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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國首相鲍里斯·约翰逊感染新冠病毒,一度进入重症监护室(ICU),备受外界关注。约翰逊以古希腊文化素养著称,甚至视雅典政治家伯里克利为自己的楷模。冥冥中巧合的是,伯里克利在担任雅典领导人的时候,也遭遇了瘟疫,并因此去世。
英国政治精英崇尚古希腊古罗马文化,在保守党内尤其如此。二战后担任首相的哈罗德·麦克米伦一战时还是个士兵,他在战壕里目睹战友倒地身亡时,给自己背诵了古希腊“悲剧之父”埃斯库罗斯的剧本。在电影《至暗时刻》中,丘吉尔从古罗马政治家西塞罗身上吸取精神养分,在二战最险恶的时刻多次引用西塞罗的讲话鼓舞士气。
反去精英化:崇古思贤的潮流
英国政坛去精英化后,平民出身的政党领袖,诸如爱德华·希思和撒切尔夫人,并不以推崇西方古典文化著称。在经过新工党执政13年后,崇古思贤的政治家仿佛已成过时恐龙。然而,在新一代崛起的保守党议员中,尊重西方传统和英国君主立宪制下议会主权的呼声迭起。这以鲍里斯·约翰逊和雅各布·里斯-莫格为代表。
约翰逊自称是个“熔炉式的人”,是穆斯林、犹太人和基督徒祖父母们血统的组合。回顾约翰逊的成长生涯,可以说体现了英国社会变迁的走向。
1975年,约翰逊入读为伊顿公学备考的阿仕顿寄宿学校,正好赶上“末班车”—拉丁语和希腊语最后一次成为考入伊顿公学的必修学科。约翰逊花了半年时间,从后进插班生一直飚到名列前茅,拉丁语和希腊语成绩非常好。
在当时的阿仕顿寄宿学校,学生们在用早餐前,就必须进行古希腊语动词的变格练习。严格的古典语言训练,让日后约翰逊吟诵古希腊戏剧看似信手拈来。据说,班上有三个学生与他成绩不相上下。好逞强的约翰逊在班上竞争希腊语成绩,就像置身于古希腊时期的奥林匹克运动场。日后他在《希腊文明—恒久的荣光》演说中回忆道,崇尚开放公平的竞争精神,正是古希腊留给西方文明的重要遗产。
约翰逊当今的个人形象,早在读寄宿学校时就已确立。他的金发凌乱,衣服完全不合身,衣服拉链老是拉不上。在体罚依然合法的年代,一向成绩优秀的约翰逊因为独行特立曾遭到体罚。
雅典城邦政治生活最重要的一环是演讲,而约翰逊在牛津大学求学期间,当上辩论俱乐部的秘书长,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成为大学校园里的大红人,开始嗅到权力的味道。同时期的一众同窗,包括日后在保守党担任重要职务的大卫·卡梅伦、特蕾莎·梅和迈克尔·戈夫,与之相形见绌。口若悬河的演讲,在报纸上撰写政论,担任右翼杂志主编,与所有人展开舌战,成了约翰逊获取公众关注的重要方式。
一向成绩优秀的约翰逊因为独行特立曾遭到体罚。
把伦敦建成21世纪的雅典
2007年,约翰逊参选并赢得伦敦市长职位,这是他第一次进入英国公众视线。也正是在主政伦敦时期,约翰逊让人们认识到他“言必称希腊”的习惯。
作为伦敦市长,约翰逊给市民描绘的愿景是“21世纪的雅典”,一个民主开放多元竞争的重要大都会,一个与全世界进行贸易的自由港口,彰显出与欧洲大陆不同的特色。约翰逊不厌其烦地告诉记者,他的办公桌上摆放了一尊伯里克利的半身像。历史上,在希腊城邦战胜了无比强大的波斯帝国后,伯里克利带领雅典人重修被波斯人洗劫的城市,并且在卫城修建了“西方文明崭露头角的标志”—帕特农神庙。
担任首相后,约翰逊把伯里克利的半身像搬进唐宁街10号。在“脱欧”议题主导英国舆论的时期,约翰逊与民众打成一片,无论是参与各种辩论和游戏,挤地铁和骑单车,亲身展示英国传统生活方式,都重走了雅典“第一公民”伯里克利鼓舞希腊公民自豪感的道路。
约翰逊把英国与欧盟谈判的过程,比作又一场雅典与波斯帝国的对决,宣称英国一定会以小胜大,在庞大的欧盟集团中拿到自己想要的“脱欧”协议,捍卫属于英国的主权和自由。跟着约翰逊的思路,英国右翼杂志更加引用伯里克利史上最伟大的雅典战士葬礼演说,来彰显英国与欧洲大陆的不同:“我们的制度之所以被称为民主制,是因为城邦是由大多数人而不是极少数人加以管理。”
在“脱欧派”保守党人看来,欧盟领导人产生过程中各国政府的暗箱操作和庞大臃肿的官僚机构,不但控制了英国的主权,更是对英国君主立宪制下议会主权的严重侵犯。
古典文明的民粹化解读?
2015年,时任伦敦市长的约翰逊,与英国著名历史学家玛丽·毕亚德展开了一场轰动一时的大辩论。在这场主题是“古希腊VS古罗马”的辩论中,约翰逊支持古希腊优于古罗马,而毕亚德则支持古罗马优于古希腊。
作为伦敦市长,约翰逊给市民描绘的愿景是“21世纪的雅典”。
在辩论中,约翰逊重申自己的理念,把英国比作民主自由开放的古希腊,而古罗马则是残暴粗俗的中央集权帝国,借此映射当今的欧盟。在辩论结束后,由观众投票决定哪一方赢得辩论,本以为自己能赢的约翰逊却输了。
在英国政坛,约翰逊的雄辩才能几乎碾压所有对手,然而这次罕有的败仗,也暴露出人们对他性格的不满:他太喜欢把历史用作自己的现实政治目的。时隔多年后,毕亚德撰文称,约翰逊在辩论中尽管表现出色,却暴露出不少学术硬伤,为自己的政治理念断章取义。比如说,约翰逊一直在赞美古雅典的美好,却忽略了古雅典的民主并不覆盖女性和外族奴隶;约翰逊对斯巴达这个嗜血残暴的城邦也几乎没有提及。
实际上在学术界,用古希腊历史来反讽约翰逊的批评家大有人在。英国《卫报》著名时评家西门·詹金斯说,约翰逊自以为是伯里克利,实则是阿尔西比亚德斯。后者是一个真正的悲剧人物,虽外貌出众、善于演讲,但煽动民粹,人品遭到质疑。
在雅典与斯巴达较量的伯罗奔尼撒战争中,正是阿尔西比亚德斯鼓动了雅典人启动了风险系数极高的西西里征服之旅,让本来处于强势的雅典海军几乎全军覆没,雅典从此由盛转衰,最终被斯巴达击败。在雅典失利之际,知道自己要面对审判和制裁,阿尔西比亚德斯选择了投敌。
约翰逊的批评者也说,原本并不打算支持“脱欧”的约翰逊,为了从卡梅伦手上夺过权力,在2016年投靠了“脱欧”阵营。在批评者看来,不可靠但又极具诱惑力的民粹政客约翰逊,迟早会把英国送上一条与欧洲乃至世界脱节的不归路。在抗疫初期,约翰逊提出的“群体免疫”策略,更让反对者觉得他是在活生生重现一次阿尔西比亚德斯的古希腊悲剧。
“从崇高到滑稽,只有一步之遥”,这是英国人用来奚落拿破仑的一句话。而约翰逊的古希腊情怀到底是崇高还是表演,也许要到多年后才有结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