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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
校门口的喷泉总是会在上学的时刻开启。
眼前尽是飞扬的水花。
壹
谁的一见钟情不刻骨铭心，谁能任性不认命。
周一，升旗仪式。
由于初三的我们在上个星期刚刚经历了第二次月考，所以这周的升旗仪式又变成了表彰大会。
“喂，你看那个女生。”我一边小声地和站在身旁的尔夏交谈着，一边伸手指了指主席台上站着的那个短发女生。
“李敏敏？”尔夏顺着我指的方向看过去，也看到了那个女生。
“没错，就是她。这次的年级第二。”
“我当然知道她是年级第二。怎么了，你嫉妒了？”
这次受表彰的是年级前五十名，身为年级第五十一名的我，的确有理由嫉妒排在我前面的五十个人中的任何一个，但这并不是我关注李敏敏的原因所在。
“嘿，尔夏，你知道吗，她有男朋友了。”我分享了我在周末刚刚听到的八卦。
“男朋友？南洁，你在开玩笑吧？”尔夏因吃惊而不自觉地加大了音量，我立刻瞪了她一眼，然后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后面的老班。还好，老班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我俩身上。
尔夏之所以会如此吃惊，并不是因为我们奉行成绩好的学生就一定不会谈恋爱的原则，而是另一个原因——李敏敏的长相实在让人不敢恭维。
她那好似原子弹爆炸后产生的蘑菇云般的发型、被雀斑占领的脸，以及如男生一般粗犷的五官，让我实在无法将她和那些柔情似水的爱情联系在一起。
可现实就是这个样子。李敏敏恋爱了，年级第二的李敏敏恋爱了。
“尔夏，听说她的男朋友长得还蛮帅的。”
“嗯？”尔夏转过头，在我们班旁边的队伍里搜寻着。
“喂，我说，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当然在听，不然我在干什么？”
“你在干什么？”
“傻了吧你。你不知道李敏敏他们六班的队伍就在我们班旁边吗。”
我终于明白女生在对帅哥的态度方面是出奇一致的。
“这么做不太好吧。”我瞥了她一眼，“哎，你看是那个吗？”
“一定不是，你看他的眼神，猥琐得不堪入目。”
“这个呢？”
“长得还好，个子太矮了，PASS！”
“这个？”
“这个还不错，就是身材不是黄金比例。”
“尔夏，你这是在给自己物色男朋友吧！”
“……”
“这——”在看向那个男生时，我止住了想要对尔夏说的话。
向前奔涌的时间河流，裹挟着每一次的希冀与落寞，无止境地翻腾、前行，从未停顿过。但是，在刚才的那一瞬间，所有的一切——被风摇动的树叶、宣读表彰名单的政教处主任、还在说话的尔夏，都随着时光的潮水停顿了下来，凝固在第一次出现的，他的身上。
他穿着黑色的上衣，牛仔裤下是一双白色的运动鞋；五官因为角度的原因有些看不清楚，倒是皮肤白皙得让人感觉不可思议。
李敏敏的男朋友应该是他吧。很奇怪，在看到他时，我的心里就生出了这种感觉。是他吧，一定是他吧。明明希望不是他，却总是有种异样的感觉，去让我相信这个凭空臆测出的答案。他似乎正看着主席台上的李敏敏呢，他的眼神中似乎充满了骄傲呢。是吧，自己的女朋友考了年级第二，当然很骄傲了。
“南洁，我找了一圈还是没发现。”尔夏拽了拽我的衣服，“他们班哪里有什么帅哥嘛……”
尔夏说了什么，我已是毫不在意。仿佛从那一刻起，时间成了固体，失去了它本来的意义。
离上课还有五分钟，我向楼上的数学办公室赶去。我一直以来就很不喜欢数学课代表这个职务，因为要费力地记起每一堂数学课的时间，然后在上课前赶到数学老师的办公室，领走一摞作业。
真的很讨厌这样的生活。突然没来由地想起了那个在表彰大会上出现的身影，期待着他的出现，期待着好好看看他的面庞。
抱了作业从办公室里出来，我一边咒骂着万恶的数学老师，一边看看周围能不能找到一个男生帮我解决掉手中的负担。结果在下了楼梯后，便遇见了从六班抱着数学作业出来的他。原来他是六班的数学课代表。我赶紧把手中那摞作业举得高了些，尽可能地挡住自己的脸，然后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
他的五官分布得恰到好处，透明边框的眼镜架在鼻梁上；标准的学生头配上清秀的面庞，很容易让人产生想要爱抚的感觉……
有那么一瞬间，我突然想冲上去和他打个招呼，哪怕只是说声“你好”。
可惜，我早已过了会冲动的年龄。
体育加试是中考的重头戏。学校为了我们可以提前适应并估算自己的成绩，在第二次月考后加了一个体育加试模拟考，时间是周六。
纵然是百般的不情愿，我们却还是在周六的早上早早地醒来，换好衣服，到学校参加考试。我们还无法决定自己的人生，所能做的只有服从。
在校门口的时候，我看见了匆匆赶来的尔夏。
“尔夏！”刚喊出了这一声，我突然便想起了自己和尔夏初次相见的场景——
初一的时光是无忧无虑的。刚从小学毕业的我们，带着稚嫩的面孔和单纯的思想在那个盛夏相遇。操场上的两棵水杉铺开难得的荫地，阳光跃动在水杉小小的针叶上，仿若新生的小生灵，充满自然的灵性，让人禁不住想要多看几眼。
体育课上，我看着对面那个娇小的女生，很自然地生出了想要和她做朋友的感觉。
“嗨，你叫什么名字？”
“林尔夏。”她笑了，“姓林的林，忽尔今夏的尔和夏。”
后来，我们俩成了最要好的朋友。我会和她在体育课时站在树后躲避跑步，会和她在盛夏的傍晚坐在树下看她喜欢的男生打篮球，会和她捧着双皮奶，一边说着今天的红豆怎么这么腻，一边讨论着女生之间的秘密话题…… 初一初二的时光就这样匆匆逝去，直到初三换了新校区，直到再也看不到操场上的水杉树。
也许不变的，也只有我和尔夏之间的友谊了。可谁又说得准呢。
——尔夏抬起头，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我俩就一边抱怨学校的考试，一边朝操场走去。走过一个拐角，我不经意回头，看到从校门口走进来一个少年。
“尔夏，你的‘少年君’。”我紧忙拉住尔夏说。
“嗯？”尔夏回过头，看到了那个少年，那个被她称作“少年君”的少年——
尔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关注那个被她称作“少年君”的少年的呢？
仔细想想，应该是初二下学期吧。那天，尔夏站在水杉树下指着那个叫马淇的少年对我说：“在被人潮吞没的操场上，只有他一个人仿佛被全世界孤立般地站着，好似世界的中心。他是恒星，周围的人则是一颗又一颗行星。”
她还说：“我就叫他‘少年君’吧。”
于是，那个少年从此便以“少年君”这个名字存在于尔夏的心里。
——不知为何，在看到尔夏回头的那个瞬间，我突然好希望出现在我们身后的是他，这样的话，我就可以看见他逆光的脸。
随后我便在心里下定决心，今天无论如何都要知道他的名字。
测完短跑，在室内进行立定跳远测试时，我看见了刚刚赶来参加测试的第二批学生。由于一到四班是第一批，五到八班是第二批，所以我也看见了他。
我想现在就解开谜底。
“嘿，可以帮我叫一下李敏敏吗？”我对六班的一位女生说。由于我和李敏敏本就认识，所以我想直接问她，她男朋友叫什么名字。
“江奕贤，有人找你女朋友。”那个女生喊道。
原来他叫江奕贤啊，还没有问李敏敏呢，就已经知道了……
回过头的是两个人，一个是李敏敏，一个是那天被尔夏嫌弃个子矮的男生。
原来他不是李敏敏的男朋友呢。虽然还是不知道他的名字，但压抑了这么多天的内心，突然如释重负。好像真的可以开始了呢。
贰
笑容浅浅，穿着旧白色衬衫，犹如曾经少年。
我在周末来到学校，推开六班的门，只为从他们班的座次表上找到他的名字。在此之前，我已经在下课时偷偷趴在他们班后门的窗户上，找到了那个算不上熟悉的背影，然后默默地记下了他的位子。
怀着忐忑的心情，我开始期待他名字的出现。
第一排、第二排、第三组、第四排……
找到了，他的名字。
陈曦。
如霞光般灿烂的名字。
在那一瞬，整张座次表上仿佛只有他的名字。
夹在一千多个人中间的你，还是被我轻易地发现。
出现在我眼前的是第二次月考的成绩表。不知道我为何要去办公室查他的分数，大概只是为了加深对他的了解吧。好吧，我说实话。其实我是为了看看我和他能不能考入同一所高中。只是上同一所高中而已，应该不算什么奢望吧。
数学150分。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第二次月考，整个年级数学考满分的只有一个人。
可是与数学相比，其他科目的成绩就不那么耀眼了。综合之下，他在年级排第99名。这样的成绩进一中——我想考的那所高中，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于是，从那一天起，我开始天真地想设法去改变两条平行线的轨迹，我想用我的力量，让它们相交。即便渐行渐远是早已注定的结局，但至少要有那么一瞬的相遇。
于是，从那一天起，他的身影对我而言便成了毒品般的存在。
我开始频繁地出入数学办公室，希望能借着数学课代表的名义与他偶遇；在走廊上遇见他，我总是不动声色地走过去，但目光却再也无法离开；远远地看着他和同班同学嬉闹，脸上露出笑容的时候，我就觉得那是我最幸福的时光。
哪怕我知道，他的笑容永远也不会属于我。
放学后是训练的好时光。初三的学生会在放学后结伴到楼顶的操场——是的，没错，我们学校新校区的操场在一座大型超市的楼顶——跑步。
我其实很讨厌跑步，促使我上来的原因只有一个——陈曦。
一个女生穿着短裤从我身边跑了过去。三月的气温虽比前几个月暖和了些，但风中仍夹着几分尚未散去的寒意。我在心中为那个女生道了声“阿门”，然后继续靠在栏杆上，等着他的到来。尔夏已经跑完了一圈，正向我走来。
“南洁，湿巾给我。”
我从口袋里掏出湿巾，递给她。
“哎，你上来从不跑步的吗？”尔夏擦着汗，问道。
“要你管啊！”我白了她一眼，“听说跑步会练出一身的肌肉，我才不要变成那样。”
尔夏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我说，你该不会是有喜欢的人了吧。”
“怎……怎么会。”我深吸了一口气，将脸偏向一边，躲开了尔夏盯着我的目光。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同学，请让一下。”
我回过头，看见陈曦正站在我的身后。
与他面对面，这是我曾无数次幻想过的场面，然而当它真的成为现实时，我的心却突然变得好平静，平静到忘记了一切，甚至忘记了我是谁。
他把书包挂在我身后的钩子上，他的手指很长，指甲修得很整齐。
“嗯，谢谢了。”他挂好书包，转过头来对我说了这句话。
风一般的声音，吹进心里不着一丝痕迹，仿佛什么都没有留下，又仿佛带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转过头，我看见尔夏鼻子下面有一点血红。
叁
尚好的青春都是你，再遥远都跟随你。
时光，不经意间流逝。
第三次月考的来临宣告着中考正在不断接近。 我借用数学课代表的身份，在班主任的计算机里查到陈曦在第三考场。
既然已经制造了无数次的偶遇，那么这次，他也不会介意吧。
开考前，我跑到第三考场和朋友聊着天，我神情自若，似乎和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可我知道，终究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因为陈曦就坐在我朋友的前排。
平时上课，总是见他在预备铃打响后，才淡定地拎着书包不疾不徐地走进教室。迟到成性，这是我对他的评价。
果然，我朋友前面的那个座位一直是空着的，直到监考老师都来了他都还没有来。我满心失落地回到自己的考场，拿到试卷后，竟没有心情答题。
于是，从来没有提前交过卷的我竟破天荒地提前了五十分钟交卷，只为趴在第三考场的后门窗户上，看他答题时专注的侧脸。他整个人都趴在桌上，眉头倏尔紧缩倏尔展开，水笔在指尖打转，好像整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和我隔得很远很远。
南洁，你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或者说，你想要得到什么？
下午考英语前，我又去了第三考场。这一次，他的座位不再是空着的了。
“嘿。”我坐在朋友的桌子上，看见她微笑者和他打招呼。
“你们认识啊。”我问道。
“对啊。”她答道，“小学的时候是同班同学。”
“哦。”我低着头，不敢把目光在他身上多停留哪怕一秒的时间。
这时，我似乎听到了一个声音，这个声音仿佛曾无数次地出现在我的梦中。那是清风一般的，让我魂牵梦萦的声音。
“那个，请问‘警告’用英语怎么说？”
“worry？”我脱口而出。我觉得我一定是疯了。不，我就是疯了。
“南洁，你确定你年级第五十一名的成绩不是抄来的吗？”看到朋友投来鄙视的眼神，我的脸颊变得像被火烧过一样。然后，朋友把一本英汉词典递到了陈曦手里。
“是warning。”我听到了他的声音，然后看见他对我扬了扬手中的词典，露出了一个微笑。
在对上他眼神的那个瞬间，我知道他一定从我慌乱的神态中读到了些什么。
“对不起，我还要回去复习一下，回头见。”扔下这句话，我从朋友的桌子上抓起我的英语书，快步走出了第三考场。
他的那个笑容是给我的吗？
我曾以为，他的笑永远也不会属于我。
考试结束以后，我似乎已经预感到要发生什么。我清楚地记得我考试时的状态，记得我写作文时搅成一团的大脑，记得我完全做坏掉的平面几何，记得我考英语时想到的只有那个来自陈曦的笑容。
那种感觉，就像是被浸泡在福尔马林溶液里，全身肿胀发青却没有丝毫反抗的机会。回过神来，我才发现自己脸上已经湿了一大片。我一定是病了。
成绩出来的那一天阳光正好。
班主任拿着我们班的成绩表，脸色荫翳。“这次月考的成绩已经出来了，在公布成绩之前我有几句话要说。现在离中考也不远了，你们一个个还都考成这样，你们怎么好意思去面对你们的父母。这次我们班有几个同学退步得特别厉害。”说到这里，他突然把目光投向我座位的方向，“最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南洁同学竟然掉出了年级前一百名。”
班主任说到这里时特别顿了一下，似乎是要给同学们一点反应的时间。
果然，安静的湖面被溅入的水珠打破了平静，荷叶下的蛙们惊醒过来，叫声织成了一张让人逃不出的网。
“什么！南洁竟然没进前一百。”“她活该，天天摆出一副好学生的架势，也不知道做给谁看。”“哎，南洁，这不是真的吧。”……
“啪！”班主任拍了一下桌子，“安静，都给我安静下来。我再强调一下，现在是学习的时间，早恋只会耽误你们的前程。南洁，下课到我办公室来。”
一锅沸水当头浇下，好像全世界都沸腾起来。
我头疼欲裂。
从班主任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我强忍着泪水，低着头，一直向前走。
“南洁——”我听见有人在喊我，声音有些急促。
随即我感觉有人从后面环住了我的腰，我知道这人肯定是尔夏。
“尔夏……”我转过身去，抱住了尔夏。我把脸埋在她的头发里，眼泪决堤。只有在尔夏这里，我的眼泪才可以毫无顾忌地流出来，我的情绪才可以尽情宣泄。
尔夏抱着我，什么安慰的话也没有说。
进到班主任的办公室之后，我就一直低着头，任凭他在那里数落我的不是。
可是事情突然间发生了变化。陈曦敲开了办公室的门，怀里抱着一摞作业。班主任似乎并没有看到他，仍用那些让我难以忍受的言辞对我这次考试的成绩进行着批判。陈曦下意识地往我这边看了看。
我感觉我再也无法忍受了。
“你说够了没有！”我抬起头来，注视着班主任的眼睛。班主任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在了那里。
“一次考试的成绩能代表什么呢？它不过就是几张破卷子而已。我真搞不懂你们老师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我的大脑开始执行那未经编码的程序，“你说我早恋，是啊，我就是早恋，可是我连拥有喜欢的人的权利也没有了吗？这里是学校，不是劳教所，更不是精神病院。我也是人，我也有自己的感情。”
一段话说出来，全办公室的老师都看了过来。我没再敢去看陈曦的眼神，转过身跑出了办公室。
当我把这段经历讲给尔夏听的时候，她仿佛发现了新物种一般地看着我。
我抹干眼角的泪水，突然就笑了。也许，这才是真正的我吧。
我拉起尔夏的手，径直跑到了操场上。我们在跑道上奔跑，风携着太阳的味道吹进鼻孔里，痒痒的却很舒服。
“喂，尔夏。”
“嗯？”
“其实跑步的感觉还行啦。”
（未完待续）
校门口的喷泉总是会在上学的时刻开启。
眼前尽是飞扬的水花。
壹
谁的一见钟情不刻骨铭心，谁能任性不认命。
周一，升旗仪式。
由于初三的我们在上个星期刚刚经历了第二次月考，所以这周的升旗仪式又变成了表彰大会。
“喂，你看那个女生。”我一边小声地和站在身旁的尔夏交谈着，一边伸手指了指主席台上站着的那个短发女生。
“李敏敏？”尔夏顺着我指的方向看过去，也看到了那个女生。
“没错，就是她。这次的年级第二。”
“我当然知道她是年级第二。怎么了，你嫉妒了？”
这次受表彰的是年级前五十名，身为年级第五十一名的我，的确有理由嫉妒排在我前面的五十个人中的任何一个，但这并不是我关注李敏敏的原因所在。
“嘿，尔夏，你知道吗，她有男朋友了。”我分享了我在周末刚刚听到的八卦。
“男朋友？南洁，你在开玩笑吧？”尔夏因吃惊而不自觉地加大了音量，我立刻瞪了她一眼，然后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后面的老班。还好，老班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我俩身上。
尔夏之所以会如此吃惊，并不是因为我们奉行成绩好的学生就一定不会谈恋爱的原则，而是另一个原因——李敏敏的长相实在让人不敢恭维。
她那好似原子弹爆炸后产生的蘑菇云般的发型、被雀斑占领的脸，以及如男生一般粗犷的五官，让我实在无法将她和那些柔情似水的爱情联系在一起。
可现实就是这个样子。李敏敏恋爱了，年级第二的李敏敏恋爱了。
“尔夏，听说她的男朋友长得还蛮帅的。”
“嗯？”尔夏转过头，在我们班旁边的队伍里搜寻着。
“喂，我说，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当然在听，不然我在干什么？”
“你在干什么？”
“傻了吧你。你不知道李敏敏他们六班的队伍就在我们班旁边吗。”
我终于明白女生在对帅哥的态度方面是出奇一致的。
“这么做不太好吧。”我瞥了她一眼，“哎，你看是那个吗？”
“一定不是，你看他的眼神，猥琐得不堪入目。”
“这个呢？”
“长得还好，个子太矮了，PASS！”
“这个？”
“这个还不错，就是身材不是黄金比例。”
“尔夏，你这是在给自己物色男朋友吧！”
“……”
“这——”在看向那个男生时，我止住了想要对尔夏说的话。
向前奔涌的时间河流，裹挟着每一次的希冀与落寞，无止境地翻腾、前行，从未停顿过。但是，在刚才的那一瞬间，所有的一切——被风摇动的树叶、宣读表彰名单的政教处主任、还在说话的尔夏，都随着时光的潮水停顿了下来，凝固在第一次出现的，他的身上。
他穿着黑色的上衣，牛仔裤下是一双白色的运动鞋；五官因为角度的原因有些看不清楚，倒是皮肤白皙得让人感觉不可思议。
李敏敏的男朋友应该是他吧。很奇怪，在看到他时，我的心里就生出了这种感觉。是他吧，一定是他吧。明明希望不是他，却总是有种异样的感觉，去让我相信这个凭空臆测出的答案。他似乎正看着主席台上的李敏敏呢，他的眼神中似乎充满了骄傲呢。是吧，自己的女朋友考了年级第二，当然很骄傲了。
“南洁，我找了一圈还是没发现。”尔夏拽了拽我的衣服，“他们班哪里有什么帅哥嘛……”
尔夏说了什么，我已是毫不在意。仿佛从那一刻起，时间成了固体，失去了它本来的意义。
离上课还有五分钟，我向楼上的数学办公室赶去。我一直以来就很不喜欢数学课代表这个职务，因为要费力地记起每一堂数学课的时间，然后在上课前赶到数学老师的办公室，领走一摞作业。
真的很讨厌这样的生活。突然没来由地想起了那个在表彰大会上出现的身影，期待着他的出现，期待着好好看看他的面庞。
抱了作业从办公室里出来，我一边咒骂着万恶的数学老师，一边看看周围能不能找到一个男生帮我解决掉手中的负担。结果在下了楼梯后，便遇见了从六班抱着数学作业出来的他。原来他是六班的数学课代表。我赶紧把手中那摞作业举得高了些，尽可能地挡住自己的脸，然后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
他的五官分布得恰到好处，透明边框的眼镜架在鼻梁上；标准的学生头配上清秀的面庞，很容易让人产生想要爱抚的感觉……
有那么一瞬间，我突然想冲上去和他打个招呼，哪怕只是说声“你好”。
可惜，我早已过了会冲动的年龄。
体育加试是中考的重头戏。学校为了我们可以提前适应并估算自己的成绩，在第二次月考后加了一个体育加试模拟考，时间是周六。
纵然是百般的不情愿，我们却还是在周六的早上早早地醒来，换好衣服，到学校参加考试。我们还无法决定自己的人生，所能做的只有服从。
在校门口的时候，我看见了匆匆赶来的尔夏。
“尔夏！”刚喊出了这一声，我突然便想起了自己和尔夏初次相见的场景——
初一的时光是无忧无虑的。刚从小学毕业的我们，带着稚嫩的面孔和单纯的思想在那个盛夏相遇。操场上的两棵水杉铺开难得的荫地，阳光跃动在水杉小小的针叶上，仿若新生的小生灵，充满自然的灵性，让人禁不住想要多看几眼。
体育课上，我看着对面那个娇小的女生，很自然地生出了想要和她做朋友的感觉。
“嗨，你叫什么名字？”
“林尔夏。”她笑了，“姓林的林，忽尔今夏的尔和夏。”
后来，我们俩成了最要好的朋友。我会和她在体育课时站在树后躲避跑步，会和她在盛夏的傍晚坐在树下看她喜欢的男生打篮球，会和她捧着双皮奶，一边说着今天的红豆怎么这么腻，一边讨论着女生之间的秘密话题…… 初一初二的时光就这样匆匆逝去，直到初三换了新校区，直到再也看不到操场上的水杉树。
也许不变的，也只有我和尔夏之间的友谊了。可谁又说得准呢。
——尔夏抬起头，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我俩就一边抱怨学校的考试，一边朝操场走去。走过一个拐角，我不经意回头，看到从校门口走进来一个少年。
“尔夏，你的‘少年君’。”我紧忙拉住尔夏说。
“嗯？”尔夏回过头，看到了那个少年，那个被她称作“少年君”的少年——
尔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关注那个被她称作“少年君”的少年的呢？
仔细想想，应该是初二下学期吧。那天，尔夏站在水杉树下指着那个叫马淇的少年对我说：“在被人潮吞没的操场上，只有他一个人仿佛被全世界孤立般地站着，好似世界的中心。他是恒星，周围的人则是一颗又一颗行星。”
她还说：“我就叫他‘少年君’吧。”
于是，那个少年从此便以“少年君”这个名字存在于尔夏的心里。
——不知为何，在看到尔夏回头的那个瞬间，我突然好希望出现在我们身后的是他，这样的话，我就可以看见他逆光的脸。
随后我便在心里下定决心，今天无论如何都要知道他的名字。
测完短跑，在室内进行立定跳远测试时，我看见了刚刚赶来参加测试的第二批学生。由于一到四班是第一批，五到八班是第二批，所以我也看见了他。
我想现在就解开谜底。
“嘿，可以帮我叫一下李敏敏吗？”我对六班的一位女生说。由于我和李敏敏本就认识，所以我想直接问她，她男朋友叫什么名字。
“江奕贤，有人找你女朋友。”那个女生喊道。
原来他叫江奕贤啊，还没有问李敏敏呢，就已经知道了……
回过头的是两个人，一个是李敏敏，一个是那天被尔夏嫌弃个子矮的男生。
原来他不是李敏敏的男朋友呢。虽然还是不知道他的名字，但压抑了这么多天的内心，突然如释重负。好像真的可以开始了呢。
贰
笑容浅浅，穿着旧白色衬衫，犹如曾经少年。
我在周末来到学校，推开六班的门，只为从他们班的座次表上找到他的名字。在此之前，我已经在下课时偷偷趴在他们班后门的窗户上，找到了那个算不上熟悉的背影，然后默默地记下了他的位子。
怀着忐忑的心情，我开始期待他名字的出现。
第一排、第二排、第三组、第四排……
找到了，他的名字。
陈曦。
如霞光般灿烂的名字。
在那一瞬，整张座次表上仿佛只有他的名字。
夹在一千多个人中间的你，还是被我轻易地发现。
出现在我眼前的是第二次月考的成绩表。不知道我为何要去办公室查他的分数，大概只是为了加深对他的了解吧。好吧，我说实话。其实我是为了看看我和他能不能考入同一所高中。只是上同一所高中而已，应该不算什么奢望吧。
数学150分。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第二次月考，整个年级数学考满分的只有一个人。
可是与数学相比，其他科目的成绩就不那么耀眼了。综合之下，他在年级排第99名。这样的成绩进一中——我想考的那所高中，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于是，从那一天起，我开始天真地想设法去改变两条平行线的轨迹，我想用我的力量，让它们相交。即便渐行渐远是早已注定的结局，但至少要有那么一瞬的相遇。
于是，从那一天起，他的身影对我而言便成了毒品般的存在。
我开始频繁地出入数学办公室，希望能借着数学课代表的名义与他偶遇；在走廊上遇见他，我总是不动声色地走过去，但目光却再也无法离开；远远地看着他和同班同学嬉闹，脸上露出笑容的时候，我就觉得那是我最幸福的时光。
哪怕我知道，他的笑容永远也不会属于我。
放学后是训练的好时光。初三的学生会在放学后结伴到楼顶的操场——是的，没错，我们学校新校区的操场在一座大型超市的楼顶——跑步。
我其实很讨厌跑步，促使我上来的原因只有一个——陈曦。
一个女生穿着短裤从我身边跑了过去。三月的气温虽比前几个月暖和了些，但风中仍夹着几分尚未散去的寒意。我在心中为那个女生道了声“阿门”，然后继续靠在栏杆上，等着他的到来。尔夏已经跑完了一圈，正向我走来。
“南洁，湿巾给我。”
我从口袋里掏出湿巾，递给她。
“哎，你上来从不跑步的吗？”尔夏擦着汗，问道。
“要你管啊！”我白了她一眼，“听说跑步会练出一身的肌肉，我才不要变成那样。”
尔夏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我说，你该不会是有喜欢的人了吧。”
“怎……怎么会。”我深吸了一口气，将脸偏向一边，躲开了尔夏盯着我的目光。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同学，请让一下。”
我回过头，看见陈曦正站在我的身后。
与他面对面，这是我曾无数次幻想过的场面，然而当它真的成为现实时，我的心却突然变得好平静，平静到忘记了一切，甚至忘记了我是谁。
他把书包挂在我身后的钩子上，他的手指很长，指甲修得很整齐。
“嗯，谢谢了。”他挂好书包，转过头来对我说了这句话。
风一般的声音，吹进心里不着一丝痕迹，仿佛什么都没有留下，又仿佛带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转过头，我看见尔夏鼻子下面有一点血红。
叁
尚好的青春都是你，再遥远都跟随你。
时光，不经意间流逝。
第三次月考的来临宣告着中考正在不断接近。 我借用数学课代表的身份，在班主任的计算机里查到陈曦在第三考场。
既然已经制造了无数次的偶遇，那么这次，他也不会介意吧。
开考前，我跑到第三考场和朋友聊着天，我神情自若，似乎和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可我知道，终究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因为陈曦就坐在我朋友的前排。
平时上课，总是见他在预备铃打响后，才淡定地拎着书包不疾不徐地走进教室。迟到成性，这是我对他的评价。
果然，我朋友前面的那个座位一直是空着的，直到监考老师都来了他都还没有来。我满心失落地回到自己的考场，拿到试卷后，竟没有心情答题。
于是，从来没有提前交过卷的我竟破天荒地提前了五十分钟交卷，只为趴在第三考场的后门窗户上，看他答题时专注的侧脸。他整个人都趴在桌上，眉头倏尔紧缩倏尔展开，水笔在指尖打转，好像整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和我隔得很远很远。
南洁，你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或者说，你想要得到什么？
下午考英语前，我又去了第三考场。这一次，他的座位不再是空着的了。
“嘿。”我坐在朋友的桌子上，看见她微笑者和他打招呼。
“你们认识啊。”我问道。
“对啊。”她答道，“小学的时候是同班同学。”
“哦。”我低着头，不敢把目光在他身上多停留哪怕一秒的时间。
这时，我似乎听到了一个声音，这个声音仿佛曾无数次地出现在我的梦中。那是清风一般的，让我魂牵梦萦的声音。
“那个，请问‘警告’用英语怎么说？”
“worry？”我脱口而出。我觉得我一定是疯了。不，我就是疯了。
“南洁，你确定你年级第五十一名的成绩不是抄来的吗？”看到朋友投来鄙视的眼神，我的脸颊变得像被火烧过一样。然后，朋友把一本英汉词典递到了陈曦手里。
“是warning。”我听到了他的声音，然后看见他对我扬了扬手中的词典，露出了一个微笑。
在对上他眼神的那个瞬间，我知道他一定从我慌乱的神态中读到了些什么。
“对不起，我还要回去复习一下，回头见。”扔下这句话，我从朋友的桌子上抓起我的英语书，快步走出了第三考场。
他的那个笑容是给我的吗？
我曾以为，他的笑永远也不会属于我。
考试结束以后，我似乎已经预感到要发生什么。我清楚地记得我考试时的状态，记得我写作文时搅成一团的大脑，记得我完全做坏掉的平面几何，记得我考英语时想到的只有那个来自陈曦的笑容。
那种感觉，就像是被浸泡在福尔马林溶液里，全身肿胀发青却没有丝毫反抗的机会。回过神来，我才发现自己脸上已经湿了一大片。我一定是病了。
成绩出来的那一天阳光正好。
班主任拿着我们班的成绩表，脸色荫翳。“这次月考的成绩已经出来了，在公布成绩之前我有几句话要说。现在离中考也不远了，你们一个个还都考成这样，你们怎么好意思去面对你们的父母。这次我们班有几个同学退步得特别厉害。”说到这里，他突然把目光投向我座位的方向，“最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南洁同学竟然掉出了年级前一百名。”
班主任说到这里时特别顿了一下，似乎是要给同学们一点反应的时间。
果然，安静的湖面被溅入的水珠打破了平静，荷叶下的蛙们惊醒过来，叫声织成了一张让人逃不出的网。
“什么！南洁竟然没进前一百。”“她活该，天天摆出一副好学生的架势，也不知道做给谁看。”“哎，南洁，这不是真的吧。”……
“啪！”班主任拍了一下桌子，“安静，都给我安静下来。我再强调一下，现在是学习的时间，早恋只会耽误你们的前程。南洁，下课到我办公室来。”
一锅沸水当头浇下，好像全世界都沸腾起来。
我头疼欲裂。
从班主任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我强忍着泪水，低着头，一直向前走。
“南洁——”我听见有人在喊我，声音有些急促。
随即我感觉有人从后面环住了我的腰，我知道这人肯定是尔夏。
“尔夏……”我转过身去，抱住了尔夏。我把脸埋在她的头发里，眼泪决堤。只有在尔夏这里，我的眼泪才可以毫无顾忌地流出来，我的情绪才可以尽情宣泄。
尔夏抱着我，什么安慰的话也没有说。
进到班主任的办公室之后，我就一直低着头，任凭他在那里数落我的不是。
可是事情突然间发生了变化。陈曦敲开了办公室的门，怀里抱着一摞作业。班主任似乎并没有看到他，仍用那些让我难以忍受的言辞对我这次考试的成绩进行着批判。陈曦下意识地往我这边看了看。
我感觉我再也无法忍受了。
“你说够了没有！”我抬起头来，注视着班主任的眼睛。班主任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在了那里。
“一次考试的成绩能代表什么呢？它不过就是几张破卷子而已。我真搞不懂你们老师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我的大脑开始执行那未经编码的程序，“你说我早恋，是啊，我就是早恋，可是我连拥有喜欢的人的权利也没有了吗？这里是学校，不是劳教所，更不是精神病院。我也是人，我也有自己的感情。”
一段话说出来，全办公室的老师都看了过来。我没再敢去看陈曦的眼神，转过身跑出了办公室。
当我把这段经历讲给尔夏听的时候，她仿佛发现了新物种一般地看着我。
我抹干眼角的泪水，突然就笑了。也许，这才是真正的我吧。
我拉起尔夏的手，径直跑到了操场上。我们在跑道上奔跑，风携着太阳的味道吹进鼻孔里，痒痒的却很舒服。
“喂，尔夏。”
“嗯？”
“其实跑步的感觉还行啦。”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