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你南墙,人帅路子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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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凡间流行脱口秀,仙界自从引进了PAD,脱口秀之风就刮遍了三十三重天。
  从前西天开法会,修佛的大神们挨个抱着花盆那么厚的经书过去,唇枪舌剑,不死不休,现在可好,大家连开场白都在讲段子。
  尤其是凡间那个姓江的女人,靠鼓吹追求梦想发家,一天到晚站在讲台上喊:“梦想怎么实现?要努力、坚持、有耐心,还要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决心!”手臂扬起,朝南一指,“那就是南墙,你们去撞啊!你们不撞,怎么知道自己是石头还是鸡蛋!”
  我不想知道你们是石头还是鸡蛋,我只希望你们能理智点,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我现在出门,人家问我名号,我都不敢说——我就是南墙。
  01
  我是天上最南边的一道墙,和北墙、东墙、西墙并称为仙界四大天墙。
  有一日,玉帝找我喝酒同我商量,不能再闭关锁天了,要开放、要交流,想在南边开一个门,名字都想好了,就叫南天门。
  我先是嘲讽了他取名能力差,然后认真地和他探讨:“开个门倒是不错,那我干什么?”
  玉帝喝了一口酒,说:“养老。”
  我拍案而起:“天庭正值发展之际,群仙还未安稳,制度还未齐全,诸神还未各自归位,我怎能告老去享这等清闲!”
  玉帝又喝了一口酒:“五险一金加养老,年终奖从天地化生之初算起,年底补够十三个月工资,整个算下来你一年所获得的工资加福利是你在职的五倍。”
  我坐了下来:“这天庭……终归是年轻人的。”
  后来老北、老西和老东也纷纷请辞,只剩下一个南天门,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每次有生人上天都尴尬得不行。
  惶惶然几千年转瞬即逝,一场脱口秀,又把我拉回了纷扰中。
  老北劝我:“你这么躲着,也不是办法啊。”
  我躲在老东的墙头下,叹了口气:“现在仙友们沉迷于脱口秀,都在找我,要来撞一撞,试试自己是石头还是鸡蛋。早上来的那位,我已经明确地告诉他,他就是只千年鸽子精,可他不信啊。”
  老西哀叹连连,一拍大腿:“解铃还须系铃人。”
  我凑了过去:“怎么说?”
  老西高深莫测地指了指凡间。
  我恍然大悟:“哦——你是让我去找那个说脱口秀的,只要她不再散播撞南墙的言论,就没有人会来骚扰我了,这真是个好主意!”
  老西说:“我是让你去重新投胎,下辈子别再当墙了。”
  但是为时已晚,我已经以光速拿出了流光镜:“带我去找江晚晚!”
  下一刻,我整个人扑进镜子里,进了一条白茫茫的三界通道。一阵狂风迎面刮来,我跌落到底部的时候,面前出现了一道黑色的帘子,这就是去凡间的出口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发型,拨开帘子。
  炫目的灯光、缭绕的烟雾、光芒四射的舞台和闪动着光点的荧光棒的观众席,呼喊声此起彼伏,从舞台中央向四周扩散开……我揉了揉眼睛,回过头,通道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卫生间的标志牌。
  我刚往前走了两步,就听见舞台上穿着皮衣的人对着麦克风吼道:“你们爱谁!”
  足有两万个观众冲着舞台上的人声嘶力竭地回应:“江晚晚!江晚晚!江晚晚!”
  我被吓得一抖。
  江晚晚继续问:“我们的目标是什么!”
  两万观众喊得更高兴了:“撞南墙!撞南墙!撞南墙!”
  江晚晚:“棒!棒!!”
  观众:“棒!棒!”
  我眯了眯眼睛,把流光镜冲着舞台狠狠一扔,只见一个硕大的发光体脱手而出,打着旋飞向激昂到仿佛嗑了药的江晚晚:“棒你个大头鬼!”
  02
  “你说这事儿怎么办吧,公了还是私了?”警察把盛着热水的纸杯放在我面前,江晚晚手臂一伸直接把水拿走,刚喝了一口,就喊 :“烫烫烫烫烫!”
  多行不义必自毙,谁让你拿我的水的?
  我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问:“我不太清楚咱们这里的机制,我犯什么错了?”
  警察把他的电脑转过来对着我,电脑上是监控视频,分成多个小窗口,他指向右下角:“这个站在厕所前面的人是你。”然后指了指左上角,“这个正在表演的,是江晚晚。”然后他按了播放键,“你在未醉酒、犯病、精神失常的情况下,蓄意向江晚晚投掷利器。你看,你扔出的利器精准地砸中了舞台上的人,也就是江晚晚。”他指了指坐在我身边的、头上缠着十几圈绷带的江晚晚,“公了,开庭审案,证据确凿,你没有胜算,即使请了律师,最多也就是减刑,我建议还是私了。”
  江晚晚冷哼一声:“我不接受私了。”
  我看了她一眼,鄙夷道:“这种伤还需要判刑?我平时练功随手砸掉花草精三四百年修為,人家看都不看我一眼的。”
  “你看,装疯。”江晚晚冷哼一声,站起来睨着我,“我没有工夫在这里看你装疯卖傻,咱们法庭上见,赔偿问题可以咨询我的经纪……”
  我扶了一把她的椅子,塑料和铁瞬间化成了细小的屑,我轻轻一吹,碎屑就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
  江晚晚只考虑了一秒钟,就抱住了我的大腿:“我觉得我的经纪人并不能妥善地和你沟通,你有私了的意向吗?”
  我侧过头,对她微微一笑:“你看我们还需要‘了’吗?”
  江晚晚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她马上意识到我是个有身份的人,二话不说帮我做了保释,并且答应送我回家。我摸了摸我的流光镜,回家是难了,先把撞南墙的事情解决了吧。
  只要江晚晚答应以后再也不教唆别人来撞南墙,我和她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井水不犯河水,最好下辈子都不要再见!
  房车驶出表演场地所在的郊区,江晚晚坐在车里计算着她这次的损失,一边对我说:“我还是没想起来我哪儿得罪你了。”
  “你往你的口头禅上想。”我提示她,“你最爱说的那句。”   江晚晚醍醐灌顶,立刻说道:“爱一个人就不能对他太好?冬天吃雪糕才是人间正道?不喜欢吃可乐鸡翅的都是智障?你是可乐鸡翅的爱好者吗?”
  我的眉头皱得死紧:“你这都是些什么言论!你这样的以后修了仙也就是个人精,没别的物种能接纳你了。”
  江晚晚朴实一笑:“大哥,我是做脱口秀的,我要是一直说别人都知道的话,那多没特色啊。”然后试探性地看向我,“所以,你到底是不是可乐鸡翅的爱好者,你要是,我立马就换成宫保鸡丁。”
  宫保鸡丁做错了什么……
  我摇了摇头,在她想起来“南墙的梗”之前,不打算和她进行深入的灵魂交流。
  天快亮的时候,她在背后小声地喊我:“大哥……大哥?车都开到二环了,送你回家吧?”
  我在凡间没什么朋友,只有几个来凡间历劫的老家伙可以相邀着去吃顿饭,但他们想必也不记得我了,我对她说:“既然我这趟是来找你的,你就别破费给我买房子了,我就住你家吧。”
  江晚晚一改“良家少女”的神色,蹺起二郎腿:“大哥,我也是有脾气的!”
  我手一挥,车窗上的防弹玻璃顷刻间碎裂出数道晶莹剔透的裂痕,然后我伸手轻轻一戳……没有戳到,江晚晚一下扑过来阻拦了我:“别戳了,今天零下4℃,戳坏了,多冷。”
  我扬起下巴。
  江晚晚痛定思痛:“好,就住我那!”
  从这短短的几个字里,我可以听出江晚晚的愤懑、悲怆以及懊悔,早知如此,你别“撞南墙”,不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吗!
  在我们天庭,其实是没有什么土豪概念的,我们煮东西、盖房子都靠法术,不过,使用法术会消耗修为,因此,我们如果在天庭看见好看的房子,通常都这样夸赞——这位仙友很有艺术细胞啊。
  因此,当江晚晚指着她那套欧式别墅对我说:“别的不敢夸口,这套别墅,绝对是这一片最豪华、最昂贵、最奢侈的,你踩在地板上,简直就像踩着人民币!”
  我不知道如何向她解释一千六百年前西方天使来我们天庭做文化交流的时候,在碧水边上留下了几百栋这样的房子,后来我们嫌丑,连来碧水边钓鱼的活动都很少参加了。
  江晚晚还算地道,深思熟虑之后决定让出最大的一间房给我:“三楼的房间,你住!我……我随便在二楼找个客房睡睡就好了。”
  忙活了一晚上,的确有点困意,南墙一事明天再协商也不迟。
  我上楼一打开门,不免有点崩溃,触目所及之处全都是粉红色,玩偶、手办和纱幔铺天盖地,我抿了抿唇,江晚晚突然出现在我身后,不知道按了什么,兴奋地跟我说 :“你看,还有小彩灯!”
  “……”我顿了顿,“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江晚晚说:“相逢即是有缘……”
  我看着她:“你说实话,我不杀你。”
  江晚晚搓了搓手:“多个朋友多条路,冤家宜解不宜结,我是带着十二分诚意跟你和解的,只盼你以后与我桥归桥路归路、井水不犯河水,就最好了。”
  和我的观点不谋而合嘛。
  我点了点头:“我希望你也别再撞南墙了。”
  江晚晚拍了一下我的胳膊:“又开玩笑,我那是演讲,又不是真的去撞。”
  我:“……”
  你是不真撞,有本事你也别教唆别人撞啊!
  我很气,气到江晚晚以为我是困了,就自动退下了,还轻轻带上了门。
  江晚晚刚走了两步,经纪人就抱着账单冲上来:“晚晚,咱们今天的损失公司只给报一半,那你这一周就白干了。这人来路不明的,就应该关他十天八天的。”
  江晚晚更愁了:“你傻,我不能跟着傻啊。你还没看出来吗?这人要不是神盾特工局的,就是国家保密局的,就在警察局和车上露的那两手,他不去上电视节目、不想红、不要钱,那就肯定是什么都不缺,这种人为什么要找我的碴啊?多半是因为我被谁盯上了。”
  经纪人问:“被谁盯上了呢?”
  “对于我这种安静起来才貌双全、动起手来大杀四方的全能型姑娘来说,以杜薇薇为代表的各行业人士都可能是幕后黑手。”说完好像还窃喜了一下,“不管了,先供着吧。”
  然后江晚晚又想起什么,返回来,敲开我的门,探进来一个头,和我正在凝神细听的头砰地一下撞上,然后大小瞪小眼。
  江晚晚说:“大哥,我晚上还有场表演,你介意我一会儿在客厅排练吗?”
  为了缓解尴尬,我说:“小声点就行了。”
  江晚晚冲我一笑:“好嘞。”
  虽然思想有点问题,但是这个小姑娘,笑起来还是……还是很可人的!
  我刚躺下,没过几分钟,就听见客厅传来一声怒吼。
  “朋友们!你们还在等什么?只有坚持才是成功之道啊,回答我,我们要做什么?撞南墙!”
  我脑子里突然间一道白光闪过,眯了眯眼睛,一巴掌打在墙壁上,然后听见整栋房子轰隆隆响,被我拍中的那面墙伴着粉末和烟尘轰然倒塌,扬起十几米的灰尘,只有承重墙孤独地伫立在别墅中央,床在半空中摇摇晃晃,整座别墅顷刻间塌陷。
  等到烟尘都落下,我低下头,可以毫无阻碍地看见客厅里落了一身白灰、目瞪口呆的江晚晚。
  江晚晚咽了口口水,不敢直视这一切,缓缓地抬起头,看向我。
  我掀开被子,冲她打了声招呼。
  她忍了忍,还是没忍住。
  “你——有——病——啊——”
  03
  《海城日报》上这样写:身负重伤?豪华别墅?一夜塌陷?脱口秀名人江晚晚究竟做了什么!
  一转眼的工夫,江晚晚就上头条新闻了。
  我和江晚晚坐在她家门口的台阶上,身后一片断壁残垣,围观群众和记者们刚被驱散开,大铁门外面的街道上只能听见一两声犬吠。
  我向江晚晚望过去,阳光打在她白得发光的皮肤上,额头上还有流光镜砸出的伤口结的痂,她从房子塌陷到现在,一直都很平静,一身的白灰都还没来得及掸掉。   我伸出手去拍她肩膀上的灰:“我不是……”
  她猛地躲开我:“别碰我!”
  我委屈地摊手:“我不是故意的。”
  江晚晚冷哼一声:“不是故意在演讲的会场把我砸伤,不是故意把我的别墅搞垮?我的这栋别墅防震七级啊!来八辆挖掘机想搞成这个样子也要几个小时呢,你一巴掌就把它拍垮了,你是绿巨人?”经纪人这时发来了祝贺她上了头条新闻的短信,她看都没看,“筹办了半年的巡回演讲,只能买到前100名的热搜,现在倒好,什么都没干,白得一个头条新闻!”
  江晚晚伸手一抛,把手机扔出了别墅大门,然后蹲在草坪上生闷气。
  我决定向她摊牌:“把你的生活打乱,我表示很不好意思,但我也是没办法,你只要保证,以后在脱口秀上不提撞南墙,我马上就走。”
  “终于说实话了,是杜薇薇吧?”江晚晚的眼眶有点红,“我现在开的是‘撞南墙’系列主题脱口秀,不让我说南墙,她不亲自来,就以为我不知道是她了?”
  我愣了一下:“杜薇薇是誰?”
  “现在装不认识她也来不及了,她一个理科生,我学播音,她也学播音,我干脱口秀,她也干脱口秀。她以前叫杜雨微,后来跟我打对台,非要把名字改成ABB式的,你说她是不是有病?!”
  我点了点头:“反正不是很健康。”
  她瞥了一眼:“为了取信于我,你连自己的雇主都骂?”
  我叹了口气,拿出流光镜,念道:“杜薇薇。”
  镜面里立即出现了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她陷在沙发里,愤怒地将报纸摔在地上。
  娘里娘气的男人拾起报纸,劝她:“别生气,那栋别墅值两千多万呢,她亏大了。”
  “亏?她才不亏!”杜薇薇愤怒地站起,“真是为了上头条新闻无所不用其极,雇人在节目上砸伤她,进了一趟警察局,连独栋别墅都赔上了,你知道今天早晨报道这件事和深扒她的媒体有多少家吗?五十六家!”
  我点了一下镜架,画面暂停在杜薇薇愤怒的脸上,然后我带着自证清白的骄傲看向江晚晚。
  江晚晚盯着我的镜子问:“你连的是谁家的WIFI?”
  我面无表情:“你关注的重点是不是有点错?”
  “好像是。”江晚晚反应过来,“五十六家啊!我还以为今天早晨扛相机过来的都是吃瓜群众呢!五十六家媒体光抢独家后续报道就该把公司的电话给打爆了吧……”
  我继续面无表情:“算了,不指望你等凡人幡然悔悟了。”
  我站起来拍拍裤子,然后看见江晚晚抬起头望着我:“你是不是嫌弃我?”
  我点头:“这还不够明显吗?”
  江晚晚叹了口气:“我原来不是这样的人。”
  “嗯?”
  “心思古怪、唯利是图、房子塌了还惦记五十六家媒体的人。”她看着我,“我原来坚强勇敢、单纯善良,就像一朵白莲花。”然后摇了摇头,“没人喜欢白莲花,大家都喜欢杜薇薇。”
  我笑了笑:“我就不喜欢她。”
  江晚晚说:“你是在安慰人。”
  “不是安慰你。”我坐下来,捧住江晚晚的脸,“她改名、整容、喝酒、文身,她还欺负你,她不是个好姑娘,你比她好一百倍。”
  江晚晚嘟起嘴:“你怎么知道是一百倍?”
  我想了想:“这只是个量词,也许你比她好一千倍,随便你怎么说。”
  江晚晚打掉我的手:“你只会嘴上功夫,你是因为拍垮了我的房子,才会说我好,如果你拍垮了杜薇薇的房子,那么你就会说她比我好。”
  我摇头:“我可不是只会嘴上功夫的。”
  江晚晚看着我。
  我拉起她的手:“走。”
  江晚晚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抱着她的腰停在了杜薇薇家里的地下停车场。杜薇薇比江晚晚有钱,别墅占地十亩,地下室不仅有停车场,还有台球厅、电影院和足球场,足球场上还有两支球队在踢球。
  江晚晚摸了摸自己,又掐了掐我的脸:“你真是妖怪?”
  我黑着一张脸:“神仙,是神仙……”
  江晚晚扯着我往前走,就走到了聚光区。
  我啧啧地感叹:“看人家杜薇薇,再看看你,为什么你的地下室就没有台球厅、电影院和足球场,还养不起球员。”
  江晚晚推开我:“你以为谁都养得起球员吗!”
  我立即纠正:“不,你根本没有地下室。”
  江晚晚很生气,于是愤怒地冲了上去,和人打台球。
  江晚晚的台球打得很好,以至于一不小心就把人家一桌子的球打空了。
  她叹了口气:“辣鸡。”
  一般人被喊辣鸡通常都会怼回去,但是面对江晚晚就不会,同桌的男同志抱住她的大腿喊:“大神,你是哪一批进来的?我要拜你为师。”



  这时我和江晚晚才发现,因为这是杜薇薇的地下室,所以在这里打球的都是她的保安,江晚晚看起来更生气了——为什么杜薇薇家的保安还分批次!
  保安又看了她一眼:“大神,为什么你长得像我们老板的对头江晚晚?”
  江晚晚说:“你一定是认错人了。”
  保安松开她,打开了浏览器搜索“江晚晚”,刚打了一个字,江晚晚就冲过来,抓住我就喊:“跑!”
  我不知道为什么江晚晚连逃跑这件事都要做得有好莱坞大片的效果,也许因为我是个直男,总之,我抱住江晚晚的腰,跳到了杜薇薇的书房里。
  书房的墙上挂着杜薇薇的大幅海报,另一侧挂着飞镖盘,盘上挂着江晚晚的画像。
  江晚晚:“……”
  我挥挥手,飞镖盘晃了晃,倒扣着落到了地上,随后门外响起了尖锐的高跟鞋踩在地面上发出的声音,我按住江晚晚的肩膀和她一起躲在鱼缸后面。   江晚晚问:“我们躲什么?”
  我说:“你跑到人家这里来,得有点做贼心虚的觉悟吧。”
  江晚晚说:“我们不就是来给她点颜色看看的吗?”
  我“哦”了一声:“也有道理。”
  这时,书房的门被粗暴地打开,杜薇薇往前走了两步,愣在当场。
  江晚晚压低声音:“你猜,她是不是看见我们了。”
  杜薇薇揉了揉额头 :“你们真的觉得我那几条鱼挡得住你们吗!”
  场面一度陷入尴尬。
  江晚晚硬着头皮走出去,她本来就不高,今天从家里逃出来的时候只穿了运动鞋,此时看上去比杜薇薇矮了一大截,气势上就输了一半。
  杜薇薇瞥了她一眼:“来我这里干什么?偷情报?不需要吧。谈合作?那你得走正规渠道预约,我很忙的。”
  江晚晚憋着一口气,不吐不快:“三年来,你共计来我这里偷情报四十三次,安装窃听器二十五次,我拔掉了你的摄像头十八个,你拦截我的演出机会六十七次,一直以来都是你在找我的麻烦,现在反而来污蔑我,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杜薇薇冷哼一声:“那又怎么样?我比你长得漂亮,家里比你有钱,学习成绩比你好,有人爱有人宠,凭什么你却跟一朵白莲花似的满世界释放爱心啊——我骑车撞了人,你扶起来;我嘲笑同桌数学没考及格,你去安慰他;我摔了校草的铅笔盒想引起他的注意,你倒好,拾起来说你会修,你的良心就很好吗!”
  江晚晚气得发抖:“你自己做伤天害理的事,你还不高兴了?”
  没想到杜薇薇直接上手戳人了:“我要让你知道,谁拿的才是女主剧本!”
  江晚晚一拳挥了上去:“你不知道女主角都又笨又丑吗?”
  眼看着这场“聊天”的戏就要变成武打戏了,我应该上手帮忙吧?好汉是不能插手女人之间的宫斗的,我不上手吧?可是,那样的话江晚晚这小身板必输无疑。
  于是,我决定折中,做了阻挠的假动作:“大家都是朋友……”
  杜薇薇反手就是一掌:“我是上辈子作了什么孽才会遇到你!”
  江晚晚伸腿就是一踹:“我把话撂在这了,今天咱们分不出胜负,谁先走,谁就是狗!”
  我继续做假动作:“和气生财嘛,打打杀杀的多不好……”
  江晚晚拽住杜薇薇的头发,杜薇薇扯住江晚晚的领口,眼看着要见血的时候,杜薇薇指着南边喊了一句 :“你不是最爱撞南墙吗?你去撞啊!”
  我把正在做假动作的手放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
  五分钟后,江晚晚目瞪口呆地站在我的身边,望着眼前占地十亩的别墅化为灰烬,飘飘洒洒着,蔚为壮观。
  04
  我扭过头,日光正好穿过江晚晚的头发,打出一圈金色的轮廓。
  江晚晚目瞪口呆:“你这么强的破坏力有点不像人类能有的吧?”
  “我从来就没说过我是凡人。”我张开手臂,把江晚晚的头按到我的肩膀上,摸着她的头发,“乖,别怕。”
  为了保持平衡,江晚晚顺势搂住了我的腰:“那个……毁人家房子,是你的愛好吗?”
  我轻描淡写地说:“一时没有控制住我自己。”
  江晚晚“哦”了一声:“毁得好,毁得好,我的新家暖房的时候就不喊你了啊。”
  我:“……”
  江晚晚又说:“你安慰我是假,想撸我的头发是真吧。”我微微一笑:“答对了,要不要给你加十分啊?”
  回到江晚晚工作室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四十五分。
  经纪人迎上来,先瞪了我一眼,然后把江晚晚往里面拉:“服装师、造型师等你到现在,4点出通告、5点彩排,7点演出就正式开始了,你还有时间出去玩?”
  江晚晚答应了一声,推开经纪人,小跑到我身边,扭扭捏捏地说:“你晚上会来看我的演出吗?”
  我点了点头:“我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江晚晚又问 :“那个……你早晨说,不让我撞南墙,是为什么?”我沉吟一声:“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与我下凡来找你的原因有关,总之一言难尽,你先去准备脱口秀,回来后我们详谈。”
  毕竟详谈完,这可能就是你“南墙”系列的终结秀了,再让你讲下去,我这南墙在天庭就混不下去了。
  “也行。”江晚晚指着沙发说,“那你就坐在这里等我,等会儿就坐我的车走。”然后高高兴兴地奔去了化妆间。
  我愣了愣。
  我随天地化生,千年来心如止水,面对打麻将赢了老北这等大事都不骄不躁,却被一个小姑娘戳中了一颗少年心,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
  前台姑娘从茶水间出来,看了我一眼:“花痴。”
  桌子上放着很多巡回演讲的资料,这是她出道三年做的最大规模的活动,也是她要打败杜薇薇成为海城一姐的关键一战,看起来倒是很重要的样子。
  在前往演出地点的路上,江晚晚化着浓妆,穿着皮夹克,转过头来问我:“你好像不开心?”
  我看着她的眼睛:“你不化妆更好看。”
  江晚晚说:“灯光打下来,如果脸上很清淡的话,人就没有存在感了。”
  “如果只能被不适合自己气质的浓墨重彩吸引,说明你的观众很肤浅,我们三十三重天上的姑娘都是不化妆的。”我说,“化妆会坏了身上的仙气。”
  江晚晚良久才说:“虽然你做了那么多让人讨厌的事情,但我好像并不讨厌你。”
  我扬起下巴:“在天庭我也是这么招人喜欢。”
  “一点都不。”江晚晚笑,“缘分真是奇怪的东西。”
  我笑了笑,经纪人喊:“到了。”
  下车的时候,无数话筒伸到了江晚晚的下巴边,我竟然不知道她这么有人气。江晚晚显然也不知道。
  直到记者们七嘴八舌地问:“听说你隐瞒身世、改过名字,中学时代还自杀过,是真的吗?”
  江晚晚保持了一路的良好微笑,崩盘了。   05
  江晚晚躲在杂物间的货柜后面,反锁了门,经纪人和会场经理在门外急得砸墙。
  我坐在江晚晚身边,看了看门外,又看了看她,把她捂住耳朵的手拿下来。
  我轻柔地说:“我可以带你走。”
  江晚晚缓缓地将头扭过来,把手抽了回去:“我冷静冷静,就好了。”
  “你冷静不下来的。”我说,“你心率120了,再加快一点,就得送医了。”
  江晚晚摇了摇头:“不用管我,你出去,或者别说话。”
  我看了看手表:“6点40了,距离开场还有二十分钟,你得提前十分钟过去安装麦克风。”
  江晚晚凝视了我一会儿:“你一向这么喜欢干涉别人的事吗?你是我的什么人啊?你砸了我的演出、毁了我的房子,还带我去杜薇薇家里闹了一场,你就能在这种时候教我该怎么做了吗!”
  我张开怀抱:“江晚晚,到我怀里来。”
  江晚晚从善如流地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
  我说:“一万个人在等着你。”
  江晚晚自嘲地苦笑:“等着看我的笑话吗?”
  我说:“我收回那句‘你比杜薇薇好一百倍’的话。”
  她抬起头:“你没有别的想要问吗?”
  我说:“你也没问过我,为什么能‘瞬间移动’,还能毁掉房子。”
  “你说过你是神仙的。”
  我没指望她会信。
  “我一直以为,我和杜薇薇互相钳制,我知道她犯过的错,她清楚我的曾经,如果没有今天的事,也许不会这么快曝光。”她缓缓地站起来,“可总会曝光的,没有什么是瞒得住的,我就是这样的人,我的人设崩了。”
  “你说的话,会有人很相信,你让他们撞南墙,他们就来天庭找我撞,我怎么解释也没用,只能找到你身上。”我脑海里突然跳出一个模糊的印象,我轻轻放开她,“我从前认识一个人,她和你很像,即便她的自身条件和她的梦想差之千里,她也从来没有放弃过。她喜欢这个世界,也想活下去。江晚晚,你就算要离开了,也该给相信你的人一个交代。”
  我从江晚晚的面前消失,出现在观众席的最后一排,這一排的座位是留给工作人员的,我幻化出一枚工作人员戴的袖章,没有人来赶我。
  我脑海里走马观花地过了一遍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我不隶属人间救助协会,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给江晚晚灌鸡汤,陪她怒怼杜薇薇,直到现在也没有对她提起南墙的事情。
  我没有任何义务让她变成一个好姑娘,who care?
  我才不喜欢江晚晚。
  手表上的指针嘀嗒嘀嗒,我站起来,往门口走,在表演开始前的最后一秒,我拉开了大门,门外是流光镜打开的三界通道,我的身后突然间光芒耀眼。音乐骤起,有一个声音透过音响传进了我的耳朵。
  “你们最爱的人是谁!”
  一万个观众举起了手里的门票,呐喊:“江晚晚!”
  我轻轻地动了动嘴皮,三个字仍没被说出来,手臂一动,将门关上了。
  这一场演出,江晚晚发挥得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笑点密集、段子新颖,时不时一盆鸡汤兜头灌下来,观众竟毫无察觉,她是一个很好的脱口秀表演者了。
  演出接近尾声的时候,我的流光镜突然抖动,我一看,是老北在邀请我开通视频通话。
  老北喝着一盅茶,问我:“事情办妥了没有?”
  我摇着头,给他看舞台上的江晚晚:“等她演出完再提吧。”
  老北斟酌着问:“你有没有觉得,她身上有股仙气?”
  我说:“完全没有,她这么傻,肯定是个凡人。”
  “当然了,你看不出来,因为她身上那股不同寻常的仙气,是你的。”老北给我切换了视频镜头,“你走之后,我们下凡去看你,发现了不对,十几年前,你进天牢是为了谁,还记得吗?”
  我当然记得那个小结巴——江春花。
  三界时间通用法则实施之后,就取消了“天上一日,人间一年”的不靠谱法则,我与江春花相遇,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那日,我们四个凑在一起打麻将,麻将馆隔壁就是灶王神,他家里的供奉又快装不下了。
  老南就说:“看人家,根本不用天庭发工资,过得多滋润。”
  老北说:“管人间烟火,你以为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我就不高兴了:“我们这种天地化生的元老,不能没人叩拜我们吧?”
  我就是在那个时候听见呼唤的。
  江春花是个凡间的姑娘,她被一群人围住,一边和人吵架,一边往后退。
  比她高出一截的女孩说:“你别努力了,没用。想当歌手?也不看看你根本不能完整地说一句话。”
  江春花结巴着说:“我、我总得……得试试,才、才知道……能不、能……成功。”
  女孩哈哈大笑:“我看见你笔记本上的那句话了,不撞南墙不回头是不是?正好,咱们在南墙边上了,你撞啊,撞啊!”
  不知道江春花在想什么,说不出话,真的就朝南墙撞了过去,这一撞让她头破血流。
  女孩和其他人吓坏了,作鸟兽散。
  江春花靠在墙上,血液顺着墙壁的缝隙流下,她说,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我翻了个身,出现在江春花面前。
  她问我:“你是谁?”
  “南墙。”我抬起下巴问她,“为什么不能死呢?下辈子做个什么都有的人,不好吗?”
  “我还有梦想没有完成,我不能让杜雨微瞧不起我……”
  女人斗起来真可怕。
  后来,我在江春花的记忆里写入八个字——不畏过去,不惧将来。这已经算是我勤读心灵鸡汤的小有所成了。
  她生了一场大病后,变得心智清明、口齿伶俐,一改从前的胆小怯懦,仿佛拿了重生女主角的剧本。
  而我,因为帮凡人逆天改命,蹲了半个月天牢。
  天帝问我:“你比我资历都老,为什么要跟凡人过不去呢?”   因为江春花和我有缘分,但这个理由多敷衍啊。
  我说:“我叛逆。”
  天帝无法反驳,但从此以后,我就被惩罚永远失去江春花的消息。
  我切断了与老北的视频通话,抬起头来,江晚晚挥了挥手,乐队停止演奏,灯光也歇了场。
  全场寂静,唯有江晚晚的麦克风发出声响。
  “我从前,有口吃症,说话不流利,杜薇薇说,你长得不漂亮,家世没我好,成绩不如我,还是个小结巴,凭什么想当救世主呢?因为我不想被这个世界操控,我爱着世界,也爱着世界里的人。我是真的撞过南墙的,那一撞,撞好了我的口齿不清,可是我去了别的城市、换了身份、换了名字。这些年来我总是害怕那些不堪的过往扰乱我的生活,可我忘记了,那是我最宝贵的时光。”她向观众鞠了一个90度的躬,“你们好,我是江晚晚,17岁之前,叫作江春花。”
  因为前门拥堵严重,江晚晚走后门出会场,她刚迈出去,我就一把将她拦住。
  江晚晚立刻举起双手:“银行卡密码是20031124,大侠,放我一马。”
  我想了想:“这是我们相遇的日子?”
  江晚晚回头看我:“不,那是我重生的日子。”
  我说:“没错,是相遇的日子。”
  “那不是,我是这周才遇见你的。”江晚晚坚持。
  “傻子。”我低下头,“我就是南墙啊。”
  江晚晚的语言和肢体失调了。
  江晚晚眼眶通紅,说:“喂。”
  我抬起头的那一刻,扬起下巴,闭上眼睛。
  然后,江晚晚一记小拳拳捶中了我的胸口:“你这十四年都去哪儿了?!”
  06
  江晚晚被聘为天庭特招脱口秀演员,每周末上天开坛说段子,九天玄女都托人来要她的签名。
  老南用勺子挖着西瓜说:“天庭寂寞得太久了,看把这群老神仙乐的。”
  我冷哼一声:“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去追捧人间的女演员,是法会不好听,还是蟠桃节不好玩?”
  老东说:“就是。”
  老北:“……”
  我张望了一下:“老北呢?”
  老北急匆匆地从外面赶回来:“求婚了,西王母的侄子的三舅妈的堂哥的表弟,直接手捧瑶池99朵金莲向江晚晚求婚了。”
  我拍案而起 :“胆子肥了,敢跟我的……不是,他摘了99朵金莲,西王母没把他抓起来?”
  老北喝了一口水,说:“人家是她的远亲,远亲。”
  我立即甩袖而去:“我不能放任这种大肆铺张浪费的情况在天庭继续发生了!”
  来到脱口秀讲坛的时候,西王母的侄子的三舅妈的堂哥的表弟正单膝跪在江晚晚的前面,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众仙家还在拍手:“在一起!在一起!”
  你们去跟他在一起!撺掇别人的媳妇干什么!
  江晚晚抬起头,跟我对视一眼,这一眼,意味深长。
  江晚晚:你看见了,是金莲先动的手。
  我:你现在把他踹开不就好了吗?
  江晚晚: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他是西王母的侄子的三舅妈的堂哥的表弟。
  我:追求有夫之妇,不要脸。
  江晚晚:毕竟他不知道我有夫。
  我:你打算什么时候公开我俩的关系?
  江晚晚:你知道,我是女演员……
  我:我走了,再见。
  一眼万年,大概也就和现在差不多了吧。
  我刚转过身,江晚晚就穿过围观人群,向我跑过来,然后一头撞在我的后背上,顺手就抱住了我的腰。
  “不生气,不生气。”江晚晚在我的背后小声地说,“你拍垮我的房子的账还没算呢,这么小心眼。”
  西王母的侄子的三舅妈的堂哥的表弟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指着江晚晚说:“你们这是……”
  我转过身,一把搂住江晚晚,把她的头按在我的肩膀上:“看不出来吗,她这是在——”
  江晚晚嘿嘿一笑:“撞!南!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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