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的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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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年前,作为农民的儿子,从师范毕业能分配到偏远的家乡,欣慰地当了一名教师,我倍感知足。为珍惜机会的来之不易,爱岗敬业,乐此不疲。一届学子毕业走了,另一届又姗姗而来,留下许多记忆,很多感慨,他——禄红宝,就是我执教生涯中一朵牵念而心痛的浪花。
  那年秋季开学了,学生和往常一样平静:报到、发书、第二天上课,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件发生。
  第二天我如约而至,到2班教室上课,在走动中发现,在70多位同学里,只有一位同学戴着帽子,他着装朴素,文静而安详地坐在前排第一位。有意踱到他的课桌前细心地打量:开始泛白的灰布上衣,长长的袖子里露出一双残疾的手,每一根手指前几节都没有,凸凸的仅有一点手指印痕,因脱落而血红……望着他我不知说点啥。心开始收缩,不知对他进行安慰还是友好地询问,一切都不能表达我的疑惑。一席不了解的歉意充塞了心胸,自认善言的我,突然间没有了直面他的勇气,我怕因自己不慎伤害他无辜的童心。在沉甸甸的歉意中挨到下课的铃声响起,在同学再见的声音里,我飞奔出教室,找和他同村的教师了解他的过去。
  他叫禄红宝,出生于本乡林家湾的一个普通农民家庭里,姊妹三人中他是唯一的儿子。天真活泼的他,享受着家人喜爱。天有不测风云,9岁那年他患上了一种怪病,开始四肢指头疼痛、皲裂。父母带着他四处求医问药,禄红宝在痛苦的煎熬中一边治疗,一边上学,有时疼痛,不能坚持上学,便让父母到学校找老师问当天的作业,忍痛在家里自学完成作业。每一次考试他都坚持参加,每一次他都赢得老师和同学的掌声与鲜花,然而隐藏在掌声与鲜花后面的汗水、泪水又有谁知呢?他的病情不仅不见好转,而且指头开始流血,皲裂严重,第一节指头开始脱落……后来被媒体报道,得到了社会的广泛同情和关注。然而面对疾病,好心的专家也无能为力……不幸过早地降临在他的身上。
  知道了他的故事,我久久不能平静,面对只有一次的生命,禄红宝能让有限的生命创造无限的价值,让生命之火燃烧得更亮,释放出更大的能量,难道我们不能为他做点什么?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对他倍加关爱,常找机会关爱这位苦难面前的强者。


  第一单元“晒晒我的老照片”作文展示课上,我提议禄红宝第一个展示照片并朗读习作。他开始有点迟疑,在诱导和鼓励下他缓缓地站了起来,对我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老师,谢谢老师的鼓励和信任,这是我生病以来第一次得到老师和同学平等地对待”。他的眼眶里浸满了泪水。他缓缓地举起左手,一张灰旧的黑白照片上,一个天真烂漫的孩子在无忧无虑地玩耍。“这张照片是我上一年级时照的,相片上无忧无虑的孩子就是我,那时能和同学们一起上下学,一起去到河沟里去抓蝌蚪……可是后来我生病了,手指开始剧烈疼痛,皲裂,脱落……渐渐不能和小朋友一起去看蓝天,做游戏……我多么希望回到从前啊!每天上下学都需要家人接送,奶奶年龄大了背不动我,妈妈既要照顾奶奶又要忙里忙外,父亲一边下地干活一边背我上下学,每当趴在父亲的背上,看到他熬出的华发,满脸的汗珠,我真的想哭……”,他一边介绍,眼泪一边恣意地流淌。教室静静地,我看见有的同学在抽噎,有的同学在抹着眼泪。不易感动的我静静地听他如泣如诉的声音,抑制不住的泪水打湿了眼眶。
  下课了,同学们渐渐走出了教室。我仍然站在讲台上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静。透过玻璃窗户,我看到,他和同学们一起闹腾着,一跛一拐地向操场走去,我想他此刻的心中有了些许被同学接受的情绪疏通的欣然和愉悦,孤独的心开始变得轻松和舒展。
  在以后与全班同学朝夕相处的日子里,同学们开始敬他,关心爱护他,使他感受到了集体温暖,生活的美好,精神的丰满。
  随着时间的推移,对他的了解愈来愈清晰。学校离家20里山路,他需要父母的照顾不方便住校,每天由年迈的父亲用自行车接送。他是一个执着懂事的孩子,尽管不是离学校最近的,然而经常却是到校最早者之一。尽管他的双手手指脱落的只剩凸凸的一节,写字时仍用仅剩的骨节把水笔夹在虎口处艰难地写,他的作业却是班上书写最整洁规范的。每当看到他艰难地学习,心胸便被揪心的疼痛塞得满满的,他不仅以执着塑造了坚强的人格,而且用自己的生机唤醒了班级的生气,以自己的理想鼓舞了肢体健全者的理想和对生命的热爱。
  一个冬天寒冷的早晨,走进教室,他的座位空空的,从不无故旷课的他竟然没有到校,望着他的座位心中升起一种失落,一种不好的兆头,面对病魔的无情,无能为力的我能为他做点啥,才能抚慰他因病痛带来的可怕的痛苦、无奈、迷惘、失落和绝望呢?
  第二天,他又回到了他的座位。在断断续续中迎来了八年级。有一天,听到敲门声,我拉开办公室的门,只见脸色苍白的禄红宝站在办公室的门前,头压得很低很低,一边用他满带血痕的凸凸的手拨弄着皱巴巴的衣角,一边声音低低地对我说:“老师,我想和你借本书。”我不知他要借什么,赶紧把他叫进了办公室,让他到书架前挑选自己喜欢的,我帮他取。 “老师,这七八本够了,等我看完了再借行吗?”“行,只要你喜欢,随时来拿。”“谢谢老师!”我看到他深陷的眼眶里已浸满了泪花……
  后来一连几天他都没有到校来上课,每节课盯着空空的座位,心里有丢了贵重的东西似的空虚。唉,可怜的孩子! 等待中,秋天去了,寒冷飘雪的冬天来了,十五周课间,一位学生拿着一封信,对我说:“老师,禄红宝给你的信”,接过信,郑重地打开,娟秀的字体跳入了眼帘——
  老师:
  工作如意,我,您的学生禄红宝,在这天寒地冻的日子躺在病床上,代表我的一家向您和我的同学们问好!
  我很想念你们,常常想关爱我的老师,想念友爱的同学们。由于病情的不断恶化,我不得不再度躺在了病床上。在我度过的13个春秋里,几乎是在病痛中熬过的。我尽管是个苦命的孩子,幸运的是有一个充满亲情、充满爱的家。年迈的奶奶,过度操劳而衰老的父母,天真无邪的妹妹,在他们爱的滋润里,在社会、老师的关爱下,同学的友爱中,集体的真诚里度过,倍感幸福与自豪。你们的关怀爱护使我有了精神和希望,我学会坚强地追求美好的东西,自由活动的天地;学会了和病魔作斗争。然而命运常常不公平地降临在自己的身上,我从不屈服于命运,我热爱生命,希望通过努力使自己的人生变得有价值,但是病情却渐渐加重,白天黑夜的疼痛击垮了我,不得不放弃上学,放弃和同学们一起读书,一起学习,一起玩耍,共同度过美好时光的机会。只能在病痛稍微减缓的时候看老师借给我的书,温习学过的知识,希望有一天能回到你们中间。只要闭上眼,同学们风里雨里、汗里泪里搀扶照顾的情景历历在目,心里像皮鞭在抽打或如针扎,我多么希望向多年来关心我的老师、同学们说声谢谢,于是趴在病床上忍疼写了这封信,以表达我的感激之情和对你们的想念……
  读着他的来信,眼眶湿润了,命运为何总不眷顾这样懂事、执着又坚强的他呢?
  在对他的惦念中一晃春暖花开的季节姗姗而来。一天中午他的父亲来给我还书。不到五十岁的人两鬓花白,满脸憔悴,一身沧桑。和他聊了很多关于他儿子禄红宝的事。他的言语里流露着既有对禄红宝忍痛上学执着心的骄傲与自豪,又有对疾病无法治疗的深深焦虑、忧愁,还有对将来的害怕和自己无能为力的自责。我知道,他已经尽了一个做父亲的最大努力,我因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安慰他的心而难受。
  后来因工作需要,我离开了龙泉,也失去了和禄红宝一家人的联系。但还是常常想起他,牵念他的病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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