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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时起意 初次试水
该事件的主角,名叫薛彩珠。薛彩珠和当时的大多数妇女一样,无业,不过她经常替人牵线搭桥做婚姻介绍人。在这起讹人事件发生前,薛彩珠在济南城里已经小有名气,不过不是做媒方面的,而是讹人,不知是谁替她取了个绰号,叫做“老讹婆”,由此可见薛彩珠在讹人方面的厉害。薛彩珠的首次讹人并非预先策划,而是偶发的临时起意。那是1929年初秋发生的,被讹的一方是一对正在读初中的少男少女,男的名叫史文俊,女的名叫金莲漪。史文俊、金莲漪是表兄妹关系,两人的母亲是嫡亲姐妹。史文俊出生于富商家庭,其父史德骁是行伍出身,早年曾经当过清廷海军,后来退伍经商,当时在山东、青岛拥有粮行、榨油厂各一家,是山东地面上有点儿名气的粮油商人。
那天,是史德骁的六十寿庆日,一干亲朋好友都来庆贺。学校放暑假还未结束,金莲漪就跟着父母一起来给姨父祝寿,来了以后,就跟表哥史文俊一起玩儿。史家有一辆洋车(即黄包车),是史德骁平时出门的交通工具,当时称为“私家车”,是富人身份的一种标志。表兄妹俩见面后闲聊,聊着聊着不知怎么说到了洋车,金莲漪说她最喜欢坐洋车了,可是平时坐的机会不多。史文俊就说那今天是一个机会,我爹爹在家忙于接待宾客,不可能坐车出门,洋车正好空着,我们坐着逛街去。金莲漪一听,禁不住欢呼雀跃。
可是,洋车是空着,不过车夫老田却没空。史德骁出了一份薪水雇了他,就是要他天天干活的,今天做寿不出车,那就去厨房相帮吧。史文俊见表妹有些失望,就说没关系,我平时经常把洋车拉着玩儿,也有力气,我把洋车拉出来,你坐上去了我拉你。于是,史家的洋车就坐上了一位13岁的少女,由史家小少爷、15岁的史文俊拉着上了大街,自是引人瞩目,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史文俊平时确实拉拉洋车,这男孩长得也健壮,有把力气,有时甚至还让车夫老田坐在车上由他拉着在家门口的空场上转圈,所以这会儿拉一个纤纤弱弱的小女孩自是不在话下。他把洋车在街上拉了一阵,正待往远处跑时,金莲漪被人们指指点点得难为情了,就让表哥往回拉,说咱不逛大街了,就在自家门口的空场上拉拉算了。没想到,这一拉,却闯了个小祸。
史宅前的空地原先是用于堆放粮食的,面积比较大,同时也是这一带居民来来往往的通道。史文俊先前在大街上拉时,不敢造次,速度较慢,现在在自家门口拉,胆子大,就拉得比较快。这使金莲漪感到颇受刺激,坐在车上又笑又叫,乐不可支。表妹开心,表兄就更卖力,于是乐极生悲,一不小心蹭到了一个路人,把人家弄了个跟斗。
这个路人,就是薛彩珠。她被蹭了一跤后,坐在地上一时站不起来,又是抚腰又是捶腿,还时不时扯扯胳膊。片刻,对那两个吓得呆望着她一动不动的少男少女说:“你们家大人呢?叫他们出来说话!”
不用叫,史家人已经出来了,是史文俊的大哥史文韬和车夫老田,见薛彩珠坐在地上,老田便去扶她起来,试着走了几步,还行。于是,双方都暗自松了一口气。史文韬比史文俊大20岁,自己的孩子也十多岁了,自有一些社会经验,当下就向人家道歉。老田则在旁边说这是俺东家的大少爷,是当税务官的,他亲自向你赔礼道歉,你该知足啦。史文韬让老田拉薛彩珠去找个伤科大夫看看,该怎么治就怎么治。薛彩珠说您家正办喜事,也不劳累你们了,要不,我自个儿去找郎中看看?史文韬于是就掏了三枚银圆给了对方。
薛彩珠拿了银圆径直回家,躺了一夜次日起来,发现已经基本痊愈。可是,她想想这样太便宜对方了,史家这么有钱,何不借这件事讹他一下。于是,就跟丈夫商量,章木匠为人奸滑,听后表示赞同。于是,就背上薛彩珠前往史家,问这事该怎么料理?这回,是史德骁亲自出面处置了。他并不认识这对夫妻,可是听说他们就住在附近,寻思那就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街坊了,便想善料,问薛彩珠想怎么解决这件事。薛彩珠见史老板好说话,就大着胆子说了赔偿意向:一包白面(伍拾斤),五斤香油。史德骁一口答应,让章木匠先把媳妇送回家后,到他开的粮行去取货。这件事,就这样了结了。
“老讹婆”绰号的由来
薛彩珠被洋车蹭了一下跌了一跤,没伤筋骨也没破皮肉,只不过酸痛了数日,就获得了三枚银圆、五十斤白面外加五斤香油,静夜沉思,觉得十分划算。不过,她当时还没有由此而产生讹人生财的念头。她信奉“做生不如做熟”的经营理念,还是做她的媒婆。可是,没有想到的是,自从经历了那回事儿后,薛彩珠的婚介生意忽然就一落千丈。这是怎么回事呢?原来民间传统观念根深蒂固,这些观念中不乏一些糟粕性的东西,薛彩珠不幸正好遇上。她在史德骁做六十大寿那天在史宅门前被洋车蹭一跤而获取一笔不菲赔偿之事流传开去后,人们议论纷纷之中产生了一个观点:史德骁乃是有福之人,他做寿的那天有人在其宅第门口出事,这说明出事的那人是颗灾星。这话自然会传到那些意欲邀请薛彩珠出马做媒的人的耳朵里,这样,只要脑子稍稍一想就会得出结论:此人不宜做媒,否则,只怕日后会带来晦气。
薛彩珠多年来已经习惯从做媒中获取若干经济利益,现在突然没人送钱送礼了,还真颇有一份失落感。其实,薛彩珠的生活在城市平民阶层来说,应该还算是中等水平。她的丈夫章木匠是营造厂的监理,除了正常的薪水收入,另有工程人员按时奉上红包,这是行规惯例;其子系简易师范毕业生,在小学执教,也有一份还说得过去的收入。因此,薛彩珠即使没有做媒婆的那份收入,全家的日子还是可以过得不错的。可是,薛彩珠当然不是这么想的。
转眼到了冬天,章木匠见老婆整天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生怕她憋出毛病来,就说你出去转转吧,活动活动手脚散散心。薛彩珠于是就出去转了,一转转到了大明湖。那时候的济南,冬天气温很低,大明湖的湖面上冰结得很厚,成了一个天然溜冰场。薛彩珠来到湖边,看着在冰上来回穿梭转圈滑冰玩耍的那些放了寒假的学生娃娃,脑子里倏地生出了一个念头:我如果故意让他们撞一个跟斗的话,他们家大人只怕也得像上次史老板那样破一点小财了。
薛彩珠想着就做,当下就往冰上走。一边走,一边暗暗观察周围玩耍的那些学生,寻思着物色一个看上去家里挺有钱的才有油水可捞。她转了片刻,最后看中了四个十二三岁的女生,从对方的穿着收拾来判断,估计都是殷实人家的闺女。而且,她们玩的不是滑冰,而是滑板,速度没有滑冰那样快,撞不伤她。 薛彩珠巧妙地制造了一起看上去没有争议,责任肯定在对方的“事故”,跌倒在冰上后连连打滚,惨叫不绝。她的眼光还不错,那四个女孩家境都还不错,而且其中两个的家长也在现场。这样,这起“事故”就当然得到解决:对方掏出伍圆钞票给薛彩珠作为治疗和休养费用,另出钱雇三轮车把薛彩珠送回家。薛彩珠回家后,检查一下周身筋骨,由于冬天穿得厚,冰面上又滑,她让对方撞倒后借势往前翻了跟斗,所以别说受伤了,连酸痛感觉也没有。
大打出手 致人流产
薛彩珠尝到了甜头,从此就开始专门玩弄这套花招。据事后报章披露,她从1930年2月开始到1932年被害人向省政府告状的那两年多时间里,先后在灯会、庙会、求雨典会、民众婚丧喜事等场合以相同方式讹人钱财。有时甚至还“转战”郊区,特地在赶集日赶到郊区集会上去作案,具体作案多少次已经无法统计,几乎趟趟马到成功。最多的一次是在1932年夏天,薛彩珠选准了一对来济南旅游的外国情侣作案,一下子就获得了伍拾圆赔偿。薛彩珠自那次讹外国情侣钱钞后,济南人给她起了个绰号叫做“老讹婆”。这个绰号甚至传到了薛彩珠的耳朵里,她竟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恬不知耻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只要有钱财捞进,我才不管人家怎么说呢!
薛彩珠获得“老讹婆”称号后一个多月,1932年10月4日至7日,济南市举行了山东省首届城乡物资交流大会。由于这是省主席韩复榘亲自倡导的,所以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在全市大街小巷张贴广告,10月1日开始还请了一班西洋乐队,又是喇叭又是鼓的每天数次沿街宣传,弄得全城男女老少个个皆知。对于薛彩珠来说,这次展销会自是一个创收良机,她甚至在开幕前两天还专门去了趟现场察看场地,选择作案地点。
可是,薛彩珠的运气似乎不好,开幕那天,济南全市警察出动,展销会场内虽然熙熙攘攘,可是警察也不少,她做贼心虚不敢公然造次,没有作案。次日,她隔夜吃了不洁食物闹肚子,出不得门。熬到第三天,她再也憋不住了,一大早就出门前往,到了会场人家还没开始,就在大门口等着。候得开门,薛彩珠随人们入内,不料,人群中有人竟认出了她,大喊“小心老讹婆”,她就不敢贸然下手。
一直到下午,本地人走了一半,而从外地闻讯赶来的人纷纷涌入会场,薛彩珠寻思这下可以一展身手了。她在会场里转悠了一阵,还买了两样商品作为幌子。两点钟左右,她终于物色到了一个作案目标。那是一个妙龄少妇,穿着时髦,挎的坤包一看只有那种有钱人才用得起的舶来品高级货,于是,薛彩珠就决定冲其下手。
少妇驻步一个洋货摊位前,低头察看那些从异国进口的精巧小商品。薛彩珠站在对方的右侧,假装也看商品。待那个少妇选了两件商品,付了钱转身准备离开时,薛彩珠故意身子一歪朝少妇靠过去,对方没有防备,下意识用手挡了一下,薛彩珠便乘机倒地,大叫“哎哟”,挣扎着爬不起来,称其腰有老伤,这一跤摔得伤发作了。少妇见状,又惊又疑,暗忖自己不过用手挡了一下,怎么造成了如此严重的后果呢?
薛彩珠没有料到的是,这个少妇不是单独一人来逛会的,还有另外两个女伴,由于各自选购商品而散在旁边摊位。少妇被薛彩珠的假摔弄得没了主意,便叫那两个女伴。两个女伴一出现,薛彩珠便知情况可能不大乐观,那二位,年岁都在三十左右,脸容不难看,却少了一份女性的温和,多了几份泼妇的凶悍。而且,更令其感到胆怯的是,被她讹上的那个少妇听口音是青岛人,而这二位却是一口地地道道的济南话。幸好对方没认出她是已经出了名儿的“老讹婆”,薛彩珠刚要暗松一口气时,人群里有人认出了她,说这不是有名的老讹婆吗,这不又讹上人家了!
那两个女伴闻言,二话不说,拉上那少妇就走。薛彩珠哪里肯就此罢休,哭叫着就地连打几个滚,进到少妇身旁,用手抓住了对方的脚踝,少妇冷不防被扯了一跤。两个女伴见状大怒,当下便发作,对着薛彩珠又踢又打又揪头发。薛彩珠被打得忘了“腰伤发作”,起身反扑。三个女人扭成一团,引来许多人围观。直到在现场巡逻的警察闻讯赶来后方才把她们强行分开。
四个当事人被带到设在会场内的临时警务室,警察草草了解情况后,做出裁决:少妇推倒薛彩珠在先,应向薛彩珠赔礼;至于伤痛,各人都有,抵平,互不赔偿。对于薛彩珠来说,这是一次失败的行动,这既使她始料不及,还颇觉惋惜。当然,她不知道此事对于她来说,其实不过是一个开头,后面还有悲剧性后果。因为当晚那少妇流产了!
当场处决
少妇名叫彭芝兰,青岛东升海产批发行老板的儿媳妇,其夫系铁路工程师,此次是特地从青岛来济南逛会的,下榻于那两个出手助拳女伴之一的杨龙珠宅第。当晚,怀了三月的胎儿流产后,她被送进医院住院。包括彭芝兰自己在内的杨龙珠三人,都认为流产系薛彩珠所为。于是,次日杨龙珠叫上另一女伴姜灿前往展销会场,向警察反映这一情况,要求对薛彩珠重新作出处置。可是,警察没有受理她们的投诉,把两人撵走了。巧的是,姜灿的丈夫是律师,知晓情况后代彭芝兰写了一纸状子,让她们直接去向省政府告状,说他可以设法由韩主席直接处置这件事。
韩复榘当时担任的职务,具有上马管军下马管民的权威,其作风可以用“杀伐果断”四字来概括。他每月不定期亲自审理一批案件,届时当堂讯问,当堂判决,通常只有两个结果,要么杀,要么放,当事人的生死全在他一念之间。有时听信一面之词杀错了人,也会纠正,就是把另一当事人也处决了事。姜灿的律师丈夫跟省府书记官是同学,事先递过话去让把状子往旁边放一放,待韩复榘亲审时呈上,看韩复榘怎么裁决。
到了当月16日,韩复榘要亲审案件了,照例先审刑事后讯民事,因为他是不按照法律而是按照个人意愿作出裁决的,所以无论刑事还是民事案件,都动不动就枪决的。韩复榘一发话今日审案,他的手下随即按照书记官提供的名单去警察局提刑事犯,以及按照名单上的地址去民事告状人的府上传唤原被告。如果原告正好不在家,那就留待下次再审;被告不在家,照样审,相当于如今法院的缺席审理,不过,这种情形下的审理对于被告非常不利,多半败诉,然后派手枪旅士兵去被告家门口守候,只要人一出现,验明正身后就地处决。
韩复榘审案子是不看案卷也不看诉状的,把人带上来后,简单问一下,就作出裁决,有时还会看看面相来定好恶。韩复榘听彭芝兰把事由简单说了一遍后,两道浓眉就竖起来了,让带被告。薛彩珠是被扣着手铐带到韩复榘面前的,这时她已经从卫兵嘴里得知自己被人告进了省政府,韩主席传唤她来问案,当下便战战兢兢。一进去,韩复榘发现薛彩珠扣着手铐,便问卫士是怎么回事,卫士报告说她刚才打大门口警卫耳光所以被铐。韩复榘闻言大怒,说刚才原告说你在济南地面上有个名号叫“老讹婆”看来没瞎说你,你可真是个泼妇啊!
然后问案,薛彩珠当然隐瞒了自己意欲讹彭芝兰的情节,一口咬定是彭芝兰推倒了她。韩复榘再问彭芝兰时,彭芝兰按照姜灿的律师丈夫事先教的,称有两个证人可以作证。韩复榘问证人来了吗,答在门口候着韩主席传见。于是就把杨龙珠、姜灿传进来作证。杨、姜两人把当时情形说了说,韩复榘于是就当堂下判决,指着彭芝兰道:“你,回青岛好生休养。来年生个大胖儿子。你,薛彩珠处决!”
薛彩珠不知是没听清楚呢,还是吓呆了,愣在原地没反应。直到卫兵把她拉出去要上绑时,她才反应过来,瘫倒在地,狂呼“冤枉”。里面的韩复榘听见后,下令把薛彩珠押回来。在场众人都以为韩复榘改变主意要饶其一命了。其实却不然,韩复榘是要给她“释法”,说本主席让你死个明白,将你处决不存在冤枉,光你在省府门口打本主席的卫兵就可枪毙你,更别说你把原告折腾得流了产了。拉出去,即刻处决!
就这样,薛彩珠被当场枪毙在省政府门口侧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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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薛华 icexue0321@163.com
该事件的主角,名叫薛彩珠。薛彩珠和当时的大多数妇女一样,无业,不过她经常替人牵线搭桥做婚姻介绍人。在这起讹人事件发生前,薛彩珠在济南城里已经小有名气,不过不是做媒方面的,而是讹人,不知是谁替她取了个绰号,叫做“老讹婆”,由此可见薛彩珠在讹人方面的厉害。薛彩珠的首次讹人并非预先策划,而是偶发的临时起意。那是1929年初秋发生的,被讹的一方是一对正在读初中的少男少女,男的名叫史文俊,女的名叫金莲漪。史文俊、金莲漪是表兄妹关系,两人的母亲是嫡亲姐妹。史文俊出生于富商家庭,其父史德骁是行伍出身,早年曾经当过清廷海军,后来退伍经商,当时在山东、青岛拥有粮行、榨油厂各一家,是山东地面上有点儿名气的粮油商人。
那天,是史德骁的六十寿庆日,一干亲朋好友都来庆贺。学校放暑假还未结束,金莲漪就跟着父母一起来给姨父祝寿,来了以后,就跟表哥史文俊一起玩儿。史家有一辆洋车(即黄包车),是史德骁平时出门的交通工具,当时称为“私家车”,是富人身份的一种标志。表兄妹俩见面后闲聊,聊着聊着不知怎么说到了洋车,金莲漪说她最喜欢坐洋车了,可是平时坐的机会不多。史文俊就说那今天是一个机会,我爹爹在家忙于接待宾客,不可能坐车出门,洋车正好空着,我们坐着逛街去。金莲漪一听,禁不住欢呼雀跃。
可是,洋车是空着,不过车夫老田却没空。史德骁出了一份薪水雇了他,就是要他天天干活的,今天做寿不出车,那就去厨房相帮吧。史文俊见表妹有些失望,就说没关系,我平时经常把洋车拉着玩儿,也有力气,我把洋车拉出来,你坐上去了我拉你。于是,史家的洋车就坐上了一位13岁的少女,由史家小少爷、15岁的史文俊拉着上了大街,自是引人瞩目,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史文俊平时确实拉拉洋车,这男孩长得也健壮,有把力气,有时甚至还让车夫老田坐在车上由他拉着在家门口的空场上转圈,所以这会儿拉一个纤纤弱弱的小女孩自是不在话下。他把洋车在街上拉了一阵,正待往远处跑时,金莲漪被人们指指点点得难为情了,就让表哥往回拉,说咱不逛大街了,就在自家门口的空场上拉拉算了。没想到,这一拉,却闯了个小祸。
史宅前的空地原先是用于堆放粮食的,面积比较大,同时也是这一带居民来来往往的通道。史文俊先前在大街上拉时,不敢造次,速度较慢,现在在自家门口拉,胆子大,就拉得比较快。这使金莲漪感到颇受刺激,坐在车上又笑又叫,乐不可支。表妹开心,表兄就更卖力,于是乐极生悲,一不小心蹭到了一个路人,把人家弄了个跟斗。
这个路人,就是薛彩珠。她被蹭了一跤后,坐在地上一时站不起来,又是抚腰又是捶腿,还时不时扯扯胳膊。片刻,对那两个吓得呆望着她一动不动的少男少女说:“你们家大人呢?叫他们出来说话!”
不用叫,史家人已经出来了,是史文俊的大哥史文韬和车夫老田,见薛彩珠坐在地上,老田便去扶她起来,试着走了几步,还行。于是,双方都暗自松了一口气。史文韬比史文俊大20岁,自己的孩子也十多岁了,自有一些社会经验,当下就向人家道歉。老田则在旁边说这是俺东家的大少爷,是当税务官的,他亲自向你赔礼道歉,你该知足啦。史文韬让老田拉薛彩珠去找个伤科大夫看看,该怎么治就怎么治。薛彩珠说您家正办喜事,也不劳累你们了,要不,我自个儿去找郎中看看?史文韬于是就掏了三枚银圆给了对方。
薛彩珠拿了银圆径直回家,躺了一夜次日起来,发现已经基本痊愈。可是,她想想这样太便宜对方了,史家这么有钱,何不借这件事讹他一下。于是,就跟丈夫商量,章木匠为人奸滑,听后表示赞同。于是,就背上薛彩珠前往史家,问这事该怎么料理?这回,是史德骁亲自出面处置了。他并不认识这对夫妻,可是听说他们就住在附近,寻思那就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街坊了,便想善料,问薛彩珠想怎么解决这件事。薛彩珠见史老板好说话,就大着胆子说了赔偿意向:一包白面(伍拾斤),五斤香油。史德骁一口答应,让章木匠先把媳妇送回家后,到他开的粮行去取货。这件事,就这样了结了。
“老讹婆”绰号的由来
薛彩珠被洋车蹭了一下跌了一跤,没伤筋骨也没破皮肉,只不过酸痛了数日,就获得了三枚银圆、五十斤白面外加五斤香油,静夜沉思,觉得十分划算。不过,她当时还没有由此而产生讹人生财的念头。她信奉“做生不如做熟”的经营理念,还是做她的媒婆。可是,没有想到的是,自从经历了那回事儿后,薛彩珠的婚介生意忽然就一落千丈。这是怎么回事呢?原来民间传统观念根深蒂固,这些观念中不乏一些糟粕性的东西,薛彩珠不幸正好遇上。她在史德骁做六十大寿那天在史宅门前被洋车蹭一跤而获取一笔不菲赔偿之事流传开去后,人们议论纷纷之中产生了一个观点:史德骁乃是有福之人,他做寿的那天有人在其宅第门口出事,这说明出事的那人是颗灾星。这话自然会传到那些意欲邀请薛彩珠出马做媒的人的耳朵里,这样,只要脑子稍稍一想就会得出结论:此人不宜做媒,否则,只怕日后会带来晦气。
薛彩珠多年来已经习惯从做媒中获取若干经济利益,现在突然没人送钱送礼了,还真颇有一份失落感。其实,薛彩珠的生活在城市平民阶层来说,应该还算是中等水平。她的丈夫章木匠是营造厂的监理,除了正常的薪水收入,另有工程人员按时奉上红包,这是行规惯例;其子系简易师范毕业生,在小学执教,也有一份还说得过去的收入。因此,薛彩珠即使没有做媒婆的那份收入,全家的日子还是可以过得不错的。可是,薛彩珠当然不是这么想的。
转眼到了冬天,章木匠见老婆整天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生怕她憋出毛病来,就说你出去转转吧,活动活动手脚散散心。薛彩珠于是就出去转了,一转转到了大明湖。那时候的济南,冬天气温很低,大明湖的湖面上冰结得很厚,成了一个天然溜冰场。薛彩珠来到湖边,看着在冰上来回穿梭转圈滑冰玩耍的那些放了寒假的学生娃娃,脑子里倏地生出了一个念头:我如果故意让他们撞一个跟斗的话,他们家大人只怕也得像上次史老板那样破一点小财了。
薛彩珠想着就做,当下就往冰上走。一边走,一边暗暗观察周围玩耍的那些学生,寻思着物色一个看上去家里挺有钱的才有油水可捞。她转了片刻,最后看中了四个十二三岁的女生,从对方的穿着收拾来判断,估计都是殷实人家的闺女。而且,她们玩的不是滑冰,而是滑板,速度没有滑冰那样快,撞不伤她。 薛彩珠巧妙地制造了一起看上去没有争议,责任肯定在对方的“事故”,跌倒在冰上后连连打滚,惨叫不绝。她的眼光还不错,那四个女孩家境都还不错,而且其中两个的家长也在现场。这样,这起“事故”就当然得到解决:对方掏出伍圆钞票给薛彩珠作为治疗和休养费用,另出钱雇三轮车把薛彩珠送回家。薛彩珠回家后,检查一下周身筋骨,由于冬天穿得厚,冰面上又滑,她让对方撞倒后借势往前翻了跟斗,所以别说受伤了,连酸痛感觉也没有。
大打出手 致人流产
薛彩珠尝到了甜头,从此就开始专门玩弄这套花招。据事后报章披露,她从1930年2月开始到1932年被害人向省政府告状的那两年多时间里,先后在灯会、庙会、求雨典会、民众婚丧喜事等场合以相同方式讹人钱财。有时甚至还“转战”郊区,特地在赶集日赶到郊区集会上去作案,具体作案多少次已经无法统计,几乎趟趟马到成功。最多的一次是在1932年夏天,薛彩珠选准了一对来济南旅游的外国情侣作案,一下子就获得了伍拾圆赔偿。薛彩珠自那次讹外国情侣钱钞后,济南人给她起了个绰号叫做“老讹婆”。这个绰号甚至传到了薛彩珠的耳朵里,她竟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恬不知耻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只要有钱财捞进,我才不管人家怎么说呢!
薛彩珠获得“老讹婆”称号后一个多月,1932年10月4日至7日,济南市举行了山东省首届城乡物资交流大会。由于这是省主席韩复榘亲自倡导的,所以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在全市大街小巷张贴广告,10月1日开始还请了一班西洋乐队,又是喇叭又是鼓的每天数次沿街宣传,弄得全城男女老少个个皆知。对于薛彩珠来说,这次展销会自是一个创收良机,她甚至在开幕前两天还专门去了趟现场察看场地,选择作案地点。
可是,薛彩珠的运气似乎不好,开幕那天,济南全市警察出动,展销会场内虽然熙熙攘攘,可是警察也不少,她做贼心虚不敢公然造次,没有作案。次日,她隔夜吃了不洁食物闹肚子,出不得门。熬到第三天,她再也憋不住了,一大早就出门前往,到了会场人家还没开始,就在大门口等着。候得开门,薛彩珠随人们入内,不料,人群中有人竟认出了她,大喊“小心老讹婆”,她就不敢贸然下手。
一直到下午,本地人走了一半,而从外地闻讯赶来的人纷纷涌入会场,薛彩珠寻思这下可以一展身手了。她在会场里转悠了一阵,还买了两样商品作为幌子。两点钟左右,她终于物色到了一个作案目标。那是一个妙龄少妇,穿着时髦,挎的坤包一看只有那种有钱人才用得起的舶来品高级货,于是,薛彩珠就决定冲其下手。
少妇驻步一个洋货摊位前,低头察看那些从异国进口的精巧小商品。薛彩珠站在对方的右侧,假装也看商品。待那个少妇选了两件商品,付了钱转身准备离开时,薛彩珠故意身子一歪朝少妇靠过去,对方没有防备,下意识用手挡了一下,薛彩珠便乘机倒地,大叫“哎哟”,挣扎着爬不起来,称其腰有老伤,这一跤摔得伤发作了。少妇见状,又惊又疑,暗忖自己不过用手挡了一下,怎么造成了如此严重的后果呢?
薛彩珠没有料到的是,这个少妇不是单独一人来逛会的,还有另外两个女伴,由于各自选购商品而散在旁边摊位。少妇被薛彩珠的假摔弄得没了主意,便叫那两个女伴。两个女伴一出现,薛彩珠便知情况可能不大乐观,那二位,年岁都在三十左右,脸容不难看,却少了一份女性的温和,多了几份泼妇的凶悍。而且,更令其感到胆怯的是,被她讹上的那个少妇听口音是青岛人,而这二位却是一口地地道道的济南话。幸好对方没认出她是已经出了名儿的“老讹婆”,薛彩珠刚要暗松一口气时,人群里有人认出了她,说这不是有名的老讹婆吗,这不又讹上人家了!
那两个女伴闻言,二话不说,拉上那少妇就走。薛彩珠哪里肯就此罢休,哭叫着就地连打几个滚,进到少妇身旁,用手抓住了对方的脚踝,少妇冷不防被扯了一跤。两个女伴见状大怒,当下便发作,对着薛彩珠又踢又打又揪头发。薛彩珠被打得忘了“腰伤发作”,起身反扑。三个女人扭成一团,引来许多人围观。直到在现场巡逻的警察闻讯赶来后方才把她们强行分开。
四个当事人被带到设在会场内的临时警务室,警察草草了解情况后,做出裁决:少妇推倒薛彩珠在先,应向薛彩珠赔礼;至于伤痛,各人都有,抵平,互不赔偿。对于薛彩珠来说,这是一次失败的行动,这既使她始料不及,还颇觉惋惜。当然,她不知道此事对于她来说,其实不过是一个开头,后面还有悲剧性后果。因为当晚那少妇流产了!
当场处决
少妇名叫彭芝兰,青岛东升海产批发行老板的儿媳妇,其夫系铁路工程师,此次是特地从青岛来济南逛会的,下榻于那两个出手助拳女伴之一的杨龙珠宅第。当晚,怀了三月的胎儿流产后,她被送进医院住院。包括彭芝兰自己在内的杨龙珠三人,都认为流产系薛彩珠所为。于是,次日杨龙珠叫上另一女伴姜灿前往展销会场,向警察反映这一情况,要求对薛彩珠重新作出处置。可是,警察没有受理她们的投诉,把两人撵走了。巧的是,姜灿的丈夫是律师,知晓情况后代彭芝兰写了一纸状子,让她们直接去向省政府告状,说他可以设法由韩主席直接处置这件事。
韩复榘当时担任的职务,具有上马管军下马管民的权威,其作风可以用“杀伐果断”四字来概括。他每月不定期亲自审理一批案件,届时当堂讯问,当堂判决,通常只有两个结果,要么杀,要么放,当事人的生死全在他一念之间。有时听信一面之词杀错了人,也会纠正,就是把另一当事人也处决了事。姜灿的律师丈夫跟省府书记官是同学,事先递过话去让把状子往旁边放一放,待韩复榘亲审时呈上,看韩复榘怎么裁决。
到了当月16日,韩复榘要亲审案件了,照例先审刑事后讯民事,因为他是不按照法律而是按照个人意愿作出裁决的,所以无论刑事还是民事案件,都动不动就枪决的。韩复榘一发话今日审案,他的手下随即按照书记官提供的名单去警察局提刑事犯,以及按照名单上的地址去民事告状人的府上传唤原被告。如果原告正好不在家,那就留待下次再审;被告不在家,照样审,相当于如今法院的缺席审理,不过,这种情形下的审理对于被告非常不利,多半败诉,然后派手枪旅士兵去被告家门口守候,只要人一出现,验明正身后就地处决。
韩复榘审案子是不看案卷也不看诉状的,把人带上来后,简单问一下,就作出裁决,有时还会看看面相来定好恶。韩复榘听彭芝兰把事由简单说了一遍后,两道浓眉就竖起来了,让带被告。薛彩珠是被扣着手铐带到韩复榘面前的,这时她已经从卫兵嘴里得知自己被人告进了省政府,韩主席传唤她来问案,当下便战战兢兢。一进去,韩复榘发现薛彩珠扣着手铐,便问卫士是怎么回事,卫士报告说她刚才打大门口警卫耳光所以被铐。韩复榘闻言大怒,说刚才原告说你在济南地面上有个名号叫“老讹婆”看来没瞎说你,你可真是个泼妇啊!
然后问案,薛彩珠当然隐瞒了自己意欲讹彭芝兰的情节,一口咬定是彭芝兰推倒了她。韩复榘再问彭芝兰时,彭芝兰按照姜灿的律师丈夫事先教的,称有两个证人可以作证。韩复榘问证人来了吗,答在门口候着韩主席传见。于是就把杨龙珠、姜灿传进来作证。杨、姜两人把当时情形说了说,韩复榘于是就当堂下判决,指着彭芝兰道:“你,回青岛好生休养。来年生个大胖儿子。你,薛彩珠处决!”
薛彩珠不知是没听清楚呢,还是吓呆了,愣在原地没反应。直到卫兵把她拉出去要上绑时,她才反应过来,瘫倒在地,狂呼“冤枉”。里面的韩复榘听见后,下令把薛彩珠押回来。在场众人都以为韩复榘改变主意要饶其一命了。其实却不然,韩复榘是要给她“释法”,说本主席让你死个明白,将你处决不存在冤枉,光你在省府门口打本主席的卫兵就可枪毙你,更别说你把原告折腾得流了产了。拉出去,即刻处决!
就这样,薛彩珠被当场枪毙在省政府门口侧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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