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6月，我去纳木错。从拉萨到当雄的柏油路尚未完工，过羊八井后便有20公里左右的烂路，车速一下子由时速80公里变成了20公里。在这段缓慢颠簸的爬行中，我被眼前路面上的一种鸟吸引了，它们的大小、体形、颜色极像麻雀，但又跟麻雀不同，因为它双脸有一道颜色深浅明显的羽毛，又翅间各有几匹花白的羽毛，展翅起飞时，特别扎眼。这种家伙很怪，它们专往公路上钻，在厚厚的土灰中扑腾，本来就是麻灰色的身体扑满尘土，几乎让人看不清楚，直至汽车开到它的面前，你才发现它们从容飞起，却又并不飞远，要么落在前方路上，要么掠过半圈落在车后的路上。
　　我开始好奇，觉得沿途的这种鸟竟那么像麻雀，但又不像那些几乎伴随了我整个童年的鸟儿。终于，我忍不住问开车的扎西师傅：这些在路中间跳跃扑腾的是什么鸟？
　　扎西说：“是麻雀”。
　　我心里顿时释然：“我说嘛，它们就应该是麻雀。但西藏的麻雀与内地的麻雀还是有点不同。”
　　“没什么不同，这根本就不是西藏的麻雀。”扎西诡秘地冲我一笑道：“我从小在西藏长大，这里过去根本就没有麻雀，全是从内地飞来的。”
　　“不对，我们那儿的麻雀可不是这样啊。”
　　扎西对我讲，这些麻雀都是最近一、二十年左右从内地飞来的。因为内地生态环境破坏严重，这鸟儿飞上来后，渐渐地适应了青藏高原的气候，它们的羽毛颜色也就慢慢地“演变进化”了。
　　我原本轻松的情绪突然变得沉重起来。忽然想到前两年成都的媒体有一则醒目的报道：“市区麻雀已绝迹”，后来又从各地媒体的报道中不断看到麻雀绝迹的消息。于是一些专家和市民便通过媒体呼吁保护它们，寻找它们。
　　我不是鸟类学家，无法去考证扎西的“麻雀迁徙进化论”，但我心里宁愿相信扎西的话是真的。
　　我们着魔般地扩建城市、毁掉森林、吞噬绿地，疯狂地排放烟尘、倾到污水、制造噪音，玩儿命地开着车横冲直撞，开着空调取暖纳凉……但当我们清晨一觉醒来时，却突然发现窗外再也没有了那亲切熟悉的叽叽喳喳地歌唱，房前屋后再也看不见那欢快翻飞的身影。实际上我们的孩子甚至已不知道什么是麻雀了，他们所有的想象力都难以超越从鸟市拎回的笼子里矫揉造作的虎皮鹦鹉了。
　　我仍不甘心和好奇地问扎西：“为啥青藏高原这么辽阔，它们却非要到公路上来玩呢？况且公路上又没食物，只有飞扬的尘土？而且，它们非要等到车轮辗动身边才飞走呢？”
　　扎西非常平静地说：“麻雀是家鸟，它喜欢人啊。”
　　呜呼！——家鸟，丧家之鸟！
　　这青藏高原流浪的精灵啊，我们相依了千年了吧，为什么人类一次次地把你赶上绝路，你却依然还留念我们？！哪怕亡命高原，哪怕在尘土中翻滚，哪怕黄昏来临、风雪交加已无家可归。
　　我的心在汽车行进的颤抖中变得忐忑不安。我总在想千万年来，精卫填海，杜鹃啼血，布谷催耕，喜雀报春，无数的鸟儿与人类共同繁衍生息，无数的鸟儿与人类悲欢离合，今天，我们又将会面临怎样令人感伤不已的悲剧呢！
　　（文/摘自《西藏旅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