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的双角象征着对宇宙重生的护持,也就是对一切重生生命的护持。
　　
　　牛是人类第一图腾,最高崇拜物,长期占据祭坛首位。
　　旧石器时代,野牛是人类动物蛋白的主要提供者,是人类最主要的衣食父母。所以,距今三万年前的克罗马侬人在洞穴石壁上精心画下的迄今所知最早的绘画作品,就是一群野牛。它们的尺寸几乎与真实的野牛大小相当。同野牛一起出现在岩画上的人和鸟画得非常简单稚拙,唯有野牛,其生动、精美而且惊人的写实风格,足以让万年之后的今人不胜慨叹。远古祖先对这种动物的观察入微实在远远超出了对自身和周围其他事物的关注。之所以如此,只能有一个解释,那就是野牛同人类的关系超越一切。
　　几大文明古国神话传说中最伟大的神祗,几乎全都具有牛性。希腊神话中的神王宙斯常以牛的兽形化身出现,如他化身白牛劫走欧罗巴。宙斯还以双刃斧的形式受到崇拜。双刃斧是一种具有魔力的武器,它既可杀死生命,又能给予生命,既是破坏力量,又是创造力量——而这双刃斧的形象即来源于牛的双角。
　　埃及最重要的主神伊西斯是万物之母,生命的施与者。她的兄弟兼丈夫欧里西斯被杀死之后,她千辛万苦找到了他碎裂在各地的尸块,将其縫合并使之复活,而且还神秘地怀上了死去丈夫的儿子,伊西斯因此被尊为能使生命重生的女神,儿童和孕妇的守护神。基督教信仰中的圣母玛利亚,据说源自伊西斯,她的头上就顶着一对牛角,牛角中夹着一轮太阳。非常有意思的是,在其他重要的埃及女神如奈芙蒂斯和哈索尔的头上,也是一对牛角夹着一轮初升的红日——初升的红日象征宇宙的重生,而牛的双角象征着对宇宙重生的护持,也就是对一切重生生命的护持。哈索尔女神作为母牛的形象,是生活中所有美好事情的化身,像爱情、欢乐、性、音乐和舞蹈。
　　西元前8世纪中的亚述帝国,是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军事征服者。亚述都城尼尼微被称为“血腥的狮城”。在尼尼微的宫殿城门上雕刻着巨大的人首、牛身、鹰翼的神兽形象。显然,这就是亚述人对征服力的诠释:人的智慧加牛的力量加鹰的速度,三者合一则无坚不摧,所向披靡。
　　中国是最古老的农业国,中国人自称炎黄子孙。炎帝神农氏就是牛首人身。炎帝部落所在的甘肃地区,出土了齐家文化时期的牛首人身玉石像,身上还镶嵌了许多颗美丽的绿松石——这应该就是神农炎帝的形象。炎帝是一位文化英雄,中国农业文明的起源归功于他。估计在他的时代,牛、羊都已被驯化。民间年画里的农神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但头上还顶着一对牛角,可见新石器时代的炎帝形象一直延续到明清。
　　汉族、苗族、壮族、布依族、仡佬族都有牛王节。仡佬族有一句民谚:“仡家一头牛,性命在里头。”
　　确实,牛是所有中国人的恩人。所以,抗日战争最艰苦的时候,郭沫若建议把牛命名为“国兽”,以牛的牺牲精神和吃苦耐劳激励国人兴强虏作持久的抗争。李可染受此启发而开始画牛。在他的墨牛图上,总爱题上这么几句话:“牛也力大无穷,俯首孺子而不逞强;终身劳瘁,事农而安不居功;性情温驯,时亦强犟;稳步向前,足不踏空;皮毛骨角,无不有用;形容无华,气宇轩宏。吾崇其性,爱其形,故屡屡不厌写之。”我想,这就是中国人爱牛的全部原因吧?既功利,又道德,还审美。总之,向牛学习,做一个鞠躬尽瘁,死还不已的善人、老实人、无私奉献的人。如果有人做到了这样的境界,我们会赠送他一个称号:老黄牛。
　　从牛被驯化为耕畜,人类进入农业文明,已经一万年了。拖拉机出现前,“一个人赶着两头牛耕地”的情景不正好是整个农业文明的缩影吗?我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情景支撑世界上万年,这一万年人类文明的基础就是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