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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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说小时候我很乖,乖到有点木木的。
  大概是我三岁的时候,奶奶带着我去她的表妹家。这一路,得先乘船出长白岛,再坐公交车,还要爬一段山路,才能到那个叫作“峙岙塘”的小山岙,实在折腾。奶奶大老远跑去,是为照应庆祝新屋落成的“树屋酒”宴会的,她表妹见了我,就说:“姐姐,你带着这孩儿来,还能帮我什么忙?”我奶奶说:“没事,给她一张小矮凳,找个角落让她坐坐就好。”
  果真,我就在一个角落里乖乖坐着,悄没声儿的,一动不动。这事儿,是奶奶跟人夸我有多乖的时候复述的,说得多了,我好像也记得了那时的细节。
  亲戚家在半山腰上,屋西侧是矮松林,屋东边能看得到海。我记得他们帮我选的角落,应该面朝松林,绿得发黑的松林,一棵棵树冠紧紧挨着,树枝也交缠着,树干却是独立的,杵在那里,孤单单的。依我三岁小孩儿的坐高,我的视野里,最多的就是那些树干,它们立在那里,有的在光中,有的在暗中,看久了,它们似乎都在悄悄地走动,你走到我那里,我走到你那里,又继续站着。再望进去,林子深处,黝黑一片——那里一定正在发生着什么,如果我够胆跑过去,就能知道了。可我只是坐着,我的身子和小矮凳黏在一起,根本动不了。我的不远处,是忙着支桌放凳、端菜上酒的大人,高声笑语,喜气洋洋的,大人们好像看不到矮凳上的我,我也觉得他们像是假的。
  这样的记忆,是来自我的过去还是我的白日梦?关于我的记忆是从几岁开始,我找奶奶验证过,有些三四岁时的事情,我真的记得。相比那些十三四岁才有“记忆”的朋友,我真是老多了,所以,如果我的小说里真有和我年纪不相称的苍老,那,这个兴许也能算原因之一。那矮松林,此刻就在眼前,如此真切,但是不是真的来自三岁时的我的记忆,我也不敢确定啊。
  在做了太多的白日梦之后,我对我的记忆,始终存疑。当某个小说里的人物以画面的形式出现在我的“记忆”中时,我很惶恐,何为真实,何为虚构?我在脑海里谨慎区别。我一直希望,实际上也正如此,过着正常的生活,把自己固定在烟火味十足的俗世生活里,适时结婚适时生育,做孩奴,做房奴,看菜谱,做清洁,感觉家务缠身,要做的事情都实实在在,这样,就不会坠入虚无——也许,我是在害怕“虚构”的魔力,它足够让我沉醉,迷失。就像三岁时我不敢跑向松林深处一样,我也只敢以我的白日梦和这个世界若即若离。
  最长的白日梦,是在暑假里做的。上午,在西墙角没有被太阳晒着的阴凉里,午后,在院中大樟树的浓荫中,无论是奉命为午饭而剥蒸熟的土豆皮的我,还是抱着一本书斜靠在竹躺椅上的我,白日梦都做得悠长,绵延无尽。关于我的将来,我可能遇到的人和事,在白日梦里,被一遍一遍演绎。我如今正过着的人生,似乎只是我白日梦中梦到过的一种,还有无数别的可能尚在梦中,所以,我总抱着一些期待,也总是有一些恍惚。生活的齿轮“咔嚓咔嚓”转着,我的家人们一定会平安吉祥地生活着,日复一日,直到永远,而我呢,似乎还是一直在等待着什么。直到那年,当写作这个事情慢慢在我生活里扎下根的时候,我知道,就是“他”了。从此,我的白日梦,也都有了去处,我的身心,有了安顿。记得初写小说不久,听一个文学前辈说小说是她安身立命之所,不禁心有戚戚,那份感动,至今尚存。
  当我开始构思一个小说,我的白日梦里,便都是它。我还是正常生活着,去上班,下了班做家务,和同事说话,和家人说话,我从不曾眼神飘忽迷离,对该做的事情,更是提起十二分的精神,我努力和现实接榫,让人看不到破绽。可是,那个“白日梦”如影随形,有时候,忙于杂务,没有时间坐下来释放它的时候,它就会催生我的焦灼,直到我实在难以承受,只有乖乖坐下来写。这个,怕也是我这十五年间一直在写的原因吧。据说,当这种焦灼不再有的时候,写作,“它”就可能已经悄悄离开了。如此说来,这份焦灼,我愿意承受,或许,我还要暗暗盼望它来得更厉害些。
  一件事情,做上十五年,也就做成了“标签”,于是,即便在工作中,也有人称呼我为“杨作家”,(这称呼是不是来自韩剧?)我听着,就像一个已经暴露身份的地下分子,深为自己遗憾——本来,我也许可以潜伏更长时间的。当一个人被贴上标签,旁人就会照标签该有的模式来参照,局里有个小同事写了篇文章,发在我们单位的内部刊物上,里面有提到我,说我“不像个作家”。作家到底应该长成什么样,尤其,女作家应该长成啥样?甚至,有女作家说,长得不漂亮的女作家不应该写爱情小说(大意如此)。这话说的,实在让人无语——虽然应当只是一句玩笑话。我的父亲,这个读者,更加可爱,他说:“你的女主角一定要漂亮,漂亮才有人看。”原来,“故事”是属于漂亮女人的。幸亏,我写的是小说,而且,不是爱情小说。
  我的白日梦里,从来没有做过一个我作为女作家而被人爱上的梦,这话说得有點绕,但检点了旧梦,确实没有。对这个世界,我有爱,我愿意付出,愿意承担,我对生活一往情深。身边好友常嘲笑我“母爱泛滥”,一路走过来,克制又克制,如今的我,已经知道不可以用我的标准去评判和打扰别人的生活,即便是用爱的名义,即便是对自己的儿子。如果没有“写作”,我一定是个聒噪的“大姐大”和母亲;写作教会我最大的事情是,尊重别人,尊重未知,尊重已经存在的事实,还有对世事深抱怀疑的沉默。
  这两年,在儿子离家住校之后,我爱上了种植花草,对它们的宠溺,也让我笑自己:我这不是在怡情,我只是在移情。有一回,买了樱花树和紫藤树来种,我照着书上的方法,先用生根水泡植株,再一个人搬着硕大的花盆,一锹一锹上土,从黄昏一直忙到夜深,竟一点也不觉得累。树木花草们是实在的生命,它们会干枯会死,也会在春天的时候,再度还魂。和它们相伴,让我感觉踏实。也就是在这两年,我的小说,渐渐和白日梦分离开来,这个过程,足够缓慢,缓慢到我看得清他们脱钩的过程。在从前的白日梦中,我的人物来时,总是一脸迷茫,有心事,却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我们坐在一起,默默相对,一样迷茫。现在,他们到我跟前时,已经可以带着他们自己明确的诉求,而我要做的是,坐下来,和他们一起慢慢说话。
  终于到不做白日梦的年纪了啊,但是,也许,是进了更深的梦中。当年的那个乖孩子,依旧坐在我内心最深处,打量着这个世界,一动不动。
  责任编辑 李琪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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