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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了放榜的日子。
6月23日，每年到了这天，参加高考的考生们便会大不安。十几年艰苦卓绝的学习生涯，到今天，就会有一个结果了。按我们的说法，这叫“揭锅”。一般到这时候，空气中，便凝着浓得化不开的兴奋与惶恐。然而今年，却格外清静。黄昏时分，甬路上，见几位同事，正悠闲地踱着。一人高声问过去，分出来没有？另一人便朗声答过来，刚上网查了，还没出来。
一夜安稳。
第二天清早，迷迷蒙蒙的，还在梦境里，电话铃就响了。我一骨碌爬起来，“马老师……”是一个叫欣其的女生打来的，话还未说完，就已经泣不成声了，“老师，分没够，我没考上……”说完后，“哇”的一声，放声哭了起来。
原来，昨晚11点多，就可以从网上查到分了。欣其当时就想给我打电话，又怕惊扰了我，一宿没睡，一直捱到现在。想必这一刻，她的心里，已是决堤的江河，伤心到一塌糊涂了。
这是一个平时学习不错的女生，结果发挥失常。唉，多少孩子的才智、精神，在高考的重压下，瞬间错乱或崩溃。每年，接到这样的电话，都是心里最难受最沉重的时刻。
我赶紧劝慰她。我说，复习一年，能长不少分，明年考个好学校，或许，这还是一件好事呢——我只好这样安慰她。尽管我不断地劝，她还是在电话那一头止不住地抽泣。那一个清晨，一颗心，真的碎了。
上午，又接到一个叫桂生的电话。也是差十几分，没考上。这个男生身世很不好，父母早亡，跟着姥姥长大，一直是舅舅供着上学。这是一个懂事而要强的孩子。第一年没考上，复习了一年，又没考上，真是命途多舛——我赶紧安慰他，这时候，能做的，也许只有安慰了。
我在电话这头絮絮叨叨，说了半天，他在电话的那头长时间沉默着，这种静寂的沉默，倒让我害怕，我真怕他有什么想不开的地方。我小心翼翼地劝慰他，开导他。我说，人生的路很漫长，每个人都要经历生活的挫折和磨难。你现在经历得多一些，人生的后半部分，就会经历少一些。现在不幸和痛苦纠缠你多一些，以后，幸福和幸运就会陪伴你多一些。你要相信，生活对每一个人都是公平的。
更多的时候，他只是在话筒中简单的“嗯”一声，我感受不到他内心的冰河任何解冻的消息，或许，那扇朝向春天的大门，已经被他悲观地关上。
这之后的许多天，琐琐碎碎的，接了一些电话，有报喜的，也有难过的。难过的学生，更多的，像那个女生。短暂的伤痛，瞬间的心碎，一阵风过，一阵雨过，也就过去了。当新一天灿烂的阳光升起的时候，一切便不复存在。而桂生，那个再次落榜的桂生，却一直在我心里萦绕着，挥之不去。
新的复习班招生的时候，正是伏天。校园里，三三两两的，又开始有了往日熟悉的身影。那天上午，我上完课，正顺着教学楼的台阶往下走，突然，我在人群中看到了桂生，他也看到了我。他笑着向我跑过来，说，老师，开始上课了，教高一？我笑着点点头。然后，带着几分谨慎几分小心，我低低地问他：“桂生，这些日子，你过得好吗？”
他笑了笑，说：“老师，放榜的那几天，确实是一段灰暗的日子。我以为天塌了，这个世界的一切都不属于我了。但是，老师你看，这不，我挺过来了，天没塌，我还在。我又来复习了。我现在什么也不怕，套用一句话，叫‘让命运的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让命运的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望着桂生远去的背影，一阵莫名的激动和欣喜从我的心底弥漫开来，多可敬的学生啊，多坚强的孩子！当一个人，面对生活的不幸与厄运，能够不消沉，不沦落，敢于直面人生，积极与命运抗争。在我看来，这样的人，就是天底下最值得尊敬的人。
我相信，一个在骨子里无所畏惧不屈不挠的人，人生所有的困难都会为他让路。
没有不散的浮云
一天，一个学生满腹心事地找到我，说，老师，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明天是不是一定会比今天好。
说完后，他一脸黯淡地等在一边。四五年前，父母离异，给他的心灵造成了很大的伤害。他现在跟着祖父祖母生活。有好几次了，因为上课不能集中注意力而找我倾诉。为此，他嚼过茶叶，用针扎过手心，但收效甚微。他说，他对生活都有些绝望了，有时候烦乱得连活下去的信心都没有。
所以，当他这样问我的时候，我的心里不由地“咯噔”了一下。
我说，老师为你讲讲我的另一学生的故事，或许，对你会有帮助。
有一年秋天，高三开学，一个叫大江的学生，没有来。问班里其他学生，都说没有看到他的影子。我赶紧下乡去家访。原来，大江出去打工了，还没有回来。也就是那次家访，才知道，大江的父亲患有一种严重的慢性病，常年不能下地干活，家里所有的农活都落在他母亲一个人身上，他还有一个妹妹在上初中，窘困的家境，已经无力供养他们兄妹俩上学了。
大江打工回来后，我组织班里为他捐了款，又在学校为他申请了勤工俭学。这是一个吃苦耐劳的孩子，多累的活，多脏的活，他都不怕。就在我以为他会顺利地过完高中剩余的日子的时候，不幸又一次降临到他的头上。
高三后半学期的一天。大江找我，说教室后面有两个女生骂他，已经好长时间了，而且还没完没了。他说，他不想容忍了。我赶紧去找那两个女生，问她们责骂大江的原因。没承想，她们也被问愣了，说，大江那么厚道的一个学生，而且，他又有那样一个家境，我们惟恐伤害了他，怎么会骂他呢？实际上，我也有些疑惑，因为，从我对两个女生的了解来看，她们也不是那样的学生啊。
这事情有些蹊跷。
后来，大江又来找我。说，两个女生每次进教室的时候，走路的姿势，都是在向他挑衅。哪怕是她们挪动桌子，在他听来，都是对他有意见。
大江出问题了，是心理上的问题。再后来，严重的时候，他的情绪很激动，拳头一攥，说，老师，实在忍无可忍了，我要揍她们。我说，这两个女生对你没有任何意见，也从来没有骂过你。我委婉地表达了他心理上可能存在某种疾患的看法。哪知，他脖子一扭，说，老师，我没有病。她们真的是和我过不去。
印象中，高考之前的那个春天，在学校的小花园里，我和大江有过许多次的谈话。天气越来越暖和了，大江的病也似乎越来越重了。有时候，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会涌起阵阵酸楚，上帝是多么不公平，他已经够可怜了，还要让他摊上这么一种难缠的心理疾病。
好容易坚持到高考结束。大江只勉强考上了一所专科学校。我很担心他上不了这所学校，因为，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的家庭存在着能够继续供他上学的能力。毕业之后，就再没有了关于他的任何消息。
欣喜的是，那年深秋，我收到了他写来的信——从那所专科学校写来的信。他说，学校领导很照顾他，为他减免了部分学费，而且还为他安排了勤工俭学。在这封信中，他承认，高三的那一段日子，的确是患了心理疾病，不过，时过境迁，现在，他已经好了。
后来，他专升本，又上了对口的本科学校。大学毕业后，进了一家自动化研究所，拿着不错的月薪，如今，生活过得有滋有味着呢。
讲完这个故事，我对学生说，其实，高三那一段时间，别说大江，就是我，都觉得无力回天了，我甚至悲观地认为，大江的人生从此一塌糊涂下去了。哪承想，生活没有抛弃他，转眼间峰回路转，人生又把最好的一面，呈现给了他。
所以，任何苦痛与不幸，都是飘在头顶的一片浮云，时间的风，最终会把它吹散的。坚强的人，未必都是心志刚强的人，但一定是对明天满怀希望的人。
现在，我的这位学生正在北京读大二。他给我发短信，说：老师，浮云终会散去，人生的任何不幸也必将过去的，这话，我信。
我愿听见所有善良的心跳
春天的时候，刚刚转暖，教学楼5层的楼道里又开始响起燕子欢快的叫声，叽叽喳喳的。走廊廊灯的灯盘上，有一只泥筑的浅浅的窝——这是它们在北方的家。
一天，去上课。我一边等着上课铃声，一边在走廊里转悠。突然，我看见走廊通往外面的窗户旁边，贴着窄窄长长的一张纸条，上面是圆珠笔描写的几个字：小鸟要回家，请不要关窗。
我不禁感动。哦，可爱的学生，在字里行间，我触到了你们的温暖，听见了你们善良的心跳。
记得，去年夏天时候，也是在灯盘上居住的一只燕子，误闯到教室里。结果，“啪”的一声，一道黑影划过，教室里高速运转的吊扇一下子把它拍打在讲台的一角，黑黑的翅膀还半伸展着，但脑袋低垂，它死了。当时，正在讲台上的我，以及台下的我的学生，都惊呆在那里。
一条生命，就这样猝然逝去了，而窝里，几只乳燕正嗷嗷待哺。
我说，一个父亲或者母亲，死在了为它的孩子觅食的路上。仿佛触动了内心中的什么，那堂课，学生们都低着头，半天静默着，不说话。
应该说整个春天的那一大段日子，我都被这张纸条，被学生心底的善良所感动着。每次上课，或须臾回首，或短暂驻足，我总会不断端详那几个俊秀的文字，一遍遍地重温那种别样的温暖。而那扇铝合金窗户，一直也敞开着，燕子飞进飞出，畅通无阻。
一模考试结束以后，学校放两天假。乡下的杏花桃花开得正浓，我趁机回到乡下，到儿子的外婆家去赏花。晚上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那扇窗户，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那扇窗户会怎么样了呢？学生是不会关的。但学校后勤的人呢？关门关窗关电扇，这是他们每次放假后必然要检查的，尤其是那个烧锅炉的罗师傅，每次检查时，认真得要命。想到这里，我有些绝望，完了，那扇窗户，一定被他“绝情”地关上了。
那一宿，心里都疙疙瘩瘩的。我以最坏的结果推测着燕子的处境：一直自由出入的它们，会不会猝不及防，一头撞在玻璃上；面对无法逾越的玻璃，它们会绝望地等多久；漫漫长夜，它们会在哪里凄然度过……
开学的那天，我提前到达学校。学生还没有到，教学楼的大门紧闭着。我太想知道那扇窗户的情况，于是快步进了楼。一楼楼道里，两扇通往外边的窗户是关着的；二楼，是关着的；三楼，还是关着的；四楼，依然是关着的；我都没信心上到五楼了，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五楼的窗户会有不被关上的可能。
那一刻，我有些绝望。但在绝望中，又生出一丝释然：这样也好，那两只燕子，一定另觅了新的安身之地，毕竟在这里，有着许多难以预料的危险。
我还是走上了五层。最右边的那扇窗户，是关着。我拐向左边那道熟悉的走廊，还未看到窗户，就听得寂静的楼道里，突然传来燕子欢快的呢喃声，唧——唧唧——唧唧唧——是那么悦耳，又是那么亲切。
真是喜煞人！那扇窗户，竟然还是敞开着的。
不难想见，前天下午，罗师傅，或者其他来检查的师傅，一路检查到这里。他看到了那张纸条，不，他也许并没有看到；他听到了燕子的呢喃，不，也许燕子当时并没有在。他只是凭着生命与生俱来的直觉，感到这扇开着的窗一定牵系着什么，于是，一抬头，看到了燕窝；一转身，看到了字条；一远眺，看到了电线上正在往这里张望的燕子。
那一刻，他会心一笑。于是，寂静的空气中，便立刻响起了他善良的心跳声，佛音一般，弥散开来。远在乡下的我，自然无缘听到。然而那扇窗，那面墙，还有灯盘，还有燕窝，一定都聆听到了这天籁般的佛音，咚咚，咚咚，是人类仁爱的节律，铿锵有力。
然后，一转身，师傅走了。留下了那扇满敞着人性的窗户。
——我愿听见这个世界所有善良的心跳，小到对一只蚂蚁、一只燕子，大到对一个人、一个民族。我是说，这样的心跳声，是那么温暖，那么和谐，足以改变整个世界。
（编辑·俞大振）
6月23日，每年到了这天，参加高考的考生们便会大不安。十几年艰苦卓绝的学习生涯，到今天，就会有一个结果了。按我们的说法，这叫“揭锅”。一般到这时候，空气中，便凝着浓得化不开的兴奋与惶恐。然而今年，却格外清静。黄昏时分，甬路上，见几位同事，正悠闲地踱着。一人高声问过去，分出来没有？另一人便朗声答过来，刚上网查了，还没出来。
一夜安稳。
第二天清早，迷迷蒙蒙的，还在梦境里，电话铃就响了。我一骨碌爬起来，“马老师……”是一个叫欣其的女生打来的，话还未说完，就已经泣不成声了，“老师，分没够，我没考上……”说完后，“哇”的一声，放声哭了起来。
原来，昨晚11点多，就可以从网上查到分了。欣其当时就想给我打电话，又怕惊扰了我，一宿没睡，一直捱到现在。想必这一刻，她的心里，已是决堤的江河，伤心到一塌糊涂了。
这是一个平时学习不错的女生，结果发挥失常。唉，多少孩子的才智、精神，在高考的重压下，瞬间错乱或崩溃。每年，接到这样的电话，都是心里最难受最沉重的时刻。
我赶紧劝慰她。我说，复习一年，能长不少分，明年考个好学校，或许，这还是一件好事呢——我只好这样安慰她。尽管我不断地劝，她还是在电话那一头止不住地抽泣。那一个清晨，一颗心，真的碎了。
上午，又接到一个叫桂生的电话。也是差十几分，没考上。这个男生身世很不好，父母早亡，跟着姥姥长大，一直是舅舅供着上学。这是一个懂事而要强的孩子。第一年没考上，复习了一年，又没考上，真是命途多舛——我赶紧安慰他，这时候，能做的，也许只有安慰了。
我在电话这头絮絮叨叨，说了半天，他在电话的那头长时间沉默着，这种静寂的沉默，倒让我害怕，我真怕他有什么想不开的地方。我小心翼翼地劝慰他，开导他。我说，人生的路很漫长，每个人都要经历生活的挫折和磨难。你现在经历得多一些，人生的后半部分，就会经历少一些。现在不幸和痛苦纠缠你多一些，以后，幸福和幸运就会陪伴你多一些。你要相信，生活对每一个人都是公平的。
更多的时候，他只是在话筒中简单的“嗯”一声，我感受不到他内心的冰河任何解冻的消息，或许，那扇朝向春天的大门，已经被他悲观地关上。
这之后的许多天，琐琐碎碎的，接了一些电话，有报喜的，也有难过的。难过的学生，更多的，像那个女生。短暂的伤痛，瞬间的心碎，一阵风过，一阵雨过，也就过去了。当新一天灿烂的阳光升起的时候，一切便不复存在。而桂生，那个再次落榜的桂生，却一直在我心里萦绕着，挥之不去。
新的复习班招生的时候，正是伏天。校园里，三三两两的，又开始有了往日熟悉的身影。那天上午，我上完课，正顺着教学楼的台阶往下走，突然，我在人群中看到了桂生，他也看到了我。他笑着向我跑过来，说，老师，开始上课了，教高一？我笑着点点头。然后，带着几分谨慎几分小心，我低低地问他：“桂生，这些日子，你过得好吗？”
他笑了笑，说：“老师，放榜的那几天，确实是一段灰暗的日子。我以为天塌了，这个世界的一切都不属于我了。但是，老师你看，这不，我挺过来了，天没塌，我还在。我又来复习了。我现在什么也不怕，套用一句话，叫‘让命运的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让命运的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望着桂生远去的背影，一阵莫名的激动和欣喜从我的心底弥漫开来，多可敬的学生啊，多坚强的孩子！当一个人，面对生活的不幸与厄运，能够不消沉，不沦落，敢于直面人生，积极与命运抗争。在我看来，这样的人，就是天底下最值得尊敬的人。
我相信，一个在骨子里无所畏惧不屈不挠的人，人生所有的困难都会为他让路。
没有不散的浮云
一天，一个学生满腹心事地找到我，说，老师，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明天是不是一定会比今天好。
说完后，他一脸黯淡地等在一边。四五年前，父母离异，给他的心灵造成了很大的伤害。他现在跟着祖父祖母生活。有好几次了，因为上课不能集中注意力而找我倾诉。为此，他嚼过茶叶，用针扎过手心，但收效甚微。他说，他对生活都有些绝望了，有时候烦乱得连活下去的信心都没有。
所以，当他这样问我的时候，我的心里不由地“咯噔”了一下。
我说，老师为你讲讲我的另一学生的故事，或许，对你会有帮助。
有一年秋天，高三开学，一个叫大江的学生，没有来。问班里其他学生，都说没有看到他的影子。我赶紧下乡去家访。原来，大江出去打工了，还没有回来。也就是那次家访，才知道，大江的父亲患有一种严重的慢性病，常年不能下地干活，家里所有的农活都落在他母亲一个人身上，他还有一个妹妹在上初中，窘困的家境，已经无力供养他们兄妹俩上学了。
大江打工回来后，我组织班里为他捐了款，又在学校为他申请了勤工俭学。这是一个吃苦耐劳的孩子，多累的活，多脏的活，他都不怕。就在我以为他会顺利地过完高中剩余的日子的时候，不幸又一次降临到他的头上。
高三后半学期的一天。大江找我，说教室后面有两个女生骂他，已经好长时间了，而且还没完没了。他说，他不想容忍了。我赶紧去找那两个女生，问她们责骂大江的原因。没承想，她们也被问愣了，说，大江那么厚道的一个学生，而且，他又有那样一个家境，我们惟恐伤害了他，怎么会骂他呢？实际上，我也有些疑惑，因为，从我对两个女生的了解来看，她们也不是那样的学生啊。
这事情有些蹊跷。
后来，大江又来找我。说，两个女生每次进教室的时候，走路的姿势，都是在向他挑衅。哪怕是她们挪动桌子，在他听来，都是对他有意见。
大江出问题了，是心理上的问题。再后来，严重的时候，他的情绪很激动，拳头一攥，说，老师，实在忍无可忍了，我要揍她们。我说，这两个女生对你没有任何意见，也从来没有骂过你。我委婉地表达了他心理上可能存在某种疾患的看法。哪知，他脖子一扭，说，老师，我没有病。她们真的是和我过不去。
印象中，高考之前的那个春天，在学校的小花园里，我和大江有过许多次的谈话。天气越来越暖和了，大江的病也似乎越来越重了。有时候，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会涌起阵阵酸楚，上帝是多么不公平，他已经够可怜了，还要让他摊上这么一种难缠的心理疾病。
好容易坚持到高考结束。大江只勉强考上了一所专科学校。我很担心他上不了这所学校，因为，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的家庭存在着能够继续供他上学的能力。毕业之后，就再没有了关于他的任何消息。
欣喜的是，那年深秋，我收到了他写来的信——从那所专科学校写来的信。他说，学校领导很照顾他，为他减免了部分学费，而且还为他安排了勤工俭学。在这封信中，他承认，高三的那一段日子，的确是患了心理疾病，不过，时过境迁，现在，他已经好了。
后来，他专升本，又上了对口的本科学校。大学毕业后，进了一家自动化研究所，拿着不错的月薪，如今，生活过得有滋有味着呢。
讲完这个故事，我对学生说，其实，高三那一段时间，别说大江，就是我，都觉得无力回天了，我甚至悲观地认为，大江的人生从此一塌糊涂下去了。哪承想，生活没有抛弃他，转眼间峰回路转，人生又把最好的一面，呈现给了他。
所以，任何苦痛与不幸，都是飘在头顶的一片浮云，时间的风，最终会把它吹散的。坚强的人，未必都是心志刚强的人，但一定是对明天满怀希望的人。
现在，我的这位学生正在北京读大二。他给我发短信，说：老师，浮云终会散去，人生的任何不幸也必将过去的，这话，我信。
我愿听见所有善良的心跳
春天的时候，刚刚转暖，教学楼5层的楼道里又开始响起燕子欢快的叫声，叽叽喳喳的。走廊廊灯的灯盘上，有一只泥筑的浅浅的窝——这是它们在北方的家。
一天，去上课。我一边等着上课铃声，一边在走廊里转悠。突然，我看见走廊通往外面的窗户旁边，贴着窄窄长长的一张纸条，上面是圆珠笔描写的几个字：小鸟要回家，请不要关窗。
我不禁感动。哦，可爱的学生，在字里行间，我触到了你们的温暖，听见了你们善良的心跳。
记得，去年夏天时候，也是在灯盘上居住的一只燕子，误闯到教室里。结果，“啪”的一声，一道黑影划过，教室里高速运转的吊扇一下子把它拍打在讲台的一角，黑黑的翅膀还半伸展着，但脑袋低垂，它死了。当时，正在讲台上的我，以及台下的我的学生，都惊呆在那里。
一条生命，就这样猝然逝去了，而窝里，几只乳燕正嗷嗷待哺。
我说，一个父亲或者母亲，死在了为它的孩子觅食的路上。仿佛触动了内心中的什么，那堂课，学生们都低着头，半天静默着，不说话。
应该说整个春天的那一大段日子，我都被这张纸条，被学生心底的善良所感动着。每次上课，或须臾回首，或短暂驻足，我总会不断端详那几个俊秀的文字，一遍遍地重温那种别样的温暖。而那扇铝合金窗户，一直也敞开着，燕子飞进飞出，畅通无阻。
一模考试结束以后，学校放两天假。乡下的杏花桃花开得正浓，我趁机回到乡下，到儿子的外婆家去赏花。晚上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那扇窗户，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那扇窗户会怎么样了呢？学生是不会关的。但学校后勤的人呢？关门关窗关电扇，这是他们每次放假后必然要检查的，尤其是那个烧锅炉的罗师傅，每次检查时，认真得要命。想到这里，我有些绝望，完了，那扇窗户，一定被他“绝情”地关上了。
那一宿，心里都疙疙瘩瘩的。我以最坏的结果推测着燕子的处境：一直自由出入的它们，会不会猝不及防，一头撞在玻璃上；面对无法逾越的玻璃，它们会绝望地等多久；漫漫长夜，它们会在哪里凄然度过……
开学的那天，我提前到达学校。学生还没有到，教学楼的大门紧闭着。我太想知道那扇窗户的情况，于是快步进了楼。一楼楼道里，两扇通往外边的窗户是关着的；二楼，是关着的；三楼，还是关着的；四楼，依然是关着的；我都没信心上到五楼了，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五楼的窗户会有不被关上的可能。
那一刻，我有些绝望。但在绝望中，又生出一丝释然：这样也好，那两只燕子，一定另觅了新的安身之地，毕竟在这里，有着许多难以预料的危险。
我还是走上了五层。最右边的那扇窗户，是关着。我拐向左边那道熟悉的走廊，还未看到窗户，就听得寂静的楼道里，突然传来燕子欢快的呢喃声，唧——唧唧——唧唧唧——是那么悦耳，又是那么亲切。
真是喜煞人！那扇窗户，竟然还是敞开着的。
不难想见，前天下午，罗师傅，或者其他来检查的师傅，一路检查到这里。他看到了那张纸条，不，他也许并没有看到；他听到了燕子的呢喃，不，也许燕子当时并没有在。他只是凭着生命与生俱来的直觉，感到这扇开着的窗一定牵系着什么，于是，一抬头，看到了燕窝；一转身，看到了字条；一远眺，看到了电线上正在往这里张望的燕子。
那一刻，他会心一笑。于是，寂静的空气中，便立刻响起了他善良的心跳声，佛音一般，弥散开来。远在乡下的我，自然无缘听到。然而那扇窗，那面墙，还有灯盘，还有燕窝，一定都聆听到了这天籁般的佛音，咚咚，咚咚，是人类仁爱的节律，铿锵有力。
然后，一转身，师傅走了。留下了那扇满敞着人性的窗户。
——我愿听见这个世界所有善良的心跳，小到对一只蚂蚁、一只燕子，大到对一个人、一个民族。我是说，这样的心跳声，是那么温暖，那么和谐，足以改变整个世界。
（编辑·俞大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