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草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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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郭坪粟除了和女儿联系之外,几乎和外界没了什么联系。女儿郭宏娟在很远的北海市工作,后在那里定居,找的丈夫也是北海人——郭宏娟是一名初中老师。至今郭坪粟和老婆刘欣惠都没去过北海,他知道,如果出了他们的东沙县,他肯定会转向的,他也从未这么做过。从小到大,现在他已五十六岁,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省会济南,那是女儿大学毕业带他去看的大明湖,而他自己单独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再远,他自己没去过,关键是他去更远的地方有什么意义?就为了看那里的街道、高楼、商场,而花一些路费吗?因此他觉得没那个必要。
  郭坪粟的家在沙河村,东沙县的西南,离着县城有三十公里,去那里要翻过两座小山,以前不行,得靠走或者骑摩托车,现在好了,有公交车了——过了沙河大桥和茂源加油站,公交车再跑二十分钟就能到县城的边上,就能看到三层楼高的自来水处理厂。虽然过去七八年了,小楼看上去仍像新建的那样。要从县城返回沙河村,到第二座山的山前——村子最东头的四间平房就是郭坪粟的家。山坡遍地都是黄灿灿的沙土地,郭坪粟也和这些沙土地似的,灰头土脸的。是的,他大半辈子都生活在这里——从这里出生,一直活到了现在。年轻时他和父辈一样,一直靠种花生和地瓜为生,直到五年前,他不种地了,把地承包给了村民,开了一家农家乐餐馆。
  郭坪粟的父亲死于一九九四年,母亲是一九九一年去世的。有时候郭坪粟在想,如果爹娘活着,肯定不会同意他把地承包出去,而开了这家农家乐。现在不光他这样,他唯一的妹妹也把地承包出去,搬到县城和儿子一块住。现在的村里,已经有好多人像他妹妹那样,离开了村子,有的和孩子住一块,有的在县城做小买卖,几乎不大回村里。这种情况是什么时候出现的,郭坪粟觉得大概也就七八年前,一九九三年左右,也是村里很多年轻人开始去外地打工的时候。“你别出去了,”郭坪粟的父亲在去世的几个星期前对他这样说过,“娟娟快初中毕业了,你俩把她照顾好,这孩子学习不错,将来考上大学应该是没啥问题……”这是父亲临终对他的嘱托。事实证明,女儿没有让他和她爷爷失望,考上了广西的北海师范学院,毕业分到北海市一所学校当老师——要是她爷爷还活着,只可惜他早就去世了,一定会为他说过的话而欣慰,他的孙女没有辜负他,成了老郭家唯一的一名大学生。
  现在的村里,像郭坪粟这样开农家乐的,先前一共有六家,现在就剩下了三家,这也是2003年之后的事。那两家一个在最西头,老谭,谭政囯开的,另一家是村主任的妹妹郑凤梅开的,感觉那两家的生意比他的好——至少在郭坪粟看来是这样。
  大约在五年前,郭坪粟招了一个叫谭金山的中年人来做他的帮厨,他原先在镇上的陶瓷厂上班,后来厂子倒闭,他就在镇上干了卖活鸡的生意——郭坪粟去他那里进货认识的,处的关系不错,有时碰上饭点了两个人还喝一杯。就在谭金山卖活鸡生意的第四年,他不幸得了关节炎。尤其是冬天,不碰水都疼,何况屠杀活鸡天天都得碰水,最后他的店开不下去了,郭坪粟就把他招了来,让他来农家乐做个帮厨,给他的薪水也不是很高。
  开始时,谭金山对配菜几乎是一窍不通,但他倒是干得挺认真,每天都是骑十五分钟的自行车从镇上赶到郭坪粟的家,仔仔细细,从头学起,帮助郭坪粟把菜切得齐齐整整的。郭坪粟的老婆刘欣惠则负责清洗餐具,招待客人,打扫卫生,另外她还顾着院子南头一小块的菜地——店里的青菜一半是出自这里,像西红柿小葱萝卜豆角黄瓜啥的,她每年都会种一些。
  这就是郭坪粟现在店里的大体情况:帮厨是四十八岁的谭金山;郭坪粟五十六岁,妻子刘欣惠五十五岁,而他们的女儿是很少回来,大多两三年才回来一次,她的工作和家仍在广西的北海市——每次来回都是坐飞机,从北海飞到济州市,再从济州打车到沙河村,出租费是一百五十元。
  一晃,谭金山在郭坪粟这里干了快七年了。然而,在今年的初冬,谭金山觉得自己的手指是越来越疼,再也抓不稳菜刀。“郭大哥,我真是不行了,手指越来越疼,我干不了这活了……”这是郭坪粟听到谭金山说的最后几句话——就在两周后,郭坪粟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是谭金山的儿子打来的,说他父亲去世了,出了车祸,骑电动车时突然摔倒,被他身后的货车碾轧。郭坪粟接完电话,一下就想到谭金山手指关节炎的事,估计就是这个原因才使他突然摔倒,导致身后的货车躲避不及造成的。回过头,他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妻子刘欣惠。
  “啥,金山走了?老天爷,他不到五十岁,还有一个二十出头的儿子,这可咋办呀真是……要不这样,你去送送他吧,给他家随上两百块钱。”
  郭坪粟点了点头。“我也这么想的,明天就去。”
  第二天早上,郭坪粟去参加了葬礼。他跟谭金山的老婆也很熟。
  “谢谢,谢谢您能来,金山之前受了您很多的照顾,他总是说您的好……”郭坪粟上前和她握手时,她不停地说这些话。“真的,真的谢谢你能来,我儿子昨天给你打电话时,我还想着妥不妥呢。”
  “当然妥了弟妹,我应该来。”
  拜祭结束后,郭坪粟骑着电动三轮回来,因刚才听到谭金山妻子的话而感到欣慰,他在路上不禁又掉了一些泪。回到家后,他没有看到妻子刘欣惠,他想着她可能去镇上买东西了,就帶着看门狗黄球去了院子南头的菜地——没一会儿,他又想到了谭金山,他想着他刚来的时候连个土豆丝都切不好,更不懂什么叫配菜,怎么个配法;当他教给他怎么切土豆丝,如何把土豆丝切得又细又匀时,他竟非常惊讶,连连惊叹。有时没客人时,他也会和他聊天,聊国内外的新闻,以及各自的子女,还有天气、房价啥的……
  又过了一个小时,刘欣惠进家了,说是去镇上买了酱油、料酒、鸡精、大酱啥的。
  “你几点回来的?”
  “十点吧……我把钱随上了,另外又花了三十块钱给他买个花圈。”
  “哦。他老婆咋样,难过死了吧?”
  郭坪粟点了点头。
  “要不然……我突然想到了一个事老郭,过阵子让金山老婆来咱这里干吧,他们还有一个儿子,她又没有工作。一个月给她一千五咋样?”   郭坪粟怔了一下。“让她老婆来?”
  “我是这么想的,起码她切个菜、打个下手應该没问题。”
  这时,门口响起了摩托车声,郭坪粟抬眼往外瞅,看见了是本村另一个开农家乐的谭政囯,他的家在村子西头,靠着王军利的花生地,郭坪粟拍拍手上的土迎了过去。
  “老郭,我得有三四年没来你家了,呵呵呵……”谭政囯微笑着迈进院门。
  谭政囯说得很随意,似乎表达了当年两个人是小学和初中同学的那层关系。
  “是呀老谭,快请进,请进。”郭坪粟邀请道。
  “天越来越冷了,欣惠呢?她在忙着呢?”
  “没有,她刚赶集回来……你进屋坐,风挺大的。”
  在郭坪粟的堂屋,家具几乎都是半新的:沙发、茶几、电视、冰箱五六年前换的,为了吸引顾客,在西墙角,郭坪粟摆了一个大鱼缸,十几条红鲤游来荡去,里面还有一座假山和一些假草。
  “喝杯茶吧老谭。欣惠,老谭来了,去泡杯茶。”
  “不用了,我就是来坐坐,一会就走……”
  “政囯来了,你先坐着,我给你泡茶去。”刘欣惠笑着从里屋出来。
  谭政囯笑着欠了欠身。“是呀,是有好几年没来了,呵呵呵……老郭呀,谢谢你能去送了金山,我和他都是谭姓……咋说也是拐了三道弯的亲戚,早上我看见你了,只是那种场合你也知道,我在给他家帮忙做饭,就没过去和你打招呼。”
  “这样啊,”郭坪粟点了点头,“金山兄弟是个好人,应该去送送他,只是走得太早了。”
  “是呀,他还不到五十岁,是太早了。”
  这会郭坪粟在猜测谭政囯来的目的——是为了一同来怀念谭金山吗?还是出于谭金山走得早,他有了感慨,过来坐坐的?
  “那个,这两年你的店咋样?”郭坪粟想让谈话继续下去,不想冷场。
  谭政囯摇了摇头。“说实话老郭,很一般了。尤其是冬天,很少人来咱这里,大多是开了春好一些;春夏秋,也就这三季可以……这个情况你的店也差不多吧?”
  “是,冬天的情况不大好,那三季也就凑合。”
  “是呀,现在的生意是越来越难做了,不过老郭,我今天来是有一个事想给你说,就是想请你帮帮忙。郑凤梅,现在村里就咱们三家开农家乐了,不不不,不是开店的事,是那个……我儿子相中她二闺女了,我就想请你给我儿子保个媒……你和凤梅初中三年不是一个班嘛,咱俩当年是一个级不是一个班,而你俩就不同了,三年的同班同学呢。”
  郭坪粟觉得这事很突然,愣了两秒,随后呵呵笑起来。“老谭,这保媒的事我一次也没做过,我去合适?”
  “合适合适,你们是同班同学嘛。”
  郭坪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雄心壮志,初中毕业就跟着父母下地干活,直到他结婚、生子,还是继续种地,这几十年就是这么过来的。后来,到了2001年,村里兴起了农家乐,他就和刘欣惠商量——借着他平时经常做饭的情况,说是咱们也开一家农家乐吧。刘欣惠当时很反对,郭坪粟就给她讲了,说是闺女考到了北海,以后也想留在北海工作,咱就这么一个闺女,以后咋办?靠她是不行了,那么远,还是趁咱俩年纪不是太老多挣点钱,为以后的生活做些打算,谁知道将来会怎样呢。郭坪粟这么一说、两说,刘欣惠才同意的,这一干就是十年。
  虽说现在生意不好做了,可也比种地强,一年下来有个五六万的收入。郭坪粟就给刘欣惠说,还是得坚持下去,种地一年才有多少钱,咱做这个生意有多少钱,比下来还是这个挣钱多,起码比种地多一倍多吧。
  挣钱比以前多是一个方面,关键刘欣惠老是觉得很不踏实——女儿在几千里外的北海市,见她一面都是那么难,以后她和郭坪粟老了怎么办?最近半年,刘欣惠老在想这个问题,有一天当她把这个问题给谭金山的老婆冯丽娟说时,冯丽娟也是不知说什么好,只能是点点头——当初因为刘欣惠的提议,两个月后,郭坪粟就给谭金山的老婆冯丽娟打了电话,让她来农家乐做帮厨,到现在她来三个月了。
  “你说说看丽娟,你儿子现在在县里打工,给人家当保安,起码你们能经常见面啥的,我和老郭呢,闺女可是在北海,两三年才能见她一面,你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吗?我最近老在想这个问题,我们老了可咋办呀。”
  “要我说大姐,你们当初就该再生一个的。”
  “那时不是管得严嘛……再说谁知道她会考到北海去呀……没想到这孩子还愿意留在北海,要是能回到济南,我和老郭见她一面也容易些吧。”
  冯丽娟点了点头。“是呀大姐,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她找了个对象不是北海的嘛。”
  “谁说不是呢。”
  “要不这样,等你和大哥老了,去北海投奔姑娘,反正你俩就这一个孩子,她不养你谁养你……”
  “不行不行,”刘欣惠摆起手,“那里的房子多贵了,我们可买不起。”
  “大姐,市中心的买不起,你们可以买郊区的,咋说在郊区也是离着闺女近吧。”
  “也是,实在不行我和老郭就买郊区的郊区,北海又不是北京,郊区的郊区估计我们还能买得起。”
  这会冯丽娟正在洗白菜,她听刘欣惠这么一说,叹了两声气后就把手停下了。实际她自己也感到很孤独,丈夫谭金山突然走了,唯一的儿子在县里打工,一周回来两次,家里一下就冷清下来,自己和刘欣惠比,还不如她呢。
  “啥郊区的郊区?”郭坪粟进了厨房,笑呵呵地说,“你俩别说话了,来人了,是两男两女,好像是城里的退休工人……欣惠,你出去招待一下他们。”
  是的,郭坪粟说的没错,这两对刚退休的夫妇是县六中的退休老师。正好这个季节是五月的中旬,两家人就约着出来转转,来不太远的沙河村爬爬泥山,吃点农家乐,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啥的。
  这四个人都穿着整齐的运动装,彩色的运动鞋,拿着相机也闪闪发光,正沿着山路笨拙地往郭坪粟家来,刘欣惠在大门口候着,把四位让进了院子。其中两位女士既想表现得优雅,又很向往身体很好的样子,赶紧把凌乱的头发撩了撩。   四个人进了院门又是一阵拍照,对着郭坪粟的平房、院子、小凉亭、菜园合影,最后他们休息片刻,开始点的菜,一盘炒笨鸡,炖山羊排,拌小葱豆腐,最后又要了一盘清炒山菇和一个炸香椿芽。对于这些场景和山坡的景致,郭坪粟在这里住了大半辈子,已经习以为常,可对这些城里人来说,似乎是面对着醉人的景致,加上天好,四个人都喝了啤酒,尤其是两位男士,又要了一瓶半斤装的52度的泥山小烧。等他们吃到一半时,刘欣惠发现一位男士的袖口烂了,一问,说是刚才爬山滑倒,划破了口子。刘欣惠当即让他脱下来,要给他缝缝。
  “放心,”郭坪粟笑着说,我老婆的手艺很好,那屋有缝纫机,保准给你弄得漂漂亮亮的。”
  “老郭,”这时,一位染紫色头发的女士问道,“刚才听上菜的那位女士说,你闺女也是老师,在北海当老师?”
  郭坪粟呵呵笑了。“不瞒几位,确实是这样的,我闺女和你们是同行,她教语文……从前年开始,她也当班主任了。”
  “不错呀老郭,看年龄咱们也差不多,你陪我们喝一杯吧,正好现在没人,你不用去做饭。来来来,喝一杯,喝一杯。”
  郭坪粟赶紧摆起手,这是他多年开店的心得,绝不能和顾客在一块喝酒,万一要喝多了咋办?那酒钱咋算了。因此郭坪粟从不和顾客喝酒。
  “这样吧几位老师,酒我就不喝了,我给大家唱几首老歌,助助兴咋样?希望几位老师下次还能来我这里吃饭,顺便看看景啥的。”
  这会刘欣惠正在里屋给客人补衣服,听到了郭坪粟的歌声。这种很熟悉的声音从西屋滚滚涌出,又声情并茂——之前郭坪粟也给客人唱过,可这次的唱,刘欣惠却听到了不一样的味道,既感到骄傲,又觉得羞恼——她觉得郭坪粟唱得太高亢、太忘情了。
  其中两个男士都带了照相机,不停给郭坪粟拍照,而郭坪粟也被感染着,一唱就是四首歌。五月的天是暖洋洋的,山风轻抚,阳光明媚,山坡一片灿烂。郭坪粟的歌声传到了院门外,传到了山坡上。他唱了好日子,沂蒙山小调,在希望的田野上,还有一首流行歌菊花台。刘欣惠在想,这几个人估计也听不清他唱的是什么——他们喝了不少酒,只是一个劲地鼓掌,还拍了好多照片,可能是吃高兴了吧。在她回到西屋,把衣服给那位男士时,她把郭坪粟拽了出来,问他是不是喝酒了,咋还唱起来没完没了?
  “没有没有,你是知道的,我从不和客人一块喝酒。”
  “他喝了吗丽娟?”刘欣惠转过头问冯丽娟。
  “姐,大哥没喝酒,可能这几个人都是老师,和你闺女一种职业,大哥高兴了呗。”
  “真的?”
  “我能骗你嘛大姐。”
  到了五月末,郭坪粟收到照片了,是那天他给他们唱歌,他们给他寄来的。从寄快递的名字看,寄件人叫张美芹。同时她还附上了一封信,大意说他们那天吃得很好,很尽兴,谢谢,下个月的六月八号他们还会再来,请准备一些笨鸡、炖鹅、山菇之类的菜……
  这十几张照片,从某种角度上说,把郭坪粟拍得很健康——高瘦的个子,黝黑的皮肤,大大的眼睛,就连眉毛也拍得异常清楚,整个形象就跟演员张丰毅似的。这个快递是刘欣惠收的。实际她很不高兴,主要看寄件人是个女的,就问了郭坪粟一些尴尬的问题:张美芹是谁?是那个染紫头发的女人吗?你俩那天是不是挤眉弄眼了?这些话把郭坪粟问得一个愣一个愣。他说他不知道她叫什么,只是他们临走时她问了一下他的手机号,说是下个月会再来。“谁知道她叫什么,我又没问。”郭坪粟最后回了刘欣惠这么一句。
  “你最好不要想得太多了,人家可是退休的老师,还是城里人……”
  郭坪粟呵呵笑了。“老师咋了,我闺女也是老师,再说……你看你满脑子想的啥呀真是。去去去,浇菜去吧。”
  两个人因为这事,算是小小地叨叨了两天。
  到了第三天,两个人不叨了,谭政囯和他儿子来了,抱了一箱酒、两条烟和一些水果,说是来感谢郭坪粟——他儿子的媒人。希望下个周六郭坪粟去他家,他兒子要和张清娇订婚——当初郭坪粟受了谭政囯的请托,去保媒,去老同学郑凤梅家提的亲。现在两个孩子成了,郭坪粟也很高兴,当即就答应下来。
  从很多方面讲,从六月到十月才是农家乐最忙碌、最热闹的时候。主要这里夏天不是很热,也很少下雨;县城离着这里还近,三十公里的路,开车半个小时就能到。加上六月后还是学生们的暑假期,有的家长也带孩子来这儿爬爬山,看看景,吃点家常菜啥的。因此,这阵子郭坪粟很忙,每个周末,中午大多是六七桌,晚上三四桌的量。
  到了六月七号的早上,那个叫张美芹的女士真给郭坪粟打电话了,说他们后天过来,主要考虑到他的店周末忙,他们决定周一去。又说他们几个都退休了,哪天对他们来说都一个样。郭坪粟笑呵呵地说了一些感谢的话挂了电话。回头他把这事给刘欣惠说了,让她明天上午给宋秃子打电话,让他再送三只大鹅,六只笨鸡过来。
  周六这天又是忙了一天,除了有一对青年男女在这住宿之外,其他客人八点半就走了。郭坪粟这里有五间客房,除了个别情况,一般都住不满——主要这些客人大多是县城和临县的,距离近,吃完饭开车或者打车走了。刘欣惠问候完这对年轻人还需要什么吗,才和冯丽娟一块冲的澡,等她俩洗完,郭坪粟再去冲。到快十点时,刘欣惠听见郭坪粟冲完,推门进屋了。
  “我想给你说个事,那个女的来了你要注意点……别老是唱歌唱六的,你看你激动得啥呀。”
  郭坪粟听刘欣惠这么一说,愣了一下,随即呵呵笑了。“你呀真是,我又不是光给他们几个唱,之前我唱过很多次你也知道,咋还提这事……好了好了,这一天累死我了,你不想睡我可睡了,哎哟,胳膊疼呀……”
  郭坪粟躺了下去,随即起了鼾声。刘欣惠靠着床头盯着他看了几秒钟。这时床响了一声,郭坪粟翻下身,腿搭在床沿上。刘欣惠拍拍郭坪粟的后背,轻声说:“你别装睡了,我在问你话呢。”
  郭坪粟的鼾声继续响着。
  第二天,和往常的周日一样,又是忙碌的一天。   到周一时,郭坪粟特意多躺了半个小时起的床。现在是早上的七点,天仍是很好,成群的麻雀飞来飞去,院子里两棵巨大的榆树遮住了日光,对喜欢在院子吃饭的客人来说,这里就是天然的大空调房。同时高高的树梢也被麻雀们搅得不安宁,被它们踩得摇来晃去,伴着它们的叫声,也给院子带来了一些情趣。三个人吃完早饭,就开始各忙各的:刘欣惠打扫客房卫生,清洗餐具,冯丽娟洗菜、切菜,郭坪粟则在腌制鹅肉、笨鸡和猪排羊排之类的肉食,一会他要提前煮出来,煮到七成熟;到时来客人了一炒、一炖,这样既省时间,肉还能入味,毕竟这里就他一个人在炒菜。
  刚过了九点半,张美芹来电话了。当时郭坪粟正开着油烟机煮鹅肉、羊排,扇叶呜呜地响,他的手机放在门口的桌子上,没听见铃声。刘欣惠听见了,接的。
  “老郭,那个女的来电话了,说中午不来了……”
  郭坪粟心想说好的事,怎么突然不来了,怔了一下,随后摆摆手说:“好吧,不来就不来吧,兴许他们有事……咱们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
  “看看,露馅了吧,是不是她不来你失落了?”刘欣惠凑近了郭坪粟,嬉皮笑脸地拍了他一巴掌,“熊人,我说她咋给你寄照片,原来你俩那天真是挤眉弄眼了……”
  “滚你的蛋,我这正忙着,你胡说八道啥。”
  “你要不心虚,急啥?真是的你……那我给你说实话吧,省得你难受,她说不是中午来,是下午来,想晚上在咱们这儿吃饭……哎哟,你看看,看看,你的嘴角咋翘得这么高了?脸还滋润的,红扑扑的,那个兴奋劲;老天爷,别动别动,我给你拍下来,让丽娟妹子也来看看……”
  “滚蛋!”
  “别不好意思,来来来,拍一张。”
  “滚你的蛋吧。”
  张美芹他们是下午两点到的。毕竟上次见过,尤其是张美芹,中间寄过照片还打了电话,显得更熟络。刘欣惠把他们让到树下的藤椅上,接着提来热水,说是先让几位老师歇歇脚,喝口水,避一避日头再去爬山。郭坪粟打完招呼又去厨房忙了。冯丽娟朝刘欣惠撇撇嘴,小声说了句:“那个女的还真是能捯饬,上回染的是紫头发,这回又弄成了黄的,下回不定再染成啥样的。”刘欣惠抿嘴笑笑,没接着往下说,去了院子南头的小菜地,准备摘些黄瓜和西红柿——这也是郭坪粟的主意,凡是来他店的顾客,可以免费吃这些东西。南屋还有两桌客人吃饭,刘欣惠摘了一小筐,和冯丽娟一块洗净,除了给张美芹他们送去一盘外,她让冯丽娟也给那两桌客人各上了一盘。
  “老板娘……”这时,张美芹的一个男同事叫住了她,“我看这个点还挺热,你给我们准备两间客房吧,我们几个想去躺一会……咋样老李?还有你美芹老师?没睡午觉我这会还有点头沉呢。”
  “好好好,”刘欣惠笑着点点头,“这样也不错。空调都开开了,太阳能上好水了,几位老师可以先去冲冲澡啥的,凉快凉快。丽娟,帮几位老师拿过去包。”
  畢竟是六十岁的人,这一躺,几个人到了五点才起来。张美芹却像个小姑娘似的坐树下的藤椅上抱怨起同事,嫌他提议去睡觉,一下就过去了三个小时,还咋爬山了。其他三人哈哈笑起来。那个男老师说:“亲爱的美芹老师,这个点不晚,太阳还老高呢,你瞅瞅……咋样,我的精神头也有了,咱们出发吧。”
  张美芹嘟着嘴说:“老赵,你要再讲两句,咱们六点也出不了门,走吧走吧。”
  “哈哈哈……”
  几个人笑着站起身,各自背上了自己的包。
  “老郭,我们出发了啊,一会见。”张美芹临出门还朝厨房喊了一嗓子。
  刘欣惠说:“听见了吗?郭坪粟,这女的对你的印象还真是好,那劲头,那感觉……咱这里三个人,她就给你一个人打招呼,我和丽娟连提她都不提一句,你能给我解释解释是什么意思吗?”
  “放屁吧你,我在刮鱼鳞呢。”
  冯丽娟也在打趣郭坪粟:“就是,大姐说的没错,你看她捯饬的,还老是往厨房瞟。我和大姐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好几次了,她都不带眨巴眼的。”
  “好了好了,你也跟着起哄。他们说几点回来了吗?”
  刘欣惠酸溜溜地说:“这事呀,我觉得还是你亲自打电话才行,咱这里就你有她的手机号,我和丽娟哪有了。”
  “我不是在刮鱼鳞嘛。”
  “你刮完再打也不晚,是不是丽娟?”
  “就是……我俩也没闲着,大姐在刷碗,我在切菜,要不我替你刮着,你洗洗手去打电话。哈哈哈……”
  今天是周一,晚上没来客人。郭坪粟想,也就再清闲半个月,等学生放了暑假,中午晚上都会闲不下来——根据以往的容量,暑假期间,他这里晚上也有五六桌的客人。
  这会三个人都难得有点空闲的时间,坐树下的藤椅上歇歇。郭坪粟抽着烟,喝着茶,她俩边剥着花生边聊着天,头顶上的树叶刷刷作响,麻雀们叽叽喳喳,树梢晃动,透过来了闪着红丝丝的光点点。
  “几点了?”刘欣惠撩撩头发问郭坪粟。
  “我看看……等会等会,来电话了,是张美芹老师……你们想那样……好吧,好好好……我准备准备东西。”
  刘欣惠赶紧站起身,问郭坪粟咋了,他们走了,不来咱家吃饭了?郭坪粟摆了摆手,说几位老师突发奇想,今晚想在羊头沟那儿吃烧烤,让我上那儿给他们做去,又说那里的景美,还有块平地,想浪漫浪漫啥的。刘欣惠撇了撇嘴,抱怨了几句,冯丽娟也在一旁嘟喽,说几个人这么大年纪了,还搞啥浪漫呀。说归说,三个人还是去准备了东西,包括烧烤架,两个酒精炉,三把强光手电,羊肉串,鹅肉,笨鸡和一些青菜串之类的,都搬到了电动三轮上。等装好,郭坪粟和冯丽娟去了,刘欣惠留下来看家。这儿离羊头沟不远,骑电动三轮十分钟就到。
  基于郭坪粟提前煮好了鹅肉和笨鸡,到了那儿他用酒精炉一加热,再烤点羊肉串、青菜串、鱿鱼串,最后启开啤酒,半个小时就能弄妥当。可以说,这顿饭四个人吃得很潇洒,很惬意,无可避免地,郭坪粟又被张美芹拉去唱了歌。现在是六月初,山坡不冷不热,晚风还轻轻吹着,使得郭坪粟浑厚的歌声一下子就铺满了整个山坡,又被岩壁弹回,荡漾在这片方圆两百米的天地之间。他这一唱又是五首歌,引得张美芹他们不停鼓掌,也把在一旁看热闹的冯丽娟喜得嘎嘎的。   到了晚上九点时,刘欣惠打来电话,她打的是冯丽娟手机,问快结束了吗?效果怎么样?最后她又加了一句,他俩咋样,又挤眉弄眼了吗?这会冯丽娟正在切馒头片,刚才一个男老师说他又饿了,想吃点硬饭啥的。郭坪粟说他带了馒头,烤点馒头片。
  冯丽娟小声说:“没啥姐,大哥弄完饭只是去唱了几首歌,和上次一样,没见他俩有啥特别的表现,再说人家男人在旁边呢。”
  “那就好……他们大约几点能结束?”
  “看他们的劲头得再过半个小时。对了姐,大哥让你把客房看一看,准备两间,他们说晚上要住在咱们那儿。”
  “好,你们回来多注意,我等着你们。”
  这顿饭从晚上七点半一直吃到了十点,他们四个人喝了一箱啤酒,显然两个男老师有些微醉,郭坪粟怕他们滑倒,就把手电筒给他们,并让他们走在前头,他在后面用电动车的灯给他们照路。等他们到家了,刘欣惠已经把房间准备好了,两对人各自去了自己的房间。郭坪粟把东西卸下来,要去冲个澡,刘欣惠拉住了他。“咋弄得这么晚?还有,那个女的又朝你挤眉弄眼了吗?快说,说实话。”
  郭坪粟已经很累了,被刘欣惠这么一问,没好气说:“你发啥神经!我可没闲工夫和你叨叨这些,我冲完澡得去睡觉了。”
  刘欣惠扑哧一声笑了,“看见了吗,你越生气就代表你俩那样了……好好好,你去冲澡吧,我来收拾这些。”
  第二天一大早,谭政囯来了,一进院门就咋呼起来:“老郭,我家的大媒人呀,看看,看我给你带来了啥。欣惠,老郭呢?”
  刘欣惠赶紧嘘了一声,把手里的抹布放在了藤椅的把手上。“你小声一点老谭,我客房还有客人……哎呀,你还拿了兔子?老郭可能在厨房,他今早起得有些晚。”
  谭政囯仍旧笑呵呵的。“抱歉抱歉,打扰了……是这样的欣惠,我昨晚在东陂那儿布了三个网,今早过去一看,你猜咋了,一下网了四只野兔子,我就给你们拿来了两只……那个,你可别让我再拿回去,咋说老郭也是我儿子的大媒人,这两只兔子算啥,你拿着,我就不打扰了,回去了啊。”
  刘欣惠看着谭政囯蹦蹦跳跳的背影,心想这人可真有意思,说了不到两句话就拔腿走了,还拿来了两只野兔子,咋好意思收他的东西呢?刘欣惠嘟喽着去了厨房。
  “老郭,刚才老谭来了,他说是他网的野兔子,网了四只,给咱送来了两只,说是为了感谢你这个大媒人的。”
  这会郭坪粟正在下面条,听刘欣惠这么一说,就数落了她两句:“你也真是……你不会不要嘛,他家也开农家乐,咱要了他的兔子像啥话了,这一码归一码。”
  刘欣惠一听也对,点了点头。“要不我给他送去?”
  郭坪粟说:“算了,你都收下了,送回去也不像话,等有机会了咱把这个情再给他还回去……那个,几位老师起来了吗?要起来你给我说一声,我给他们做早饭。现在你喊丽娟去,趁他们还没起来咱们先把早饭吃了。”
  张美芹他们到了早上八点才洗漱利索,从客房出来。郭坪粟给他们下了肉丝面条,煮了鸡蛋,还拌了两盘小咸菜。四个人吃完,歇了一会,九点半开车走了。接下来,刘欣惠和冯丽娟去了菜地,准备摘些豆角西红柿黄瓜,好中午做菜用,郭坪粟则去了镇上,他要买几包粉条和大虾啥的,也是备一下菜。到上午十点时,他家来了六个人,是两家人的样子,每家的小孩都不大,大约四五岁。刘欣惠从菜地出来,招待了他们,并把他们中午想吃的菜一一记下:炒笨鸡、炖罗非鱼、烧鹅、排骨炖山菇、西红柿、干煸豆角……之后六个人歇了一会就去爬的山。随即,刘欣惠给郭坪粟打了手機,说客人点的,让他别忘了买几条罗非鱼。
  “好,我记下了。”
  这两家人到了午后的一点才从山上下来,郭坪粟赶紧去做了饭。除了这两家人,还来了八位客人,是不同的两拨。郭坪粟从十一点一直忙到了下午的两点才算结束。等送走这些客人之后,郭坪粟去屋里躺了一会,不过到了四点他又出门了。刘欣惠转了一圈也没看见郭坪粟,她就问冯丽娟,丽娟说她也没看见大哥,你给他打个电话问问?刘欣惠一听也对,就打了郭坪粟的手机,手机通了是通了,可没人接。过了三分钟,刘欣惠又拨了郭坪粟的电话,还是通了,就是没人接。这下刘欣惠生气了,给冯丽娟说:“熊人真是,手机通了也不接电话,他耳朵聋了吗!丽娟,你说老郭能去哪了?”
  冯丽娟也是纳闷郭坪粟去了哪里,按说这个点他都是待在家里,再说眼看就到晚饭的时间,万一来客人了咋办,她只能是摇着头说:“姐,我没看见大哥,兴许他正骑摩托车没听见铃声。”
  “可能吧。熊人,你跑哪去了真是。”
  刘欣惠一会看看表,一会看看表,到晚上七点了郭坪粟也没回来,这下刘欣惠担心了:不对呀,摩托车和电动车都在家里,他能去了哪?不会去山上,摔倒了吧?老天爷,刘欣惠越想越怕。她又喊了冯丽娟,让她也分析分析,郭坪粟能去了哪?
  “要不这样姐,你给老谭打个电话,大哥会不会在老谭那儿喝酒?”
  “不可能……再说人家也开着店,哪有时间和他喝酒了。”说归说,不过刘欣惠也觉得可能,心想还是打一个问问。于是她给谭政囯打了电话,可得到的答复郭坪粟没去他那儿。
  刘欣惠就由担心变成了生气,心想多亏晚上没来客人,要不然就麻烦了。到八点时,她更生气了,不禁骂起了郭坪粟,嫌他出门连个招呼都不打,再说现在都几点了,该死的,熊人一个。
  刘欣惠的不安也影响到了冯丽娟,她也担心起郭坪粟,心想他这是咋了,以前从没出现过的情况,今天却出现了,太奇怪了不是。两个人正想着时,谭政囯来了,他一看郭坪粟还没回来,也很担心,就问了刘欣惠,你们吵架了吗?老郭走时大约是几点?以及老郭出门留啥字条了没有?刘欣惠都一一回答了他。谭政囯也是听愣了,过了几秒钟,他才说出话:“这样吧欣惠,我找几个人,我们去山上找找,兴许老郭去山上布什么网、挖什么野菜去了。另外你也别上火,我这就去,放心吧。”
  谭政囯走后,刘欣惠还是一个劲地看表,到快十点时,她给谭政囯打了手机。老谭说他找了五个人正在往后山去,前边基本都找完了,没见到老郭,让她再等等。
  第二天仍是大晴天,山上不冷不热的,且夏风频吹,植被郁葱,放眼望去,整座小山都像披了一层绿色的棉被,上面还点缀着红红黄黄的彩色斑点。就在这样的季节里,郭坪粟从当天下午,一直到第二天的下午一点音讯都没有。村主任老郑也知道了这事,他报了警,并组织村民去山上找,直到第三天的下午五点,靠采山菇和野菜为业的侯大国发现了郭坪粟——但无法面对的是,郭坪粟已经死了,掉在三十米深的山涧里,被郁葱的植被掩盖。经法医鉴定,郭坪粟是因为坠崖,身上多处骨折,尤其是头部,最后是失血过多而死亡的。
  警察把遗物给了刘欣惠,有郭坪粟的钱包、手机、香烟,还有一包没拆开的纸巾。
  刘欣惠打开郭坪粟的手机时,手机还有电,上面除了她和老谭还有村主任给他打的二十几个未接电话外,还有一条短信,是张美芹发来的——你好老郭,昨晚上谢谢你了,你给我们做的菜很好吃,还有你唱的歌,依然是那么有味道。另外想求你个事,昨晚我们几个喝得有些多,导致我的耳环掉了也不知道,今天回到家才发现。麻烦你能去昨晚那个地方,就是羊头沟那一片,帮我找找吗?找到你先帮我收着,我们过两个星期还会去你那儿,到时提前一天给你打电话,谢谢。
  “该死的,又是那个女人呀……”刘欣惠的眼里不禁涌了泪,“老天爷,你说……该死的老郭,你咋就那么傻,去给她找什么耳环呀……那个地方那么陡,我的天爷……你你你……你为什么去呀真是……”
  她哭着喊着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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