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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夏炽又见到了那个美丽的女生。她有着晶莹的眸子和樱桃红色的嘴唇。她一笑，便散落了一地阳光，仿佛一个溢满花香的春天向他款步走来。哪怕只是一个眨眼，都会惊落一只飞舞的蝴蝶。
记得入学军训时，他站在满眼的绿色间，保持着良好的军姿，她也是如此惊艳地走过，白色的短袖和天蓝色的长裙，微微扬起的黑发像是她身后跟随着一群翩翩的精灵鸟。只是那一瞬，便打乱了男生队伍的方阵，引起了骚动。也就是那一瞬，女生的身影就如同烙印般沉淀在这少年的心中。
夏炽千方百计打听她的名字，就算是遭人白眼也迎难而上。他暗暗地搜集一切有关她的资料。几乎人人知道她的名字，却大都在忌讳什么似的逃避着他的提问。然而他并不气馁，不管她是带着诅咒的女巫还是不可靠近的荆棘，在他眼里，她始终都是他的天使。
他在夜里回忆他白天收集到的资料：月芽，17岁，喜欢唱歌，擅长跳舞，成绩良好，和一般女孩子一样爱吃零食。几乎没有朋友。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没有朋友。但他很想知道原因。如果她愿意，他心甘情愿做她唯一的朋友。那时的天很黑，夜很寂寥。少年将月芽的一切信息铭记于心，想着她的样子，丝毫不觉得孤独。
夏炽把一切可能的结果都想好了，哪怕月芽对自己不屑一顾，又或者是当场拒绝自己，他依然要向她表白自己的心思。他用了很多个夜晚去给她写一封信，看完一遍后又犹豫不决地撕掉，而后又满怀希望地写。这样写了十五遍，到第十六遍的时候，他终于觉得比较满意。于是，在那个秋天的某一个黄昏，他找到了月芽的班级，有些紧张地寻找她。但她不在。他问其他人有关月芽的消息，大都用审视的眼光望着他。他在她的教室门口傻傻地等着，目光直直地望着远处，很坚定。
过了晚饭时间，她来了。和她同来的是一个高个儿男生，瘦削的脸，明亮的眼睛，表情像个威严的将军。夏炽只是和他微微对视一下，便感到心头一震，仿佛被人踹了一脚般的丧气和落魄。他看着那个高个儿男生依依不舍地放开月芽的手，脸色瞬间变得如同月光一样温柔。月芽瞥了夏炽一眼，头也不回地走进教室。夏炽一开始那种不顾一切的勇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呆呆地看着那个高个儿男生离开，手中的信纸沾满了手心的热汗。
眼前的情景已经很明显地告诉这个痴心的少年：月牙没有朋友多半是因为那个高个儿男生。
二
黑子的头发很短，很整齐，就像田野里收割后的麦茬儿。透过头发隐约能看到他头顶的伤疤。那道伤疤就像是一条慵懒的虫子。夏炽曾问过他伤疤是怎么来的。黑子解释说那是打篮球时留下的，纯属意外。夏炽并不明白在篮球场上能有什么意外可以导致这样的后果，难道是从天而降的篮球撞击了黑子的脑袋？
夏炽是在学校的操场上认识黑子的。
那个时候已经是秋天。学校开秋季运动会，跑道边聚满了人，人们摇臂呐喊，为长跑选手加油。夏炽夹杂其中，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摇晃。选手们渐渐拖长的队伍就像一条受伤的巨蟒在缓慢爬行。黑子就是在那时突兀地倒在夏炽的怀里。
事后黑子解释，那纯粹是意外，就像飞翔的麻雀会突然落到地上一样。
而瑶瑶，也是在那时候出现在夏炽面前的。这一场相识，似乎是个偶然。然而当夏炽后来想起，觉得那又像是早已经注定的事。
当夏炽搀扶着黑子的胳膊赶往医务室的时候，他遇见了瑶瑶。她也是一个长头发的女生，有着与月芽一样精致的脸蛋，却有着不一样的表情。她怜惜地看着受伤的黑子，用细嫩的胳膊挽住黑子的手，眼睛绕过黑子打量着夏炽。夏炽清楚地记得，那是一双清澈的眼睛，仿佛能映照人间的一切景色。他的心不由自主地一颤，有一丝失神。女生羞赧地转过头去。
那时那刻，夏炽像是喝了泉水那样清凉。
他们一起推开了医务室那扇陈旧的木门。年迈的医生从他们手中接过受伤的黑子。面对担心的老医生，黑子不以为然地望着瑶瑶微笑，面不改色地任由医生将尖锐的针管刺进他的皮肤。顷刻，殷红的液体渗出来，然而黑子依旧只是笑，笑看瑶瑶把头藏在夏炽的身后。直到老医生用弯月般的钢针缝起他腿上的皮肉时，他才微微皱了下眉毛，继而低下头去。
夏炽的心抖动了一下，有百合花的香味从身后女生的长发上飘散过来。那是异于月芽的另一种味道，清凉如露。不经意地，夏炽看到躺在另一边的美丽女生。那个让少年魂牵梦萦的女生，浑身溢满花香。阳光从窗外洒到她的脸上，她用小手捂弄着坚挺的鼻梁，药水顺着塑料管流进她的身体，她望着窗外。依然是那个高个儿男生，用粗壮的手握着月芽纤细的胳膊，一脸凝重，像个威严的将军。
夏炽看着月芽幽怨的眸子，下意识地躲开隐藏身后的女生。女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撇了撇小嘴，却跟上少年的步子。
那一夜，少年失眠。心中的天使在月光下幽怨，关于她的记忆再度放肆地燃烧。
三
冬天来临的时候，学校安排晨练。教学楼顶部的大嘴喇叭重复播放着枯燥的曲子。天边还挂着几颗冰凉的星，冰冷地眨着眼。夏炽跟随黑压压的人群，在环形跑道上迟缓地移动，后来他干脆停下步子。这种速度，即使是走，也能跟上队伍的节奏。
眼前突兀地出现一个女生的黑影，裹着厚重的呢绒，却依旧掩饰不了那曼妙的身姿。夏炽下意识地躲开并加快了步子。女生跟上来，扯住他的衣角。
“夏炽，请等一下。”女生喊着他的名字。
夏炽微微吃惊地驻足，回头，透着晨色辨认女生的样子。长长的头发，有百合花的香味。是那天兀自躲到自己身后的那个女生。
“是不是介意我跟你一起走？”女生没有放开他的衣角，瞪大眼望着他。
夏炽点点头，轻轻扯回自己的衣角。少女迟疑地松开手，跟上他的步子。
“我叫瑶瑶，和你同一届的。你也可以叫我瑶儿。”
“我知道，你是黑子的女友，上次见过的。”夏炽将冰凉的双手放进口袋，觉得稍微暖和了些。
“谁告诉你的呢？”瑶瑶双手合拢，放在唇边哈着热气。
“是黑子……”夏炽欲语还休，向左迈开一步，拉开了两个人的距离。
之后是沉默，谁也没有说话。他们随着队伍前行，转圈。
回到教室，夏炽遇见了黑子。他的伤早已经痊愈。他就站在夏炽的教室门口，晨光映照着他那沉郁的脸。
“夏炽，有没有时间和我谈谈？”黑子低低地说。
夏炽点点头。
他们去了另一栋教学楼楼顶，坐在因整修而遗留的乱石堆上，脚下踩着朗朗的晨读声。黑子说，这里是安全的，没有人会想到我们站在他们的头顶。
东边升起了红彤彤的太阳，夏炽怔怔地望着沉默的黑子。他像一只受伤的骆驼一样咳嗽着，喘息着。半晌，他开了口。
“我找你来，只是想让你陪陪我。我才不至于那么孤单。”
“为什么？”夏炽双脚互相摩擦，心里掠过一丝不安，“是因为瑶瑶吧？”
“当然不是她！”黑子用手狠狠地抓着自己短短的头发，似乎想要把它们从头皮上扯下来。
夏炽疑惑起来，但并没有多问什么。“去上课吧。”夏炽转身欲走，黑子叫住了他。
黑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粉红色的信纸，递给夏炽。“这是瑶瑶给你的信。”夏炽迟疑了一下，没有接。“为什么她要写信给我？她不是你的女友吗？这样会不会……”
“没什么，写给你的你就收着吧。我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可是，这样恐怕不太好吧？”
“没什么，我喜欢的女生根本不是她。信你拿着，记得回复。”黑子将信塞进了夏炽的口袋，径直下了楼。
“但是我……”夏炽想说什么，却见黑子已经走远。他只好收起信，跟着下了楼。
四
再见月芽，已经是高二。学校破天荒地开办了美术、音乐小组。夏炽报了美术，瑶瑶也跟着报了美术。瑶瑶拉着夏炽的衣角，跟着他穿过教室门口长长的走廊。在经过音乐小组教室的时候，夏炽停下了脚步，目不转睛地盯着里面看。瑶瑶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黑子。黑子坐在一个女生的后面，自顾自地说着话，笑容是讨好的那种。那个女生一直没有回头,低着头在画纸上涂着什么。
瑶瑶回过头来，看着眼前看得痴迷的少年。他仿佛定在原地，又似乎随时想迈开步子。她喜欢看他这种专注的表情，喜欢看他这种眼神，或许，从一开始，她便喜欢上了。她多么想，有一天，他也能这样专注地看着自己，哪怕只是一小会儿也好。她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假装不知道地摇了摇少年的手。“喂，夏炽，是什么那么好看呀？”
夏炽终于回过神来，低头看着眼前的女生，那么认真地望着。她笑得灿烂，发丝上溢满百合花的香味，清凉如露。
走廊另一边，高个儿男生穿着一身皮衣走过来。他将笨重的皮手套从手上取下来，朝那个正在画画的女生招手。女生方才眼中的幽怨一扫而光，她蹦跳着来到高个儿跟前，将画递给他。原来画上画的是一个高个儿男生牵着一个女孩儿的手。高个儿脸上的笑容舒展开来，伸手牵过少女的手。少女脸上飞起一片红云。
他们一起出了走廊，拐弯，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黑子追出来的时候，夏炽的脸上像是着了火似的通红。黑子无奈地笑了笑，转身正欲离开，夏炽叫住了他：“黑子，有没有时间？我想和你谈谈。”
黑子愣了一下，看见夏炽推开了瑶瑶的手。瑶瑶瞪大眼睛看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看着他们两个人去了楼顶。她生气地转身跑过长长的走廊。
依然是那个楼顶，碎石堆已经被人移走。黑子靠在栏杆上，眺望着远方。夏炽不说话，只是看着黑子。
“你知道吗？我喜欢的人是月芽。”黑子惨然一笑，话说得很轻，很无奈，“可是，她不喜欢我，怎么样都没有用。”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夏炽的话断了，突然有些哽咽，难受得想掉眼泪。可是为什么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就突然没有了头绪？
黑子大笑起来，但接下来就不笑了。他想起什么似的说：“她说她有喜欢的人了，你信不信！？她说她不适合我。”黑子抱着头发扯起来。
“你很难过对不对？”夏炽的嘴唇抽动了一下，舒了一口气，“那么，我想我能帮你。”
五
瑶瑶说：“月芽的生日是这个星期天。正好，我们有时间呢。是不是要给她准备一份礼物？你说我们送什么好呢？蛋糕还是布娃娃？”她痴迷地望着眼前的夏炽。他斜靠在墙壁上，目光看向远方，那里有苍白的云朵在飘动。眼前的几棵树已经落光了叶子。冬天来了，有些冷。她停止了言语，依偎在他身旁，把手放进了他的上衣口袋。
夏炽回头望着她，眼睛里是藏不住的温柔和落寞。就算这样，瑶瑶已觉得很温暖，很温暖。这是和他在一起的第二个冬天。
“那么黑子呢，他准备好了吗？”夏炽低低地问。
“嗯。他说他这次一定要和月芽讲清楚。”瑶瑶见他并没有先前的冷漠，便干脆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虽说他看起来那么孱弱，但还是像想象中那样令人安心。他的身上竟然还带着那种好闻的味道，具体是什么，有些说不清。瑶瑶的心里有藏不住的羞涩和微微的兴奋。她的脸颊有点热了，这是第一次，离他这么近。
“她来吗？是不是说清楚了就可以呢？”夏炽将手从口袋里拿出来，细长的手指抓住了少女的肩。瑶瑶心里莫名地被什么扎了一下似的，抬头望着他的脸，那么干净的一张脸，可是眼睛里尽是忧郁。
“我不清楚。她先是不肯的，后来我说我们都会去，她就答应了。我想，她也不是那种很难接近的女生。”
“那么，我们走吧，回学校了。”夏炽转身自顾自地向前走了几步，想起什么似的，又折身返回，牵起正在发愣的瑶瑶的手，近乎很用力才拉动她。
他还是关心我的。瑶瑶看着他的侧脸，暗暗地感受着他细长的手指带来的温暖。
那天很快到了。冬天，天总是黑得很早，四周像是围了一层薄薄的雾气。黑子很早就等在事先由瑶瑶和月芽约好的地点了——一个比较精致的奶茶店。里面的灯光氤氲，暖暖的调子。是夏炽出的主意，大概是他与店主人比较熟。店里摆了一张够四个人坐的木桌子，上面放着蛋糕。蛋糕也是夏炽选的，和瑶瑶一起，在离学校好几里路的一家蛋糕店。他说他喜欢那里的感觉，以前老是一个人去那里，一个人过生日。她看着他忧郁的眼睛，心里想：下次生日，一定不让你一个人。
天已经完全黑了，月芽还没来。黑子依然固执地站在门外，呆呆地看着夜色。他今天刻意打扮了一番，穿了一套新衣服，右手还抱着一丛鲜花，头发直直地竖起来，那么短的头发。瑶瑶想起刚认识黑子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在篮球场上，一脸的汗水也顾不得擦，就那么毫无顾忌地自我陶醉，没有一点儿中学生的形象。站在一旁观看篮球比赛的瑶瑶，嘴上说这样很不好，却仍旧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后来黑子很无赖地到处宣传她是他的女朋友，还说你瑶瑶以后就归我管了，有谁欺负你就是跟我黑子过不去。瑶瑶其实有些介意，因为这样的称谓让她很难再与别的男生相处，但她并不曾真的生过气。那时的黑子很开心，很爱哈哈大笑。如果他没有遇见月芽，或许，他还是会像以前那样开心那样爽朗。那是她一直都希望看到的黑子，像哥哥一样的黑子。是他，带给她一个少年，那个此时正坐在旁边默默无语，有着忧郁的眼神，不爱说话的薄薄嘴唇的少年。她喜欢的——夏炽。
起了风，不大，却有些冷。瑶瑶起身去拉门外的黑子。他的手很冰凉，身体却一动不动，脚下生了根似的。她固执地拉住他。他像是受了刺激一样狠狠地甩开了她的手。她心里猛地疼了一下，险些跌倒了，还好夏炽及时扶住了她。她抬头望向夏炽。他忧郁的眸子里有一丝怜惜。
黑子的脸色在幽幽的灯光映照下由青转白。他抱歉地看着偎依在夏炽怀里的瑶瑶，干裂的嘴唇嗫嚅一下，没说出话，只是很丧气地蹲下来，扯着头发。
那一夜，月芽没有来。夏炽微微地叹息着，眼神更加忧郁。他也不清楚，到底希不希望她如约而至。那个溢满花香的天使般的女生，有着晶莹的眸子和樱桃红色的嘴唇。
六
黑子要去当兵了，像是突然决定的事。听说那个地方在地图上属于边远的北方，很远很冷，比这里的冬天要冷很多。
因为离别当天并不是星期天，夏炽打算翘课去送他。出校门的时候，瑶瑶搓着双手哈着白气，站在那里望着他，一如去年冬天单纯的模样。夏炽望着她那双含笑的眼睛，它们那样的清澈，只是嘴唇因为冰冷显得有些发青。他轻轻敲一下她的脑袋，伸手将外衣脱下来给她穿上，然后假装生气地迈步向前。瑶瑶的脸颊上飞起红晕，不甘落后地跟上他的步子，牵住他的衣角。
黑子穿着墨绿色的军装，身边是沉重的行囊。他脸上挂着笑，一如军训那会儿朝气蓬勃的样子。他伸手拉着衣衫单薄的夏炽，将一脸单纯的瑶瑶晾到一边，低低地说：“夏炽，我想和你谈谈。”
他们到了车站的一角，黑子蹲下来，夏炽倚靠着斑驳的墙壁。一瞬间起了惆怅。
“什么时候回来？”夏炽问他。话才出，就明显感觉到一种不舍。
“大概是你们毕业以后吧。又或者我还会继续留在那边。你看看我这身体，就是当兵的料。”黑子哈哈地笑起来。
“那么月芽呢，你会不会想念她？”
“或许吧，替我照顾瑶瑶。就这些了。”黑子站起身，将帽子戴在头上，伸手抱住夏炽的肩膀，很用力很用力。
火车开动的时候，黑子回头对着瑶瑶“哈哈”地笑了两声，一如瑶瑶当初见到的那个阳光的黑子，那个打篮球很帅的黑子。瑶瑶牵起身边夏炽的手，向黑子挥动着，眼中有晶莹的光芒在闪动。
火车的呼啸声覆盖了人们离别的愁苦。夏炽回想起黑子抱着自己说，他头顶的伤疤是因为月芽才留下的。而那个高个儿男生，其实是她的哥哥。月芽从小就疾病缠身。她的哥哥为了给她治病，已经债台高筑。兄妹俩自小就相依为命，长大后彼此更是不离不弃。这样的女孩，不会那样容易轻易言爱。
原来对她的了解，并不是完整的。夏炽又想起军训时她的样子，天使般的容颜，幽怨的眸子，总像有无尽的心事。他记起她生日的第二天，他曾遇见她。那时她的手仍然被人牵着，只是不再是那个高个儿男生，而是一个有着小麦色肤色的男生。她仍然是幽怨的表情，似乎不那么情愿地被牵着手。
夏炽并没有当年那么胆怯，但当他叫住她，不顾旁边男生愤怒的眼神将她拉到一边，质问她为什么爽约，为什么那样对黑子的时候，他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也许是听到黑子的名字，她在愠怒后平静下来。夏炽终于第一次听到她对自己说话，声音并没有想象的那样好听，是沙哑的。她说，她并不知道有生日那天的事，所以没有去。
夏炽像被什么打扰了一下，回过神，火车已经开远。眼前的少女正踮着脚尖将围巾系到自己脖子上，清澈的眸子里满是怜惜。夏炽握紧她的手。那双手有百合花的香味，清凉如露。他的身子瑟缩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咳嗽一声。
夏炽突然想起，那封没有送出去的信，因为藏在笔记本里，在借给瑶瑶以后，就不见了影子，一直没有找到。
夏炽又见到了那个美丽的女生。她有着晶莹的眸子和樱桃红色的嘴唇。她一笑，便散落了一地阳光，仿佛一个溢满花香的春天向他款步走来。哪怕只是一个眨眼，都会惊落一只飞舞的蝴蝶。
记得入学军训时，他站在满眼的绿色间，保持着良好的军姿，她也是如此惊艳地走过，白色的短袖和天蓝色的长裙，微微扬起的黑发像是她身后跟随着一群翩翩的精灵鸟。只是那一瞬，便打乱了男生队伍的方阵，引起了骚动。也就是那一瞬，女生的身影就如同烙印般沉淀在这少年的心中。
夏炽千方百计打听她的名字，就算是遭人白眼也迎难而上。他暗暗地搜集一切有关她的资料。几乎人人知道她的名字，却大都在忌讳什么似的逃避着他的提问。然而他并不气馁，不管她是带着诅咒的女巫还是不可靠近的荆棘，在他眼里，她始终都是他的天使。
他在夜里回忆他白天收集到的资料：月芽，17岁，喜欢唱歌，擅长跳舞，成绩良好，和一般女孩子一样爱吃零食。几乎没有朋友。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没有朋友。但他很想知道原因。如果她愿意，他心甘情愿做她唯一的朋友。那时的天很黑，夜很寂寥。少年将月芽的一切信息铭记于心，想着她的样子，丝毫不觉得孤独。
夏炽把一切可能的结果都想好了，哪怕月芽对自己不屑一顾，又或者是当场拒绝自己，他依然要向她表白自己的心思。他用了很多个夜晚去给她写一封信，看完一遍后又犹豫不决地撕掉，而后又满怀希望地写。这样写了十五遍，到第十六遍的时候，他终于觉得比较满意。于是，在那个秋天的某一个黄昏，他找到了月芽的班级，有些紧张地寻找她。但她不在。他问其他人有关月芽的消息，大都用审视的眼光望着他。他在她的教室门口傻傻地等着，目光直直地望着远处，很坚定。
过了晚饭时间，她来了。和她同来的是一个高个儿男生，瘦削的脸，明亮的眼睛，表情像个威严的将军。夏炽只是和他微微对视一下，便感到心头一震，仿佛被人踹了一脚般的丧气和落魄。他看着那个高个儿男生依依不舍地放开月芽的手，脸色瞬间变得如同月光一样温柔。月芽瞥了夏炽一眼，头也不回地走进教室。夏炽一开始那种不顾一切的勇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呆呆地看着那个高个儿男生离开，手中的信纸沾满了手心的热汗。
眼前的情景已经很明显地告诉这个痴心的少年：月牙没有朋友多半是因为那个高个儿男生。
二
黑子的头发很短，很整齐，就像田野里收割后的麦茬儿。透过头发隐约能看到他头顶的伤疤。那道伤疤就像是一条慵懒的虫子。夏炽曾问过他伤疤是怎么来的。黑子解释说那是打篮球时留下的，纯属意外。夏炽并不明白在篮球场上能有什么意外可以导致这样的后果，难道是从天而降的篮球撞击了黑子的脑袋？
夏炽是在学校的操场上认识黑子的。
那个时候已经是秋天。学校开秋季运动会，跑道边聚满了人，人们摇臂呐喊，为长跑选手加油。夏炽夹杂其中，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摇晃。选手们渐渐拖长的队伍就像一条受伤的巨蟒在缓慢爬行。黑子就是在那时突兀地倒在夏炽的怀里。
事后黑子解释，那纯粹是意外，就像飞翔的麻雀会突然落到地上一样。
而瑶瑶，也是在那时候出现在夏炽面前的。这一场相识，似乎是个偶然。然而当夏炽后来想起，觉得那又像是早已经注定的事。
当夏炽搀扶着黑子的胳膊赶往医务室的时候，他遇见了瑶瑶。她也是一个长头发的女生，有着与月芽一样精致的脸蛋，却有着不一样的表情。她怜惜地看着受伤的黑子，用细嫩的胳膊挽住黑子的手，眼睛绕过黑子打量着夏炽。夏炽清楚地记得，那是一双清澈的眼睛，仿佛能映照人间的一切景色。他的心不由自主地一颤，有一丝失神。女生羞赧地转过头去。
那时那刻，夏炽像是喝了泉水那样清凉。
他们一起推开了医务室那扇陈旧的木门。年迈的医生从他们手中接过受伤的黑子。面对担心的老医生，黑子不以为然地望着瑶瑶微笑，面不改色地任由医生将尖锐的针管刺进他的皮肤。顷刻，殷红的液体渗出来，然而黑子依旧只是笑，笑看瑶瑶把头藏在夏炽的身后。直到老医生用弯月般的钢针缝起他腿上的皮肉时，他才微微皱了下眉毛，继而低下头去。
夏炽的心抖动了一下，有百合花的香味从身后女生的长发上飘散过来。那是异于月芽的另一种味道，清凉如露。不经意地，夏炽看到躺在另一边的美丽女生。那个让少年魂牵梦萦的女生，浑身溢满花香。阳光从窗外洒到她的脸上，她用小手捂弄着坚挺的鼻梁，药水顺着塑料管流进她的身体，她望着窗外。依然是那个高个儿男生，用粗壮的手握着月芽纤细的胳膊，一脸凝重，像个威严的将军。
夏炽看着月芽幽怨的眸子，下意识地躲开隐藏身后的女生。女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撇了撇小嘴，却跟上少年的步子。
那一夜，少年失眠。心中的天使在月光下幽怨，关于她的记忆再度放肆地燃烧。
三
冬天来临的时候，学校安排晨练。教学楼顶部的大嘴喇叭重复播放着枯燥的曲子。天边还挂着几颗冰凉的星，冰冷地眨着眼。夏炽跟随黑压压的人群，在环形跑道上迟缓地移动，后来他干脆停下步子。这种速度，即使是走，也能跟上队伍的节奏。
眼前突兀地出现一个女生的黑影，裹着厚重的呢绒，却依旧掩饰不了那曼妙的身姿。夏炽下意识地躲开并加快了步子。女生跟上来，扯住他的衣角。
“夏炽，请等一下。”女生喊着他的名字。
夏炽微微吃惊地驻足，回头，透着晨色辨认女生的样子。长长的头发，有百合花的香味。是那天兀自躲到自己身后的那个女生。
“是不是介意我跟你一起走？”女生没有放开他的衣角，瞪大眼望着他。
夏炽点点头，轻轻扯回自己的衣角。少女迟疑地松开手，跟上他的步子。
“我叫瑶瑶，和你同一届的。你也可以叫我瑶儿。”
“我知道，你是黑子的女友，上次见过的。”夏炽将冰凉的双手放进口袋，觉得稍微暖和了些。
“谁告诉你的呢？”瑶瑶双手合拢，放在唇边哈着热气。
“是黑子……”夏炽欲语还休，向左迈开一步，拉开了两个人的距离。
之后是沉默，谁也没有说话。他们随着队伍前行，转圈。
回到教室，夏炽遇见了黑子。他的伤早已经痊愈。他就站在夏炽的教室门口，晨光映照着他那沉郁的脸。
“夏炽，有没有时间和我谈谈？”黑子低低地说。
夏炽点点头。
他们去了另一栋教学楼楼顶，坐在因整修而遗留的乱石堆上，脚下踩着朗朗的晨读声。黑子说，这里是安全的，没有人会想到我们站在他们的头顶。
东边升起了红彤彤的太阳，夏炽怔怔地望着沉默的黑子。他像一只受伤的骆驼一样咳嗽着，喘息着。半晌，他开了口。
“我找你来，只是想让你陪陪我。我才不至于那么孤单。”
“为什么？”夏炽双脚互相摩擦，心里掠过一丝不安，“是因为瑶瑶吧？”
“当然不是她！”黑子用手狠狠地抓着自己短短的头发，似乎想要把它们从头皮上扯下来。
夏炽疑惑起来，但并没有多问什么。“去上课吧。”夏炽转身欲走，黑子叫住了他。
黑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粉红色的信纸，递给夏炽。“这是瑶瑶给你的信。”夏炽迟疑了一下，没有接。“为什么她要写信给我？她不是你的女友吗？这样会不会……”
“没什么，写给你的你就收着吧。我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可是，这样恐怕不太好吧？”
“没什么，我喜欢的女生根本不是她。信你拿着，记得回复。”黑子将信塞进了夏炽的口袋，径直下了楼。
“但是我……”夏炽想说什么，却见黑子已经走远。他只好收起信，跟着下了楼。
四
再见月芽，已经是高二。学校破天荒地开办了美术、音乐小组。夏炽报了美术，瑶瑶也跟着报了美术。瑶瑶拉着夏炽的衣角，跟着他穿过教室门口长长的走廊。在经过音乐小组教室的时候，夏炽停下了脚步，目不转睛地盯着里面看。瑶瑶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黑子。黑子坐在一个女生的后面，自顾自地说着话，笑容是讨好的那种。那个女生一直没有回头,低着头在画纸上涂着什么。
瑶瑶回过头来，看着眼前看得痴迷的少年。他仿佛定在原地，又似乎随时想迈开步子。她喜欢看他这种专注的表情，喜欢看他这种眼神，或许，从一开始，她便喜欢上了。她多么想，有一天，他也能这样专注地看着自己，哪怕只是一小会儿也好。她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假装不知道地摇了摇少年的手。“喂，夏炽，是什么那么好看呀？”
夏炽终于回过神来，低头看着眼前的女生，那么认真地望着。她笑得灿烂，发丝上溢满百合花的香味，清凉如露。
走廊另一边，高个儿男生穿着一身皮衣走过来。他将笨重的皮手套从手上取下来，朝那个正在画画的女生招手。女生方才眼中的幽怨一扫而光，她蹦跳着来到高个儿跟前，将画递给他。原来画上画的是一个高个儿男生牵着一个女孩儿的手。高个儿脸上的笑容舒展开来，伸手牵过少女的手。少女脸上飞起一片红云。
他们一起出了走廊，拐弯，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黑子追出来的时候，夏炽的脸上像是着了火似的通红。黑子无奈地笑了笑，转身正欲离开，夏炽叫住了他：“黑子，有没有时间？我想和你谈谈。”
黑子愣了一下，看见夏炽推开了瑶瑶的手。瑶瑶瞪大眼睛看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看着他们两个人去了楼顶。她生气地转身跑过长长的走廊。
依然是那个楼顶，碎石堆已经被人移走。黑子靠在栏杆上，眺望着远方。夏炽不说话，只是看着黑子。
“你知道吗？我喜欢的人是月芽。”黑子惨然一笑，话说得很轻，很无奈，“可是，她不喜欢我，怎么样都没有用。”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夏炽的话断了，突然有些哽咽，难受得想掉眼泪。可是为什么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就突然没有了头绪？
黑子大笑起来，但接下来就不笑了。他想起什么似的说：“她说她有喜欢的人了，你信不信！？她说她不适合我。”黑子抱着头发扯起来。
“你很难过对不对？”夏炽的嘴唇抽动了一下，舒了一口气，“那么，我想我能帮你。”
五
瑶瑶说：“月芽的生日是这个星期天。正好，我们有时间呢。是不是要给她准备一份礼物？你说我们送什么好呢？蛋糕还是布娃娃？”她痴迷地望着眼前的夏炽。他斜靠在墙壁上，目光看向远方，那里有苍白的云朵在飘动。眼前的几棵树已经落光了叶子。冬天来了，有些冷。她停止了言语，依偎在他身旁，把手放进了他的上衣口袋。
夏炽回头望着她，眼睛里是藏不住的温柔和落寞。就算这样，瑶瑶已觉得很温暖，很温暖。这是和他在一起的第二个冬天。
“那么黑子呢，他准备好了吗？”夏炽低低地问。
“嗯。他说他这次一定要和月芽讲清楚。”瑶瑶见他并没有先前的冷漠，便干脆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虽说他看起来那么孱弱，但还是像想象中那样令人安心。他的身上竟然还带着那种好闻的味道，具体是什么，有些说不清。瑶瑶的心里有藏不住的羞涩和微微的兴奋。她的脸颊有点热了，这是第一次，离他这么近。
“她来吗？是不是说清楚了就可以呢？”夏炽将手从口袋里拿出来，细长的手指抓住了少女的肩。瑶瑶心里莫名地被什么扎了一下似的，抬头望着他的脸，那么干净的一张脸，可是眼睛里尽是忧郁。
“我不清楚。她先是不肯的，后来我说我们都会去，她就答应了。我想，她也不是那种很难接近的女生。”
“那么，我们走吧，回学校了。”夏炽转身自顾自地向前走了几步，想起什么似的，又折身返回，牵起正在发愣的瑶瑶的手，近乎很用力才拉动她。
他还是关心我的。瑶瑶看着他的侧脸，暗暗地感受着他细长的手指带来的温暖。
那天很快到了。冬天，天总是黑得很早，四周像是围了一层薄薄的雾气。黑子很早就等在事先由瑶瑶和月芽约好的地点了——一个比较精致的奶茶店。里面的灯光氤氲，暖暖的调子。是夏炽出的主意，大概是他与店主人比较熟。店里摆了一张够四个人坐的木桌子，上面放着蛋糕。蛋糕也是夏炽选的，和瑶瑶一起，在离学校好几里路的一家蛋糕店。他说他喜欢那里的感觉，以前老是一个人去那里，一个人过生日。她看着他忧郁的眼睛，心里想：下次生日，一定不让你一个人。
天已经完全黑了，月芽还没来。黑子依然固执地站在门外，呆呆地看着夜色。他今天刻意打扮了一番，穿了一套新衣服，右手还抱着一丛鲜花，头发直直地竖起来，那么短的头发。瑶瑶想起刚认识黑子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在篮球场上，一脸的汗水也顾不得擦，就那么毫无顾忌地自我陶醉，没有一点儿中学生的形象。站在一旁观看篮球比赛的瑶瑶，嘴上说这样很不好，却仍旧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后来黑子很无赖地到处宣传她是他的女朋友，还说你瑶瑶以后就归我管了，有谁欺负你就是跟我黑子过不去。瑶瑶其实有些介意，因为这样的称谓让她很难再与别的男生相处，但她并不曾真的生过气。那时的黑子很开心，很爱哈哈大笑。如果他没有遇见月芽，或许，他还是会像以前那样开心那样爽朗。那是她一直都希望看到的黑子，像哥哥一样的黑子。是他，带给她一个少年，那个此时正坐在旁边默默无语，有着忧郁的眼神，不爱说话的薄薄嘴唇的少年。她喜欢的——夏炽。
起了风，不大，却有些冷。瑶瑶起身去拉门外的黑子。他的手很冰凉，身体却一动不动，脚下生了根似的。她固执地拉住他。他像是受了刺激一样狠狠地甩开了她的手。她心里猛地疼了一下，险些跌倒了，还好夏炽及时扶住了她。她抬头望向夏炽。他忧郁的眸子里有一丝怜惜。
黑子的脸色在幽幽的灯光映照下由青转白。他抱歉地看着偎依在夏炽怀里的瑶瑶，干裂的嘴唇嗫嚅一下，没说出话，只是很丧气地蹲下来，扯着头发。
那一夜，月芽没有来。夏炽微微地叹息着，眼神更加忧郁。他也不清楚，到底希不希望她如约而至。那个溢满花香的天使般的女生，有着晶莹的眸子和樱桃红色的嘴唇。
六
黑子要去当兵了，像是突然决定的事。听说那个地方在地图上属于边远的北方，很远很冷，比这里的冬天要冷很多。
因为离别当天并不是星期天，夏炽打算翘课去送他。出校门的时候，瑶瑶搓着双手哈着白气，站在那里望着他，一如去年冬天单纯的模样。夏炽望着她那双含笑的眼睛，它们那样的清澈，只是嘴唇因为冰冷显得有些发青。他轻轻敲一下她的脑袋，伸手将外衣脱下来给她穿上，然后假装生气地迈步向前。瑶瑶的脸颊上飞起红晕，不甘落后地跟上他的步子，牵住他的衣角。
黑子穿着墨绿色的军装，身边是沉重的行囊。他脸上挂着笑，一如军训那会儿朝气蓬勃的样子。他伸手拉着衣衫单薄的夏炽，将一脸单纯的瑶瑶晾到一边，低低地说：“夏炽，我想和你谈谈。”
他们到了车站的一角，黑子蹲下来，夏炽倚靠着斑驳的墙壁。一瞬间起了惆怅。
“什么时候回来？”夏炽问他。话才出，就明显感觉到一种不舍。
“大概是你们毕业以后吧。又或者我还会继续留在那边。你看看我这身体，就是当兵的料。”黑子哈哈地笑起来。
“那么月芽呢，你会不会想念她？”
“或许吧，替我照顾瑶瑶。就这些了。”黑子站起身，将帽子戴在头上，伸手抱住夏炽的肩膀，很用力很用力。
火车开动的时候，黑子回头对着瑶瑶“哈哈”地笑了两声，一如瑶瑶当初见到的那个阳光的黑子，那个打篮球很帅的黑子。瑶瑶牵起身边夏炽的手，向黑子挥动着，眼中有晶莹的光芒在闪动。
火车的呼啸声覆盖了人们离别的愁苦。夏炽回想起黑子抱着自己说，他头顶的伤疤是因为月芽才留下的。而那个高个儿男生，其实是她的哥哥。月芽从小就疾病缠身。她的哥哥为了给她治病，已经债台高筑。兄妹俩自小就相依为命，长大后彼此更是不离不弃。这样的女孩，不会那样容易轻易言爱。
原来对她的了解，并不是完整的。夏炽又想起军训时她的样子，天使般的容颜，幽怨的眸子，总像有无尽的心事。他记起她生日的第二天，他曾遇见她。那时她的手仍然被人牵着，只是不再是那个高个儿男生，而是一个有着小麦色肤色的男生。她仍然是幽怨的表情，似乎不那么情愿地被牵着手。
夏炽并没有当年那么胆怯，但当他叫住她，不顾旁边男生愤怒的眼神将她拉到一边，质问她为什么爽约，为什么那样对黑子的时候，他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也许是听到黑子的名字，她在愠怒后平静下来。夏炽终于第一次听到她对自己说话，声音并没有想象的那样好听，是沙哑的。她说，她并不知道有生日那天的事，所以没有去。
夏炽像被什么打扰了一下，回过神，火车已经开远。眼前的少女正踮着脚尖将围巾系到自己脖子上，清澈的眸子里满是怜惜。夏炽握紧她的手。那双手有百合花的香味，清凉如露。他的身子瑟缩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咳嗽一声。
夏炽突然想起，那封没有送出去的信，因为藏在笔记本里，在借给瑶瑶以后，就不见了影子，一直没有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