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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11月1日,在武汉市第二看守所关押了近一年的牟其中,终于等到了开庭审判的这一天。当时有灵通人士透露,将在8天后正式宣判。结果是拖到半年后的2000年5月30日。武汉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决南德构成“信用证诈骗罪”,判处牟其中无期徒刑,并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老牟当然不服判决,已提出上诉。二审的辩护律师包括曾经为褚时健辩护的著名律师马军,目前正在积极准备上诉材料,等待湖北高院开庭。此前,老牟似乎预感到此次判决对他不利,在5月30日正式宣判前,他曾打电话给一个朋友,讲了这样一句话:“历史正因为要将南德推向高峰,所以要先将其打入深渊。”
牟其中在狱中到底干什么?
“我们被关押的时间太长了,很多人都生了病,我的血压经这里的医生检查,已达120~180之高,建议住院治疗。”这是牟其中在1999年7月18日所写的材料中反映的近况。经过一番周折,记者找到一名据说对“整个事件以及南德一步步走向悲剧的演变”最为知情的人,也是老牟过去的部下司马晓雄。牟其中被捕后,他曾先后两次去看他,两次均在医院里。第一次是在宣判前,和律师一起去医院看望牟其中。当时牟因高血压住院,但看上去精神状态很好,说话很快,也看得出比较急躁。而这与他本人所写的材料中反映出的沉寂的心情并不一样。在2000年春节前,牟其中还在写给职工和朋友的公开信中说:“律师和朋友带来了各位对我的关心和问候。目前我的身体状况基本正常,血压、心脏有些毛病,但还能按时服药。每天坚持五六小时的散步和思考。古人说:‘安步当车’,我现在是‘安步当跑’,5小时的缓步徐行总可以当3000米的慢跑了吧。
至于心情,虽然不免偶尔阴晴不定,总的说来还是晴天多于有云,要问其中原委,陶铸同志诗云:‘心底无私天地宽’。
每天陪伴我缓步徐行的,是对昨天的光荣的反省和对明天的梦想的憧憬,豪情万丈之余,往往也夹杂着丝丝苦涩。
离我的关押地不远,是古人赞为‘芳草萋萋’的鹦鹉洲,再远就是白云悠悠的黄鹤楼了。万里长江日夜在我们身边流逝,先贤圣哲尚且有‘逝者如斯’的感叹,更何况在一天等于20年的今天,大好的光阴就在这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的缓步徐行中消逝了。
……
缓步徐行,神游太古。吟咏着岳武穆的《小重山》,体会‘知音少,弦断有谁听?’的千古寂寞,吟咏着陆放翁的《铁马冰河入梦来》,咀嚼着报国无门的苦涩。健骥伏枥,悲鸣万里。”
第二次去看牟其中的时候,一审已宣判,但他仍住在医院。他说仍要上诉,并且显得急躁。同时也说到监狱的照顾很好,医院方面的关照也很足。
除了不断地写上诉材料,牟其中在狱中还看武侠小说,读余杰写的书,同时也在学李阳的“疯狂英语”。而更多的时间,是在继续思考和总结他所谓的“研究课题”———“智慧文明时代的生产方式”。他被捕前20几天写的《海日生残夜,风正一帆悬》以及在狱中写的《毛遂自荐,狱中请缨》两篇文章都还在对这一课题作总结。
耐心等待历史时刻的到来
在第2篇文章中,牟其中在开头点明了写作的原因:“最近读报,偶悉武汉市计委属下的一家公司创意‘大学生创业基金’,全国各地热烈相应。看到人们还在重复南德集团10年前实验过的‘百万富翁’计划的幼稚倡议,真是心潮难平。”于是牟写了一份报告,大意是:请中央指派一个部门领导南德“后续的实验”,即南德全资自费创办“南德世界大学”,在世界范围内为我国有效地吸引管理智慧,将以经营智慧为主要特征的智慧经济生产方式向全世界展示出来。通过示范效应,推广这一全新的经济增长方式,以及推动我国国民经济能以今天我们无法理解的速度增长。在这份报告中,从学校的宗旨、师资的选择、学生的来源、课程的设置到学生创业安排,创业之后的股权分配,资产增长评估等等都有详尽的分析。
最近,有一个与牟其中共同关押的犯人出狱后,来到北京南德总部,谈到和牟其中共同相处的日子,说起一件让他颇为吃惊的事情。有一次,牟其中背诵起自己57岁时写的一首长诗,竟长达220行,他听得很入迷,之后让牟再背一遍,牟说让他出狱后自己去看。宣判后,牟给司马晓雄写了一封40页的信,委托他处理公司的部分事务。除了谈对案件的看法外,仍在大篇谈论着自己关于“课题”的思考。全信通篇没有什么修改的痕迹,和牟送出来的其它报告一样,都是条理清晰,逻辑严谨,看得出是一气呵成的。在这封信的最后,牟写了这样一句话:“就像你所讲的,我正在耐心地等待这个历史时刻的到来。”
一片狼藉的南德
7月底,记者来到位于北京永定路的南德集团,5层高的楼房上“南德”两个大字仍高高悬挂,所有临街的窗户都敞开着,但是看不到任何一个人影,大门外停着一辆小型的货车,货车上是一套比较破旧的沙发,好像随时准备要运走。走进敞开的大门,偌大的大厅里,几乎是空空如也,看不到一个人。在墙边,零乱地摆放着一些破旧的桌椅,迎面的墙上是一行已经被抹去的大字,依稀还能辨认出来:“为搞活大中型企业服务,振兴社会主义经济”。
顺着楼梯向上走,来到2楼,右边会议厅的门已被封条封了,左边是一条很长很窄的走廊,走廊两边也是一间间的办公室,沿着阴暗的走廊向里走,静悄悄的听不见一点声音。所有的门基本都开着,望进去,都是一片狼藉。显然是经历了无数次的洗劫才会达到这样一种破败程度:所有的文件、用具、杂物乱七八糟地堆放在地上,用“不堪入目”来形容是丝毫不过的。这种场景,让人顷刻间联想起了“文化大革命”。
从2楼向上走,始终不见一人,而且越走越静,间间房屋几乎都是如此,在盛夏的7月,让人感到一阵刺心的寒气,让人想马上逃离。上到5楼,在正对楼梯的房间里,终于见到两个正睡在地上的人。在走廊的尽头,有一对夫妇和一个嬉戏的小孩,男的正是在南德工作了近10年的保卫经理占惠成。据他反映,目前南德留守的职工已经不到10人,公司也有两年没给他们发工资了(只包吃住),对公司还抱希望吗?“并非不愿抱希望,只是破灭的次数太多了”,而还没有离开的原因,是因为一份情感的牵系,因为在这里呆得太久了,看着它兴衰起落,不忍心一走了之。从楼上下来,已经是傍晚了,门口的一个铁架床上,有两个人在夕阳中下棋。据说因为没有交电费,大楼的电早已停了,电话也停了。鲜为人知的悲剧据司马晓雄反映,南德已签下这座大楼15年的租约,租金为1500万元,首期已付600万元,之后是40~50万/年,目前已付了1000多万元,房东已将投资收回。牟其中被逮捕之后,武汉公安部门准备请保安来看管大楼,南德不同意。但随后,从员工到部分领导,开始了“顺理成章”的明偷暗拿,陆陆续续,竟持续了近1年的时间,以至南德最后困难到连给牟其中打印报告的钱都没有了,经常是由个人垫付。前后被盗的办公用品高达200多万元。后来,在牟其中案审判后,大楼新的负责人和以前划清界线,将部分楼层的部分办公室贴上了封条。据南德公司内部人士透露,南德本身可以宣布破产,但是并没有这样做,目的是为了对债权人负责。
牟入狱后,开始由郑平州(牟旧时的朋友)和金少强两人负责南德的善后事宜,半年后,正式改成由“5人小组”来负责南德的債权、债务,这“5人小组”包括牟其英(牟其中的堂弟)、刘井刚等人。直至今年6月之后,以夏宗玮、刘建和为主的5人组成管理委员会,代替了“5人小组”来负责南德的债权债务问题。从这幢大楼所产生的种种故事中,还有一件鲜为人知的悲剧。早在1998年12月,当时在公司财政极度困难的状况下,老牟让牟其英去筹款,结果牟其英转了一圈之后毫无结果,最后将手上的2万元国库券兑换后交给公司。这令牟其英的经济状况陷入了严重困境。使得在公司打工的最小的儿子重病后也无法得到良好治疗。在连医药费都负担不起的时候,小儿子被送回老家万县。牟其中案在武汉宣判之后,牟其英匆匆赶回老家,发现儿子的病已严重恶化,结果不到1个月就去世了。
西方的游戏
“目前的状况是南德长久以来的内部复杂人际关系、外部恶劣环境,1996年之后的管理混乱等等长久的痼疾积累下来的结果,这或许是牟始料不及的。”司马晓雄最近在《冷眼直观牟其中》一文中这样写道:“充满悲剧意味的是,牟其中的心太大了,他妄想在理论和实践上同时成为出类拔萃之辈!这样,他就不自觉地将自己推向了一个孤独而又苍凉的绝境。”“无论他从不改口的还钱承诺是一种乌托邦的梦幻,或是曲径通幽、柳暗花明的妙着,仅凭这股宁伤脸皮不弃自尊的川东汉子劲,也不能不让人产生几分敬意。不过,牟其中时空跨度太大的补救,又使人感到他在做一种西方式的残酷游戏:他费尽千辛万苦将一块巨石推到半山腰,却又因为还未兑现的胜利而兴高采烈,竟让巨石失手滚落山下。然后,他又继续如法炮制,周而复始地重犯同一个错误。”
结语
采访终于结束,很多方面都出乎意料,但是本着“凯撒的归凯撒,上帝的归上帝”的原则,我们不想也不可能去为牟其中做任何有罪或无罪的辩论。只是深切地感觉到“老牟的问题远远没有到下结论的时候”。牟其中,可以说是近年来被最广泛最长久关注的民间人物之一,关于他的“智慧经济实验”,他的“虚妄狂言”,他的“笑柄”,渐渐成为一种社会谈资。当我们看到他在郑重其事地等待历史的判决时,我们不得不说,这至少是一个不可让别人轻侮的人———虽然有那么多的人在轻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