婆的魂灵。
“老太醒了！老太醒了！”七岁的女儿在病床边尖声叫着，大家的眼睛立时亮了起来，惊奇地发现外婆已睁大眼睛侧头望着窗外，右手举起，食指指着窗外，顺着由远而近的鸟叫声缓缓向里移动。在母亲和舅舅的呼唤声里，看着神奇地醒过来的外婆，我的脑海浮现出一幅幅清晰的图景。
我七岁那年的一天清晨，外婆划着船接我到她家镇上读书。晨曦里，牛奶般的浓雾弥漫在水乡田野里，两岸散发着豌豆花的清香。整个江南水乡像沐在童话世界里。我坐在船舱里，外婆奋力划着双桨，小船轻快地在雾里穿行。突然，传来鸟的叫声：卜乖咕咕﹑卜乖咕咕！声音婉转而激越，从遥远的天际里，从茫茫的雾色里，像天使的声音，由远而近……
“外婆，这是什么鸟呀，叫得这么好听？”外婆笑了，擦着额角上的汗：“外婆给你讲个‘不怪哥哥’的故事吧。”
从前，有哥哥和妹妹两个，爹妈死得早，哥哥带着年幼的妹妹过日子。妹妹虽小，却很懂事，帮着哥哥放牛﹑打草，哥哥非常疼爱自己的妹妹。后来，他们长大了，哥哥为妹妹娶了嫂子，没想到嫂子有蛇一样的心肠，歹毒的嫂子趁哥哥不在家，把妹妹骗到河边推到河里淹死了。哥哥回来不见了妹妹，沿着河边哭喊着妹妹的名字，哭啊，喊啊，嗓子都喊哑了，眼泪都哭干了，也没见到妹妹的踪影。哥哥的悲伤感动了河神，河神就让妹妹的灵魂化成了一只鸟，飞上了天空，绕着哥哥不停地叫着：不怪哥哥，不怪哥哥……
小船慢了下来，外婆撩起衣角擦去脸上的泪水，幼小的我早已泪水涟涟了，在晶莹的泪光里，我看到外婆的身影是那么的亲切，那么的完美。
以后，天不亮，在卜乖咕咕的叫声里，外婆就起床了：“扬子哎，快起来上早学。”然后就驾着她的小船消失在满天霞光里。后来听母亲说在外公被打成右派以及文革时期被劳动改造的岁月里，外婆和她的这只小船撑起了这个家，承载了母亲和舅舅们的成长历程。
月亮下面，忙碌了一天的外婆也平静下来，她坐在竹椅上，我俯在她的膝上，在如水的月色里，在虫鸣和蛙声里，听她讲一个个动人的故事，《大灰狼和小白兔》呀，《孙猴子闹天宫》呀……她似乎有无穷无尽的故事，我是伴着外婆的故事长大的，直到她驾着小船送我去城里读书的那一天。
如今，女儿刚满七岁，外婆已是满头银丝了。假期里，母亲划着外婆的那只小船，把女儿接到外婆的身边，这隔了两代的祖孙已有了很深的感情。女儿也像她的外婆和她的母亲一样听了老太许多美丽的故事，但却没有她的外婆和母亲这般幸运了。
“老太又睡着了。”女儿的童音里带着哽咽。我的思绪也收了回来，含着泪水靠近了外婆。窗外的一缕风飘了进来，吻起了外婆的几丝银发，她是那样的宁静，这个智慧而勤劳﹑善良且坚强的辛劳一生的水乡女人，我生命中的外婆，就这样走了吗？我不能自已。
天外又传来卜乖咕咕的叫声，凄美而动听，可这神奇的鸟儿再也没有唤醒亲爱的外婆，在亲人的泪光和呼唤里，外婆一脸的安详，静静地去了。
请脱下你的高跟鞋
深夜两点半，楼上的高跟鞋又响起。节奏比一点十分缓慢些。在这一小时二十分钟里我洗了澡，在洗脸时我没有闭眼，虽然这有点难度，因为我怕睁开眼后旁边突然多了个人或什么。后来浏览了英特尔上的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与共产主义的区别，在浏览到意识流文体的基本特征时，高跟鞋声又一次响起。之前我曾怀疑我的第一感觉，可能是平底鞋呢？但后来的日子里我肯定了我的第一感觉，因为经过一次又一次的历练我准确地判断出了细微的前脚先落地然后高后跟撞击水泥地的声响。
上个月13号的深夜第一次响起高跟鞋，几点钟没有记下，以为是偶然。那个女人应该是才搬来的，深夜才归应该是加班的缘故。但是下班到家怎么不脱鞋？而且有时候又很急促地出去，过会儿又回来？应该是去迎接她的丈夫或孩子。
此刻我否定了自己的猜测,因为她再次回来后并没有多出其他的脚步声。此刻的高跟鞋声又缓慢了许多，好像在踱步。我突然想那个女人的眼神應该是凄美的。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这样认为。总之那个女人应该长得标致，应该还有点风情，否则怎么每次都穿着高跟鞋。又好像高跟鞋跟风情没有确切的关联，但我脑海里已顽固地刻画出那个女人以及她穿着高跟鞋走路时的风情。我眼前开始浮现出一个眼神凄美神情优雅的女人，纤长的手指夹着一根烟，偶尔抽一口，鲜亮的嘴唇吐出美丽的烟圈。她踱到窗前眺望远方，是在思念亲人还是情人？
随着高跟鞋声又变得急促起来，我对女人的优雅产生了疑问。优雅的女人一定懂得在深夜脱鞋，光着脚走在地上会更优雅。可是她的急促是为什么？是白天忙工作深夜才有时间收拾家务？我刚想了个她做家务的样子的开头，脚步声戛然而止。
我的神经松了些。在46分钟后，在我的手按到台灯按钮时，高跟鞋声又响起。我全身的皮一下收紧，我准备关灯的手颤抖了一下，导致灯没关掉。此刻的声音不似刚才那样清脆，有点沉重，换了音调也换了节奏。这次我始终猜不透她的意思。伴随着她的高跟鞋声，隔壁传来敲墙壁的咚咚声，不对，不是隔壁，应该是隔壁的隔壁。卫生间里的水龙头响起嘀嗒嘀嗒的水声，我知道我是关了的，我眼睛的余光处有一个头颅探望着我，忽而水声哗啦哗啦很响，我扭头望去，是书柜里横放的一本书。我的鼻子好痒，我赶紧捏住，我怕我的喷嚏声在此刻会显得很突兀。看到映照在墙上的我头颅的影子在摇晃，我的头在摇晃，墙上的壁画也跟着摇晃起来，鞋声、墙壁声、水声……咚咚咚哗啦啦……我赶紧用两手抱紧头，不让我的头摇晃到掉下来。
在我要崩溃时，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台灯把我的影子映照在黄色的窗帘上，硕大，恍惚间看我坐着抱紧头的姿势有点怪异。眼前突然闪过白天不经意间看到的一个电视画面：一个诡异惨白的女人的脸。我再次起来检查阳台的门有没有关好，我知道我住的楼层已经够高，我也搞不清自己是担心外面掉下来个什么还是房间里跑出去个什么。
我又想去客厅检查门有没有关好，可深夜打开客厅的灯会不会太亮了以致暴露出自己？我想闭上眼睡觉，可不知楼上的高跟鞋声什么时候会再次响起。我躺着，耳朵像兔子一样竖着，我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有条不紊——怦怦，怦怦……
天亮了，我踉跄出门。眼前飘着人影，耳边声音嘈杂。我心里大声喊：到底谁是你？到底你是谁？请脱下你的高跟鞋！每个看到我的人都避让着我，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
黑暗退去了，窗外升起了熹微的晨光，清脆而凄凉的鸟叫声从天空传来：卜乖咕咕﹑卜乖咕咕！似乎从冥冥的天际来呼唤着外婆的魂灵。
“老太醒了！老太醒了！”七岁的女儿在病床边尖声叫着，大家的眼睛立时亮了起来，惊奇地发现外婆已睁大眼睛侧头望着窗外，右手举起，食指指着窗外，顺着由远而近的鸟叫声缓缓向里移动。在母亲和舅舅的呼唤声里，看着神奇地醒过来的外婆，我的脑海浮现出一幅幅清晰的图景。
我七岁那年的一天清晨，外婆划着船接我到她家镇上读书。晨曦里，牛奶般的浓雾弥漫在水乡田野里，两岸散发着豌豆花的清香。整个江南水乡像沐在童话世界里。我坐在船舱里，外婆奋力划着双桨，小船轻快地在雾里穿行。突然，传来鸟的叫声：卜乖咕咕﹑卜乖咕咕！声音婉转而激越，从遥远的天际里，从茫茫的雾色里，像天使的声音，由远而近……
“外婆，这是什么鸟呀，叫得这么好听？”外婆笑了，擦着额角上的汗：“外婆给你讲个‘不怪哥哥’的故事吧。”
从前，有哥哥和妹妹两个，爹妈死得早，哥哥带着年幼的妹妹过日子。妹妹虽小，却很懂事，帮着哥哥放牛﹑打草，哥哥非常疼爱自己的妹妹。后来，他们长大了，哥哥为妹妹娶了嫂子，没想到嫂子有蛇一样的心肠，歹毒的嫂子趁哥哥不在家，把妹妹骗到河边推到河里淹死了。哥哥回来不见了妹妹，沿着河边哭喊着妹妹的名字，哭啊，喊啊，嗓子都喊哑了，眼泪都哭干了，也没见到妹妹的踪影。哥哥的悲伤感动了河神，河神就让妹妹的灵魂化成了一只鸟，飞上了天空，绕着哥哥不停地叫着：不怪哥哥，不怪哥哥……
小船慢了下来，外婆撩起衣角擦去脸上的泪水，幼小的我早已泪水涟涟了，在晶莹的泪光里，我看到外婆的身影是那么的亲切，那么的完美。
以后，天不亮，在卜乖咕咕的叫声里，外婆就起床了：“扬子哎，快起来上早学。”然后就驾着她的小船消失在满天霞光里。后来听母亲说在外公被打成右派以及文革时期被劳动改造的岁月里，外婆和她的这只小船撑起了这个家，承载了母亲和舅舅们的成长历程。
月亮下面，忙碌了一天的外婆也平静下来，她坐在竹椅上，我俯在她的膝上，在如水的月色里，在虫鸣和蛙声里，听她讲一个个动人的故事，《大灰狼和小白兔》呀，《孙猴子闹天宫》呀……她似乎有无穷无尽的故事，我是伴着外婆的故事长大的，直到她驾着小船送我去城里读书的那一天。
如今，女儿刚满七岁，外婆已是满头银丝了。假期里，母亲划着外婆的那只小船，把女儿接到外婆的身边，这隔了两代的祖孙已有了很深的感情。女儿也像她的外婆和她的母亲一样听了老太许多美丽的故事，但却没有她的外婆和母亲这般幸运了。
“老太又睡着了。”女儿的童音里带着哽咽。我的思绪也收了回来，含着泪水靠近了外婆。窗外的一缕风飘了进来，吻起了外婆的几丝银发，她是那样的宁静，这个智慧而勤劳﹑善良且坚强的辛劳一生的水乡女人，我生命中的外婆，就这样走了吗？我不能自已。
天外又传来卜乖咕咕的叫声，凄美而动听，可这神奇的鸟儿再也没有唤醒亲爱的外婆，在亲人的泪光和呼唤里，外婆一脸的安详，静静地去了。
请脱下你的高跟鞋
深夜两点半，楼上的高跟鞋又响起。节奏比一点十分缓慢些。在这一小时二十分钟里我洗了澡，在洗脸时我没有闭眼，虽然这有点难度，因为我怕睁开眼后旁边突然多了个人或什么。后来浏览了英特尔上的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与共产主义的区别，在浏览到意识流文体的基本特征时，高跟鞋声又一次响起。之前我曾怀疑我的第一感觉，可能是平底鞋呢？但后来的日子里我肯定了我的第一感觉，因为经过一次又一次的历练我准确地判断出了细微的前脚先落地然后高后跟撞击水泥地的声响。
上个月13号的深夜第一次响起高跟鞋，几点钟没有记下，以为是偶然。那个女人应该是才搬来的，深夜才归应该是加班的缘故。但是下班到家怎么不脱鞋？而且有时候又很急促地出去，过会儿又回来？应该是去迎接她的丈夫或孩子。
此刻我否定了自己的猜测,因为她再次回来后并没有多出其他的脚步声。此刻的高跟鞋声又缓慢了许多，好像在踱步。我突然想那个女人的眼神應该是凄美的。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这样认为。总之那个女人应该长得标致，应该还有点风情，否则怎么每次都穿着高跟鞋。又好像高跟鞋跟风情没有确切的关联，但我脑海里已顽固地刻画出那个女人以及她穿着高跟鞋走路时的风情。我眼前开始浮现出一个眼神凄美神情优雅的女人，纤长的手指夹着一根烟，偶尔抽一口，鲜亮的嘴唇吐出美丽的烟圈。她踱到窗前眺望远方，是在思念亲人还是情人？
随着高跟鞋声又变得急促起来，我对女人的优雅产生了疑问。优雅的女人一定懂得在深夜脱鞋，光着脚走在地上会更优雅。可是她的急促是为什么？是白天忙工作深夜才有时间收拾家务？我刚想了个她做家务的样子的开头，脚步声戛然而止。
我的神经松了些。在46分钟后，在我的手按到台灯按钮时，高跟鞋声又响起。我全身的皮一下收紧，我准备关灯的手颤抖了一下，导致灯没关掉。此刻的声音不似刚才那样清脆，有点沉重，换了音调也换了节奏。这次我始终猜不透她的意思。伴随着她的高跟鞋声，隔壁传来敲墙壁的咚咚声，不对，不是隔壁，应该是隔壁的隔壁。卫生间里的水龙头响起嘀嗒嘀嗒的水声，我知道我是关了的，我眼睛的余光处有一个头颅探望着我，忽而水声哗啦哗啦很响，我扭头望去，是书柜里横放的一本书。我的鼻子好痒，我赶紧捏住，我怕我的喷嚏声在此刻会显得很突兀。看到映照在墙上的我头颅的影子在摇晃，我的头在摇晃，墙上的壁画也跟着摇晃起来，鞋声、墙壁声、水声……咚咚咚哗啦啦……我赶紧用两手抱紧头，不让我的头摇晃到掉下来。
在我要崩溃时，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台灯把我的影子映照在黄色的窗帘上，硕大，恍惚间看我坐着抱紧头的姿势有点怪异。眼前突然闪过白天不经意间看到的一个电视画面：一个诡异惨白的女人的脸。我再次起来检查阳台的门有没有关好，我知道我住的楼层已经够高，我也搞不清自己是担心外面掉下来个什么还是房间里跑出去个什么。
我又想去客厅检查门有没有关好，可深夜打开客厅的灯会不会太亮了以致暴露出自己？我想闭上眼睡觉，可不知楼上的高跟鞋声什么时候会再次响起。我躺着，耳朵像兔子一样竖着，我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有条不紊——怦怦，怦怦……
天亮了，我踉跄出门。眼前飘着人影，耳边声音嘈杂。我心里大声喊：到底谁是你？到底你是谁？请脱下你的高跟鞋！每个看到我的人都避让着我，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