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感言：之前收拾东西，翻到夹在书里的一张电影票，上边字迹已经褪色、变浅了，依稀能看清地址是老城区的一家旧影院。回想起当时情形，礼堂式的老建筑和新上映的电影结合在一块，让人有种穿越时光的错觉，然后就写了这样一个新旧時光交替的故事。
　　01
　　林真一看着街对面的老旧剧场，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这个剧场着实有些年头了，两米宽的朴素木门上缠着一闪一闪的小彩灯，发出廉价又朦胧的红色、蓝色、橙色的光点。林真一小时候经常跑到这里看电影，那时候剧场刚刚从戏楼蜕变成影院，偌大的演播厅里有数十排红色座椅，观众往往不多，所以可以不按座位号随便坐。
　　如今林真一几乎日日从这门前经过，却很久没有进去过了。至于眼下，破败了好些年的老旧剧场在今晚迎来了高光时刻——小歌手边煦要在这里办生日演唱会。
　　小是指他年龄小，不过才二十出头，先前从歌手选拔节目脱颖而出，而今已经独立创作出不少传唱度极高的歌曲，提起他，人人都要夸一句前途不可限量。
　　林真一余光看到绿灯闪烁，下意识往前走，等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对街了。
　　剧场门口人潮涌动，她抽出口袋里的生日演唱会门票，不着边际地想，不知道这一张票能卖多少钱？
　　天色一点点儿地暗下来，在门口排队的人陆陆续续进场，林真一站在原地数着门上小彩灯的闪烁次数，盯得久了，眼前的光景都朦胧起来。算了，她悻悻地转身往回走。跟四五个小姑娘擦肩而过时，她听到有个声音委委屈屈地说：“我今天就是蹲在门口，也要听完全场。嘤嘤嘤，为什么没有抽中我？我明明是边煦铁粉。”
　　“我连要送他的信都写好了。”
　　林真一停步，仓促地伸手拉住戴着兔耳朵发夹的那个女孩，从兜里掏出那张门票，问：“你要吗？给你。”
　　兔耳朵女孩看看门票又看看她，谨慎地问：“多少钱？”
　　“你很喜欢边煦吗？”林真一追问。
　　对方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她笑了笑，说：“送你了。”
　　反正她也不准备进去。
　　然后呢，该回去了。剧场离她家很近，步行只要十几分钟。林真一前天收到门票之后，就将今日需做的事提前完成，所以才就造成眼下无所事事。但或许这只是她给自己找的不必急着回去的借口。
　　她从街头晃荡到巷尾，沿着岔路前行，绕了一圈，又从路的另一边又回到了剧场门前。霓虹灯熄灭，演唱会已经散场，门前还徘徊着一小撮滞留的粉丝。
　　林真一站了一会儿，然后继续直行，右转，穿过两条巷子，抬头，看到她家楼下站着一道身影。
　　天一黑，巷子里就安静了下来，所以她的脚步声顿住的同时，那道身影就看了过来。口罩遮住了他大半张脸，纤瘦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
　　像玩游戏突然被定住的两个木头人，隔着几步之遥对视，谁都没开口。
　　直到从巷口传来人声：“我真的看到边煦往这边来了。我一路追着他过来的，怎么会看错？”
　　灯下的影子眨眼间冲到身前，拉着她奔至楼下，用薄薄的门禁卡刷开大门，然后带着她躲到二楼转角，动作很快，头顶的声控灯也一同熄灭，仿佛从始至终楼下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凌乱的脚步声伴着几句抱怨巷子太绕的话钻进耳朵，林真一一动不动地靠着墙，等声响消失，她仰起头，问：“她们是不是走了？”
　　边煦挨着她，月光从窗外落到他身上，他注视她的目光被她撞了个正着，于是他借着探身的动作，假装查看楼下的情况。
　　“应该是走了。”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头顶的声控灯，“你刚下课吗？”
　　“嗯。”林真一垂眸，“最近课多。”
　　楼上似有人出来扔垃圾，楼梯转角处漏下来一束光，林真一在灯光大亮前猛地转过身。“有点儿累了，我先回了。”她沿着台阶往上，走了三两步后停下，头也没回地问，“你为什么要选这个老旧剧场？”
　　二十出头的少年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口是心非，他直白地说：“因为想在人群中看到你。”
　　“可你知道，我不会去的。”
　　楼上传来大门关上的声响，二楼转角很快又陷入黑暗，边煦舔了一下唇，梦呓似的轻声道：“是啊，我知道，但是我想见你。”
　　02
　　边煦和林真一是青梅竹马。
　　自打林真一有记忆以来，两人就没有一天不吵架。大到边煦抢她零食、给她起外号的仇，小到他笑她念错音、衣领上粘米粒的怨，反正一言不合就要开战。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林真一每年都有八百次想扛起长刀霍霍向他挥。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他们上了高中，原先的空闲时间被功课占满才有所好转。
　　林真一学业不精，外加拖延症，课间大家扎堆儿说八卦时，她几乎都在赶作业。听到班里的女生议论边煦如何好看，如何厉害，她恨不得跳起来反驳：他哪里好看了？那人眼睛一眯，准没有好事！他成绩不错，人还有礼貌？真该让你们见见他跟我吵架时的无耻模样。
　　林真一边写边作业一边暗自吐槽，她飞速收尾时，班里突然安静下来。
　　她好奇地抬头，看到边煦站在门口冲她招手：“林真一，过来。”
　　准没好事。她不情不愿地走过去，听到他问：“你的作业本掺到我书本里了，你没发现吗？”
　　因为林爸爸也是高中老师，所以一般放学后，边煦会在她家写完作业再上楼。她自然是不愿意的，但小时候抗议无效，如今成绩一般，更是人微言轻，这个传统就延续到了现在。
　　林真一低头，发现他手里拿的确实是她的数学本。她喜滋滋地接过，片刻后笑容忽然僵住。等等，她刚刚赶工的是什么作业来着？
　　哦，也是数学。
　　她瞬间瞪大眼睛，问：“你既然早发现了，怎么不给我送过来？害我白忙活一个课间！”
　　“哦，你刚刚是在赶作业吗？”边煦装模作样地惋惜了一秒，“写了不记得等于白写，我也是为你好。” 　　林真一闻言大怒，抬脚狠狠地踩了他一下，看到他白鞋面上的黑脚印才觉得舒坦了一些。不料，她一转身就顿住——班里原本扎堆儿八卦的女生齐齐地看着她。她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犯了众怒，正准备争辩，就看到她们意犹未尽地收回目光，还说：“邊煦近看好像更好看。”
　　“想得还周到。”有人附和。
　　林真一握紧拳头，这日子没法过了。
　　时间眨眼而过，两人依旧见缝插针地吵架。文理分班前，林真一试探地问边煦：“你选文还是选理？”
　　边煦说：“选文。”
　　林真一不屑地哼了一声。他理科成绩比较好，分明是知道她询问的用意才故意诓她，那她也要吓吓他。
　　“我选理科。”
　　分班那天，她溜达一圈回教室，意外地看到在窗边收拾课桌的边煦。四目相对，他冲她挑挑眉，仿佛在说：“你抄我答案？”
　　怎么会这样？！早知道，她咬咬牙也可以选理科的。总感觉自己上当了的林真一像霜打的茄子。有边煦盯着，以后上课睡觉、偷懒抄作业这种事基本跟她无缘了。
　　炎热的夏日像她正经历的这场噩梦一样，迟迟没有结束。
　　林真一每到下午总把校服裤腿挽得老高，边煦笑她是随时准备下田插秧，气得林真一每次都要揍他一拳才解气。
　　某天课间，她照旧挽着两条裤腿去接水，突然遭到袭击，裤腿被淋湿半边，湿答答地贴在腿上。她以为是谁不小心，抬眼却看到洗手池旁一个男生正捧着水很欠揍地朝她笑，他的两个同伴也看好戏似的看着她。
　　“会道歉吗？”她咬着牙问对方。
　　“对不起啊。”男生笑嘻嘻地提议，“要不我请你吃雪糕？”
　　林真一正打算回击，手里的水杯突然被人一把抢过，紧接着“哗啦”一声，杯中的水泼了男生满脸。
　　林真一唰地扭头，发现泼水的居然是边煦。
　　他细长的眼里满是轻视：“抱歉啊，手滑。”那神态好似在说：不服来战。
　　两人沿走廊回教室，林真一问：“你是不是早就看他们不顺眼？”
　　她一副“别以为我今天才认识你”的表情，边煦漫不经心地嗤笑一声，垂眸看到她湿漉漉的裤腿，想起偶然听到的议论，皱眉问：“有这么热吗？”
　　林真一白眼飞上天：“怎么没有？！教室里的风扇连瞌睡都吹不走，下午热乎乎的风糊人一脸，简直生不如死。”
　　边煦被她的表情逗笑，似乎忘了要跟她作对，只说：“别理他们。”
　　其实在林真一看来，泼水、揪辫子、在女同学背后贴小纸条都只是幼稚拙劣的小把戏，还没有跟他吵架吃力。但向来争锋相对的刀突然变成软绵绵的笑，她的回击也开始变得束手束脚。
　　于是，林真一转了转眼珠，双手在头顶朝他比个了心：“知道啦，边煦哥哥。”
　　边煦瞬间将跟她的横向距离拉至两米，一副“你别是中了什么邪”的样子。
　　林真一哈哈笑出声。就是这样，他们吵闹惯了，一旦触到对方的柔软都要怀疑是不是要使诈。
　　过了两日，林真一才知道边煦为什么会出手。他们这个年龄对审美有了初步认知，于是有同学在推选班花人选时，目光不只放在了女同学的外貌上。
　　林真一听闻，嫌弃地“咦”了一声，顺势抖落裤腿盖至脚面。
　　突然，一纸团精准地砸到她的头，她没好气地转身，瞪着边煦用口型道：“干吗？”
　　他笑着朝她勾勾手。
　　林真一杀气腾腾地走过去，正准备凶他，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只可爱的手持风扇。她的表情僵住，愣愣地看着他，只听到他说：“不用理会他们说什么，是他们的错。”
　　哦，他早听到了关于她什么腿什么腰的乱七八糟的评论，却没有要求她改变，只是给她买了风扇。
　　以往林爸爸夸边煦聪明懂事，她都只当他戴着班主任看尖子生的滤镜。班里同学说他好看，她都觉得她们受到了蒙骗，但这一刻，她突然觉得，竹马细看确实很顺眼。
　　林真一吹着徐徐凉风，殷勤地叫道：“边煦哥哥……”
　　“正常点儿！”狗腿儿行为被他粗暴打断，额外赠送一对绯红耳朵尖。
　　可林真一没发现，她正在为可以兵不血刃气到他而洋洋得意。发现作业忘了写，她噔噔噔跑上楼，敲门喊道：“亲爱的竹马，边煦哥哥，英语作业借我看看好吗？”
　　边煦一边嫌弃得嘴角抽搐，一边找出作业本扔给了她。
　　隔了两日，她想起来，又专程跑上楼气他：“边煦哥哥，你的新车借我兜兜风好吗？”
　　少年作势要关上房门，不料她突然揪住他衣角不撒手，他只好假装冷酷道：“我们还是打一架吧。”眼底却有笑意温柔。
　　03
　　林真一醒来时，窗外已天光大亮。
　　她茫然地盯了天花板好一会儿才起身走到窗前。后半夜好像下过一场雨，梦里湿漉漉的，楼下蔷薇花瓣也落了满地。
　　多思伤神，去实习则是费力，一整天她都在为了项目的事跑前跑后，到了晚上大脑累得几乎罢工，以至于在公司楼下遇到边煦时，思绪混沌地问了句：“你是在等我吗？顺便采访一下，公众人物戴着口罩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没被认出来，是沮丧多还是窃喜多？”
　　“是巧合。能被你认出来就很好。”边煦踱步到她身旁，眼睛里满含笑意。这边是CBD中心，他过来谈合作，散场后想随意走走，结果没走多远就意外看到了她。她看起来有些疲倦，眼里的冷漠淡去，像过去每次考完试一样。用她的话说，就是调动了所有脑细胞后出现的呆滞现象。
　　他决定乘人之危，于是问她：“想吃什么？”
　　“你定。”林真一下意识回答。
　　公司附近的餐厅厢里，大大小小的餐盘铺了满满一桌，火锅咕噜咕噜地沸腾着，隔着腾腾热气，边煦问她：“最近有没有什么开心的事？”
　　跟昨夜梦中人做梦中事。林真一将竹荪盛到碗里，想了想说：“上周旁听了几节古建筑史，觉得很有趣;月初来到喜欢的公司实习，虽然很累，但学到了很多;中午去了一家很好吃的餐厅，没有排队;还有，这个火锅还挺好吃的。” 　　边煦笑：“今天还有什么想做的？”
　　她托着下巴道：“想喝杯奶茶。”
　　边煦有些无奈：“从小到大，每次我这么问，听到的都是吃的，榴莲千层、抹茶泡芙、加酸笋的螺蛳粉……”
　　林真一“扑哧”笑出声，想起他们以前在客厅吃螺蛳粉，开门散味道导致一整栋楼里全是酸笋的臭味，两人因此没少受歧视。她仍想为自己挽尊：“少污蔑我，我也说过想去图书馆，想去看演唱会好吗！”
　　“是吗？”他挑眉道，“没关系，反正怎样我都陪你。”
　　她闻言一怔，手顿在锅边，被翻涌的热气烫了一下。
　　脑细胞罢工很快就被吃饱后难以思考的情况取代，林真一瘫在座位上迟迟不想动，边煦一直看着她笑：“能走吗？要不要我找个推车拉着你？”
　　林真一一边说着“也不是不行”，一边想象着那个场景，到底还是站了起来。
　　走出店门后，他带着她往旁边的小路上走。距路口十余米处停着一辆车，似是在专门等他：“带你去个地方。朋友刚好在附近，顺带捎我们一程。”
　　临上车前，他又嘱咐：“他是我同学，也是我签约公司老板的儿子，他有点儿话痨，你不用理会。”
　　然后两人一前一后坐下，边煦和他同学在前排不着边际地聊着天，偶尔回头看她一眼，或是问她两句。他们应该是很好的朋友，边煦状态放松，不像在她面前，一边费尽心力寻找话题，一边还要装出随意的样子。
　　林真一看着前窗倒影的模糊轮廓，心想，跟她找话题确实很难为人。说以前的事太过乏味，还容易踩到雷，但他们又没有往后，所以在饭桌上，边煦只能问问她近况。
　　不多时，车子停在路边，见林真一扭头看外面，边煦戴上口罩解释说：“我刚订了奶茶。”
　　“啊？”她满脸诧异，“我去拿吧。”
　　“没事，就一会儿。”
　　隔着车窗，她看到边煦走到店前，再迈一步就会站到灯火通明处，她正替他紧张，突然听到前排的人问：“你是在A大念书吗？”
　　她一愣：“是啊。”
　　“他时常路过，是去见你的吧？”
　　她看着探身看向后排的男生，他表情轻松，甚至满带笑意，但她敏锐地察觉出一丝不友好。她问：“你想说什么？”
　　他收敛了神色：“是我多事了，很抱歉，当我没说。”
　　她扭头看向窗外，在边煦去而复返前回答说：“我们很久没有见过了。”甚至昨晚，她也没有在灯下看清他的脸。
　　车门打开，边煦将一杯加奶盖的葡萄味奶茶递给她，前排的男生见状，笑问：“我不配吗？为什么没有我的？”
　　边煦白了他一眼：“想喝自己买去。”
　　男生嗤笑一声，将车开进老城区，像报复似的，随便找了个破旧巷口将边煦赶了下来。
　　好在那日天朗气清，月亮又大又圆。
　　边煦发觉她落后几步后牵过她手腕，说：“里面有个很好看的地方，你一定喜欢。”
　　巷子深处，不起眼的木门被从里打开，林真一望过去，一时分不清这是个咖啡馆还是花店，不小的院子里到处都是花木，看着就赏心悦目。她在一棵绣球花前站定，边煦拽她的衣袖：“这边。”
　　往上是开阔的露台，老城区的屋檐高低错落地在眼前铺开，百米外的地标建筑用灯线勾勒出轮廓，月亮刚好落在檐角。
　　“好看吗？那天来这里拍摄，就想着要带你来看看。”
　　“好看。”林真一扭头，看着眉眼飞扬的少年，听到心里叹息一声，还真是心动。
　　04
　　她倏而想起几年前，边煦抱着吉他给她唱歌的样子。
　　天台日光西斜，少年被温柔的光线笼罩，歌声散漫动听，同当时的落日、晚风一起刻在她记忆深处。
　　那是她凭着一声“边煦哥哥”屡屡得逞后才终于迎来的倦怠期，她能端正态度听他说“你这里写得不对”，也能赖在他自行车后座去上学，两人的关系空前地和谐友爱。
　　她还没觉得乏味，他倒“不务正业”起来。
　　他选文科，在高二这个紧要关头突然学起音乐来，遭到了他远在天边的父母和班主任的一致反对，唯有林家父女不以为然。
　　林真一是幸灾乐祸，觉得他也有挨训的这天。林爸爸则觉得，边煦是个有主意的人，去做一件事之前一定深思熟虑过，他说他看好边煦。林真一头一次对林爸爸的眼光产生了怀疑，她觉得这分明是好学生在逆反心理下的叛逆行为。
　　为此，她特意向边煦旁敲侧击问过：“最近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吗？”
　　边煦一眼看穿了她疑似关心实则隐含雀跃的表情：“你想说什么？”
　　林真一搓了搓小手，提议：“既然你无心学业，再考试时要不要写我的名字，让我去竞争一下年纪第一？”
　　“过段时间吧。”他一口应下。
　　林真一双眼放光，追问：“那是什么时候？”
　　“过个三五年。”
　　看吧，他还是放不下学业。林真一惋惜地摇摇头：“你果然只是到了叛逆期。”
　　她一直以为他是一时兴起，直到某天，被他煞有介事地喊到天臺，意外地听到他的现场首秀，瞬间倒戈。只是，她分不清是当时的落日晚风迷人，还是他的歌声更动人。
　　过了两日，她才迟钝地感受到落差。以往两人成绩悬殊，她觉得不过是数字差异，总还有时间追上，吵归吵，闹归闹，她从没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距离。但如今，他们各自的人生航线似乎已经初露端倪，她叹了一口气：“我五音不全，看来咱们俩到大学就要分开了。”
　　有些事，她还没开窍，总说些似是而非的话。边煦看着她，意味深长地说：“那有什么难的？”
　　我们一直在一起不就好了？
　　可惜还没等到大学，他还没将当时想法告诉她，他们就已经分开。
　　因为林真一的倒戈，林爸爸开始明目张胆地支持边煦。他给边煦介绍了在音乐学院任教的好友，查完功课还时不时就喜欢的歌手和曲风跟边煦展开话题。 　　林真一偶尔不太认真地听几句，后来就发现林爸爸每每跟他聊完总是兴致高昂，闲暇还翻起了放置在书架高层多年未翻的琴谱。有一次，林真一踩着凳子翻阅书架最顶层的那排书，看到了夹在其中一本书里的照片。照片中，年轻的林爸爸穿着时髦，抱着吉他站在类似学校晚会的舞台上，眉眼还似少年模样。
　　她突然有些懂了林爸爸如今的心情，他在为人父前有自己的喜好，被搁置许久，再触碰时内心还有余热。
　　周六下午，她去逛唱片行，找到林爸爸很欣赏的几位歌手的唱片，看到她和边煦喜欢的也都顺带买下。正准备回家时，她突然收到边煦的信息，问：“你在哪儿？”
　　她报出地点，他又说：“我在这附近，你等我一下。”
　　附近？她四处张望，正准备给他发信息，余光忽然在同学扎堆儿的地方捕捉到了他的身影。她顿时有些生气，他居然不叫她？他旁边的女生又是谁？
　　边煦脱身后，看到她拎着的手提袋，先发制人道：“去买唱片了？怎么不叫我？”
　　林真一冷哼一声，没理他。
　　两人一前一后往家里走。半晌过后，边煦妥协了：“我给你写了一首歌，回头唱给你听。”
　　林真一扭头瞪他，不知道为什么，他轻描淡写的语气莫名让她联想到“给你写了一封情书”这种没羞没臊的话。她因为这种联想心跳怦然，正拼命抑制上翘的嘴角，忽然发现她家那边火势冲天。
　　四楼住户使用酒精不当，没有及时扑灭，致使火势向上蔓延，原本她家能幸免于难，但不知为何，林爸爸被困在楼上迟迟没有出现。
　　林真一后来只看到了桌上散落的曲谱，她正纳闷，突然发现边煦脸色一变。他匆忙出门时，练音准用的录音设备没有关，这些曲谱本应在他家被大火付之一炬，如今却完好无损地出现在这里，原因不言而喻。
　　听到声音的人大概以为他还在家，打开门却只看到铺了满地的曲谱，匆忙收好后，或是看到了什么以为他更珍视的东西，想帮他收好吧？
　　可旁人口中的“抱着一沓纸匆匆下楼”听起来像个笑话，林真一哭着将边煦推出家门， “都怪你”说了好多次，但什么都没能改变。她一连几日没有出门，边煦不得已，取出备用钥匙，刚打开门，她就将手边能抓到的东西都扔了过来，大叫着让他滚。
　　她从来都是，气极了也说不出什么恶毒的狠话，翻来覆去就那几个字。
　　他还是日日来，她渐渐没有什么东西可扔。某天，他放下餐食后，她脱力似的说：“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一别多年，再见就是老旧剧场边，海报上，他垂眸，神情索然。
　　05
　　老城区一到晚上就格外安静。
　　他们从屋顶上下来后，漫无目的地沿着纵横交错的巷子向前走。半途，林真一转身倒着走，两人面对面看着彼此。过了一会儿，她问：“你当初为什么突然要去学音乐？”
　　“起初是因为你。”他说。
　　那是很多年前的一个夏天，他们也像如今这样沿着老巷子乱逛，途中路过地铁口，看到在路边唱歌的人。当时天空青灰，风吹树影摇曳，她站着看了很久。
　　所以，一开始他只是想唱歌给她听，后来他们分开，他就将录音放到了音乐网站上，幻想着她某天可能会听到。偏偏无心插柳柳成荫，那首歌被他当时还不认识的大学同学听到，推荐给了他家公司的项目人。
　　“是这样啊。”林真一莫名想到，所以当初不顾一切将曲谱抱出来的人并没有被辜负，又或者他当时也看到了理想相关。
　　她眨眨眼，将泪意逼退，又问：“你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几个小时前，他問过类似的话，她又反过来询问一遍，好像这世界再没有下一个明天。
　　边煦想了想，说：“去一个你喜欢的地方吧。”
　　“我喜欢的？”林真一复述了一遍，然后了然地点点头。过了下个路口，她轻车熟路地带着他往前走，于是兜兜转转，两个人又回到了老旧剧场前。
　　昨日还勉强算光鲜亮丽的老旧剧场今日朴素又沉默地矗立在路口，且很快就恢复了放映功能。
　　最近流行重映老电影，林真一坐在熟悉的位子上，恍然觉得这些年不过大梦一场，醒来什么都没有变。她还惦记着写不完的作业，边煦也还在身边。
　　这部电影林真一不知看了多少遍，剧情几乎倒背如流，她预判着接下来的台词，半晌后眼皮一沉，头不受控似的一歪，随后沉沉睡去。
　　“困了？”耳畔似有人轻笑，“你怎么一写作业就犯困？”
　　她觉得这声音忒烦人，伸手挥了挥，好让他离远一点儿。不提防手被抓住。她有些气，又觉得有些吵，甫一睁眼，就发现边煦正垂眸看着她：“醒了？”
　　灯光朦胧，他眼中笑意正盛，她一时分不清是醒是梦，只鬼使神差地伸手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拉近，然后仰头吻了上去。
　　他们形影不离，每天吵吵闹闹的那些年，她没意识到什么是喜欢，后来隐隐约约有所察觉，还没待验证，他们又仓促分开。是重逢后，看着他眉眼的每一秒，她才敢肯定，却只敢借着睡意迷糊，不分黑白时袒露半分。
　　几个小时前，她跟边煦的同学在车上对话，她说出他们已经很久没见，发现他并不觉得意外后，她又问：“你知不知道，那天下午边煦为什么出去？”
　　“你想知道？”他反问。见她点头，他说，“你们同学拍了你在唱片行的照片，骗他说有人尾随你。他匆匆赶过去，发现他们在玩大冒险，输的人要想办法把通讯录第几位的人喊过来，他不幸中枪。”
　　林真一“哦”了一声，没再言语。
　　原来是这样。世事反复又环环相扣，她和他深陷其中，当时都没意识到哪一步是错，种种琐碎串连起来造成那样的结果，却又谁都难辞其咎。终究是天意弄人。
　　凌晨时分，林真一刚回到家，就接到了边煦的电话。
　　“怎么了？”她一边问，一边走到窗前。
　　他还站在楼下，看不清眉眼，高高的个子在路灯下投下很长一道影子，一派玉树临风的模样。
　　他说：“我前几天才知道，原来站在这条巷子里看不到商场那边的显示屏啊。”
　　“是啊，”她顺势望过去，灰色的屋顶重重挡住视线，“那边寸土寸金，楼都越盖越高啦。”
　　他的脚开始小范围移动：“签合约时，我特意确认过那边会放我的海报，可惜你居然没有看到。”
　　她笑了笑：“去学校的路上会经过呀。”
　　“好吧。”他像是得到了安慰，尾调轻快上扬，似心满意足。两人的呼吸落在彼此耳畔，良久后，他又开口，“对不起。”
　　她忽然沉默下来，怕一开口就露了陷。他如今再次道歉，不过是因为终于窥到了她的心意，却又清晰地知道，等天一亮，他们还会和过去几年一样，并且会持续这样。今日这似梦一场和年少时光一样，都再也回不去了。
　　风吹过时，他仰起头：“你别偷看了，我走啦。”
　　整栋楼就她家还亮着灯，她拉开窗帘，将自己暴露在他眼前，然后冲他挥了挥手。
　　去年，微信新出了“拍一拍”功能。
　　某天，边煦莫名被好友拉到一个群里，他正准备退出，忽然在群成员里看到了眼熟的头像，是林真一曾用过的。他点开那个头像看资料，不小心多点了一下，于是聊天界面出现了一行黑色的小字：边煦拍了拍你的小脑袋说真喜欢你。
　　就假装是她吧。
　　（编辑：白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