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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掉中年的鸡肋事业
程大义从小习武,从戏校毕业后成了一家京剧团的演员。别看他在台上生龙活虎,在台下却常长吁短叹。眼看着从事的“朝阳行业”变成“鸡肋事业”,程大义心里憋屈得很,却总拿不定主意改行。
一天,程大义一边喝酒,一边唉声叹气,他妻子孙晓红紧着念叨老人的住院费贵、儿子的兴趣班费交不起,说着说着提高声音:“你就是不听劝,存点钱比啥不好?非得买股票,现在跌到坑里了吧?还整天守着你那烂摊子不舍得撤,再这样下去……”听着妻子碎碎念,程大义怒上心头,一脚踢翻了旁边的一只空酒瓶,大吼一声:“不想在家待,就走!”
借着酒劲骂人,程大义从数落儿子到数落孙晓红的家人,还跟自己较劲似的用头猛砸墙壁……孙晓红忍无可忍,“嚯”地一下将一盆冷水泼在程大义头上,然后带着儿子回了娘家。
孙晓红在县医院药房工作,护士出身的她原本有大好前程,却因为性格太过耿直而无缘升职。眼看着当年的同事们如今都成了护士长、科长,她却还在整天抓药煎药,孙晓红心里也憋着一股劲儿。再加上老人身體不好频繁住院、儿子出现厌学情绪等鸡毛蒜皮的事,她烦不胜烦。为此,两口子经常吵架,一吵架,孙晓红就带儿子回娘家。
但这一次,孙晓红回娘家后,并没有哭哭啼啼。她没有跟娘家人诉苦,而是跟着哥嫂去夜市摆摊。哥嫂的麻辣烫摊子生意很好,客流不断。孙晓红叫儿子去找程大义逛夜市,把他拉到哥嫂的摊子上吃麻辣烫。程大义本不愿来,但经不住儿子的软磨硬泡,只好来了。
那天晚上,程大义一边喝酒,一边暗暗数着哥嫂每一笔生意的收入。看着妻子忙碌的身影、听着哥嫂耐心的鼓励与劝慰……他终于下定决心——戒酒,然后创业。
申请停薪留职之后,程大义摆摊卖饺子,一门心思扑在了夜市里。脸面这层皮,经过磨砺就能变厚,程大义渐渐上了道儿。一年干下来,他的酒完全戒了,还给儿子存够了上大学的钱。他跟儿子的交流多起来,只是仍略带火药味。儿子每天出门,他都用高八度的声音说:“读书用功一点啊,长大别像你爹出摊!”儿子回应更不耐烦:“很烦呐!”
可是,程大义渐渐喜欢上出摊。他常一边推着车,一边摇头晃脑地高声唱:“我本是卧龙岗上散淡的人……”
爷儿们,你给我挺住
儿子读大学后,程大义出摊更辛苦了。妻子白天上班,夜里帮忙,他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却从来不说,只是暗暗希望自己将来可以成为娘俩的依靠。
天有不测风云,儿子大四毕业找工作的关键时候,程大义因车祸进了重症监护室,昏迷了整整十天。这十天,孙晓红强忍着没有告诉儿子。她听着仪器的嘀嗒声,心里空荡荡的。真到程大义命垂一线的关头,孙晓红才发现自诩坚强的自己这么怯懦,什么都扛不起来。她只好一遍遍在程大义耳边呼唤:“爷儿们,你给我挺住了!不许走!”
大概是被孙晓红凄惨的声调吓住了,程大义最终闯过了“鬼门关”,只是右腿落下一些残疾。出院后,程大义的脾气又爆起来,喜怒无常。孙晓红每周陪他去医院做三次康复治疗。程大义常对康复师说“没事儿,挺轻松”,其实额上已经布满了密密的汗珠。外人不在,程大义就乱发脾气,把孙晓红当成“箭靶子”。
那段时间,孙晓红总是让着程大义。然而,她越是纵容,他就越放肆。一天,孙晓红在厨房做饭,轰隆隆的抽烟机声音盖过了程大义唤她过来的声音,她过了好久才转头问:“干吗?”程大义心中的火药包一下被点燃,他在勃然大怒中把茶杯摔到地上:“你看不起我是吧?你嫌我是残废吗?”
孙晓红气得发抖,她高声对程大义说:“本事越小的男人脾气越大。你只知道骂人,脾气这么大,这说明你就是无能!我让你挺住了不许死,不是让你活成今天这个熊样!”
骂完这一通,孙晓红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刀子嘴可能深深戳伤了程大义的自尊心。她惴惴地猜测接下来程大义会掀起怎样的狂风骤雨……然而,一切都没有发生。程大义已经举起电视遥控器作势要砸孙晓红,可他的手在空中停顿了几秒,慢慢放下来。他像牛一样用力喘息着,克制自己。
这是程大义在出车祸之后第一次克制住脾气。之后,他用尽力气对孙晓红说:“你的话糙,但理不糙!我熊,我认!你监督,我来改正!”孙晓红看着程大义,有了几分心疼。即便是盛怒,也掩不住程大义苍老的颓势。他的头发、胡子白了许多,太阳穴旁的老年斑越来越多,往日的虎背熊腰现在总是佝偻着……孙晓红刚想说什么,却看到程大义苍老的面颊上泪水涟涟。天啊!程大义竟在孙晓红面前服软、流泪了。
程大义哽咽着对孙晓红说:“我是为自己而哭,我为什么成了这个样子?”那一天,程大义哭了很久。孙晓红什么也不说,只是紧紧靠着他。也就是从那天开始,程大义再也没有乱发脾气。孙晓红好惊讶,这么大年纪的男人竟有这么强的可塑性,认真起来就啥都做得到。
他还是那个保乾坤的人
程大义身体恢复得很快,简直是一个奇迹。当儿子工作稳定并且把女朋友带回家时,程大义已经可以开车去火车站接他们了。那些天,当着儿子女朋友的面儿,程大义“慈眉善目”了许多。好在儿子也识相,跟他也越来越亲近。
因知道父亲的伤情,儿子比小时候乖顺了许多。但从他遮掩的话语中,程大义和孙晓红仍听出儿子工作的诸多不如意。有一次,程大义对儿子半开玩笑地说:“在大城市工作难,不如辞职创业。男人嘛,年轻时就该折腾折腾,别像你爸一样,半辈子过去了才觉悟。”儿子苦笑着说:“说得简单,得有成本呀!创业不是有股劲儿就成的。”话虽如此,程大义和孙晓红仍然看见儿子眼中一闪而过的光。
很快,儿子要跟女朋友去大城市上班了。送他们走的那天,孙晓红的眼圈红了又红。程大义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存折,把密码写在纸条上后一起塞进了儿子包里。孙晓红言语哽咽:“这十万元钱,你连出车祸时都不让动,这会儿咋愿意拿出来了?”程大义倔倔地说:“给咱儿子,我愿意!”
在候车厅临别时,儿子嘱咐父亲多锻炼。程大义拍拍胸脯说:“咱顶天立地的七尺好汉,怎么可能输给这点病痛呢?你看着吧,我回去就把胸肌腹肌重新练回来,将来还要给你带小孩呢!”看着丈夫像小顽童的模样,孙晓红的眼眶又红了——这些年,程大义一直战斗,战胜一家老小的温饱问题,战胜面子问题。但她知道,有多少明亮的温暖,就曾有多少陷落和挣扎。
看着儿子与女友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检票口,孙晓红的眼泪决堤而出。儿子忽然转身举起手,向父亲挥挥手。程大义却猛地转过身去,不让儿子看到自己的脸。他紧紧搂住孙晓红,小声唱起来:“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凭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
孙晓红却落下泪来,不无酸楚地说:“儿子去大城市了,存折也带走了,又只剩咱俩了!”程大义递给她纸巾,温柔地说:“老婆子,你还不明白?我才是你的存折。有我,你怕啥?”孙晓红终于含着泪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