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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3月,在这个世界上最发达的国家之一——瑞典,新冠病毒已造成了最初的几例死亡病例。基于对公民个人责任感的信任,当地政府选择了一种较为宽松的隔离政策。因此,在疫情期间,当全球一半的人都处于隔离状态时,瑞典人却在露台上玩乐,尤其是健康的年轻人。这是几十年来的安逸和稳定所带来的结果。
然而,当瑞典的年轻人在春日阳光下享受美酒时,斯德哥尔摩的养老院里却正上演着戏剧性的一幕。这种对老年人尤为致命的病毒,已经开始流行了。两个月后,在当地卫生机构的统计结果中,新冠病毒造成的死亡病例大部分都是超过70岁的老人,且一半的死亡都发生在家里。“我们没能保护好老年人,这是我们社会的失败。”瑞典卫生部部长说。
显然,失败的不只有瑞典。在几乎全世界,新冠病毒造成的老年人死亡率都是与其人口占比不相称的。居民住宅是主要的死亡地点。西班牙国家卫生部数据显示,全国死在家里的老年人已占到总数的69%。
在英国,疫情之初,政府拒绝公开老年人的死亡数量,但一些关爱老年组织,如“老年英国”,称病毒在老年群体中已经是“暴走”状态了。五月底,国家统计中心公布,新冠病毒在英格兰和威尔士造成的死亡病例中,80%都是70岁以上的老人。
美国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在七月初估计,新冠病毒在美国造成的死亡病例中,约1/4发生在养老院。但在其他的分析报告中,这一比例提高了近一倍。
这是怎么了?在被视为“世界第一强国”的美国、标榜为“社会民主摇篮”的瑞典、非常重视家庭的西班牙和执着于过去的英国,老人为何如此弱势、不受保护?究竟发生了什么,导致我们现在所处的社会,变得就像是哲学家维克多·戈麦斯所描述的:“老人的形象正逐渐被否定,不只在社会里,在家庭中也一样。”
| 知识的来源 |
可以确定的是,老人的形象正在加速贬值。如今,正如社会学家皮拉尔·艾斯加里奥指出的,老人与社会之间的距离,不只是物理上的,更是道德上的。这种冷漠不仅仅是情感上的缺失,而且是对一代人的不公平。
历史上,老人一直是受尊重的,尤其是在那些没有书面语言、知识靠口头传述的社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老人一直是传统与智慧的守卫者,也是冲突的最佳仲裁者。在原始社会中,高龄代表着一种特权,卡洛斯·马杜拉那医生说:“那是一种必须在神灵的帮助下,才可能达成的功绩。”
在古代,老人是权力的拥有者。希腊还诞生了“老人政治”——掌权者都是老人。直到20世纪,这种政治都还富有生命力,如在苏联。而在一些总统年龄较大的国家,如意大利,老人政治仍存在于最高的司法部门中。在梵蒂冈,要想成为教皇,年龄资历是最基本的条件。
过去也是如此。在斯巴达,最重要的管理机构之一——长老会议,就是由28个60岁以上的成员组成的。在古罗马,西塞罗在公元前44年写出了《论老年》,其中的“Senatus”就是指拥有权力的元老院,意为“老人的会议”。而在古埃及,与所有原始文明一样,长寿被认为是超自然的。
在希伯来文明中,老人被认为是能与上帝沟通的人。马杜拉那指出,这一点能够在《旧约》中找到好几个例子,如摩西在作决定前都会询问上帝,而后,上帝会对他说:“去吧,把以色列的老人都聚集起来,并告诉他们。”又或是吩咐他说:“去到人民面前,带着以色列的老人们。”马杜拉那在《历史上的老人》一文中强调称,在希伯来社会,“老人会议”的权力是“强大且不容置疑的”。
这种权力在中世纪时被削弱了。历史学家雅克·勒高夫称,中世纪社会无视老人政治,但老人在作为受尊敬的象征性形象上还保有价值。他们是历史记忆的守护人,仍会被要求成为仲裁者。中世纪是战士和十字军的时代,马杜拉那说:“强者至上,老人的处境自然就不利。”但他同时也指出,14世纪中期爆发的黑死病是对老人有利的,因为当时的主要易感人群是小孩和青年。15世纪流行的天花也是如此。“在有些情况下,老人会成为一家之主……瘟疫帮助了老人,让他们获得了社会、政治和经济地位。”
| 更小的影响,更多的关注 |
在文艺复兴时期,对美和艺术的追崇占据主流,老人的影响力开始减弱。从这一时期的艺术作品中可以看出,只有睿智又可敬的老人形象才会被接受。而从18世纪开始,欧洲在对于老年群体的特殊照顾方面有了进步。1740年,奥地利玛丽亚·特蕾莎女王修建了第一所养老院。1880年,德意志宰相俾斯麦创立了后来社会福利体系的基础之一——养老金制度。1903年,俄国科学家伊利亚·梅契尼科夫提出“老年学”这一概念,即专门研究老年的科学。
随着科学和社会的进步,从20世纪末起,人口金字塔在许多发达国家开始出现倒转。出生率下降,而老年人的预期寿命在增长。这种变化反映出了生活质量的提高。如今的60岁与20年前的60岁已不可同日而语,更不用说70岁、80岁……人们对年龄的感知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老年学家安娜·傅雷克萨斯指出:“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比实际年龄更年轻,也比社会视角中的自己要年轻得多。”
在这个痴迷于追求青春与美的世界里,年老越来越被视为一种阻碍。是什么造成了这种戏剧化的现象?经济发展、工业化和高速的技术革命都在其中起到了关键作用。人类学家嘉瑞德·戴尔蒙德认为:“社会是否会关照老年人,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这一群体有多大的用处。”
82岁的戴尔蒙德是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教授,研究不同社会对待老人的方式。他发现,即使在那些最传统的,理论上最敬老的社会中,同样存在代际间的利益冲突。在某些社会,当老人不再有用时,就会被抛弃(玻利维亚西里奥诺人)、被迫自杀(北美因纽特人),甚至会直接被杀(巴拉圭亚契人)。戴尔蒙德认为,代际关系取决于环境,但社会价值观也会对其产生影响。
戴尔蒙德提到,在东南亚等地的儒家传统中,不赡养父母是为人所不齿的。地中海地区也有类似情况,那里对家庭的重视源于父权制的传统。在这种可追溯至古罗马人和希伯来人的文化体系中,最大的权力会被赋予最年长的男性。
而在美国这样的现代工业化国家中,很流行独立于父母的单居制生活。戴尔蒙德写道:“在那里,老人都不和自己的孩子住一起。照顾老人变得更复杂了,哪怕孩子们愿意这样做。”
然而,几十年来,美国文化中的个人主义和生产率等概念,已经对全世界很多国家产生了影响,包括西班牙。要知道,在不久以前,与祖父母同住可是西班牙社会中很普遍的现象。这次疫情带来的危机,以及它对老人造成的灾难性影响,都在促使我们反思自身和老年人之间的关系。毕竟,那也是我们所有人都希望可以经历的人生阶段。
[编译自西班牙《先锋报》]
编辑:马果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