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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8月5日,无锡界泾桥弄,两位年近百岁的老邻居,眼花耳背,贴近对方耳朵聊天。
“侬不能这个样子侬晓得伐?”上海老弄堂里的老张又和人吵了起来,“你不能不通知一声就断别人家的电啊!你走你走,不要你修了!”老张激动,要把电工推出大门。众人来劝,住底楼的老奶奶一句话打住争吵:“斌斌,你不要这样。”
“斌斌”是老张的小名,在邻居眼里,这个年逾花甲的倔强老人依然是小时候的模样。最后电工向老张道歉,出门时忍不住低声抱怨“停的是楼道里的电又不是你家的电”。老张耳朵极好,听见这话又气愤大叫:“谁说楼道不是我家!”那背影急急出了门。
此话不假,楼道的电费是算在老张的账单上的。因老张拥有这栋老房子里的几乎一半的房间,顶层的阁楼,3 楼的朝南大房,2 楼的亭子间,还有自己住的一小间朝北房间。老房子楼道高而窄,每层都有大窗户采光,但是却因家家户户都有房间里装不下的东西,密密麻麻地堆满了楼道中可以利用的空间,楼道的灯即使白天也不能停。这满溢的生活,将阳光蚕食瓜分。这房子是老张的宝贝。他在塑料厂干了一辈子,也在这里住了一辈子,连小学同班同学也都还住在附近。现在却独身一人,将最好的房子都租给年轻人,自己住在最小的单间里,和其他4 位房客合用一个卫生间。每天的正事就是检查房子各个角落,每天擦7 扇窗户3 层楼梯都不嫌累。近期政府大修房屋工程让他更是焕发青春,跟在工人身后俨如监工。
同样住在弄堂里的老董也极为用心地拾掇着他的房子,但是相比老张,他更多出于无奈。上世纪90 年代,作为知青的他回到上海。带着从新疆一道而来的妻子,住进分配给他的这20 多平方米的老房子。如今儿子已大学毕业,一家三口仍然相依于此。餐桌腿上被装上了小轮儿,便于推移节省空间。房间仅能摆下一张床,夫妻两人睡,床头拉个碎花帘子,帘子里是换衣间和一个供女士小解用的痰盂。到了晚上,儿子要担个梯子,移开餐桌,从墙边爬到天花板下隔出来的如火车上铺的夹层里休息。“还好,弄堂房子层高都很高的。”儿子从来笑对所有人的疑问。谈起政府修缮老房子一事,老董摆摆手,说:“我现在等的是政府动迁。”
历史通过人类感情被记录下来,而建筑承载了很大部分的感情。吴侬细语,江南水乡,自古以来都是居民旺盛之地。无论如何时过境迁,无论是从高楼矗立还是老弄深堂里走出来的人们,都怀着旧时的记忆,向前迈开了脚。但有时候,人们又抛下记忆走得太远。
在人口千百万的城市里,有时候我们眼中不见一人。甚至于,我们观察他人的主要方式变成了各种数码屏幕,而对身旁挤着的几百人视而不见。阿兰·德·波顿曾这样形容现代生活中我们与他人相遇的场景:“通常,我们与他人相见在通勤的轨道交通车厢里,在摩肩接踵的人行道上,在机场人群聚集的大厅内。这些公共空间加在一起,投射出一个我身渺小无足轻重的画面,会让我们自惭形秽,很难再有能耐去坚信,每个人必然都是血肉丰满、个性独具的万物灵长。”
然而摄影师陈亮发现,老弄堂简直是对现代生活的反叛,只要投身其中,着眼在具体的人身上,一切诅咒可破。他花了7 年时间,在江南水乡的老弄堂里,带着镜头与这里的居民亲近,来寻找被现代生活挤压殆尽的亲切过往。邻里乡亲,弄堂人生,这些画面成功将他和他所遇到的每一个人汇入宽阔的人性海洋。
2010年5月20日,无锡丽新工房,丈夫帮妻子洗头。遛鸟、捡菜、洗衣服……傍晚,居民各种生活在弄堂这种公共空间里进行着。
2010年6月1日,无锡后界泾桥弄,儿童节当天几位小朋友约好在弄堂里打乒乓球。洗衣水泥台当乒乓球桌,砖头当网,拉开战斗的销烟。
2013年2月12日,桐乡濮院花园街,张贵忠,8 4岁,退休老干部。现一人独居。
2014年9月28日,无锡丽新路三弄,居民忙着搬家。丽新路4条老弄堂紧急拆迁,10月8日前居民全部搬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