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王导,一套衣服解决财政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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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唐代诗人刘禹锡的这首怀古诗,令人感慨万千。诗中所描述的乌衣巷,是东晋王、谢两大家族的住所,其中王氏家族的代表人物,莫过于王导。
  让皇帝戒酒
  王导字茂弘,小名阿龙,14岁时,陈留(今河南省开封市陈留镇)高士张公见他相貌不凡,惊奇地对王导的堂兄王敦说:“此儿真是将相之貌!”
  长大后,王导承袭祖父王览的爵位,任东阁祭酒(古代学部官员),朝廷给他升了好几个官职,他都谢绝了。他与琅玡王司马睿关系很铁,西晋怀帝当政时,王导预感到天下将乱,便劝司马睿离开洛阳这个是非之地,回封国就任,自己则担任了司马睿的司马(主管军政的职务)。
  311年,匈奴攻入洛阳,晋怀帝在逃往长安的途中被俘,两年后被毒杀,西晋灭亡。王导抓住机会,劝司马睿在建康(今江苏省南京市)登基,建立起了东晋政权。
  司马睿即位后,以王导为丞相。那时许多北方的名士都流亡江南,看到新政权尚处草创阶段,没个头绪,十分失望。在西晋曾任州主薄的桓彝对好友说:“我因为中原多战乱,想到江南寻个安身立命之地,不料朝廷如此微弱,怎么办才好呢?”终日忧惧,闷闷不乐。后来,桓彝去看望王导,两人畅谈世事,出来之后,他面貌焕然一新,兴奋地对人说:“我见到了江南的‘管仲’,还有什么值得忧虑的呢?”
  来到江南的文人雅士,经常相邀到建康城外的新亭宴饮。有一次,几杯酒落肚,其中一人望着滚滚江水,感叹说:“风景倒还差不多,可举目有江河之异。”此话引得众人遥想当年中原盛况,一时纷纷落泪。王导看见了,站起来厉声说道:“大家正应该出力辅助王室,恢复中原,何至于相对哭泣呢!”大家赶忙收起眼泪,向他道歉。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新亭对泣”。
  精神萎靡的不仅是这些名士,司马睿有时也借酒浇愁,经常荒废政事。一次酒醒之后,王导严肃地劝他不要再喝了,司马睿请求再喝最后一次,喝完把酒杯翻过来往桌上一扣,从此戒了酒。他接受王导的4条建议:“接纳士人要谦虚,日常开销需节俭,为政要力求清静,南北之人应安抚。”在君臣的励精图治之下,江南很快得到了恢复和发展。
  王导的乐观,缘于他的政治远见,这使他“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始终保持了一份理性。正是在他的领导下,才开创了东晋王朝的新局面。晋元帝司马睿感慨地说:“你真是我的萧何啊!”
  光着膀子说吴语
  建立江南政权,王导居功至伟,司马睿心知肚明。在举行登基仪式之时,文武百官列队陪侍,已经当了元帝的司马睿请王导上来一同“升御床共坐”,共受百官朝拜。王导坚决推辞,元帝请了三四次,王导说:“如果太阳也和地下万物一样,那么老百姓该到哪里沐浴光辉呢?”元帝这才作罢,由此有了“王与马,共天下”之说。
  王导的地位无人可及,但他始终低调,事事退让。元帝曾封他为辅国将军,王导加以拒绝,他说:“爵位是国家的重器,不可以轻易赏赐,否则就会混杂天子与官吏之间的界限,导致混乱的先端。让尊卑雅俗有所区别,就从我王导开始吧!”元帝大为感动。
  在世人面前,王导也十分谦恭,不把地位作本钱,不拿权势当资本。为了搞好和江东士族的关系,他曾主动向当地名流陆玩请求联姻,没想到陆玩却很看不起他,说:“小地方长不出大松柏,香的草和臭的草不能放在一个容器里。我虽然不才,也绝对不会乱攀亲事。”王导听了不以为意,还是坚持与陆玩往来。
  一次,陆玩到王导家做客,王家用北方人爱吃的酪浆招待,陆玩觉得新鲜,吃得多了些,回去后闹起了肠胃炎。第二天,陆玩写信给王导说:“仆虽吴人,几为伧(音同苍)鬼。”“伧鬼”是南人对北人的蔑称,陆玩的话虽幽默,但也轻鄙。王导仅是一笑,不放在心上。
  不仅如此,王导还屈尊学起了江南吴语。一天,南方一位名士去拜访王导,时值盛暑,一进院子,就见堂堂的宰相正光着膀子,动作夸张地用肚皮在石棋盘上依来偎去地降温解暑,并自言自语地说:“何乃渹(音同庆)!”“何乃渹”是吴语,意思是“真凉快”。访问归来,立即有人打听:“王公这人怎么样?”名士回答:“也没有特别的地方,只听到他在讲吴语。”放下身段学说吴语的王导很快赢得了江南士族的心,他们成为支持司马氏政权的一支重要力量。
  俗话说:“地低成海,人低为王”,肯于低头的王导并没有失去威望,反而提升了他的人气,为他广泛地开展交际活动打开了方便之门,成为协调北方皇族、贵族与南方士族关系的中流砥柱。
  一举一动吸引人们目光
  东晋初期,国库空虚,财政常常入不敷出。王导身为宰相,不得不想法子弄钱。
  有一年,司马睿要搞点民生工程,财政部门汇报说,国库里的银子已经花光了,只剩下几千匹粗丝织的布,拿到市场上也没人买。王导很淡定,说:“你们去拿几匹布送到我家,我自有办法。”晚上回到家,王导亲自设计,让人裁制了一套衣服,第二天就穿上它去上朝。果然,在那个崇尚个性的时代,王导的衣服显得格外抢眼,越看越有气质。几个素来倜傥的名士心痒不止,纷纷向他打听在哪儿做的衣服,王导一笑,说:“你们要是喜欢,我那儿还有点布相赠。”很快,穿这种布就成为贵族阶层的新时尚,民间效仿者更如过江之鲫,布的价格暴涨,一匹布从没人要,到一两金。王导见时机成熟,让人从国库里搬出这些布匹销售,很快弄了一大笔钱,解了燃眉之急。
  王导能成为风尚的引领者,缘于他在文化上的地位。魏晋之士以旷达为风,讲究“玄妙”、“雅远”,王导堪称这方面的领袖。他时常在府中举办由名流参加的“玉柄麈(音同主)尾”辩论会。这是一种高品位的文化沙龙。那时的名士,都手持一种类似道家拂尘般的玉柄麈尾。麈据传为麋鹿的一种,体大尾长,与群鹿并行时左右摇尾,可指导群鹿的行走方向,所以有领袖的意味。麈尾饰以玉柄,以示风神超迈。
  这种辩论会称为清谈,一般由王导亲自主持,另有名士做宾谈、陪谈。清谈有“辞喻不相负”的特点,即讲究辩论求胜而互不服输的言语过程,重视的是清谈本身的美,至于到底谁说得更有道理并不重要。清谈的语言都非常玄妙,比如当时有一个叫康僧渊的人,有西域血统,生于长安。一次,王导以深目高鼻戏弄他,康僧渊即答:“鼻者面之山,眼者面之渊。山不高则不灵,渊不深则不清。”   那种玄而又玄的辩论,时间通常很长。一次,王导与大臣殷浩一谈就谈到了三更,还意犹未尽。每次举办这样的聚会,都会引起社会的极大关注,不仅辩论的内容、形式,甚至会上的花边消息,在第二天都会成为人们街头巷尾议论的热门话题,丝毫不亚于现在的奥斯卡颁奖、戛纳电影节、诺贝尔文学奖的魅力。
  正因为如此,王导一举一动都吸引着人们的目光,随便穿件粗布衣服,就能引来跟风者,这就是名士的风采。
  “和稀泥”和发脾气
  当然,在当时的人眼里,王导也不是十全十美之人。他长期居于相位,奉行“不存小察,弘以大纲”的执政理念,务以清静为根本,不过他有些做法实在让人看不下去,因而饱受诟病。
  山遐为余姚县令,实行严刑峻法,上任80天就查出私藏人口1万多。其中豪强虞喜藏匿人户最多,按律应当处死,山遐想绳之以法。这下可捅了马蜂窝,县中豪强恨得咬牙切齿,一起向王导告状,说虞喜高风亮节,不该受此屈辱,还诬告山遐私造县舍等种种罪名。最终的结果是,王导将虞喜释放,而将依法办事的山遐撤职。离职前,山遐还写信给顶头上司何充,请求留任百日,待彻底查清逃户后,再受责罚。何充因此替山遐申辩,也受到连坐免官的处分。
  王导兼任扬州刺史,曾派遣部下巡视扬州境内各郡县。部下回来后纷纷汇报郡县长官的得失,唯独顾和一言不发。王导问:“你听到什么了?”顾和回答说:“您是国家首辅,应该让大鱼漏出网去,何必听信传闻,苛察那些小事。”王导对顾和大加赞赏,其他从事面面相觑,若有所思。
  东晋的另一贵族庾亮十分看不起王导的所作所为,在他掌权后,一改王导的宽和政治,打击豪强,加强中央集权,结果引发了社会上层的严重不满,统治集团的内部矛盾又重新激化起来,最终爆发了叛乱。
  平定叛乱后,王导二次上台,还是施行宽松的政策,及至晚年,王导面对怠于政事的指责,意味深长地说:“人说我糊涂,后人当思此糊涂。”
  王导的糊涂,要放在特定的历史背景下来看待。作为来自北方的政权,与江南士族的矛盾十分尖锐,王导为政上一些和稀泥的做法,看似软弱又有失公正,但却缓和了矛盾与冲突,不仅稳固了刚刚建立的政权,更开创了东晋百年的基业。对此,史学家陈寅恪先生给予了中肯的评价:“王导笼络江东士族,统一内部,结合南人北人两种实力,以抵抗外侮,民族得以独立,文化得以续延,不谓民族之功臣,似非平情之论。”
  王导还有个毛病,就是“惧内”。他的老婆曹氏性格善妒,容不得他纳妾,王导没办法,只得私下里买了一个宅子,用来安置其他姬妾。有一天,不知何人走漏了风声,曹氏一怒之下,要去兴师问罪。王导得到情报,急忙命人备车赶去。朝廷为他配备的公车不过用牛牵引,速度太慢,急得王导把手中的“玉柄麈尾”当作鞭子,狠命地敲打牛屁股。大臣蔡谟听说这事后,取笑王导说:“朝廷恐怕要赐给您九锡(古代皇帝赐给大臣的9种礼器,包括车马、衣服等)了。”王导很惊讶,客气地说不敢当。蔡谟又接着说:“里面其它的东西不论,至少有短辕的牛车、长柄的拂尘。”王导这才知道是拿他开涮,气得对人说:“我和各位贤能一起在洛阳游玩时,哪里听说过这个姓蔡的小子!”
  司马睿年岁渐老后,对王家占据半个朝廷的局面不甚安心,便有意安排自己的心腹占据重要位置,不断削弱王氏的权力。王导没有流露出丝毫不满,每天工作依然勤奋。手握兵权的堂兄王敦可没有这等好脾气,他打起“清君侧”的旗号,公然反叛。此时的王导更加没了脾气,按照法律,叛逆之罪应诛九族。他倒好,既不逃跑,也不反抗,只是每天清早便率全家20多口人到御史台前请罪。王导的谦卑让怒气冲天的司马睿也失去了下手的理由,加之朝中多数大臣认为王导无辜,他只得赐还王导朝服,并召见了他。一见面,王导就诚恳地说:“逆臣贼子哪个朝代都有,但没想到,本朝的乱臣却出在我们王家!”听了王导这一番自责的话,司马睿光着脚从龙床上走下来,拉着王导的手,叫着他的字说道:“茂弘,我正要将大任托付给你,你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
  其实王导并非没有脾气,只不过他知道在什么时候对谁发。东晋第三任皇帝晋成帝在位时(司马睿在位6年后去世,长子司马绍即位;司马绍在位仅3年也去世,传位给自己的长子、时年5岁的司马衍,即晋成帝),将领苏峻发动叛乱,一直打进首都建康。文臣武将都吓得四散而逃,偌大的宫殿里只有王导及陆晔等几个大臣。他们一同登上御床,护卫着年仅9岁的晋成帝。叛军此时已没什么顾忌,舞刀弄枪,想加害年幼的皇帝。一向温文尔雅的王导脾气大发,他凛然厉色,大声斥责叛军的背逆之行。苏峻为王导的气势所震慑,下令退兵,始终没敢加害皇帝。直到这时,人们才发现王导不是没脾气,只是未到爆发时。
  每个人不管性格如何,都是有脾气的,但发脾气也有境界之分。倘若为一己之小利,为显个人之尊严而大发脾气,脾气越大,形象越小。王导的脾气,尽显英雄本色。
  在历史上,王导是个难以定论的人物。他是个名相,也是个学者;是个清流,又是个懒士;是个佛徒,还是个棋手;是个糊涂的明白人,更是个惧内的大丈夫!只有一点应该没有疑义,他是个无愧于时代的风流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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