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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认为,我是个特别倒霉的姑娘。从我懂事起,就一直在听奶奶的唠叨,她总是在讲,没有她啊,我是绝对活不到这么大的。这句话我听了十几年,再后来奶奶每次说的时候,我都会下意识地反驳几句。
其实我深谙这个道理,只是奶奶一说这话,我就感觉有一个黑洞,要把渺小脆弱的我拉回去,带到那段痛苦不堪的岁月里。
我出生后第八个月就由她抚养——这是奶奶告诉我的,我并不知道。我记事是在三岁,我妈带我去亲戚家,她忙着打麻将,无暇顾及我,于是我就出了事。
我到现在都记得当时的场景,小小一团的我被不知道多少只鸡摁在地下,我使劲地哭都没有人来救我,右脸是撕裂的疼,我想当时肯定流血了吧。那么小的我,右脸裹着极其难看的纱布,轻微地张嘴都可以导致我的伤口裂开。
三岁,我毁掉了女孩最看重的脸,那条伤疤一直从我的眼角蔓延到耳垂。
五岁,他们依旧对我是放养政策。小学里设有学前班,我妈一天给我两块钱,我一个人,坐着公交穿梭于学校和家之间,那两块钱,一块路费,一块用于我中午的饭钱。那时候我总是很晚回家,那段时间爸妈经常吵架,我胆怯的性格大概就是那时候滋生的。爸爸很凶,吵不出来个所以然就会拿一切可以拿的东西打我妈。他们吵架的理由很多,一瓶醋都能成为导火索。我不敢哭,害怕爸爸也在我头上砸起个包。
再大一些的时候,公交车也不经过我们那个小村庄了。我早晨起得更早,跑去隔壁的奶奶家梳头发,然后背起书包,走路上学。
那是很长的一段路,要穿过一条隧道,里面的灯全是坏的,汽车在隧道里经过会拉出很响亮的回声。我每次走到中间部分特别害怕,就会蹲在地上哭,哭不出来了就站起来继续走。我知道的,那种时刻没人会扶我站起来,擦干我的泪,告诉我不要怕。
我七岁的时候,他们离了婚。
这个消息是奶奶告诉我的,我听后毫无反应,写完作业继续趴在床上看电视。他们谁都不在乎我,我谁也不爱。真的。
你看,小时候我就是个狼心狗肺的人。
我妈谁也没要,丢下了我和弟弟,去了我不知道的地方。爸爸开始没日没夜地喝酒,偶尔想起还有我这么个女儿,第二天会骑着家里最值钱的摩托车送我去学校。后来他偶尔谈起,是这么说的:“那天早晨我起来,看见你一个人在缝衣服,当时就觉得你可怜。”
对,为了缝制当时已经坏掉的校服拉链,那天我早起了很长时间,拿着针织织绕绕了许久,然后被起来的爸爸当场发现。
他偶尔的施舍,却生生让我珍藏了好多年。
九岁的时候,爸爸带回来一个女人。在此之前我深受白雪公主的影响,本能抗拒“后妈”这种生物,可我又阻挡不了什么,对不对?
她就这样来到了我家里,带着她的两个女儿。我一个人的卧室变成了“她们的”,我只能整日窝在沙发上,而且,不敢有一句怨言。
我是特别不喜欢她的,甚至有些厌恶。我不擅长说话,用现在的词来讲就是“不善逢迎”。我弟年纪小,特别讨她两个女儿的喜欢,作为对比,我就成了那个讨厌的鬼。
她们和她妈妈一样,外人在的时候对我慈眉善目,等没人了就会拉下脸,使唤我干这干那。
跑腿的是我,背黑锅的是我,事情干得不对了责任还在我。其他人都有新衣服新鞋子,我连一顿饭多吃一点都是错。
是,我不对,我有罪。
我开始越来越讨厌那个家,成天往楼下的奶奶家跑。我很少回去,更不在那个家里过夜,憎恶给了我一种莫名的勇气,开始明目张胆地同我后妈叫板。
我不知道,我这样的行为处事,却让爷爷奶奶替我背了锅。
那时候我大概是十四岁,初二,我妈妈时常会来学校看我。说不清是怎样一种情愫,我周末开始不回家,一声不吭地跑去我妈家住,偶尔回去也是要我一周的生活费。我爸对我意见越来越大,整天下来找我茬儿,我也越来越不怕死地游走在他底线的边缘,眼底的憎恨与不甘清晰地迸发出来。
其实我们都知道,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每当我们对峙一次,仅存不多的亲情就少一分,而恨,增加一倍不止。
都说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可我不止一次地想过,我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杀了他然后自杀吧。
我真的快把自己逼疯了。
那年大概是我最难过的一年了。暑假的时候爷爷奶奶要走亲戚,外出两天,我没去,自己一个人窝在那个小窑洞里。在那两天,我没跑到楼上去吃一顿饭,每天的饭都是弟弟给我端下来,我也不怎么吃,原封不动地放在桌上。
第二天清晨,我看到了脸色堪比锅底的爸爸。他说:“你是手断了,还是残废了,不能自己上来吃饭?”
我没理他。
緊接着后妈下来了,桌上是一碗稀饭。我看着他,看着那个我叫了十几年“爸爸”的人。我想我当时的眼神一定很无畏,所以他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他拿起桌上的那碗稀饭,准备砸到我头上,他身边的女人拦住他,可到底是拦不住的——军校训练七八年的男人怎能让她那么一拦就拦下。
所以我爸果断放弃了他手中的那碗饭,一巴掌朝我打过来,一瞬间,耳内像有万只苍蝇一般嗡嗡作响,还有什么东西向我脸上掌掴来,我记不清了,毫无知觉。
后来他说:“我告诉你,老子养你到十八岁也就尽了义务了,十八岁以后,你别回我这个家!”
时隔三年我想起这一刻,还是会哭。我听过许多许多绝望的话,可没有哪一句抵得过这句万箭穿心,心如刀割。爷爷奶奶之外我最爱最爱的人,告诉我说:十八岁后你别再回这个家。
他之前掌掴我的时候我没哭,后妈她们欺负我的时候我没哭,这么些年我都忍下来了啊,他一句话,付诸东流。 最后我在房子里找到一把小刀,想也没想就在胳膊上割了下去,我是个特别傻的人,不会发泄,只会拿自己开刀。
后来看到胳膊上的疤痕,总是能想到当时的情景,胸膛满是后悔。
那时起我就知道,连着小刀一同割下去的,还有什么别的东西。
它抵过了我余生里对他全部的不舍与爱。
初三那年我再也没有回过家。我只在学校通知要户口本时见到过他一次,他没看我,而我冷漠地从他身边绕过。
那是一个下雨天,我给奶奶打电话,快挂断的时候她突然说了一句:“你爸把我们都赶出来了。”
我站在教室门口打的电话,那时已经入夜,晚自习已经到了第二节,雨下得特别大,天空偶尔划过闪电。
我捂住嘴,哽咽,我说我要上课了,我下了晚自习打给你啊,再然后,哭得一塌糊涂。
我打電话给我妈的时候已经哭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我磕磕绊绊讲清楚缘由,我妈当即给我请了假,我一路哭着回去,袖子都湿了大半。
这世间好人千万,那一刻我最悲哀。
我得到了真正的缘由,不过是我爸爸和我那个“善良”的后妈,把我这些年的反抗与叛逆都算到了我爷爷奶奶的头上而已。
初三后半学期,我的成绩急剧下滑,彻底开始自暴自弃,重要关头逃课,上课睡觉,不听妈妈的话,我行我素,成了老师圈里知名的“问题学生”。
最低录取分三百,我整整差了二十分。
那一年,我依旧想离开这个城市,逃避自己全部的过去。
我跑去外地读了技术学院,又是特别娇气的人,不想让自己受一点点苦。军训一个月我请了两次假,抽烟被辅导员看到告了家长,好不容易熬到开学,又再次逃课。
我和跟我在一起的那个姑娘说:“可能我还是适合呆在那个小城市,这个城市太大了,像是没有心一样,你伸出去一双手没有人会理你,你和他们没有共同语言,完全相处不来。”
我从小都不算是一个外向的人,拒绝相处,又害怕孤独,所以啊,活该被人排斥。
我从西安逃回到我们这个小地方,一个月之后被我妈拖回去,她的语气也是十分强硬:“你这次再不上学,我就不认你这个女儿。”
可是数天后,我还是哭着给她打了电话,我说我待不下去了。
她也哭了:“你能不能理解一下我,也体谅一下我的感受,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去上学呢?”
我反驳:“我怎么不体谅你了?你怎么就不能也体谅体谅我呢?”
你看,到这个时候,我还在和她吵架。
她最后铁青着脸给我办了退学,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没有说过一句话。
她睡着的时候我在隔壁写字,她醒来的时候我又跑去睡觉。
爷爷奶奶多次打来电话,我看着它在我的手机屏幕上亮起,然后逐渐熄灭。
我感觉特别对不起他们,从小到大,我都没让他们安生过一天。
最后,我去奶奶那边住了几天,他们从头到尾没提过我退学这件事情。
奶奶做的饭很好吃,偶尔清晨和爷爷去爬爬山,锻炼身体,日子便也一天天过下来了。
妈妈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筹钱开了一家超市,快完工时才告诉我,我知道她顶着巨大的压力,不过是为了让我在退学之后的路走得更平坦一些。
我想起姑姑有一次和我通电话,她说:“我不会问你为什么想要退学,但是现在已经成为这个样子,姑姑只能尽力去理解你,只是希望你不要后悔。”
这句话,霎时让我觉得感动。
奶奶曾有一次和我聊天,讲她得知我退学的消息,愁得整宿整宿睡不着,想我以后怎么办,未来怎么走……
那晚我抱着奶奶,她比我瘦好多,也比我矮了好多,可是她的爱,永远只增不减。
我很少得到父爱,可是亲人的爱,我却得到了好多好多倍。
妈妈的超市已经正式开张,我在这个狭小的城市里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他们或多或少给我留下了温暖和让我学会了感恩,我渐渐地不再抵抗与人相处,会在正午阳光正好时同小区的老人聊聊天,晒晒太阳。
我在慢慢改变,变得爱笑,变得阳光,变得宽容,再也不会和家人红脸。
他们都是爱我的人,最重要的是,我知道他们爱我。
那之前的我自闭绝望,灰心失落,以为这一生大概也就这样了。后来慢慢长大,看到身边的人曾怎样为之前那个不堪的我付出努力,流过泪水。我开始懂得,他们为此失眠的夜,给我打的一通又一通的电话,都是爱。世上还有人在爱你,别自暴自弃,别伤害自己,也别放弃自己。
小编解码:上帝为你关上了一扇门,也会为你打开一扇窗。缺失父爱,与父亲决裂固然可悲可叹,好在身边还有爷爷、奶奶、妈妈、姑姑的理解和疼爱。原生家庭不能选择,就像一粒种子落在哪里身不由己。在复杂的家庭关系中,纵然有不满和委屈,学会如何在夹缝中生存总好过破罐子破摔,与最爱的人为敌。很多时候,委曲求全,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自己。
编辑/张春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